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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安闻言便止住了泪,当即便道:“那你去寻乐子,养女人呢?难不成我就等着被人瞧笑话,当笑料,还得乖乖嫁进府去受人欺辱?”

关元鹤瞪大了眼睛,全然没想到慧安会和自己讨论这个话题,还这般理直气壮,半分羞意都没。他哪里知道慧安早已横了心,这会子正硬着头皮装硬气。只他这会儿算也有些明白过来慧安在纠结什么了,当即便有些哭笑不得。寻乐子,养女人,他倒还真没想过这事。可见慧安瞪大了眼盯着自己,不由便嗤笑道:“你被欺辱?你连爷都敢打,还有谁能欺辱了你去?还寻乐子养女人,你就只当爷是个好色的吧!”

慧安听他这般说面上便臊红了,却乘胜追击道:“你这意思是说不会去寻乐子养女人吗?”关元鹤见她什么都敢逼问,一时那俊面就有些发沉,只冷哼了一声。

慧安反正已豁出了脸面,这会子都是无论如何都要讨个明白话的,于是便使劲扯了扯关元鹤的衣袖,急声道:“你说话啊!”关元鹤这才瞧着她,咬牙切世地道:“爷若是有那心思,还能等到今日?

慧安听罢就禁不住勾了勾唇,露了个隐约的笑来,接着才眨着晶亮的眼睛继续道:“那你说话算数,须得给我立个字据来!”

寻乐子的事关元鹤没想过,养女人抬小妾,关元鹤却是不会那般做。一来他本就不是离了女人不能活的,再来没娶妻之前关元鹤也没在屋中放女人的打算,对于未来的妻子这点脸面他还是愿意给的,此事关系将来家事是否清宁,关系子嗣嫡庶,他还拎得清。更何况慧安还是他心仪的女子,在这事上他岂会委屈了她?在他想来,此事慧安就不该对他存疑心。

只慧安连连逼问他,关元鹤心中便有些恼怒,也就是瞧着慧安心神不定,又正在气头上,这才耐着性子好声好气地回了这几句。如今他听慧安竟要他立字据,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愣了半晌,这才蹙眉道:“字据?”

话已说到这份上却再没打退堂鼓的道理,慧安不由捏了捏手,却肯定地点头,道:“没错,你与我立个字据,就写这两年必定不出去寻乐子,会守身如玉,直到我过门!”

关元鹤被慧安逼问这些,已是觉着失了颜面,如今慧安竟还要他立个字据,他当即便觉荒唐透顶,一张脸登时沉得青黑,瞧着慧安便道:“胡闹!”

慧安闻言便又掉起了泪,一面哭一面可怜兮兮的道:“说什么都依着我,却原来又是骗我…你就是瞧着我好欺负。你既没打算养女人为何不愿写张字据,我也就是想寻个安心,你却连这点都不应允…呜呜,若是两年后你连庶长子都带了回来…呜呜,我可怎么办…”

慧安越哭越厉害,眼见着就有往大哭不止的趋势发展,关元鹤瞧着就是一阵头疼,他眼见外面天已有些发白,不由抚了抚额,直拿慧安没法子。想来想去就觉着这事慧安若是不提还罢,若是提了又哭了,自己还是不应,只怕反倒叫她多想,这若真想出事来只怕不妙。再来自己今日本就理亏,加之出征在外本就当严以律己,他还真没想过寻乐子,以往没女人不也照样过来了,这事在他看来答应慧安也便答应了,没什么难的。关键是立字据太失脸面啊,他一时还真抹不开这个脸,这才黑了面,只如今慧安哭成这样,他就又无奈地心疼了起来,半晌才发狠地抬手给了慧安一个爆粟,咬牙道:“依着你,爷给你便是!”

慧安一听便不哭了,那泪珠简直跟放了闸门一般,说停就停,直瞧的关元鹤好气又好笑。

“这可是你说的,你可不能反悔!我去拿纸墨!”慧安这会子也顿不上羞涩了,说着便自床边的条凳上拽了件外罩,胡乱裹住自己便往床下跳。

关元鹤却拉住了她,将棉被裹在她身上,把人抱起塞在床里面,这才瞪着慧安恶狠狠的道:“坐好了!”他言罢就叹了一声迈下了床,也没穿靴子,大步便往外间去。慧安抱着膝盖瞧着他,禁不住便弯着哭的有些刺疼的眼睛笑了起来,接着便有些脸红。她今日算是半点脸都没了,这会子一哭二闹的,好在那人还存着怜惜应了下来,这说明他心中还是有她的。

慧安正偷笑,关元鹤便大步回来,他在床边生下,慧安讨好地抢了那砚台,研起墨来,那样子似生恐关元鹤会半道儿改了主意一般。

关元鹤瞧着她晶亮的眼睛,走动飞快的手腕,只觉人果真是不能理亏,若理亏了你还泛起心软的毛病来,这还不得被拿捏的死死的。这事儿也就罢了,虽是有失颜面,但左右也算床第乐事,纵着便纵着吧。但以后慧安嫁进府里,她这哭闹的毛病却是不能纵着的!

关元鹤这边想着,那边慧安已研好了墨,将笔沾足了墨,又掀起一片褥子再将纸铺在硬床板上,把笔递给了关元鹤。关元鹤摇头苦笑一下,这才接过那笔,却不知如何落笔,他长这么大还真没写过什么字据!

慧安见此,忙道:“你就写,出征期间定会不近女色,守身如玉!”

关元鹤听她一个劲儿说什么守身如玉,嘴角顿抽了抽,只这东西他也不怕慧安会拿给别人看,略抬了抬笔便按慧安的意思写了那字据。慧安瞧了瞧又叫他落了款,这才美滋滋地如获至宝般将纸吹干,叠起来藏在了床头多宝格的一个带三把小锁的印花珐琅盒子。

关元鹤本就觉着慧安硬逼着自己立这可笑的字据有些小孩性子,他既应下了便是不立字据也定会做到,如今瞧着慧安将那东西当宝贝般藏起来,他更是大摇其头,见她笑了他便也放了心。

见慧安跪在床上,倾身放好那盒子,他便趁她扭身之际又压了过去,将慧安压在身下,手指隔着她的单衣抚弄着她的腰肢,埋头在她的胸前蹭了两下,却含糊着道:“你既觉着爷是个好色的,又逼着爷写了字据,那爷也没有平白担你这份疑心的道理。欺爷好性却是不能,索性爷今儿就将你给办了!”他言罢就作势要扯慧安衣服,慧安被吓得身体一僵,忙道:“别…天都亮了,方才我问你的事儿你还没回我呢…”

关元鹤瞧她面色惶恐,只对着慧安那嫣红的唇狠狠咬了一口,这才道:“你在侯府闹了这么一大出,再牵连起开棺一事,免不了要将侯府推到风口浪尖上去。你自己留在京城我也不敢心,既能跟着太后到东都去,索性离京避避也好。过两日我叫人给你送两个人来,你离京可以,只须得带着她们。”

慧安听他应下已是笑了起来,闻言便点了点头,又讨好的瞧着他,眨巴着眼睛道:“那…定国夫人会不会不喜我出京?”关元鹤闻言倒是一愣,不想慧安会念着他的祖母,心中感动,笑着亲了亲她红红的眼睛,道:“这事儿你甭管了,我跟祖母去说,只你离京前去瞧瞧祖母便是。祖母是个随和性子,定然不会为难你。”

慧安眨动着睫毛笑了起来,关元鹤瞧她一双眼睛水洗般清澈,那哭过的面颊笑起来越发惹人,不由对着慧安的小屁股使劲拍了两下,又抓起一块肉狠狠一拧,恨声道:“真想现在就把你扒光了!”

慧安见他目光中全是不甘,好似他自己受了多大委屈一般,又听他那话不由就羞的红了面,扭头推了推他,糯声道:“这被褥…我都不知怎么办呢…都没脸见人了…”关元鹤闻言却是闷声笑了两下,接着才凑近慧安,道:“你亲爷个,再求求爷,爷帮你想个法子?”

