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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在同日,孙熙祥被押送前往岭南,慧安当日并未去送行,只叫方嬷嬷包了一袋子白花花的银子,当着押送的官兵和众多犯人的面亲自交到了孙熙祥的手中,以全“孝道”。

第117章 杜美柯的下场

沈清的案子一结,慧安便安下心来每日守在沈清的灵堂之中。开棺验尸不比人死下葬,在世人眼中是极为不吉利的一件大凶之事,故而京城之中这会子虽是人人都要拿凤阳侯府的事议上两句,感叹半晌,好奇心重的不行,但是冲着这大凶二字,多数人走路却也都绕着侯府。只沈清终究是冤死,那些平日和侯府走的近的人家却也免不了到侯府来祭拜,慧安守在灵堂之上,虽是有沈峰一家撑着场面,但到底瞧着人丁单薄,叫人心生唏嘘,来探望的夫人小姐们皆免不了拉着慧安哭上一回。

这日慧安正跪在蒲团上将纸钱往火盆中丢,却听外头传唱小厮喊道:“关府二夫人祭奠亡魂,乐起。”随着这喊声,悲乐扬起,慧安抬头正见一个身姿微显富态,着一身素服的夫人进了殿,她身后跟着一个身段还没长开的小姑娘,也穿着素衣,头上戴着一朵白绒绢花,正是关府二房的姑娘关礼珍。丫鬟点了三炷香送送给二夫人和关礼珍,二人拜过将香交由丫鬟插在香炉中,慧安便忙跪着回了礼。那二夫人便走了过来,扶起慧安拉着她的手,叹道:“好孩子,快起来,瞧着可是憔悴了不少。这人死不能复生,你也别太过悲痛,能叫冤情得昭,这已是你对母亲的一份大孝了,该算一件大好事,该高兴才是,没得哭成这样还得叫你那母亲在那头瞧着难过。”她说着瞧向慧安身后的方嬷嬷,道:“是方嬷嬷的吧?嬷嬷是府中老人,多劝着点,姑娘是个纯孝的,但这大冷天的日日跪在地上可是不行。她是孩子不知这其中厉害,嬷嬷却不能由着她伤身。”

方嬷嬷闻言忙福了福身,慧安已忍不住又落了泪,也福身道谢,关二夫人便瞧向关礼珍,关礼珍这才上前扭捏了一下,嘟着嘴道:“你别难过了,哭多了对身子不好,还丑…”慧安知道这关礼珍和顾妤馨交好,上次到侯府赴宴就不待见自己。但瞧她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中也确实带着几分关切和同情,映着那还显婴儿肥的脸蛋,红嘟嘟的嘴巴,和有些别扭的神色,倒像个闹脾气的孩子,慧安心中便生出些喜爱来,冲着她一笑,道:“多谢妹妹关心。”关礼珍却撇了撇嘴扭开了头,倒是二夫人瞪了她一眼,又拉着慧安道:“她是个不懂事的,被我宠坏了,你别理她。你们年纪相差不大,来日你进了府,正该多亲近亲近。你是个懂事稳妥的,将来有你带着她,也能叫她学学,早日明白事理,我也能少操点心。”二夫人说着便冲慧安温和一笑,慧安听她话语中没将自己当外人,带着一股子亲昵之意,不由就红了面颊,忙道不敢。倒是关礼珍瞧她面红,鼻翼间发出一声冷哼,抬眸瞪了慧安一眼。慧安反倒冲她笑了笑,又眨巴了两下眼睛,直弄的关礼珍一张脸憋的涨红,跺着脚却说不出话来,二夫人瞧着却是一笑。又拉着慧安交代了两句,这便带着关礼珍离开。倒是方嬷嬷瞧着二人走远,笑着道:“这二夫人倒是个和善的,将来姑娘入了府起码有个说话人。”

四日后,七日停灵日满,沈清落葬,接着慧安又送走了沈峰一家,偌大的凤阳侯府一下子便冷清了下来。太后是三月中旬离京,如今礼部已在紧锣密彭的准备着太后移驾东都的各种事宜,慧安的行装方嬷嬷和赵妈妈两人早已在打点。侯府发生这么多的事情,如今慧安又赶着要离开,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那些孙熙祥名下的财产都要一一到官府落档,被孙熙祥弄的乱七八糟的侯府产业也都需要处置,虽是有刘张两位老掌柜替慧安操持着这些店铺,又有竹名早前买来的人手,但到底还是缺人。加之不少店铺已严重亏空,慧安便索性将那些状况差的铺子尽数关了门,准备将铺子先盘出去,等她有了好主意再重新做生意也是不迟。

侯府中的事却是很快就进入了正规,慧安将竹名一家也请了回来,她离京却将方嬷嬷留在了府中,内院慧安交给方嬷嬷总管着,有竹名和赵妈妈一起帮衬着,必定是乱不了的。外院,慧安将竹名的男人马成提了副管家,加之童氏也从肃城送了两个本分靠得住的管事过来,帮着慧安料理侯府。乔万全慧安虽不算十分的信不过,但他是个聪明人,如今侯府慧安已坐稳了位置,在这一段时间也展示了手段,压住了乔万全,慧安料想他不敢也不会做出什么不规矩的事来。

慧安忙完侯府的事便是最后的走亲访友,在慧安忙着沈清一案时,鼎北王府和永宁伯府联姻。慧安只叫冬儿给聂霜霜送去了贺礼,永宁伯夫人和聂霜霜也来侯府祭拜过沈清,只是当时灵堂还有客人,慧安也没能和聂霜霜说上体已话,如今却是少不了要再往永宁伯去一趟的。拜帖已经送出,只方嬷嬷却说一家家跑太过耽搁时间,倒不如在侯府办个赏花宴,请了几位小姐来作耍,也算是道别。慧安一听也觉可行,这便忙着亲自写了帖子往各府去送。其实和慧安相熟的也就那么几位小姐,倒是不必大操大办。只秦小双却是不适合一道请来的,慧安便叫方嬷嬷准备了些侯府自作的糕点,当日下午便亲自带着往云裳斋而去。

云裳斋在京城最繁华的正德街上,离朝阳楼却是极近,云裳斋一共两层楼,一楼大厅宽敞,有料子也有成衣,二楼多是雅间,供夫人小姐们坐在楼中细细品茶点,慢慢挑选布料花样。云裳斋建造的极为精美别致,在正德街上也算惹眼,凤阳侯府的马车停下已有小厮迎了过来,慧安下了马车,扶着冬儿的手进了店,掌柜的便迎了上来,慧安要了一间雅室,只说要做一件斗篷。凤阳侯府也算是云裳斋的老主顾,掌柜的却也认识慧安,许是秦小双先前就给过交代,慧安倒觉着那掌柜比寻常更热情几分,竟亲自领了她进了雅室。

慧安才到雅间,还没吩咐去请秦小双,外头就传来了秦小双莺歌般的笑声,接着她便进了屋,挥手叫掌柜下去,亲自接过花样册子,拉了慧安的手坐在了椅子上,笑道:“我还说这两日去府上拜访呢,你倒先到我这里来了。”秦小双今日穿着一袭做工精致的银红色小袄配着同色灯笼裙,她极为衬这红色,瞧着真真人比花娇,慧安见她笑的眉眼弯弯,自有一股风情,不由瞧的一怔,却道:“几日不见,怎瞧着姐姐又似漂亮了。”秦小双见慧安打趣自己,由不得嗔的瞪她一眼,道:“我都这把年纪了,还能越长越好看了?倒是你,哎,侯府的事情我都听说了,本想去瞧瞧你的,只…你也知道我这身份总归是不合适,怕给你带了非议,惹麻烦,便也耐着没到府上去。本还担心你难受,如今瞧着你这张嘴,却是我白白替你担心了。”慧安闻言一笑,握住秦小双的手,道:“姐姐说的什么话,安娘是真心和姐姐相交,姐姐去瞧我又怎会给我惹麻烦?!以后姐姐再如此说,安娘却是要生气的。”秦小双忙笑着赔了不是。

两人又聊了一阵,却听秦小双说:“如今你府中也清净了,眼见着又要跟着太后到东都去,我却也没什么好东西送你的。今儿你既要做件斗篷,又来了我这地界,可不得叫我做个东道。依我看那东都这会子只怕更是暖和,这斗篷也不选那笨重的料子,我这儿新来的冰丝料子,极是漂亮花色也多,就用这料子做件夹布的斗篷便成。既来了,索性再做两套春裳,我瞧着你这脸色可是没往日好,不若就做两件红色的,也趁的人喜庆点…”既秦小双有这份心,慧安也不和她客气,笑着道:“秦姐姐这却是小气了,不送我金啊玉啊也就罢了,只两件衣裳就想把我打发了却是不行。这衣裳上的绣线,却是要给我用金丝银线的,不然我可不依!”秦小双闻言失笑,连连道:“金丝银线却是没有,不如就在这斗篷上给你打个碗口大的赤金护心镜镶在上头当装饰,也显得我大方不是。”慧安咯咯而笑,拍着手连声道:“姐姐说话可是要算数,姐姐给打,我便穿的。”