慧安登时便恼恨地推开他,裹着被子便滚到了床里,瞧也不瞧他,闷声道:“你快走吧,晚会儿真要出事了。”

经这一番闹腾,外头天色早已微亮,关元鹤甚至能听到远处下人扫洒的声音,瞧慧安赶人便也不再逗弄她,起身裹了大麾,又捡起那把掉在地上的匕首收进怀中,转身便大步而去。慧安听到脚步声远去,转身过来屋中已没了那人身影,她不想关元鹤竟真二话不说就这么走了,干脆利落的像是心中压根就没半点不舍,一时慧安是又气又恼,在被子中狠狠踢了两下脚,这才蒙着脸发起怔来。

天都亮了,慧安躺在床上也甭说睡了,一时想着那弄成一团的衣服和床褥一时又想着自己哭的红肿的眼睛,这可怎么掩饰的住。关元鹤倒是好,拍拍屁股就走人了,弄的她头疼犯难。慧安闷头想了一会,见再不起来只怕冬儿几个就要进来了,便起了身,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来个毁尸灭迹。她收拾了下自己,在床头将灭掉的羊角灯点燃,接着苦笑一下就将那灯给推翻在了床上,登时那被褥便燃了起来,慧安见着的差不多,这才惊叫了起来,片刻冬儿几个冲了进来,惊动小丫头们忙打了水过来扑火。

慧安被扶着坐在花厅中,掉着眼泪,低着头埋在方嬷嬷怀里不出来,只说是做了噩梦,起来时惊慌之下就撞到了那灯,这才弄的起了火。她见方嬷嬷狐疑的瞧着她,不由面上更红。慧安又是羞惭又是尴尬,心中直把关元鹤又给骂了个够,这才抚着额头喊着头疼。

方嬷嬷便叫秋儿和夏儿扶她去休息,只瞧着慧安的背影却是蹙紧了眉头,一脸的担忧。片刻待屋中收拾妥帖,方嬷嬷才叫了昨夜在厢房守夜的冬儿,令春儿守住门,询问起冬儿昨夜之事来。休说慧安显少流泪,只她那满脸绯红、樱唇红肿的样儿就叫方嬷嬷起了疑心,加之慧安穿着一件高领长褙子,言谈间目光闪躲的,方嬷嬷岂会不知这中间必有猫腻。冬儿被方嬷嬷逼问,却支支吾吾地回道:“夜里也没…听到什么动静,就是…就是姑娘起来吃了回茶,许是碰倒了椅子,奴婢来瞧,姑娘…姑娘不叫奴婢进屋。”

方嬷嬷听罢脸色大变,又问了几句,叮嘱冬儿再别提起这事。这才直向慧安休息的暖阁而去,见慧安睡得极沉,方嬷嬷轻手轻脚地掀开被角,便见慧安躺着身上却还穿着外衣,只那衣服散开一点,露出的脖颈上布满了红红紫紫的痕迹,瞧得方嬷嬷登时便倒抽一口冷气。她又气又恼,只恨那日上元节后,自己没将慧安和关元鹤一道游街的事儿放在心上,就只惦记被关元鹤寻回来的那些侯府银钱了。这会子才弄得慧安不知轻重,竟由着关元鹤做出这种事来!

慧安本已累得不行,只她睡着却也感觉到了不对劲,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就见方嬷嬷用谴责而痛悔的目光瞧着她,慧安的脸一下子便红了。方嬷嬷自是免不了逼问慧安一场,慧安只满脸羞色含含糊糊地答了。方嬷嬷却只当慧安太小,还不懂这事,当即也顾不上尴尬,只差没拿本春宫图过来逼问。慧安慧安羞惭不已,却也知道方嬷嬷担忧什么,便硬着头皮只道关元鹤就亲了亲她,别的什么都没做。

方嬷嬷确定两人真没行到那一步,这才松了一口气,只还是被气得面色发绿,只恨自己瞧走了眼,心中已是将关元鹤的祖宗都揪出来给骂了个遍。她又数落慧安半晌,见慧安低着头涨红了脸一声不吭,觉着她知道教训了,这才伺候她脱了外罩躺下。

慧安见方嬷嬷出去,倒是松了一口气,知道这事算是揭过去了,闭上眼睛使劲揉了揉滚烫的两颊,这才沉沉睡去。

翌日,沈峰带着一个反剪双手的婆子进了榕梨院,这婆子却是这次给孙熙祥提供毒药的人,先前慧安算计孙熙群也是要用此计窥探当年侯府之事的端倪,看看能否寻到一些蛛游马迹。因为不管是当年沈清和沈峰被设计一事,还是沈清被毒害一事,这其中都离不开个毒物。而这两件事做的干净利落,一点痕迹都没留,更说明下手之人用的毒非同一般,这种毒却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弄到的。更何况大辉药辅那些含姜的药材,买卖时都要记案,若这两件事都是孙熙祥所为,那他必定会有一个固定的途径弄到这些药物。

自侯府宴客之后,慧安便叫人将孙熙祥着管了起来,之所以还没有翻出沈清的案子,便是因这婆子精怪,竟从沈峰的手下溜掉了,如今她被沈峰抓到,沈峰和慧安逼问之下,那婆子却招供说孙熙祥早年确实从她手中拿过一次药,拿的却是一种叫“沉眠”的毒。这种毒却是一种慢性药,用的时日短了不会出问题,若然用的时间长了就会叫人无声无息死去,若非验尸不会被人发觉端倪。

慧安虽觉这和前世杜美珂的那些话有些出入,而且婆子招供孙熙祥拿药的时间也和沈清死去的时间对不上,但到底有这婆子的供词,开棺验尸便就有了立案的由头。沈峰和慧安商定了一番,当即慧安便往宫中递了牌子,等着太后召见。而沈峰也叫人写了折子,预备直接进宫告御状。

第114章 进宫诉冤

慧安往宫中递了牌子,过了两日却都没有得到太后的召见。

这日用过午膳,慧安吩咐丫头将美人榻挪到了廊下,躺在上面跟着冰月学打络子。她瞧着冰月那一双巧手灵巧的在丝绦间穿梭,偏自己就是学不会,不由就有些灰心。原想着针线活学的不好,这打络子却是没那么难,若能学好将来出嫁在婆家也不至与太被人笑话,如今瞧着她还真就不是这块料。

冬儿在边上瞧着,见慧安那手中的线绕了绕去就是顺溜不了,不由捂着嘴咯咯一笑,道:“姑娘跟着夏儿学着打算盘那会子却是灵性十足,依奴婢看,姑娘这双手啊,天生就是抓金抓银的,也甭浪费在这几根线上了,来日姑娘想要个扇套什么的,还能少了人打不成。”

方嬷嬷从屋中出来正巧听到她这话,不由瞪了冬儿一眼,却道:“姑娘家的,这些东西用不用的上都得学好了,你这死丫头片子,自己不学无术,竟还撺掇起姑娘来了。”冬儿闻言却也不怕,冲慧安吐了吐舌头。

慧安却是干脆扔掉手中的丝绦,笑着道:“咱冬儿将来是要嫁出去做少奶奶的,这以后想要个扇套什么的还能少了人打不成,乳娘快别替这死丫头片子担着心了!”丫头们闻言皆捂着嘴瞧着冬儿偷笑,冬儿听慧安拿自己的话又来打趣自己,脸就涨的通红跺了跺脚气狠狠的道:“姑娘就欺负奴婢吧,奴婢这辈子还就不嫁了,就等跟着姑娘去做相府少奶奶身边的第一的大丫头呢。人家都说宰相府中七品官,奴婢这第一丫头许是也不会缺了那扇套去。”

慧安登时面颊一红,却于此时夏儿快步进来,满脸含笑地道:“姑娘快进屋收拾收拾吧,宫里来了小公公,太后传召姑娘呢。乔管家已亲自接了正在外院花厅吃茶呢。”

慧安目光一亮,忙和方嬷嬷对视一眼,方嬷嬷已赶忙着叫冬儿和夏儿,冰月并寒月伺候慧安进屋穿衣梳妆,又吩咐秋儿快往西跨院去支会一声。

只两盏茶功夫慧安就坐上了马车,马车缓缓往宫中奔驰,慧安的心也跟着兴奋起来,为这一刻她准备了太久了…

到了太后宫中,却是柳姑姑迎了出来,笑着上前拉住慧安的手,开口却是红了眼,有些怜惜地拍着慧安,叹息一声,道:“好孩子,你受的委屈太后她老人家都知道了,姑娘且放心,有太后在,任谁都不能谋害了姑娘去!”

凤阳侯府的事闹得纷纷扬扬,险些就盖过上元节平王推淳王坠楼一事,这么大的动静太后只怕早就听闻了。慧安闻言便红了眼睛,哽咽道:“谢谢姑姑,我知道太后疼我,有太后她老人家在我谁都不怕!”柳姑姑便露了笑,点头道:“有这份胆气就好,是将门虎女!”

慧安闻言目光就闪动了下,心中便是一安。侯府上演了那生父残害亲生女的大戏,她就往宫中递了牌子,太后又岂会不知她为何而来?而柳姑姑一句任谁都不能欺,一句将门虎女,实则已将孙熙祥和慧安的关系撇清,告诉慧安这事定会为她做主。

慧安这才询问起太后的病情来,待到了殿外两人才止了声,恭敬地进了殿。太后坐在靠窗的暖炕上,见慧安上前叩拜,忙叫柳姑姑扶起她唤她到了近前。

太后拉住她细细打量两下,这才道:“倒是瘦了不少,只这精气头瞧着还不错。府里的事儿可都收拾妥当了?”慧安这些时日对外宣称抱恙在家,如今太后这般说,慧安免不了面上一红,道:“都收拾好了,安娘劳太后费心了…”

太后闻言拍了拍慧安,叹声道:“难为你这孩子了,小小年纪,哎,倒是比你那母亲通透。”

太后的话语中带着怜惜和追念,慧安当即眼泪便落了下来,噗通一声跪下,用力磕了个头,道:“太后,母亲当年身死实是遭奸人所害,还请太后怜小女孤苦,为小女做主!”

太后面色不由微沉,眯了眯眼,叫柳姑姑扶起慧安,这才道:“莫哭了,我这老婆子是个没福的,只得先帝一子还早早撒手而去。当年沈强跟着圣祖爷南征北战,你母亲年幼,偏沈强那口子也是个短命的,这便将清娘托付给了哀家。清娘和先帝爷一处长大,情同兄妹,哀家也是一直拿她当亲生闺女来待,她若是枉死,哀家岂有不查之理?你且说说,这事从何说起?”

慧安闻言忙跪下又磕了个头,片刻贤康帝大步而来,和太后寒暄几句,这才瞥了眼慧安,又瞧向太后,道:“儿子前两日便瞧见了沈峰参奏此事的折子,本就是要彻查此事的,只母后也知,年初朝堂事务繁忙,这便耽搁了下来。沈女侯是我大辉良臣,位列侯爵,若当真有人竟胆敢谋害与她,一经查出,绝不姑息。母后但请放心便是,儿子这就宣三司同审此案!”

太后虽非贤康帝生母,但贤康帝一直自诩大辉第一孝子,在太后面前却是自称儿子的。慧安见贤康帝允诺此事,心中大定,忙上前跪拜谢恩。

贤康帝允她起来,太后这才点头,道:“皇帝也知,清娘是哀家瞧着长大的,此事哀家实难安心,不如皇帝指个皇子来做主审,来日哀家也好将他唤来也能知道这案情的进展。”贤康帝闻言笑着点头,沉吟一下,却道:“上元节时这沈家丫头还曾救过老七,这事不如就交给老七去办,也算是报恩了。母后觉着可好?”太后不由笑着点头,道:“还是皇帝考虑的周到。”贤康帝又和太后说了几句,这便离去。

慧安陪着太后说了一会子话,又将竹名新搜罗的两张药膳方子留下,见太后神情已显倦怠,便也告退。太后吩咐柳姑姑送慧安出宫,路上慧安才拉住柳姑姑问太后春上移驾东都的事,并委婉地表达了想跟随太后在身边伺候的意思。柳姑姑只道会问过太后,这便一直将慧安送出了宫门才回。

慧安想着方才太后请皇帝指皇子协办此案的事,和柳姑姑送她出宫门的事,便知上次在宫中她辞别太后被端宁为难之事只怕太后已知,这才会做此安排,慧安一时感动的微红了眼眶。心里想着若太后允她随行东都,一定要好好伺候太后,也代母亲尽尽孝道。

马车往凤阳侯府奔驰,在拐弯处速度微微减慢,慧安正和冬儿说话,便觉一阵风吹到面上,接着眼前光影一闪,她抬头是便见宽敞的马车中多了两个人,冬儿登时大惊,正欲出手,那两人已纷纷冲着慧安跪下,异口同声地道:“属下拜见姑娘。”

慧安也被吓了一跳,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两人定然是关元鹤那夜所言要送给她的人。她安抚的拍了拍冬儿的手,这才瞧向两人,道:“起来说话。”

两人闻言也不说话,便恭敬起身,慧安只觉得二人行为举止都有些奇怪,细细打量之下却见是两个年级相仿的姑娘,皆长相普通,毫无特点,从出现到现在她们面上的神情竟微丝不动,慧安抿了抿唇这才开口,道:“说说你们的名字,还有都会些什么。”

“属下二人擅长潜伏,追踪,杀人。主子将属下二人送予姑娘,以后属下的命就是姑娘的,还请姑娘赐名。”那站在东面的开口道,慧安闻言抽了口气,这才道:“我姓沈,既你们已认我为主便也跟着我姓沈吧,以后你们一个便叫沈景,一个叫沈影,你们先下去吧,我想想再为你二人安排差事。”

沈景和沈影跪下,谢了慧安赐名,这才闪身又消失在了马车中。慧安敲了敲膛目结舌的冬儿,面上也泛起了苦笑。

依这两人的行为举止,只怕是所谓的影子死士!慧安虽知大辉的王族和世家豢养死士,但却从未见过。凤阳侯府虽是侯爵之家,但到底还是没有根基,确实没有能力豢养死士的。关元鹤先前说要送给她两个人,慧安并没多想,只当他怕她离京会缺少得用的人,便送她两个丫头,没想着竟是这么两个武功诡异的影子死士。听说培养一个死士不仅要耗费时间和心力,还要费大量银钱,关元鹤送这二人给她,也算是有心了,慧安不由心中一触,勾了勾唇角。

慧安回到府中没一会,沈峰便从衙署回来,听慧安说皇上已下令彻查沈清一事,便笑着道:“有太后撑腰,这案子还不是想怎么定就怎么定案。待此事落定,舅舅也该离京了,到时候也能放心得下。”

慧安笑着和沈峰闲话一阵,却闻沈峰突然道:“今日早朝,皇上已允平王继续彻查贪墨案,并令平王今日就启程前往西山大营,明日一早代行祭旗子大礼,并送东征军出征,只怕这会淳王正在府中跳脚呢。”

自上元节后不利平王的传言便流传了开来,风水轮流转,正月一过,参平王的奏本纷纷往上递,淳王以病为由在府中修养,只怕听到这个消息真能气的吐血三升。淳王这次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他行苦肉计,无非是依仗着贤康帝对他的宠爱和纵容,可他怎不想想,贤康帝便是再爱重他,首先也是帝王接着才是他的父亲,而且手心手背都是肉,眼见着他行事如此阴毒偏激,又岂会再纵容下去,平王册立太子只怕真的不远了…

只这些事目前却与慧安无碍,她如今只精心等待三司立案传唤孙熙祥和杜美珂!她已迫不及待地想看两人到时脸上惊慌失措的神情了,一定很是精彩,也许明日就能瞧到了呢。

翌日,慧安尚未等到官府传唤孙熙祥,到时先听闻了一个关于端宁公主的消息。这日本就是东征军出征的日子,平王前往军营送军,不想那端宁公主竟偷偷藏在了队伍中,也不知怎么回事,今日一早却被人发现她衣衫不整地和淮国公府的二公子邓玉从一个军帐中滚了出来。那邓玉是个跋扈性子,乃淮国公平妻韦氏所出,在京城也是出了名的纨绔子,自上年却不知怎的又传出他迷上了玩弄娈童,闹得淮国公府乌烟瘴气。淮国公被气得不轻,管教之下偏儿子屡教不改,竟还敢冲老子咆哮,淮国公无法这才给他在兵部备了名,想着叫他随军出征,一来是历练再来也改改他这性子,叫他好生吃点苦头。

慧安早先便曾听说皇后又意叫端宁公主下嫁淮国公府,却是要那淮国公府的长公子邓梁尚公主的。淮国公府是功勋世家,掌着西北路的兵马,端宁下嫁用意不言而喻。只如今发生这种事,那端宁公主身份高贵,便是坏了名声淮国公府也不得不任命娶回去!只是这驸马只怕要从原先的邓大公子换成二公子了,淮国公当年因故,本就娶了两位夫人,这两个邓公子都是嫡出,却非同母。如今发生这种事情,这怕本就是出名热闹的国公府要更加热闹了!那邓梁是个脓包软蛋,端宁公主若是嫁他,只她的公主身份就定能将人拿捏的死死的。可这邓玉却是个跋扈的混人,他那生母韦氏也是个厉害角色,同是嫁入国公府,只怕这驸马不同,端宁公主将来要过的日子却也会截然不同。要知道一个好拿捏的脓包丈夫,和一个连父亲都敢忤逆咆哮的纨绔,这管教起来可差别大了去了。