两人说笑了一阵子,又选了衣裳的花样用料,秦小双却提起韦圆来,“昨儿还到我这里做了五套春裳,打扮的极为明艳,不住的冲我打听欧阳府老太太和欧阳夫人的喜好,只怕真是又打上欧阳博士的主意了。这女子真是…豁达啊,这心也变的太快了点。”秦小双说着由不得摇头失笑,慧安闻言就愣住了。

慧安先前想着促成韦圆和孙熙祥的好事,一来这对她好处极大,再来也是瞧着韦圆不讨厌,若是真要有个继母,她倒宁愿这人是韦圆。只是她没想到后来银莲会主动示好,她又轻易就设计孙熙祥成功,更是一下子扳倒了他,韦圆的这一步棋便落空了。只那日凤阳侯府设宴,慧安也给韦圆发了帖子,但是韦圆没有去,慧安先还奇怪,后来还想着韦圆听了孙熙祥入狱的消息不定会到凤阳侯府来,没承想她竟像是消失般,一直再没出现过。如今慧安听了秦小双的话才知,韦圆竟是移情别恋了,竟瞧上了翰林学士欧阳府的欧阳闻。

那欧阳闻风度翩翩,年前结发妻子仇氏又因病去了,欧阳闻却是连个子嗣都没留下的,和孙熙祥相比,这欧阳闻却是样样都要高上一筹的。只那欧阳闻如今只有弱冠,却是比韦圆要年轻的多啊!慧安结舌,半晌才张了张嘴,道:“她是挺叫人…佩服的…”

秦小双见慧安这般,却是捂着嘴咯咯的笑了起来,打趣道:“你这个不通礼数的,和人家这辽州来的辣妹人相比确实要成真真正正的京城闺秀了。” 慧安这会子才算真正回过劲儿来,由不得一笑,道:“我本来就是行止端庄的淑女!”

她见秦小双挑眉,自己也笑了,又免不了好奇地问:“韦氏怎会突然又瞧上了欧阳博士呢?说起来前段时日她倒是常往侯府去,她虽是不通礼数,但却是个真正豪爽的,人单纯,也没什么坏心。我本就觉着若是她做我继母,却是埋汰了,如今她能瞧向别人我却是松了一口气。只是她那性子终究不合适京城,只在辽州却能过的自在,我倒不希望她在京城能寻到人家。”

秦小双闻言笑道:“只你盼着人家不成事,倒还成了好心了。听说下大雪那日,韦氏和欧阳博士在京郊碰上过,恰那时欧阳博士在亭子中避雪,韦氏过去人家偏将亭子让了出去,自己冒雪骑马回了城,只后来在书香楼,韦氏似要买一方砚台,那掌柜欺她是外地的,拿了赝品抵好货,刚巧又被欧阳博士给撞破。这一来二去的,韦氏便动了心思,这两日一直缠着,天天往欧阳府跑呢。” 秦小双说着拈了一块慧安带来的糕点吃了一口,这才又道:“那欧阳府是书香世家,门风清贵,且不说韦氏和欧阳博士年岁就不相当,便是年岁合适欧阳府也不会允韦氏那般的…豪爽女子进门,这事韦氏只怕还是白忙活。”

慧安听了点头,心中虽有些好笑,但却对韦氏生出了几分真正的欣赏之意来。韦圆虽在世人眼中粗野不通礼数了一些,也缺了女子该有的矜持,但是慧安却觉着她对生活充满了热情。对爱情更是如此,她虽和离过两次,但还是敢爱肯爱,对爱情还是抱着最初的那份纯真的期待和渴望,敢于追求,敢于付出。 而且韦圆并非傻子,慧安和她接触期间发现她是个很精明的女子,她不可能不知道别人对她的非议和不耻,但她却还是故我行事,是真的不在乎别人的想法,她是真的洒脱随性。对这样的女子,慧安倒是真心希望她能找到幸福。

慧安和秦小双又聊了几句,秦小双却突然面色一正,说起一件正事来,“我听说你将侯府好几处铺子都盘出去,西坊黑角胡同里的两间铺子也准备卖出去?”

慧安闻言一愣,却点头道:“是,姐姐也知道,我是个不擅经营的,如今手中也缺人手。那些铺子扔着也是可惜,黑角胡同的铺子虽是大,但不在正街上,家母在世时一年就没多少进项,如今更是亏的厉害,我就想着干脆卖出去得了。”

秦小双闻言点头,却道:“我对那铺子没心思,是想若你手中现银多,倒可以考虑件事。” 她见慧安面露认真,这才道:“你定然也听了,皇上已经重新颁布了复马令,更是将马政列为往后咱大辉的国政重务。还从内阁抽调了芶大人任太仆寺卿,专门为了发展养马,皇上还特增了涂阳,仪真等五牧监也是专管马政,又要在州郡增设六牧师苑令,这可都是要为来日北征做准备呢。我大辉历来少马,这回皇上要在京郊马场那边开辟个大官马场出来,天子六厩也要扩建,皇上还准备在边郡开设三十六所官用大马场。民间养马更是可免赋税,每户但凡有马一匹便可免一人兵役,这往后养马可成全天下的大趋势了。只大辉国库历来空虚,这些年赋税非但没增,反倒是连年减少,前年南边又刚刚遭了灾,皇上却是不愿为兴马政而增加百姓负担的。这养马开马场却是要用大量银钱,如今天水、安定、北地三处大马场,那大好的草场都划了出来,但朝廷却没银子。”

慧安见秦小双说的口干,将茶盏递给她,她轻啜了一下,这才又道:“关于这银子的事儿久议不决,最后没法子,皇上决定这三处马场朝廷向百官放干股,叫百官参股。这饲养的官马虽不算营生,但待朝廷有了银款,却是会按干股付银,也算是从百官手中买马。用着朝廷的地,到时候马场朝廷也会派马倌,到时候卖马自是利少,可这利少抵不过马多啊, 更何况这可是个长久的营生,更是只赚不赔,却是比银子烂在手中要强的多。如今这事儿已叫靖北侯钱家揽了下来,只是这么大一块肉,虽那钱家富可敌国,可也没有叫钱府独占的道理,我们王爷便想着要占上一股。我是想着你祖上便养马,你又是个爱马的,这事许是你会感兴趣,你若是手中有现银,倒是不妨寻思下这事。”

慧安闻言目光闪亮了起来,经侯府这一闹腾,她如今手中就现银多,只上次关元鹤从孙熙祥那处追回来的就有二十多万两银票,这回侯府一整顿,又余出来不少现银。她本还想着这些银子放着怪浪费,想慢慢筹谋,多买些良田来,如今听了秦小双的话,慧安当即便动了心,问道:“这么好的事,大辉那么多后亲国戚,勋贵权臣,皇商富豪的,这还不抢破了头,我怕…”宁王那是什么身份,人家宁王想要参上一股也是寻常,只她一个孤女,这事怎么着只怕也轮不到凤阳侯府。

慧安想着,秦小双已摇头笑道:“这倒未必,你想想,这事事关重大,那马是六畜之首,关系军备国力的。更何况这是为朝廷供养军马的大事,要不是朝廷实在没有法子,也不可能叫下面人参合。这事却不是什么人皇上都能信得过的,有权有钱的是多,但也得皇上允他们参合此事才行。依我看,你这身份却是正正合适,更何况你和太公主听闻也有交情,这事若是再叫太后开了口…还有不成的道理?”

慧安一想还真是这般,越是有权,只怕皇帝越是忌惮,她一个孤女却是方便。慧安想着便目光一定,瞧向秦小双,道:“这事我回去再寻思下,谢谢你小双姐姐。” 秦小双见她面含感激,只笑了笑,捻起一块点心来,道:“你府中的这松豆糕子却比我这楼里做的好,真真正正的松软可口,豆香四溢。” 慧安闻言便笑,忙道:“姐姐若是喜欢,回去我叫冬儿去厨上取了方子给姐姐送来便是。”

慧安回到府中,又细细琢磨了下秦小双说的事,便唤了乔万全和马成,并慧安信得过的几个铺子管事过来,将方才的事和他们细细讨论了一下,最后决定试试,若能参股,便尽量买上几干股。慧安叫乔万全将侯府能挪用的现银先列出来,理个单子出来。

忙完这事,方嬷嬷才拿了后日慧安宴客的食单叫慧安定夺。慧安仔细瞧了瞧,笑道:“这乾鲜果品十六碟,倒是齐全的很,糕点酸甜咸香倒也不错。只这菜品鲙鲜鱼不若换成蒸鲜鱼,一来要宴请的客人多是景心生辰宴都去过,咱们府上的鱼鲙却是万比不得鼎北王府的,也不要拿出来叫人贻笑大方了。另外,姑娘们也就是用些果酒,吃过两巡酒后,再上新菜,第一道换成羊蒸卷,第二道还是这金银豆腐汤,第三道换成鸡脆芙蓉汤,其它都好,只这粉汤馒头劳乳娘交待下厨上,做的小巧玲珑一些,也讨个好看。” 方嬷嬷闻言却笑,道:“姑娘跟着舅夫人学了一段时间管家,这操持家事的能耐却是长了不少。乳娘这就将换过的食单送去给魏婆子, 姑娘就放心吧。”

这次侯府宴客慧安只请了和她相熟的几家小姐,人本就不多,只文家姐妹,成国公府汪家姐妹,鲁国公府罗家姐妹,再来就是聂霜霜,水轻灵,谢云芝和殿中侍御史云府的二姑娘云珊瑚,满打满算也就一桌人。也不必怎么麻烦着准备,两日后便到了宴客的日子。

如今已是阳春三月,虽是今年的冬季比较长,二月天还下了大雪,但这雪一融,太阳一出来春天就跟着来了,天气更是一日暖过一日。慧安宴客设在花园中,这日阳光明媚,春光俏丽,侯府的园子中虽不能说姹紫嫣红,但也开了不少花,绿柳映红别有一番好风光。文家姐妹到时,慧安正陪着汪家姐妹并谢云芝几个说话,见方嬷嬷领着她们过来,忙迎出了九曲桥。“今儿你们姐妹可是来晚了。”慧安说着便上前挽了文景玉的胳膊将她们带进了亭子,亭子中早已制备了席面,用清一色白瓷官窑莲花如意碟子摆放着榛子、松子、乾葡萄(莫非是葡萄干?)、栗子、龙眼、苹果、橙子、核桃等干鲜果品。

今日慧安穿着一件粉紫色圆领绣海滨的小袄,衬得肌肤粉嫩嫩,如今笑起来更是眉色飞扬,人比花俏,文景玉瞧了她两眼,便嘟着嘴道:“安娘可真是越长越出挑了,也难怪太姑姑不稀罕我呢。”文景玉口中的太姑姑指的自是太后她老人家,文景玉那话说的酸溜溜的,慧安闻言心里咯噔一下,自知她是因随行东都的事心中吃味,慧安忙笑着哄她道:“父母在不远游,太后她老人家也是怕碍了你做孝女,也就我这孤苦伶仃的无碍。”

文景玉本来就因这事对慧安起了一丝嫉愤,听她这般说却是被堵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只笑了下便率先坐下,口中嚷嚷着:“我不管,今儿你可得叫我吃好玩好了,不然人家却是不依。” “啧啧,玉姐姐这话说的,这若安娘是个男子只怕半边骨头都要被她磨酥了,还不什么都依着她。”慧安尚未答话,倒是那边罗易蝶接了一句,她一句打趣直臊的文景玉涨红了脸,起身便去追打她。鲁国公府本就和鼎北王府走的近,两人一闹起来,带动的众女都笑闹了起来,一时亭中分外热闹。

正闹着,慧安却瞧见聂霜霜和云珊瑚一道在方嬷嬷的带领下向这边而来,她忙出了亭子迎了过去,冲聂霜霜一笑,这才拉了云珊瑚的手,道:“你还知道回来啊!”说着已是红了眼眶,聂霜霜见慧安神情激动,便奇怪地瞧了她和云珊瑚一眼,打前一步进了亭子。慧安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这云珊瑚也是慧安前世的闺阁好友,孙熙祥第一次带着孙心慈往国子监去,在府门处慧安所说约了云小姐,指的就是这云珊瑚。慧安和云珊瑚的关系虽是没有文景心那么近,但她也算是慧安难得的闺蜜,和慧安性情颇有些相似。只她前世时嫁到了永州,一去便再未回来,慧安却是再没见过她。而慧安重生后,她又去了绵阳外祖家小住,一直都没在京城。故而算起来,慧安已有七八年没见过她,这便颇有些不能控制情绪。

凤阳侯府的事情传的沸沸扬扬,云珊瑚回到京城便听说了,如今她见慧安红了眼睛,却以为她是因这些事情闹心。她便也跟着红了眼,握住慧安的手就道:“以前来府上瞧着你那父亲倒是人模人样的,却不想竟是个道貌岸然的畜生!你要是为他闹心可是不值当,我都替你不值。”

虽人人都知道孙熙祥是个混账东西,但到底这是凤阳侯府的家事,他又是慧安的生父,倒是从没人在慧安这里如此直白的骂过孙熙祥,慧安听闻云珊瑚的话就有些发怔,半晌才笑了起来。心中只道这丫头还和前世一般,是个直肠子,泼辣性,不觉拉着她的手,道:“是,是,好珊瑚快别说他了,我都好久没见你了,今儿你可得多吃我几杯酒。”说着便和她一起进了亭子。

今日没有长辈在,大家又都是寻常就总在一处玩闹的,加之慧安马上就要离京,这一去少说也要一年半载,说不定等她回来再相聚,到时候大家就都已出嫁为人妻,却是再不得这般自在了。故而因大家都有心好好玩一场,没一会便闹了起来,亭中不时传出欢声笑语,酒也吃的多,待席散时罗易蝶和文景心两个已是吃多了醉了过去。聂霜霜和慧安因是刚订了亲,故而自是免不了成了众女灌酒的对象,两人都吃的上了头,倒是没醉倒。

待散席,慧安送走客人,却将醉倒的文景心留在了府中,她送鼎北王府的几个姑娘出去,文景华拉住慧安的手,由不得道:“老太君和婶婶若然知道三妹妹醉倒在你这里,定然要生气,我们回去就只说三妹妹舍不得你走,非要留在府中过夜和你说体己话,再请老太君示意,若然允了三妹妹在府中过夜,必会派人过来伺候,若然不允拖延一会儿三妹妹也该醒过劲儿来了,回去只说吃多了也是无碍只是三妹妹就得劳安娘你多照顾着了,今儿是我带着妹妹们过来的,要是叫老太君知道三妹妹吃多了,只怕我也免不了挨骂。”慧安闻言忙应了,叫她放心,文景华和文景玉才登上马车离开。

慧安回到榕梨院,先去看过文景心,这才回到房中吃了醒酒汤。她躺着眯了会儿,醒来时文景心也刚刚醒来,正在棉儿的伺候下吃醒酒汤,慧安坐在床边瞧着,待她用过,这才挥退了丫头,也脱了鞋子爬上床,拉了文景心说起话来:“我瞧着你今日心事重重的,没吃几杯果酒竟就醉了,可是你心里装着什么事儿?”文景心闻言便红了面颊,半晌才咬了咬下唇,道:“安娘,我娘最近正琢磨着给我说亲呢,我心里有些害怕。”

慧安心中咯噔一下,忙紧了紧文景心的手,急声问道:“你可知道都瞧的什么人家,可看好定下了?”文景心便摇头,回道:“没有定下,我叫棉儿去打听了,似是有三五家,最后母亲只选了两家,一家是忠义伯家的三公子,一家是督察院刘大人的嫡次子…”

慧安的心早就提到了嗓子眼,文景心的话还没说完,她便急声打断:“那刘鸿是个混人,万万不能嫁他!”文景心被慧安吓了一跳,有些狐疑得瞧着她,慧安这才回过神来,忙道:“景心你不知道,那刘鸿我见过,真不是个什么好的。”

这事既已说开,文景心便少了那份羞涩,闻言便诧异地道:“听说刘鸿去年刚中了举,还是头甲。人也老实,家中…家中也没有小妾,就只有一个通房,还是早年就伺候在身边的大丫头,颜色也是一般。刘大人只位列四品,刘鸿家世一般,虽是嫡子,但却非长。母亲会中意他,也是瞧中了他的人品,你怎说他是个混人?”