慧安替端宁公主叹息一声,但这事任谁也能瞧出其中蹊跷来,想到那日在假山处,关元鹤一把将装着竹花簪子的红木盒子扔进湖中时面上的阴沉表情,慧安不由就挑了挑唇角,暗道,那人的小气还真不是只针对自己。

第115章 开棺

沈清的案子既然是贤康帝下旨、太后交待,由泰王主持,三司会审,那便没有久拖的道理。沈峰将那卖药的婆子亲自移交刑部,立案后当日下午刑部便来了人传唤孙熙祥前往问案。彼时孙熙祥还躺在床上发着高烧,要说他平日身体还算不错,只这次大难临头,偏又被慧安死死看牢,犹如困兽一般只能干着急,加之那日急火攻心吐了口血,送回春韵院的第二日,慧安便将整个春韵院的人都发落了出去,换上了她的人。慧安派来伺候他的人虽没有缺他吃用,但却冷嘲热讽,看守严密,这使他休说养病,直接气得茶饭不思,又时刻担心被拘押问罪,那病情便更是一日比一日重。

刑部的人一进侯府,春韵院便得了消息,孙熙祥直吓得埋在被窝中抖了一抖,这才镇定地叫下人扶起身准备着装,只他还未下地,便听院子里传来喧嚣声,接着门被粗野的打开,一群官兵便冲了进来。

孙熙祥尚且不知那卖药婆子被抓一事,他躺在床上想了又想,愿以为便是沈清的案子被翻了出来,没有人证和物证,休说是将他定罪,便是做疑犯收押都是不能的,他如今还是朝廷命官,撑死了将他传去问讯,只要他一口咬定不知,任谁也不能将他怎么样。如今刑部来了人,在孙熙祥想来,这些小吏多半还是要给他这个五品官脸面的,大概会是乔管家在前头花厅招待他们吃饭,派人过来通传一声,待他穿戴齐整了,自行到前面乘上轿子去刑部以供问询。

可他正准备着装,这些人便冲了进来,一点的恭敬都没,还个个佩戴兵器,凶神恶煞,孙熙祥便一下子愣住了。而那打头的推官只瞧了孙熙祥一眼,便敷衍地拱了拱手,道:“有劳孙大人随朱某走一趟吧。”

孙熙祥听他言语中透着一股冷意,不由蹙眉,想着小小一个推官都敢如此无礼,自己如若忍下了倒是显得心虚,孙熙祥想着便沉了面,却道:“出去!容本大人沐浴更衣!”

那朱推官当即便笑了起来,接着讥笑着从怀中摸出一张纸来往孙熙祥面前一送,道:“孙大人瞧清楚,朱某来可不是请您到刑部吃茶聊天的,这是刑部发出的拘押文书,上头写得清楚明白,你孙熙祥涉嫌毒害前凤阳侯沈清,即令捉拿归案,这红戳可做不得假!带走!”朱推官话语刚落,便有两个小吏上来按住孙熙祥的肩头,一拧一带推着人便往外走。

孙熙祥根本就没料到事情己经到了这一步,待出了屋这才大喊大叫起来。他为官多年,当然知道若非刑部掌握了什么证据,不可能直接来抓人,这下他只恐慧安和沈峰合谋造了假证,心中抓心抓肺的惊恐着,已是面无人色。这点孙熙祥倒还真是没有想错。孙熙祥虽从那卖药的婆子处弄了毒药,但这却不能和沈清之死联系在一处。孙熙祥会被直接拘捕,却是因那卖药的婆子在沈峰和慧安的胁迫下,直接咬定“沉眠”是孙熙祥买来用在沈清身上的。

而慧安早惦记着瞧孙熙祥被抓的一幕了,她听闻刑部来人便坐着软轿往春韵院来,到院门时正见孙熙祥那惊慌失措、又不得不如疯狗般乱叫嚣着以抵心中惊恐的样子,她不由冷声笑了起来。笑了两声,慧安这才整理面色下了轿,一脸悲痛和担忧的行至孙熙祥跟前。孙熙祥见她这般直恨得面色发绿,慧安瞧着心中乐得不行,面上却又惊惶又可怜地道:“父亲切莫担忧,官府就是传唤父亲过去问话,女儿相信父亲定然和母亲的死没有半点干系,女儿在家中等着父亲回来…”

见孙熙祥咬牙切齿地瞪着自己,慧安只做未见,却福了福身,对押着孙熙祥的两个小吏道:“两位大人可否容我父收拾齐整再行离府?耽搁不了多少时间的…”慧安是这凤阳侯的主子,又得太后看重,将来更是相府的女主子,她的面子这些人岂敢不给?闻言,他们也不敢抬头多瞧,当即便忙松开了孙熙祥,退到了远处。

孙熙祥被拉出来身上外裳穿的歪歪斜斜,慧安吩咐小厮上前给他整理了衣装,待小厮退去,她才靠近孙熙祥笑着道:“父亲大人慢走,安娘还真好奇,您那沉眠的毒是用在了谁的身上呢,相信三司审案,这点小事定然是能查的水落石出的,父亲说是不是?”

自那日侯府宴客孙熙祥被慧安算计之后,他便再未见过慧安,这些日子他被看守在春韵院中,早已将慧安恨得不行。方才瞧见她,孙熙祥用了全部力气这才克制住没扑上去一把撕了她。如今听了慧安的话,他一愣之下才明白慧安那计环环相扣,竟还有如此后招,直气得两眼冒血,登时抬脚便踢了过来,口中还谩骂道:“混账!畜生!”

休说孙熙祥现在身体状况不好,便是他好着的时候想踢到慧安也是难。何况慧安本就是有心激怒他,孙熙祥的脚一踢过来,慧安便躲了开去,一下子躲在方嬷嬷怀里,浑身颤抖着嘤嘤哭了起来。那些小吏忙过来压制住孙熙祥,手中的力道却是比方才更加重了。他们早就听说了凤阳侯府的事,对孙熙祥已是鄙视到了极点,如今见慧安事事恭敬,处处为父亲着想,而孙熙祥却敢当众对娇养的女儿动手,登时更是将那传言信了个十足,下手岂能不重?

孙熙祥被押走,慧安也上了软轿,只那朱推官却还在院子中指挥着官兵搜查院子。慧安冲方嬷嬷瞧了一眼,方嬷嬷便进了院子。寻那朱推官递上了一个荷包,笑着道:“这大冷天的,还劳大人们跑一趟,实在辛苦。大人公事在身。侯府也不便多留,这些还请大人带兄弟们打酒吃,暖暖身子。”

那朱推官却将荷包又推给了方嬷嬷,神情恭敬地道:“不敢不敢,在下来时秦王殿下专门唤了在下,亲自交代不能扰了侯府清净,嬷嬷客气了。”方嬷嬷又推辞两下,见那朱推官态度坚决,又见官兵搜查院落虽动作利落,但对贵重器物却也轻拿轻放,也不敢夹私携带,这便放下心来,只又说了两句便出了院子。慧安听方嬷嬷说李云昶专门交代了那朱推官,不由便抿了抿唇,也未多想,回了榕梨院。

孙熙祥这夜没能回侯府,而翌日早上杜美珂也被带走。

慧安知道每日都有人给沈峰回报案情的进展,只沈峰和慧安早已就这案子所要结果商量过,沈峰觉得慧安毕竟是女子,心思再怎么早熟但到底也还是个孩子,故而便未事事告之慧安。沈峰不说,慧安便也不多问。只杜美珂被带走后没一个时辰,孙心慈便大吵大闹地非要来榕梨院见慧安。

孙熙祥一离府,慧安便叫乔总管带着下人到春韵院去清点院中器物,登记造册,彼时乔总管来回过话刚走,慧安正坐在暖炕上瞧册子,听到孙心慈吵闹着要见她,却只是冷笑了一声。此刻她却是没工夫搭理孙心慈的,只对秋儿抬了抬手,道:“你去秋兰院瞧瞧,看二姑娘想干什么。”秋儿应声而去,片刻便回来禀道:“奴婢过去时,二姑娘就是吵闹非要见了姑娘才说,奴婢也没闲心和她磨蹭,转身便走,二姑娘见无望这才又唤住奴婢,说是明日是刘侍郎府的三少夫人生辰,她想过去贺辰,请奴婢代为转告姑娘。”