文景心说的这些慧安自是知道,文二夫人瞧上这刘鸿不但有文景心说的这些原因,更因为那刘鸿是次子,而刘家嫡长子已生养了四个嫡孙,文景心嫁过去在子嗣上面却是压力要小的多。她本就身体弱,文二夫人又只文景心这一个独女,可谓用心良苦,可…可前世的文景心就是毁在了刘鸿这个混蛋手中,大婚前瞧着老实,谁知婚后却一房房的妾室往府中抬。倒不是这刘鸿是个多好色的,只他是耳根子极软,又是个怜香惜玉的,但凡个女的掉上两泪,他便会动恻隐之心。那些小妾动动嘴皮子掉掉金豆子,他便被怂恿的没了主意,这般男人却是最要不得,只这些慧安却一时不知怎么和文景心说。

想了会,慧安这才开口道:“我见过这刘鸿两回,一次是在仙鹤楼,他本是去定雅间给父亲贺寿办酒宴,先是想定松鹤阁,可他那朋友却说双喜阁好,劝了两句他便改了主意,那菜品也是,被小二哄得最后只余下又贵又不实在的。第二次是在香墨楼,这刘鸿去买砚台,也是先看中了一方,被他那朋友一劝最后却买了另一方,我却瞧着他后来买的那个不怎样。”

文景心原以为刘鸿做了什么混账事叫慧安撞破了,她这才会如此激动。可半晌却听慧安说了这么寻常的两件事,文景心从慧安的话中实在听不出什么不对来,她有些不明白慧安的意思,不明白怎么这样慧安就觉着刘鸿是个混的了。

慧安见文景心不懂,心里有些着急,只这话文景心没过过日子,也没什么阅历定是听不明白的,可文二夫人却定然明白。故而慧安便拉了文景心的手,瞧着她的眼睛郑重的嘱咐,道:“你回去只挑个时间将我这话原原本本的说给你母亲听便是,过两日要是你母亲弃了这刘公子你就给我捎个信儿。”文景心听慧安那话中的意思,竟似确定了母亲会放弃刘家这门亲一般,她心中纳闷,却也是点了点头。慧安这才拉着她又开解了一番,可她总瞧着文景心还藏着什么心事儿一般,只问她,她却装不知。慧安见她不愿说,便也未再多做探究。

过了两日,文景心果然又叫棉儿到侯府一趟,却是她将那话带给了文二夫人,文二夫人不知又怎么试探了那刘鸿一番,后来却是再也没和文景心提起过刘府的事。慧安知道文二夫人这是打消了将文景心嫁刘鸿的心思,这才放下心来。

而日子也到了三月中旬,离太后离京就剩下七日。马府也终于来了人,用一顶青帷小轿将孙心慈从角门抬进了府。大辉建朝时,因以战乱多年,本就人口不多, 故而朝廷对罪臣家眷的处罚一直较为宽松,罪臣女眷情节严重的,其家人才会受到株连。一般判刑皆比官员轻上许多,或罚款,或为民,重的才会将女眷流放,或充做苦役和官奴,直到抄斩。如孙熙祥这样,孙心慈却是没有受到重罚的,她只是从官宦之女变成了庶民而已。孙心慈到底还有姿色在,马鸣远只怕对她还有新鲜劲儿,之前马府迟迟不接她过府,可能是怕惹来麻烦,如今沈清一案也算渐渐平静下去,接她过府却也在情理之中。

慧安早已交待,侯府的东西一样也不叫她带走。孙心慈身边原先伺候的丫头婆子更是早已被慧安发卖,她走时那秋兰院的东西愣是一样也没能带走,自免不了哭闹了一场,但是如今她无依无靠,哭闹又不济事,她也只能怀着不甘的心上了小轿。

慧安原想着这下什么事都忙罢了,便只等着离京就好了,谁知在离京前又出了一茬子事儿。

这日她正拿着方嬷嬷理出来的行李单子看有没有漏带的东西,冬儿却快步进来,禀道:“姑娘,今儿奴婢在街上恍惚瞧见了一人,就觉着那身影颇像杜美珂,只奴婢追过去那人却是没了影子。”方嬷嬷闻言一愣,道:“定然是你瞧差了,那杜美珂如今正在刑部大牢里关着等着问斩呢,怎么可能在大街上瞎晃悠。”冬儿却还是一脸纠结,半晌才道:“许是看差了吧…”

慧安却蹙了蹙眉,只因冬儿的眼力一向极好,瞧她那神情,却似真见着了杜美珂一般。慧安虽当时没说话,事后却越想越心疑,就唤了沈景和沈影,叫二人想法子去确定一下杜美珂是否还在牢中。

谁知翌日慧安得到的消息却是,牢中确实还有一个杜美珂,但那却是另外的一个死囚替身,真正的杜美珂竟是早已在两日前就叫人掉包离开了刑部大牢。而那救出杜美珂的却是杜尚书府的孙管家!

慧安听了这话险些以为自己身在梦中,半晌才找到神思。上次杜美珂借东姜人的手欲谋害慧安时,慧安便知那孙管家对杜美珂极为中心,如今他竟买通狱差办下这等杀头之事,想来对杜美珂只怕不光是忠心二字。

慧安一点也不怀疑是杜尚书或杜夫人指使那孙管家去做的此事,只因这偷换死囚的事罪名太大了,杜廖和杜夫人不会这么蠢。可即便这样,只怕这事一经揭开杜廖也难逃罪责,那孙管事怎么着都是他府中下人啊!

方嬷嬷听了这事,也是吃惊地捂了嘴,半晌才结舌道:“这…这也太大胆了吧。”沈景便道:“其实这两年刑部也发生过偷换死囚犯的事,只要做的隐秘,那大牢里的秘事多了去了。”

方嬷嬷由不得又感叹了半晌,这才道:“姑娘,既这事咱们知道的,便捅出去,抓了杜美珂回来,这回不光杜美珂的命不保,还能顺带叫杜廖也吃上一壶!”

慧安闻言却没有说话,她总觉这事蹊跷,便是杜美珂真被偷换了出来,也没有在街上走而又偏巧叫冬儿遇到的道理。这事倒像是谁早先就设计好,要引她入套的!刑部大牢偷换死囚的事,没有上头的首肯,那些小牢头却是没有这么大胆子的。而刑部尚书是太子的人…

慧安想着这些,不由抿了抿唇,却道:“沈影,你二人先私下找寻杜美珂的藏身之处。别的什么也不用做,这事牵扯太大,我们先静观其变。我总觉着这事不简单,像是谁刻意设计好的,把我们侯府当枪使,再瞧瞧吧,不定这事少了我们的搀和,也能被搅起来呢。”

此事慧安撂下,每日该做什么照样做什么,一副只等跟随太后出京的模样。果然,三日后,杜美珂和杜府管家孙一顺在历城被官府发现了踪迹,两人拒不受捕,被万箭穿心而死!

尸体被运送回京,掀起了大辉又一桩滔天大案!

第118章  两年之后

宏德十一年,二月,位于烟雨江南的柳城已春暖花开,别样旖旎。

江南的雨水总是淅淅沥沥数日不干净,一场小雨缠缠绕绕地下了十多天,如今好不容易才算停下。阳光照在清晨的小巷中,巷子两边墙上的青砖被洗的发亮,小巷的青石板路一眼望去明堂堂的发着光,巷子尾一处人家,矮墙处从院子里斜出一支茶花来,青砖红花,绿叶藏娇,尤为醒目。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缓缓驶入巷子,在巷子中停下,车门被推开,从里头跳下一个十八九岁模样的小媳妇来。她长相俏丽,梳着十字髻,乌黑的头发上插着两支云兰玉钗。耳朵上戴着一对翡翠耳铛,一身藕荷色绣素兰的襦裳,腰间打着橘色的如意结。这小媳妇面色白皙,一双青葱十指似从没干过活计一般白嫩嫩的,叫人一瞧就觉这定然是哪家的少奶奶,只这奶奶怎身边也不跟着伺候的小丫头,却是叫人奇怪。

小媳妇下了马车,探头瞧了瞧前头那户门板半开的人家,这才转了身,抬起手,笑着冲车中道:“姑娘,刘老伯指定又出门看诊去了,给姑娘留着门呢。”

说话间一个身姿修长,身段窈窕的姑娘从马车中弯腰而出。一只布满缠枝梅的烟柳色绣鞋先探出马车,接着那水红色遍绣银红海棠的八幅灯笼裙在空中一荡,那姑娘便身姿轻盈地站在了车旁。她身上披着的柔粉色绿萼梅刺绣压边杭绸披风被轻风卷的一扬,越发显得那身姿妖娆动人,盈盈一握的柳腰楚楚曼妙。女子这通身的红色,倒如那绿叶间雪藏的红花,叫这清晨的小巷一下子生动了起来。这姑娘瞧着不过十五六,生的极为美艳。一张芙蓉面,鼻骨略高,眼窝似较之寻常人要深上一些,一双明眸瞳孔颜色略显浅淡,眼波流转间却是自带一番妩媚风情。衬着她那明媚的五官,粉嫩如透明般的肌肤,当真是人若朝霞,绚丽惊鸿。

这姑娘下了马车,也瞧向巷深处的小门,见那门板开着一条小缝,不由点了点头,笑着道:“这俗语说酒香不怕巷子深,老伯这也算是艺高不怕藏得深了。”她这一笑,明媚如同阳光,虽是不带一丝诱惑的本意却是迷人心魂,水样的清澈双眸宛如璀璨的明珠,叫人瞧的直移不开眼。

这女子却正是宏德九年随太后移驾东都的凤阳侯府女主子沈慧安,当年她处理完侯府琐事,眼见着就已经到了太后出京的日子。

恰京城又因杜美珂逃狱之事掀起了轩然大波,而凤阳侯府早先便因沈峰一家的重新归宗、杜美珂母女闹出的种种丑闻、慧安和关府的定亲,沈清冤案的掀出而成了京城众人的言论焦点,后又因孙熙祥和杜美珂的服罪而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慧安在杜美珂逃狱一事搅起轩然大波时恰好跟随太后离开京城,这却是正好避开了各种探究和算计的目光,叫自己置身事外了。

在慧安看来,那杜尚书府的管家孙一顺不过是个下人,便是再体面那也只局限在尚书府中,可他竟有能耐将杜美珂从死牢中偷换出来,这分明一早便是被人设计好的。而后来这事恰好又被凤阳侯府得知,这也是有心人安排,欲将凤阳侯府扯进朝堂的浑水中!当时慧安若非刚巧随着太后离开了京城,谁能预料还有多少算计在后面等着她!

孙熙祥刚刚被流放,算计紧跟着而来,彼时慧安才知道在沈清过世后的数年中,孙熙祥虽是霸着侯府当家人的位置,但对她却也并非全无好处。起码有他站在前头,那些别有居心的人就不会将年幼的她算计在心。孙熙祥虽没有慈父之心,但到底他的存在对她来说就是一种保障,若不然,她可能根本活不到成年。

想着这些,慧安对孙熙祥的恨倒是稍减了一些,只是这恨意的消散也可能是随着时间的过去,随着孙熙祥的离世而消散的。是的,孙熙祥死了!死在了前往岭南的路上,死于一场寻常的风寒,也死于慧安所赠的那一包银子。

慧安当年临到孙熙祥出行却叫方嬷嬷送了那一包银子,倒不是完全起的坏心,毕竟那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慧安心中虽恨虽厌,但也存了一丝隐约的悲悯。她叫方嬷嬷送那包银子,全赖孙熙祥能不能想的开,会不会利用了。那银子若然孙熙祥懂得如何使用,想的通透,他便该在一早就主动拿出来贿赂了押送的官差,这样起码能叫他在流放途中过的好受一些,到了岭南那些官差也会瞧在他识时务的份上替他多少安排一二。可若他想不开,还是误在一个贪念上,那这一包银子便是烫手的祸根!事实证明,孙熙祥到死都没有悔悟。慧安得到的回报,许是孙熙祥知道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有那么多白花花的银子,故而流放的一路上他将那一包银子守得死死的,连晚上睡觉都不敢闭眼。可那随从一道流放岭南的都是犯了重罪的亡命徒,而那些押送的官差更个个不是吃素的,这袋银子孙熙祥怎么可能守得住,官差只按耐着性子见孙熙祥只拿出两锭来打发他们,这便起了厌恶之心。因为在他们看来,这包银子本就该是他们的,孙熙祥这样死死护着如同抢了他们的银子,这一路他们岂能不往死里整他。孙熙祥就这样,没走到肃州便已被折磨的皮包骨头,一场春雨便染了风寒,那些官差休说是给他吃药了,便是一口热水也不给他喝,彼时他再拿出银子却是不能了。带着病赶了两日的路,当夜他便一病不起,烧的丢了命。

当时慧安听到这个信儿时,心中真是五味杂陈。孙熙祥虽不是死在她手,但却祸起她送的那袋银子,他的死慧安虽是觉得可悲,但却不曾后悔半分。这一切都是孙熙祥咎由自取,更何况当年母亲沈清被孙熙祥毒害,而且他还确实起了毁她清白,谋害她这个女儿性命的歹心,慧安对仇人历来没有多少悲悯之心。

只是没了孙熙祥,慧安一个孤女守着偌大的凤阳侯府,这便如锦衣夜行,便若孩提手抱金元宝立于闹市,任谁瞧见都会动那哄抢算计之心。

虽有沈峰一家在,但到底他们不在京城,而她虽已和关元鹤主定亲,但未曾成婚之前却仍旧是随时都能断了牵扯的两家人。所以说当年也全赖太后为慧安提供了一个坚固的港湾,这才叫她得以守住了侯府,也得以越过越好。太后只怕也是因这些原因才推拒了文景玉这样的嫡亲血脉,却独独恩赐她随行东都的。

而这两年来,慧安按着当年的思谋寻到了擅治马病的刘老伯,每每离开东都到柳城来跟着刘老伯学习医马技艺,太后也从未多做过问,对她甚为包容。

便在上个月,慧安在东都皇宫中举行了及笄礼,太后更是请了东都两个世家吕家和王家的两位老太君进宫观礼,又亲自给她插了钗。太后这两年对她的疼爱,和太后赏下的这份体面,叫慧安心中充满了感动。只太后她老人家身份贵重,慧安便是有心却也无力回报万一。故而她除了对太后更加用心之外,也在心中暗自发誓,一定不叫太后失望,定要活的出息,将来但凡鼎北王府能用得着她的地方,定要竭力以报。

这些略过不提,但说现下慧安推开刘老伯家的门板,瞧着朴素的小院,心中便升起一阵不舍来。这怕是她最后一次到这里来了,年前京城关府便送来了信儿,慧安和关元鹤的婚期已定,正定在今年的六月十五。童氏早在婚期一定便进了京,坐镇凤阳侯府只为给慧安准备嫁妆,料理琐事,如今才二月初,童氏已往东都送了几次信儿,连连催着慧安回京。慧安虽留恋柳城的质朴清净,悠闲自在,但到底抵不住童氏的连番催促,已回信儿说择日便启程,而这次却是要和刘老伯辞别来了。

想到这些慧安瞧着小院的面上不免就带上了几分不舍和伤感来,夏儿在一旁瞧着不由劝她道:“柳城离东都这般近,关府在东都又有别院,将来姑娘少不得要往东都来。想到柳城也就半天的功夫,定然是有机会的。”

慧安闻言点头,这才迈步进了院子,刘老伯这院子不大,他老伴儿早逝,三个儿子又各自成了家。刘老伯不愿意往儿子家去,便自己还住在这老院子中,院子只四间瓦房,正房两间是起居室,而院子东边西边各建着一幢瓦房,西边的做了灶房,东面却是一间堆放杂物的储物房。门虚掩着,从外头能瞧见堆放在墙角的一些水桶、扁担、铁锹之类的东西。

慧安径直走过去,推开门瞧了瞧,便料理起里面散乱的药材来。夏儿在一边搭了把手,还没收拾齐整,便闻院子外传来一声吆喝:“可是老刘头的家?救命啊!俺家的马不知咋的了,快给俺看看吧。”那是个老汉的声音,语调中带着焦急,慧安闻言忙快步而出,却见一个两鬓斑白的老头牵着匹毛色掺杂,体格矮小的成年马正站在院子里冲正房张望。见慧安和夏儿相继而出,一下子愣在了那里。

“大爷,你这马怎么了,我来看看。”慧安说着已行了过去,唇边带着温和的笑意。那老汉这才惊醒过来,狐疑的瞧了慧安两眼,嘟囔一声:“莫不是狐仙儿…”他那一声虽是不大,但慧安和夏儿却也是听到了的,慧安见夏儿欲言,瞧了她一眼,这才冲老汉笑道:“大爷,这大白天的哪里来的狐仙儿,我长这么大可还没瞧见过狐仙儿长什么样儿呢,也叫我瞧瞧?”

夏儿见慧安不生气,反倒笑了起来,瞧着慧安那一张因笑意而更显明媚的脸,由不得暗念一声,也难怪这老汉会作此想法。这小破屋中,偏就出来自己姑娘这么个穿戴和长相皆不凡的,不乱想才是奇怪。

慧安一言,那老汉才觉失了嘴,瞧着慧安忙做一笑,接着又诧异地瞧瞧了,道:“姑娘,这可是兽医刘老汉的家?”