慧安闻言挑了挑眉,杜美珂被抓走,这会子孙心慈哭着闹着要出府,慧安想着她多半是去走人脉,想救杜美珂出来。只拿刘侍郎府的三少夫人虽说是杜美珂的庶母妹妹,但听闻以前也多受杜美珂欺负,这会子又岂会发善心和凤阳侯府作对何况这事后面可还站着太后呢,任她孙心慈求到谁头上只怕也是无用。慧安虽是不怕孙心慈求出什么事来,但这会子却也不会放她出去,万一她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闹出幺蛾子来却也不好,故而听了秋儿的话只道:“你再寻两个婆子,去秋兰院将二姑娘看住了,也告诉孙心慈,案子不落定,她就甭想出府,叫她趁早死了心,别再瞎折腾了。”慧安见秋儿应声出去,这才合上手中的册子丢给春儿,道:“令人封了春韵院,孙熙祥没福回来了!”

这日一入夜,沈峰却到了榕梨院,慧安见他身上沾着雪花,忙叫方嬷嬷端了碗热汤,又吩咐夏儿奉上热帕子。沈峰抹了把脸,用过汤,这才从怀中取出一叠纸张来,递给慧安,道:“这是方才秦王派人送过来的,你先瞧瞧。”

方嬷嬷吩咐春儿又掌了盏灯放在旁边,慧安已将手中的宗卷大致瞧过,宗卷是关于案情进展的,里面还收录了这两日审问孙熙祥和杜美珂得到的供词。如慧安所料,孙熙祥死不认账,倒是杜美珂竟一口咬定那沉眠就是孙熙祥用在沈清身上的,除此之外她还咬出了孙熙祥两件丑事来。只孙熙祥是如何下药,从犯是谁,她却只道当年自己并未进府,一概不知。杜美珂如此,慧安倒是一点都不奇怪。前世时杜美珂能得孙熙祥扶正,自是瞧孙熙祥好,今世杜美珂被杜府厌弃,被父母兄弟抛弃,又弄的跛了脚,还被孙熙祥打骂,只怕她此刻心中对孙熙祥的恨比对她沈慧安更甚。如今已到生死存亡之刻,她自尽力将脏水往孙熙祥身上泼,自己摘得越干净越好。

沈峰见慧安看完,便道:“秦王的意思,如今有吴婆子和杜美珂的指证,就只差开棺验尸便能定案了。若我凤阳侯府同意,明儿便可开棺。安娘啊,有秦王殿下做主,定罪孙熙祥和杜美珂二人并非难事,孙熙祥判个秋后问斩也是罪有应得,这事也算一下子办的干净利索了。你又何必非要将人再放出来,再生事端呢?”

慧安闻言抬头,黑幽幽的目光瞧着沈峰,声音有些尖锐地道:“舅舅,他害得我母亲惨死,却享受着侯府尊荣这么些年,就叫他这么干干脆脆的死掉我心意难平!我定要叫他尝尽这人间悲苦,叫他们互相残害,心生悔意,才能甘心。”

沈峰见慧安坚持,不由叹息一声,目露怜色,道:“是舅舅的错,这些年叫你吃了太多苦头…哎,你既坚持,舅舅都听你的便是。”慧安这才道:“明日开棺验尸,舅舅早些回去歇着吧。”

沈峰离开后,慧安却传了沈景和沈影来,悄声交代了她们一件事,这才躺下。只她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干脆又起了身,在方嬷嬷的陪伴下到小祠堂给沈清上了三炷香,又跪在蒲团上对着那黑漆漆的牌位说了一阵子话,这才回房歇下。

慧安只眯了一觉方嬷嬷便将她唤醒,慧安穿戴了麻衣便在方嬷嬷的搀扶下出了屋,府中已忙碌了起来,因今日要开棺验尸,沈清的棺在开棺后却是不能即刻再下葬的,须得抬回侯府停灵七日,请高僧回来唱经超度亡灵,做足七日法事。故而一早上侯府便挂满了白绫,挂起了白灯笼,混着落雪,显得一片萧瑟。

方嬷嬷见慧安看着雪景发呆,便叹了一声,道:“只怕是今年最后一场雪了,姑娘快进轿子吧,仔细伤了身子。”慧安闻言回过神来,点了点头便上了轿子,出了府又换乘马车。

童氏一身素白,已等候在车中,她见慧安进来,忙拍落了她肩头沾上的雪片,道:“昨夜没休息好吧?瞧着脸上苍白的,这一会子你母亲瞧见,不定怎么心疼呢。”

慧安闻言目光一闪,鼻头便有点酸,只苦涩地笑了下便坐在那里埋头不语,童氏知她心里不好受便也不再多言,只握着她的手,敲了敲车厢板,马车当即便吱呀呀的压过雪地行了起来。

沈家陵园在京郊翠云山的西山上,今日开棺验尸,侯府半数下人披麻戴孝跟随,沈峰打前压阵,沈小童和沈幺童也穿戴了麻衣行在前头。到了墓地,刑部的人已恭候多时,慧安下了车却见李云昶竟也在,正和沈峰说着话,眼见她下车便走了过来。慧安愣了下,这才往后侧了侧身子避到了童氏身后。

李云昶眼见她那动作,不由心中微涩,只目光却未移开。见慧安穿着麻衣,乌黑的头发挽了个丫髻,只在发侧别了一朵白绢花,一张小脸苍白无色,倒是显得眼睛黑沉几许。不知是清瘦的缘由,还是她又长高了,身量显得高挑不少,盈盈腰身被白绢系着,仿佛他一只手便能握住般,在雪幕中她那衣带上的系结随风荡起,映着那纤弱腰身叫人觉着如要折断般脆弱。

李云昶瞧着,心里便生出了一股酸疼来,连带着目光就更移不开,面上也带了几分怜惜和动容。童氏也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愣了一下,这才忙错身将慧安挡住,又上前一步匆忙着行了个礼。李云昶的目光隔着雪幕有如实质般落在身上,慧安纵使低着头也能清楚地感觉到,她有些奇怪,心中却跟着他那目光凝滞而忐忑起来,待童氏行了礼,慧安才觉松了口气,也忙福了福身。

李云昶这才回过神来,忙抬手虚扶童氏一把,温和地道:“本王上次承蒙沈小姐想救,还没能当面谢过小姐,这次父皇既令本王彻查沈女侯枉死一案,沈女侯是我大辉功臣,如今迫不得已要惊动她的亡灵,本王理应亲自到场拜祭,夫人和沈小姐且莫多礼。”他言罢见慧安随着童氏又福了福身,却始终不愿抬头,不由又叹息一声瞧着慧安,道:“沈小姐切莫伤心太过,损及身子只怕沈女侯在天之灵才真是难得安宁。”

慧安闻声又福了福身,只静声道:“多谢王爷提点关怀。”李云昶见慧安打定主意避着自己,心中难受一阵,倒莫名有些雀跃起来,又瞅了慧安一眼,这才离去。

慧安听他脚步声远去,由不得抬头看了他一眼,却见李云昶穿着一件素色斗篷,肩头已落了不少雪,瞧着却是到了有一阵子了,慧安想着他只怕是冲沈峰的面子而来,便也未再多想。

为开棺验尸,侯府已准备多日,待沈峰带着慧安等人,并沈家的一众下人行过祭拜大礼后,刑部的人才上前。慧安一直未曾落泪,只表情冷峻地跪在一旁,目光直直盯着那墓碑上的一行大字。李云昶见刑部差官请示,又瞧了慧安一眼,这才沉声下令:“挖棺!”

童氏率先低声啜泣起来,接着侯府下人也跟着大声呜咽,慧安听着那刨土的声音只觉心一直往下沉,有些喘息不过。她目光自墓碑上移开,却直直落向东面,那里孙熙祥和杜美珂被官差看管着跪在地上,面无人色地瞪着眼睛。两人会被带来是慧安专门要求的,这么重要的一幕,岂能少了他二人?