刘老伯名唤刘三德,却是这柳城方圆数百里医治六畜的一把好手,他虽是没有坐诊的医铺,但寻常多有慕名过来寻他过去给家中生病的畜生瞧病的。当年慧安到柳城来寻人,还真就没费多大工夫。

这两年慧安跟着刘老伯学习医治马病,也时常碰到有人领着病畜来看诊的,故而这老汉牵着马过来,那刘老伯又恰巧不在,慧安便直接迎了过来。

她听闻老汉的话却是未答,只仔细瞧了瞧那牵着的那匹病马。那马瞧着确实不好,精神沉郁,怏怏地高昂着头,似不能站立,两只前蹄伸向前方,两只后肢伸入腹下呈蹲坐姿势。慧安瞧了两眼,便回身抽出夏儿腰间别着的马鞭,对着那马使劲抽了一鞭子。却见那马行动极其困难,步样紧张,肌肉震颤。

她这一鞭子下去倒是把那老汉给吓了一跳,愣过之后当即就黑了脸,上前一步挡在身前,将那马死死护在身后,两目眼瞪着盯向慧安,愤怒着道:“你这丫头怎么回事!这马可是我老汉的命,若然马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和你没完!”

慧安却是只作不见,笑着道:“大爷,您这马是得了急性蹄叶炎,还有些轻微的伤料,没啥大事。”老汉闻言一愣,接着才狐疑地瞧着慧安,一脸不相信的道:“小丫头诓我老汉,你能会瞧马病?”

“大爷,我是刘老伯收的徒弟,自然会瞧马病。您这马只需放放血,我给它弄两日药,回去喂了就无事了。”慧安说着便吩咐夏儿去取她的医箱。

片刻,夏儿将小红木箱子打开,取了薄片刀出来,那老伯却是死活不叫慧安接近他的马。慧安也不多言,只冲夏儿道:“取一锭金子来。”待夏儿从荷包中摸出一块小金饼子来,慧安接过笑着冲那老汉道:“大爷,这马我给您医了,若然医好了我分文不取,若是医坏了,这金饼子便算赔偿,您瞧如何?”

老汉这辈子还真没见过金饼子,闻言盯着慧安手中的金子瞧了又瞧,心里盘算了起来。大辉的马比较稀缺,故而卖的也贵,一匹老马尚且能卖到三四十两银子,他的这匹马虽不是老马,但体格和毛色都不好,买着却也是花了五十八两银子。而这金饼子瞧怎么也有十两的样子,能换八十两白银,这八十两白银却是能买一匹毛色好许多的马了。老汉想着这生意是只赚不亏,这才道:“你说的可是当真?”

慧安点头,老汉这才让开,慧安便取了根长约两指的银针对着马儿的天门、伏兔二穴分别扎了两针,那马儿便腿一软躺倒在了地上,慧安笑着瞧了眼一脸紧张的老汉,道:“这马这两日是不是食欲明显减少,还呼吸变快,精神不济?”

老汉见慧安说对,不由心中微定,点了点头,道:“这畜生是我全家的命根子,买它回来俺还欠了一身的债,自打买回来就没敢叫它干重活,整日里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却还是生了病,这两日啥都不愿吃,急的俺这嘴都生了疮。”

慧安闻言一笑,却道:“大爷家中几个儿子啊?”

老汉听慧安这般问,便会心一笑,道:“就一个独子,是俺老郑家的命根子啊。今年刚二十四,还没能说上媳妇呢!这不,朝廷对北边用兵呢,要服兵役,只俺老郑家主就这么一根独苗,便是砸锅卖铁也不能叫他去啊。这就咬了咬牙,东拼西凑地买了这匹马回来,这可是俺们村头一匹!自打俺家买了这马,村里头的姑娘都活络了,见天的往俺们家门口晃呢,那媒婆只差没将俺家的门槛儿给踏折了呢。“

夏儿闻言便笑了,捂着嘴道:“那大爷你娶着儿媳妇没啊?”

慧安见两人聊了起来,老汉眉飞色舞地说着自己儿子多受欢迎,不由也跟着笑了。大辉本就缺马,因和北胡开战,这两年军马就更是紧张。朝廷颁了复马令,百姓之家凡是养有一匹马的便能免一个壮丁的兵役,这老汉家的儿子如今不用再征兵上战场,村里的姑娘们自是赶着要嫁进门的。

老汉那边说着,慧安已是用那薄刀片敲打了两下马蹄,马儿吃疼低鸣了一声,老汉立马便瞧了过来。慧安便道:“没事,大爷摸摸它的蹄子热的很,这是疼痛肿胀的。”

慧安说着便用刀刃将马蹄划开了道口子,登时血便流了出来,那老汉一惊,慧安却道:“放血泻了热才好的快,大爷放心吧,您这马放了血只会越长越精神。”她言罢冲夏儿道:“去取些棉布来,再端一盘子冷水来。”

夏儿应声而去,慧安便又冲老汉道:“大爷,您这马是照料的太好了,养出来的病。这喂马只喂精料却是不行,不仅浪费,而且容易生这蹄叶炎,而且您总不叫它干活,它活动不开,使役太少,这也容易生蹄叶炎。还有这马要经常修蹄才好,修蹄很简单的,瞧,就这样…”

慧安说着已快速地给那马修了四蹄,老汉本见那血沿着马蹄不停往外淌,心中揪的老紧,如今瞧着那马果真精神的不少便信了慧安,忙认真瞧着不时问上两句。慧安修罢四蹄夏儿也端着冷水回来,慧安接过棉布侵了冷水将马的四蹄包好。这才起身,又冲老汉道:“大爷若是嫌修蹄麻烦,不若去安个铁掌,花不了几个钱儿的。”

夏儿将慧安扶起了身,忙又打了温水过来,慧安净了手,这才道:“你这马还有些伤料,不严重,等下我再给它扎两针,回去少喂食,两日就好了。另外,这蹄叶炎还得用些药,不麻烦,我说大爷记下便好。来日它再这般,大爷就不必再跑这一趟了。”

那老汉见马儿竟已挣扎着要站起来,瞧着两眼也有神了不少,忙冲慧安点头,慧安这才缓声说道:“这方子是,红花、当归、枳壳、厚朴、陈皮、神曲、山楂、麦芽、桔梗、黄药子、白药子、甘草各六钱,熬了,若是它的蹄子热得很,便一日灌上三次,若是精神尚好,用这汤药浸了棉布给包住蹄子便能见效。”

老汉连连点头,正说话门被推开,进来一个穿布衣瞧着六十来岁的老伯,却是慧安的师傅刘老伯回来了,而他身后却还跟着一人,那人穿着件宝蓝色领口绣海水瑞兽纹的束腰长儒袍,腰系一条松香色弹墨嵌玉腰带,带着金玉镂空冠,一双桃花眼瞧见慧安便笑成了弯月状,却是钱若卿。

慧安瞧见他竟跟在刘老汉身后,由不得诧异地挑了挑眉,道:“你怎么在这里?”

第119章  医术学成,破茧成蝶

慧安瞧见钱若卿由不得诧异地挑起了眉,钱若卿却是将一双桃花眼笑的开了花,瞧着慧安眨巴了两下眼睛,道:“我怎么就不能在这里这柳城可真真是好地方,安安,你可不厚道啊,这么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偏叫你说成是穷山沟的小镇子,亏的我实心眼子还信了你的话!” 钱若卿说着面上已带了委屈,用他美丽无双的桃花眼嗔恼地瞪了慧安一眼,波光流转,端的是媚眼如丝,衬着他眉心那颗红痣丫丫的,叫人瞧的直叹息。这么一双眼,这么一张脸怎就生在了男人身上!