慧安目光如冰刃一般射过去,见杜美珂一张芙蓉脸早已没了颜色,蜡黄的脸上颧骨高高凸起,一双眼睛写满了惊恐,衣裳散乱,脖颈下还沾满了血迹,隐约露出两道血痕来,慧安只一眼便知她在牢中只怕受了不少刑。再瞧孙熙祥,表面却看不出什么伤痕来,刑不上大夫,但慧安却也知道有沈峰这段时间的关照,孙熙祥吃的苦头不会比杜美珂少。慧安盯着孙熙祥二人看,他们怎么可能没有感觉,孙熙祥迎上慧安黑洞洞的目光当即便是一抖,只觉得隔着雪幕竟分不清那是花还是欲要寻他索命的沈清!他只瞧了一眼便一个哆嗦低了头,身子不停颤抖着,而杜美珂压根就不敢往慧安这边看,只缩着身子如一条狗般喘息着。

慧安却没那么容易放过二人,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的扫。李云昶瞧着慧安跪地不起,她小小的身影跪在那里显得那么遗世独立,目光中透出的仇恨是那么清晰刻骨,他由不得揪心不已。瞧了片刻,见慧安本还殷红的唇已变成了淡青色,不由蹙着眉向沈峰走去。

慧安见孙熙祥被自己盯得竟抱头困兽般呜咽了起来,不由轻蔑地扬了扬唇,此时沈峰过来冲方嬷嬷道:“姑娘不懂事,嬷嬷怎也由着她!这冰天雪地的就由着她的性子,指定要跪出毛病来!这还得一会才能挖出棺木来,嬷嬷快扶姑娘到马车中歇会吧。”方嬷嬷本也跪着垂泪,闻言才回过神来,忙吩咐冬儿几人将慧安拖了起来,送进了马车。那边青屏也扶起童氏,童氏站在原地又哭了一阵,这才压了压泪进了马车。

两个时辰后棺木才被吊了上来,慧安盯着那副黑沉沉的棺木,眼睛一眨不眨,只那眼神却空洞洞的,叫人瞧着难受。棺椁被拖上来放在地上,压在雪花上发出吱呀呀的响声,越发衬得四下静寂一片,李云昶和沈峰对视了一眼,便下令开棺。

棺木上的钉子被迅速起开,就在一众官差推开棺木盖的瞬间,突地就起了一阵阴风,接着一个飘忽的声音鬼魅般荡过墓地:“还我命来…”

孙熙祥和杜美珂跪在那里本就已经吓得面无人色,眼见那棺木被推开,登时便感面前白影一晃,那阴测测响起的恐怖喊声就响在耳边,登时便叫他们吓得一阵尖叫。杜美珂惨叫一声,跪在地上拼命磕头,两下便将头给磕出了血来,口中更是疯疯癫癫地叫:“不是我!我错了!不敢了!不,你找孙熙祥,是他!是他要我害你!啊!”说着竟两眼一黑,软倒在地,晕死了过去。而孙熙祥却也好不到那里去,吓得浑身颤抖着匍匐在地上,磕着头口中喊着:“夫人饶命!饶命!”喊了两声,竟觉下身一阵松弛,竟是大小便失禁,弄得一身污秽。

那鬼魅般的声音响起,便是沈峰和童氏也吓了一跳,李云昶亦是蹙了蹙眉,面上一阵狐疑瞧了慧安一眼,却见慧安面带嘲讽正瞧着孙熙祥二人。而那些推棺木的官差也是吓得跪在地上不住磕头,侯府下人齐齐变色,跟着叩头。

童氏也被那一声惊悚的叫吓了一跳,接着才猛地冲向杜美珂,却是将她从地上拉起来便是一阵拳打脚踢,嘴里喊着:“贱女人,醒来!还我妹子命来!”

童氏是有武功底子的,两下便将晕死过去的杜美珂踢了醒来。慧安见杜美珂睁开眼睛惊恐的瞧着童氏,不由冷笑着也走了过去,抽出腰间的九节鞭一挥手变甩了过去,那九节鞭带起一道闪电般的光,直逼杜美珂那张惨白的脸,九节鞭扫过带得血肉飞溅,杜美珂右脸上已被划了一道狰狞的大口,那血肉外翻着瞧得孙熙祥的心一阵陡缩,他只恐慧安也如此抽他,当即也跟着发出一声惊恐的叫声。

杜美珂吃痛的惨叫一声,受不住疼痛,再次两眼一翻晕了过去,官差这才在李云昶的吩咐下将两人拖了下去。而李云昶也走了过来,只瞧了瞧慧安握着九节鞭因太过用力而显得骨节分明的手,接着蹙眉冲一旁的冬儿吩咐道:“去给姑娘取个手炉来。”冬儿这才瞧见慧安那手已有些紫青,忙快步往马车那边奔。

李云昶最厌粗野的女子,她今日这般何止粗野二字?只怕用残忍狠辣来形容也是不冤枉她的,可李云昶竟还如此关怀备至,这叫慧安心中生出几分怪异来,由不得抬头瞧他。慧安瞧去却正撞见李云昶转过来的目光,那目光中分明带着怜惜和心疼,他的唇角更是挂着温柔的笑意,慧安瞧着不由一惊,忙又低了头,福了福身便扶住童氏,道:“舅母莫再为无谓的人气伤了身子,相信王爷必会还侯府一个公道的。”

经这一场,墓地更加安静无声,仵作上前检查了尸骨,取了一小节白骨,棺椁便被重新盖上。仵作对沈清的尸骨做了检查,经验尸沈清所中,却是豚毒!

当日夜里,沈峰在李云昶的安排下进了刑部大牢,泰王连夜提审孙熙祥和杜美珂二人,这夜却是上了大刑。许是白日两人受了惊吓,心防已跨,许是不堪刑罚,两人均老实招供。

在慧安和沈峰意料之中,当年慧安母亲沈清确实是中了豚毒,这毒被下在桂花糕中由杜美珂亲手调制孙熙祥亲自带回府中哄着沈清用下。而出乎慧安意料之外的是,当年沈峰和沈清被设计毁了清白之事孙熙祥竟然全然没有参与。

经孙熙祥招供,当年他初入侯府,对沈清虽说没有爱,但却也相敬如宾,夫妻和睦。他被迫入赘侯府,心中虽不甘,也有怨,但却也从未想过要谋害沈清!只因当年沈峰和沈清偷情被他发现,他这才恨上了二人,在沈峰被赶出侯府之后,尤其不甘心。心中的不满和恨意越酿越深,这才生出了谋夺侯府家产和害死沈峰的念头来,因为他觉得这些都是侯府和沈峰欠下他的。

而孙熙祥从药婆那里买来的沉眠正是准备用在沈峰身上的,他买沉眠的时候沈峰刚刚被赶出了侯府,孙熙祥本谋算在沈峰府中收买个下人偷偷接近沈峰的吃食给其下药,只这人一时却未曾寻到,后来随着时间,他心中对着沈峰的恨意也便慢慢减淡了,这药便再未使出。而沈峰依着孙熙祥的话也在春韵院中找到了那一包沉眠,而孙熙祥从药婆那里买药的时间也和沈峰出府的时间相吻合。

而杜美珂却招认了当年之事,当时她刚刚成为孙熙祥外室,因沈清所阻她被太后训斥不得进门,心中对沈清之恨已达极点。当时正逢沈峰回京述职,凤阳侯府竟完全不避讳他是外男,令他住在后宅之中,杜美珂从孙熙祥处听闻此事便起了算计的心思。

她威逼加利诱之下早已收买了当时在孙熙祥身边伺候的丫鬟攀枝,由攀枝的口中早已将沈清的生活习惯等摸了个清楚,也知道沈清的院中种着两株夹竹桃树。事发当日乃是沈强的生辰,杜美珂早已料定侯府的主子,下人们定然会吃酒,早一日她便准备了一个熏香球,里面所装香料无毒,但是却会催发夹竹桃的毒性。

这熏香球杜美珂一早便送到了攀枝手中,当日便由攀枝给孙熙祥挂在了身上,沈清本已用过酒,攀枝陪着孙熙祥回到院中时那熏香球中的香料便催发了窗外夹竹桃的毒性,致使沈清和屋中丫头都中了毒却不知。这毒本就不算厉害,要不了人命,只会叫人陷入昏迷,当夜大家又都吃了酒,这才会睡得死沉,但事后再查却是什么蛛丝马迹都找不到。

而孙熙祥其实也中了毒,只他回到书房时攀枝却在醒酒汤中兑了解药给他,翌日更是攀枝支使了小丫头早早唤醒孙熙祥前往“捉奸”的。而沈峰却是被当时在他院中伺候的红叶下了药扶进沈清屋中的,这红叶学过些江湖粗技,能用一根细铁丝设置机关,自门外反锁院门,当夜和沈峰发生关系的也是这个红叶,而此女早在多年前已被杜美珂处理掉了。

当日孙熙祥怎知沈清是被算计,他回到院中见沈清和沈峰那般躺在床上,而沈峰的衣衫上还有干涸的白色污秽之物,又岂会不将沈清恨到骨子里,即便当日婆子给沈清检查了身体,证明沈清是清白的,孙熙祥也认定婆子们皆是侯府之人,是包庇沈清欺骗与他,而后来沈峰被赶出侯府,在孙熙祥看来也是不疼不痒,是沈强偏袒欺辱他,这才使得孙熙祥心中之恨在杜美珂时不时的的撩拨下越来越深,才有了他后来谋害沈清,谋夺侯府家产的执念。

第116章 孙熙祥的下场

慧安听了沈峰的话,只是挑了挑眉,事情发展成这般,母亲沈清已然不能死而复生,所以就算是孙熙祥能为自己找到更加冠冕堂皇的脱罪理由,慧安也不会对他生出一丝的怜悯之心来。

只是慧安先前和沈峰商量过这个案子,因当年的人证物证早已被孙熙祥销毁,慧安琢磨着想要给孙熙祥定罪只怕是很难。而且她也不愿孙熙祥就这么被处斩,而沈峰的意思却是孙熙祥进了大牢,便是伪造人证物证也要将他定罪处死,一来慰藉沈清在天之灵,再来也避免给慧安再惹麻烦。两人意见相左,但因慧安坚持,沈峰便也未再多做手脚。只两人都没有想到,孙熙祥和杜美珂竟这么不经吓,慧安只是叫沈景和沈影在开棺时扮冤魂吓了孙熙祥两人一下,这两人竟就垮了心防,就这么招供了。如今当年的案子已被审清,只等三司定案好上报圣听,却没有替孙熙祥两人瞒下罪名的道理。慧安心中竟有些难受,蹙眉沉着脸不说话。

沈峰见她如此只叹了一口气,想着叫童氏多劝劝慧安,他将事情说清楚便起了身,道:“那攀枝舅舅要亲手处置,安娘就不必再操心了!”

慧安闻声抬头,正见沈峰眯着眼睛,一脸的阴沉狠辣。当年沈峰被算计致使他受冤离府,背负了半生骂名,他心中岂能无恨,那个叫红叶的婢女已被杜美珂处理掉,但攀枝却也是帮凶,只怕沈峰的一腔恨意却是要尽数算到攀枝的头上了。先前杜美珂进府,攀枝攀附慧安和杜美珂作对,那时候杜美珂还未曾失宠,慧安原先还当攀枝是个聪明的,己看清了侯府形势。如今看来非是攀枝聪明,而是她自持手中握有杜美珂的把柄,这才敢有恃无恐。对这种人慧安历来没才好感,何况她还曾算计母亲沈清,毁母亲清白!

沈峰见慧安点头,便大步而出,只怕是直杀碧水院而去。慧安瞧着他的身影消失,却是发起愣来。

明日三司便能定案,接着杜美珂和孙熙祥的供状就会被送进宫由圣上定罪,谋害一品侯,按律当斩!想着这些,想着孙熙祥和杜美珂二人会干(河蟹)净利落地一刀子处死,慧安心中就有些空落落的难受,就这么饶过两人,她心中到底是意难平。可若是叫秦王隐瞒下孙杜二人的罪行,且不说李云昶未必会答应,只将来此事被皇帝得知,那便是欺君,再来慧安也不愿欠李云昶的情。

方嬷嬷见慧安面色不停变幻,正欲劝说两句,外面便传来冬儿的声音,接着门帘被挑开,童氏迈步而入。慧安忙起身迎她,童氏已拉了慧安的手,笑着道:“方才听你舅舅说孙熙祥和杜美珂都己认罪了,这可是件大喜事,怎的你这孩子瞧着还不高兴了?舅母这心里可是乐着呢。”

慧安听童氏如此说,便知是沈峰担心自己叫了童氏来劝,心中感动,面上就露了笑意,嗔怪道:“自是高兴,这案子一落,舅母也能放心地扔下安娘回肃城去了,嫂嫂如今肚子里怀着小侄子,那才是舅母的心尖人儿呢,安娘却是要被舅母扔到脑后去了。”

童氏闻言由不得抬手点了点慧安的小脑袋,这才将她拽入怀中揉弄两下,道:“你这孩子倒还吃起你嫂子的味儿来了,那就叫方嬷嬷给你收拾下行李,来日跟着舅舅和舅母到肃城住去。赶巧舅母也能看着你,省的你偷懒,误了绣嫁衣。”自定亲,童氏每日都瞧着慧安绣嫁衣,筹备嫁妆的事她也一手揽了起来,每日方嬷嬷和赵妈妈都到西跨院去商议一个多时辰,这事便是来日童氏回去肃城也是要一直主持着的。

慧安听了童氏的话倒还真起的主意,她虽是想好要去柳城找寻那兽医,但若用这理由却是不行的。所以她才想到了太后移驾东都的事,因柳城离东都兴安只大半日的路程。可若然太后不允她随行东都,那便只能借着去肃城的由头离京了。

慧安想着神情便有些发怔,童氏以为她还在为孙熙祥和杜美珂的事难受,便叹息一声,道:“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心思太重。这案子好不容易审清,恶人已然招供,来日受刑赴死也是罪有应得,因果报应。你母亲在天之灵一定能得到安慰,偏你就放不下这仇恨,你便是瞧着那孙熙祥和杜美珂两个受尽苦楚又能如何?你这心里能高兴了?瞧瞧,这些时日人都瘦了两圈,一张小脸白的!只你这般记恨着,放不下,才是叫你母亲难安。那孙熙祥和杜美珂都是畜生一样混账东西,就为这么两个人,值当你整日里惦记着弄的不得安宁吗?叫舅母看,一刀子下去,他们得了报应,你也尽了孝道,这以后也该宽宽心好好过日子了。”

童氏见慧安目光闪动着,显然是听进了自己的话,这才又道:“若按你的想法,那孙熙祥只要有一口气在留在京城就是个祸害,早晚得折腾出事儿来,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你的生身之父,若有心人想拿捏你,这可是杆再好不过的枪!”

慧安闻声心中一紧,童氏说的都很有道理。这些时日她虽说大仇得报,但却一点也不开心。即便报复的当时觉着畅快,过后却是无尽的哀伤和疲累,仇恨最是折磨人。为了孙熙祥和杜美珂这么两个畜生而整日不得安宁,确实不值当啊。孙熙祥是她的生身之父,这点永远也抹不掉。他一日留在世上,一日便会成隐患。便是无人利用他来对付自己,只孙熙祥找上门来她若不管不顾,只怕时日长了就会引来非议。倒不如叫他死个干净,自己也能早日清宁。

慧安想着叹了一声,仰起头瞧向童氏,目光闪动两下,终是点头道:“安娘都听舅母的。”童氏见她想通了,又聊了两句便起了身,慧安送她出了榕梨院,瞧着软轿行远,这才回屋。方嬷嬷瞧着慧安面色好了许多,这才笑了起来,秋儿却在此时进了屋,她却是从秋兰院回来的。

她进了屋便回禀道:“女婢方才去秋兰院,马婆子说孙心慈今儿一天还算老实,只听到姑娘不允她出府时发了一会子疯,还摔了两个花盆,后来便一直安安静静地呆在屋中。马婆子和王婆子留意了下,孙心慈今日一直心神不属的,却总是拿了首饰和衣裳往身上比划,倒像是在谋划什么,并未见她如何为杜美珂焦急忧虑的样子。”秋儿言罢,见慧安和方嬷嬷这才瞧过来,不由猜测道:“姑娘,难道说孙心慈想着变卖首饰衣裳给杜美珂寻门路?”

若是想着卖首饰,哪里还有往身上比划的心思,慧安蹙着眉想了一阵。也实想不出孙心慈这是想做什么,倒是方嬷嬷突然冷笑一笑,却道:“姑娘,孙心慈今日求姑娘放她出府,只怕并非想着到刘府为杜美珂求情,而是想着给自己寻出路呢!”