夏儿见那郑老汉和刘老伯瞧的都直了眼,由不得掩着嘴闷声笑了两声。钱若卿便瞪向夏儿,沉着脸吼道:“再笑!再笑爷就叫你男人天天清马粪去!”夏儿却是扬唇,脆声声的接口道:“那敢情好啊,夏儿先谢谢爷了。”

那年秦小双给慧安提了朝廷卖马场干股的事情后,慧安便抱着试试的态度活动了起来,没承想还真参上了股,这事竟还真叫她做成了。这马场的干股本就是钱家占了大份,总领着这差事。钱若卿又是个爱马的,这事自是一手搅了下来,故而这两年来因养马之事,慧安和钱若卿也算熟识了起来。

钱若卿身边有四个长随:钱金、钱银、钱元和钱宝,这两年春夏秋冬四个年纪也不小了,慧安早筹谋着她们四个的亲事,因钱若卿和慧安越来越熟,夏儿几个和他的长随自是也常常一处,这一来二去的,倒是叫夏儿和钱宝看对了眼,年前慧安和钱若卿才吃了两人的喜酒,为两人主了婚。 夏儿是个有主意的,人又长的俏,嫁了人自是将钱宝拿捏的死死的,只钱宝最近却学会了藏私房银子买酒喝,为这事两人吵了一架。

钱若卿自是也知道此事,如今听夏儿这般说,由不得气结,当即便瞧向慧安,耷拉着嘴,道:“你瞧瞧你这丫头,尖牙利齿的!你们就瞧着我们主仆良善好欺吧。”他那语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幽恕,一个大男人偏就故作女儿态,却因他长的人高马大,又声音浑厚倒也不叫人觉着别扭,反倒生出几分喜态来,慧安瞧着也是一笑,只瞪了他一眼。便迎了两步,冲刘老伯福了福身。

慧安来学医两年,刘老伯这却是第一欢见她穿的这般华丽富贵,由不得多瞧了两眼,这才点了点头,眸中却带着孤疑。

大夫本就是伺候人的营生,虽是在民间地位相对高点,但在贵族眼中却是奴才的行当,是被人瞧不起的。更何况兽医还是伺候畜生的,干的都是又脏又恶心的活,想想就叫人不耻。在大夫中,医治人的大夫却是也要瞧不起兽医的。在国子监,那些贵族小姐们皆远远的避开医学科,只送府中的丫鬟前往学医,若要叫她们知晓慧安来学兽医,只怕大牙都能笑掉。

慧安倒不是怕被人耻笑,只是她今世名声刚刚好些,有了自己的交友圈子,她不想再叫自己立马被再次隔绝出贵女圈子,交际再次受到影响。更何况,人人都知她是随侍在太后身边伺候的,若叫人知道她这两年常常溜出行宫,带着丫头到这柳城来,不定要被编排出什么混话来,对慧安的名声也是无利。故而慧安虽是来此学医两年,但每次来都穿戴朴素,更刻意避开人群戴着惟帽,隐瞒身份。

也因为这个刘老伯虽是知道慧安的身份但是却也从未见过她如此打扮过.今儿慧安是最后一次来,这才穿戴了寻常的衣饰,倒是叫刘老伯觉着奇怪了。

慧安见刘老伯瞧向自己的目光中带着狐疑,面上便多了几分不舍,接着才忙笑着道:“师父,这大爷的马得了蹄叶炎,我已经给放了血,师父要不要瞧瞧徒儿的手法,指正一二”

刘老伯却只瞟了眼那马,道:“你已经能出师了,这蹄叶炎是小毛病没啥可指正的。”

那郑老汉听了便彻底放下心来,不是他不信慧安,实在是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姐,瞧着便没法儿叫人相信她会治马病,即便那马己已好了许多,可郑老汉这心里还真没完全放下来。这下听了刘老伯的话,他才高兴的笑着冲慧安道了谢,又问起诊金的事儿。

慧安便笑着道:“不必了,方才己经说好,若是治好我也分文不取的。大爷,您这马己经无碍了,可以牵回去了。”

郑老汉闻言忙笑着谢过慧安,又谢了刘老伯,这才牵着马往外走,临了却又瞧了钱若卿一眼,嘟囔一句:“真真一个赛一个的像那戏本里的狐仙儿,老头今儿算是开眼了…”

钱若卿闻言一愣,接着那脸便黑了,夏儿已是捂着嘴咯咯的笑了起来。这狐仙儿说的好听了是仙,说的难听了那可不就是狐狸精嘛说女子像狐狸精却还好些,起码说明人家长得媚啊,可这话用来说男人…

慧安也由不得笑出了声,见钱若卿怒目瞧来,这才收敛了笑意,忙问道“你不是往北疆送马去了吗怎么跑到我这里来了!”

钱若卿闻言这才肃正了面色,沉声道:“咱们的马生病了。”

慧安见他面色沉重,由不得心中喀噔一下,面色也凝重了。

大辉极为缺马,究其原因却是大辉没能占据北方草场,一直就没能一统北方,占据北边草场控制权的缘故。大辉的战马主要有三处来源,一是胡马,先前未和北胡开战时尤且有不少走私商贩垂涎高额利润,冒着杀头的危险向大辉提供战马,但自从去年关元鹤平了东姜皇室余孽,朝廷便彻底将征伐北胡列入了日程,又和北胡打了几场大大小小的战之后,北胡便对马匹控制的极严,这条线却是基本等同断掉了。 而大辉的另外两条战马来源,一是西藩河曲马,再来便是地方马场饲养的军甩战马,可那河曲马属于高原马,在平原上存活率本就极底,而地方草场更是有限的很,所养马匹也是极少。北方草场有限,又有北胡虎视眈眈,缺乏足够的安全,朝廷便将目光盯向了南方,宏德九年朝廷便在明郡、柳州府两处划了两块大官马场,农田荒避下来,辟为牧场,开始饲养军马。

可南方的气候却是不适合养马的,朝廷先在这两处牧场各放进去一千匹马,谁知没三个月便陆续死了两三百,朝廷以为是气候缘由,险些就要放弃在南边养马的设想。慧安却偏不信这邪,一门心思都扑到了柳州府的马场上。这两年来她真正在行宫呆的时日却是极少,多数时候不是在马场,便是在刘老伯这里。

她在马场一发现问题,这便前来请教刘老伯,得了指点,瞧了医书,琢磨后再往马场去医治。有时候遇到那实在难医的病症,便请了刘老伯到马场去,两人商量着医治。这般用了小半年时间马场的马儿才算稳定生长起来,经过这两年,马场已各有一千五百多匹马。

而朝廷也令两个马场将第一批饲养的战马运往北疆,若然这些战马运送到北疆能够投入战场,这便说明南边是可以大量饲养军马的。

这批马虽统共就只有一千匹,但是对大辉来说却意义重大,只因若然这一批马真投入战场,大辉将彻底摆脱缺马的问题,解决战马紧缺的弊病,那么无疑会给北边征战北胡的最终胜利起到极大作用。

可这以往皆是北方的马往南边送,还真没见过南边养马大批量往北边送的,所以这马生在南方长在南方,再运送到北疆能不能成活这还真是谁都不知道。

故而贤康帝对此事极为重视,还特意从太仆寺指派了牛监正和四个兽医博士专门沿路跟随照看这一千匹战马,另外更是令李云昶总领了运送战马的事宜。

这些战马能否投入,也关乎着钱家和慧安等几户人家的银钱收益,慧安却也异常重视。若然成为,倒非是银钱的事儿,她必也能记上一功,不定对袭爵也是有帮助的。

慧安本是有心也跟随着一路送这些战马往北疆去的,可她到底是女子,一来不方便,再来她顾念着李云昶也在,这便未曾前住。可如今钱若卿已然出发了五六日却突然又跑了过来,又说那些马生了病,慧安却是不能不急的!

她蹙眉瞧了钱若卿两眼,这才回过神来,见刘老伯还站在一边,这才忙道:“先进屋,慢慢说。”

夏儿知道三人要议事,忙往灶火去烧开水,慧安三人已是进了屋。

待坐下,钱若卿才道:“先还好好的,可行到同城却突然生起病来,开始是几匹瞧着不好。四个兽医博士瞧过说水土的原因,只灌了药,并未放在心上,可慢慢就有数十匹马都染了病,染病极快,没三两日便病倒了四五百匹,已将病马尽数隔了开来,只如此那些好马还是每日都有病倒的,牛监正给用了药,却是不济事,我这才慌忙着寻了过来。”

慧安闻言便蹙了眉,急忙问道:“是什么病症”

夏儿送来茶水,钱若卿端了茶,轻叩了下茶盖,撇了撇浮茶沫子,这才道:“最初几日是干咳,渐渐就发展成了湿咳,病马还发热,摸着滚烫,那些严重的就流浆液的脓状鼻漏,食欲也不好,结膜充血。”

钱若卿言罢,慧安敲了两下桌子,这才道:“牛监正给用的什么药啊 ”钱若卿抿了两口茶,放下茶盏,道:“牛监正和四个兽医博士瞧了,一致觉着是马鼻肺肿,用了几日药却不见效,染病的马又不断增加,秦王殿下已是发了两次火。我瞧着实在不行,这才慌忙着奔了过来。”

慧安闻言沉吟两声,蹙着眉瞧向刘三德,问道:“师父瞧着像是什么病?”