慧安闻言一愣,有些迷茫地瞧着方嬷嬷,方嬷嬷这才道:“姑娘只想想上次杜美珂在西跨院挨板子,那孙心慈可是瞧见都能当没瞧见呢。她可不是什么孝顺的,如今她只怕最关心的不是杜美珂的死活,而是自个儿的出路。她便是傻的,这会子也知道杜美珂是难从大牢出来了,那孙熙祥就算能捡回命来也得成白身,姑娘又不可能为她着想,若等着案子了结,她只怕是要光着身子从侯府滚出去,以后想再进官宦人家的大门却是难了。她这会子只怕是想趁着自己还是官宦人家的小姐,赶紧攀上一门亲事!那刘侍郎府的三少夫人年前刚得了儿子,正是得意,明儿刘府设宴,听说可还请了不少男客呢。”

慧安闻言当真愣住了,她是真没想到孙心慈此刻竟还能想着自己的亲事,不过慧安细细想想孙心慈的为人,想想她今日拿首饰衣裳比划的这行为。只怕十之八九是被方嬷嬷说中了。慧安由不得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己是有些隐忍不住,捂着肚手泪花儿就溢出了眼眶。若是杜美珂得知她的宝贝闺女此刻竟抛开她的生死不论,正一门心子想着爬男人的床,却不知她会作何感想。舅母说的是,如孙熙祥和杜美珂这般畜生,只他们自己酿成的祸就够他们自个儿吃的了,又何需她想着念着,弄得不得开颜!

慧安早先还在想着孙心慈该如何处置,这般却是省了她的算计了。孙心慈这会子去爬床,不管算计上谁,到头也最多是一顶小轿从小门抬进府中,撑死也是贱妾。她一个失了依靠又失了清白的妾,进了府却是连女主子身边的奴婢抬的妾都不如,人家起码在府中有着根基,孙心慈却是什么都没有的。她这真是上赶着让人作践呢,孙心慈若是能想开,将来嫁个老实的庄稼人,将来那人瞧着她曾出身大户的小姐,没有不疼着爱着的,日子虽说过的不体面,但她若手中有银子,却也能过的舒坦。可孙心慈偏要自甘下贱,去给人做妾,这可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孙心慈怕是瞧着她那母亲做人外室,前十多年也是体面的当家奶奶,这才觉着给人做妾也没什么难的。只她若真存了这想法,那可是注定要失望的。

慧安想着由不得轻蔑一笑,抬眸瞧向秋儿,道:“你去趟秋兰院,告诉孙心慈,就说我又想了想,那刘三少夫人到底是她的姨娘,我若阻她前往,怕被人非议,故而允她明日出门便是。”

秋儿一愣,不由诧异地道:“姑娘既知道她有图谋为何还成全她?若是她真攀上什么好人家,将来又使了坏心谋算姑娘,那…”

慧安却是冷笑,道:“她将来左不过成为人家的小妾,得宠不得宠且不说。只那刘三夫人不过是一个三品官家庶孙的夫人,她那男人连个正轻差事都没有,明儿请的男客能有多金贵的?我还能怕了她不成。既孙心慈非要去撞那南墙,我又何必死乞白赖的拦着她,倒惹人生厌。”

若是以前,孙心慈欲做此等丑事,慧安还要恐她累及自己的清誉。可如今事情发展成这般,眼见孙熙祥和杜美珂要被定罪,孙心慈现如今虽是还住在凤阳侯府中,但她姓孙却不姓沈,她的名声此刻和慧安是半点也扯不上的。她做下什么丑事,人们只会更加唾弃杜美珂和孙熙祥。对此慧安却是一点都不担心,故而此事既然孙心慈要自寻死路,慧安没有不成全的道理。秋儿闻言一想,不由笑着道:“奴婢这就去。”

言罢她便转身兴冲冲地出了屋子,慧安这才起身,往停放沈清棺椁的灵堂而去。

翌日上午,慧安便接到了太后的传召,她知太后定是已唤李云昶问过话了,便忙往宫中赶。

仍是柳姑姑迎了慧安进殿,如今真相大白,沈清果真是遭人毒害,太后又怎会不伤心难过。悲从中来便又想起了早逝的先帝,免不了抱着慧安垂了会泪,在慧安的劝慰下才渐渐缓过来,却拍着慧安的手道:“哀家的意思,那杜美珂也就罢了,孙熙祥终归是你的父亲,眼见又到了万寿节,不若就饶他一命,流放岭南吧,这也算是全了你的孝心。”

慧安闻言一愣,接着才心中一喜,忙跪下谢恩。那杜美珂可恶,但她终归和慧安非亲非故,慧安对她的恨却还没对孙熙祥来的激烈。孙熙祥是一切祸端的根源,若然他是个值得依靠的,又岂会发生这一幕幕悲剧,慧安本就觉着一刀砍了孙熙祥心意难平,如今太后懿旨饶他一命,一来在外人看来也是她沈慧安仁至义尽,全了孝心,再来流放却是要活受罪的。

太后见慧安明白自己的心意,便叫柳姑姑扶起慧安,道:“难为你还想着留在哀家身边尽尽孝心,只要你不嫌随驾东都会闷,哀家自是愿意你在身边添些乐气的。”

慧安闻言目光一亮,忙又跪下谢恩,却道:“瞧太后说的,陪在太后身边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福气,安娘怎么会嫌闷,太后对安娘的怜惜安娘心里都明白。”她说着眼眶已有些湿润。慧安这话却不是说假,伺候在太后身边无疑是给自己镀金,是无上荣光,多少人做梦都没这福气呢。太后身边哪里会少人伺候,只慧安就从文景心那里知道文三夫人早先便打算叫文景玉随侍太后到东都去,只不过却被太后婉言推辞了,那文景玉可是太后的血亲。文景心还说若非她身子下好,只怕文二夫人也有心要争这份荣光呢。如今太后却单单应了她,这份爱重却是叫慧安不敢忘记的。

 

慧安从宫中回到府里己是正午,用了午膳慧安便在冬儿的服侍下躺下。正睡的迷糊却闻外头响起说话声,她唤了一声,冬儿和秋儿便进了屋。

秋儿已打先一步奔至了床边,禀道:“姑娘,孙心慈被刘府的人送回来了!这个不要脸的竟真的是为了爬男人的床这才去的刘府,今儿在刘府的后园子里,众目睽睽的就见她和鸿胪寺卿马大人家的那个混账儿子衣衫不整地抱在一处。奴婢方才守在秋兰院还见到了孙心慈,她那脖下竟还被咬出了红印子,做出这种没脸事竟还一路笑着进了屋,怎就有这般不要脸皮的,真真和她那娘亲一般德行。”

“秋儿!说话没个把门,没得辱了姑娘的耳朵!”恰方嬷嬷进屋瞪了冬儿一眼,这才瞧向慧安。

慧安睡眼惺松地一时还真没反应过来,半晌才瞧向秋儿,诧异她问道:“你方才说谁?马鸣远?”

见秋儿点头,慧安不由嗤笑。那马府现在也算风光,马鸣远又是嫡子独孙,慧安还真没想到孙心慈能勾到马鸣远这只大鱼,也难怪孙心惹会得意的笑,在她瞧着只怕此刻能攀上马鸣远已是极为好运了。只那马鸣远是什么德行慧安却是清楚的很,孙心慈以后的路啊…

“马府可派人来了?”慧安瞧向方嬷嬷,方嬷嬷却是摇头,答道:“未曾。”

慧安闻言便笑了:“只怕孙心慈想入马府也没那么容易呢,乳娘帮我看着她,若是马府来了人也别多做为难,人允他抬走,只是除了孙心慈,属于侯府的,便是一根绣花针她孙心慈也别想带着出府!”

两日后,受京中百姓关注的凤阳女侯被毒害一案最终定案,贤康帝在金銮殿上龙颜大怒,亲自下旨处决孙熙祥的妾室杜氏,因凤阳侯府小主子为其生父求情,皇帝为全其孝道,特免孙熙祥死罪,革其官位,流放岭南,其名下财产尽数归入凤阳侯府。与沈女侯被害案共同进行的另两桩介墨案地在平王的主审下落终,李百年、高立本二人均以贪墨罪被判斩首,在审案过程中平王表现了其雷霆和公正的一面,得到了贤康帝的褒奖。

宏德九年二月二十三日,十数名大臣联名上书请封平王为太(河蟹)zi,帝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