刘三德却是摇头,道:“瞧不见病马,只这么听却是不能断定的,也可能就是马鼻肺肿,许是用药剂量不对,或是少上一味药有时也会影响药效。也有可能是胃肠病,或是肺水肿…不好说。”

慧安闻言也是一叹,瞧向钱若卿,道:“可有病死的”她见钱若卿摇头,这才送来—口气,道:“我随你过去瞧瞧!只是还需回趟东都。”

钱若卿便道:“这却不必,我便是从行宫赶过来的,这事我也请示了太后,太后说即是朝廷的要事,你多费点心也是应该的。虽是女子,但事急从权,该尽力的时候也不能因那迂腐的俗礼弱了女子的威力,便是跟着去北境一趟也无碍。”

慧安闻言目光微亮,心中却是一触,心知这是太后对她的宽容,只怕也是知道此事办成能记功一件,这才如是说,将来便是有人拿此事作伐,有了太后这话却是能堵住人嘴了。

慧安抿了抿唇,又瞧向刘三德,道:“师父可要随安娘一道…”

刘三德却是慌忙摆手,连声道:“姑娘聪慧非常,这两年已是青出于蓝,姑娘早己能出师了,这事只怕老汉去了也没啥帮助。再者,老汉这腿不中用,姑娘也是知道的。”

这学治马病却和学治人病不问,学治人的医术休说你只学上两三年,便是学上十来年,那也不可能越过师父去。便是那在此道上天赋异常的,只怕也就是勉强能单独行医。可学治马却不同,一来治马本来就比治人要容易的多,也随意的多,再来这马病来来回回也就那么些样儿。学两年只要刻苦,却是能学出师的。

慧安这两年专攻此术,她又有能力寻到许多刘三德一辈子见都不曾见过的孤本医术琢磨,加之刘三德到底是六畜兽医,各种畜生都瞧。而慧安却只学治疗马病,她这两年又在马场忙碌,接触的马却是比刘三德一辈子接触的都要多。故而慧安治马的能耐还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刘三德这话却说的不是恭维。

而刘三德有老寒腿,现在南方虽已经是暖春,但北边就要冷的多,他这腿也确实会受不了。更何况,刘三德虽是会治马,但他到底是个小城里一个没地位没见过世面的卑贱兽医,在慧安寻来之前他连个七品县令那都是没见过,更不敢想像能攀上关系的。他刚知道慧安身份那阵子简直就是如履薄冰,如今虽经两年,但和慧安相处却仍是非常拘谨。这般老头一辈子就没出过百里外,你叫他只身离开家乡去那么远的北方他还真就恐慌,不愿意。这钱若卿是没表明身份,若叫刘三德知道他是个侯爷,母亲还是太公主,这会子指不定他已哆嗦着晕了过去,哪里能还坐在这里说话。另外这一路定是要赶路的,刘三德已年过古稀,操劳了一辈子身子骨也不硬朗,这一路能不能受得住还是两说。

故而慧安听他这般说,倒也不劝,又嘱咐了刘三德一些事,非留下了不少银票,这才辞别,跟着钱若卿急急忙忙出了小院,乘上马车便直奔同城而去。

因他们担心那马的病情,故而这一路却是星夜驰骋,在半道便和春儿三个汇合,她们却是从春都过来守在了路上,将慧安一路所用衣物等都带了过来。

两日后的清晨慧安和钱若卿终于赶到了同城,马队并未进城,只在城外扎了营。如今时辰尚早,整个营地静悄悄的一丝人声都没有,连马匹也不叫嘶鸣。有钱若卿在前开道,马车直接便驰进了营地。李云昶己听了小兵的传报迎了过来,他出了营帐,正见钱若卿身子一翻,轻盈地从马上跳了下来。

李云昶笑着行了两大步,正欲上前招呼,目光却陡然凝着,那脸上的笑意也微微停滞在了面颊上。钱若卿瞧他神情不对,沿着他灼灼的目光瞧过去正见后面马车上慧安弯着身子步出来。

她今日穿着一件烟紫色绣素色兰花的绫罗小祆,下着月白色的棉纱月华裙,裙摆处若隐若现地露出大片盛开怒放的红石榴花。修长的身姿,白玉一般的肌肤,一张明媚的小脸虹色静染,也不知车下的秋儿说了句什么,她只微微一笑,眼波流转嗔了秋儿一眼,璀璨嫣然间竟是从骨子里透出一股勾魂夺魄的缱绻风情来,一阵微风吹过,她身上披着的那件烟柳色薄绸披风扬了扬,映着那美丽的面庞却偏又叫人觉着云一样的悠远迤逦,端的是衣祛飘逸,恍若仙子。

钱若卿的心抖了抖,这才又扭头瞧向李云昶,见他仍目不转晴地盯着慧安,他面上便浮现了一抹苦笑,接着才收拾神情走上前去。

而那边慧安已感受到了李云昶的目光,只她刻意没往这边看罢了。可李云昶的视线迟迟不收回去,慧安也只得瞧了过来,冲他颔首一笑。

李云昶只觉被她那一双翦翦秋水一般的眼眸一望,整颗心都有些控制不住的跳动了起来,只欲发出一声叹息才能平复那股由心而生的对美的感叹。

其实人还是那个人,前世的慧安在京城虽也小有美名,但也只是如此而已,别人谈起秦王妃来顶多会说一句,是个美人只可惜坏在了品行上。会如此品评,一来是因为前世她的名声已坏,便是容貌再美也不会有人真心欣赏。再来前世的她实在也没什么可涵养,气质上就打了折扣,又因为迎合李云昶的喜好,她刻意瘦身,可她身量本就比一般女子高上许多,这过瘦了却是显得不美,她的容貌本就是明艳妩媚居多,偏又弄的病弱可怜之态,这便又减了几分美。

而如今,她非但阅历不同寻常女子,心境也早已不同,如今又出京两年,眼界和涵养早已不可同日而语,加之在外的两年她过的自由随性,不知不觉人已灵动了起来,而这种灵动却是京城拘在高门大院中的闺秀们所缺少的。这些都使得她便如浴火重生的凤凰,将那本就有异寻常人的绝艳容貌更加凸显了出来,竟是别样的震动人心,明媚无双。

李云昶又是看多了京城一板一眼的闺秀,如今一下子瞧见慧安,又怎能不瞧的失了态!

只钱若卿走过去,却是打断了他的凝神,李云昶的面上只掠过一丝尴尬便和钱若卿说起话来。

慧安知道这趟不可避免会和李云昶同行,但她以为李云昶会住在同城的驿馆中,全然没想到他竟在这营地里,方才又被他那般打量,还真提着一口气,如今却是松了气,却也打量起李云昶来。

他今日穿着件样式简单的藏青色蟒纹直缀,腰间系着乌金丝絩,垂着白玉镂空龙形佩,脚上蹬着一双黑缎祥云朝靴。乌黑的头发束起以一根碧玉簪固定,瞧着还是犹如记忆中丰神如玉。那种藏青色本就是清冷之色,若然着在关元鹤身上,定然叫他更冷冽几分,会叫人直接不敢多瞧。可这颜色着在李云昶身上,却是显出几分儒雅的温润来,直叫人觉着风度翩翩,气质温和,丝亳瞧不出王室子弟的高傲来。

慧安正瞧着李云昶却是也看了过来,慧安并没有躲闪,反倒从从容容地微垂了眼眸,福了福身。那边李云昶已和钱若卿走了过来,笑着道:“一别两年,沈妹妹一向可好”慧安忙微笑着回道: “劳殿下记挂了,小女一切都好。”

两人又寒暄了两句,李云昶才道:“如今春寒料峭的,沈妹妹快先进营帐喝口热汤暖暧身子。”

慧安如今只惦记那些马的病情,哪里会去喝汤,闻言忙道:“不忙,我想先瞧瞧染病的马,这两日可是病马更多了”

这南边的两个马场全赖慧安才得以发展起来,这些李云昶却是到了南边今日才知道的,对慧安会医马病的事他虽是颇为惊异,但如今确也不是探究的时候,他闻言见慧安面带坚持,便叫小兵去唤牛监正等人,自行陪着慧安和钱若卿往病马隔离的西边营地走。一面答着慧安的话,道:“确实,如今染病的马已多达六百来匹,按病重的程度,已分成三拔隔了开来。”

说话间已来到了西边的疫病区,用帐篷筒易搭起的马厩中病马集中圈养在一起,这么多病马在一起匹匹都精神不济,病泱泱的躺着,瞧着却是叫人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