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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闻言便点了头,又瞧向跟着站起身的李云昶,道:“老七也快迎娶王妃了,能娶到顾氏嫡女也是你父皇对你的格外恩宠,莫要辜负了才好。”

她言罢,李云昶眼皮便跳了下,忙跪下道:“孙儿谢皇租母教诲。”

太后只点了点头,便又瞧向佟妃娘娘,又道:“皇上如今年纪也大了,到底还是顾念着你们这些老人,你伺候在皇上身边多年,皇上的性情也摸的透,宫中虽是年年都要添上些新面孔,可那些新人,娇俏有余,到底都是花架子,中看不中用。你性情温婉,从不争长论短,说三道四,温顺又谦恭,这是你的优点,要和皇上贴心才好…回去吧,好好伺候着。”

佟妃娘娘听太后如此说忙躬身应下,这才和李云昶退了下去,慧安福身恭送二人出去,才在太后身边落了座,和太后说起话来。

她问候了太后的身体,又细细说了定国夫人的病情,太后便叹了一声道:“你祖母原先瞧着身子硬朗,只不想…哎,人老了总归是经不起乱,你是个好孩子,多陪陪她,劝着她放宽心,只望着她能瞧着你腹中孩子出世,也算是没有遗憾了。”

慧安闻言应了,又和太后闲聊了两句,见太后面上倦意愈浓,也不敢再留告了退。她坐上车辇出了承宁宫,隔着车窗却见一旁的花道边儿李云昶和一名太监正说着话,慧安不觉微愣,接着便敲了敲车壁,待车子停下,她躬身而去,冲车旁跟随的宫女笑着道:“那边可是秦王殿下”

那宫女向花道边儿瞧了一眼,笑着福了福身,道:“正是泰王殿下呢,夫人可是有事”

慧安点头,扶着宫女的手下了车,住她手中塞了一个荷包笑着道: “这些姐姐和公公们吃个茶,姐姐可否稍等片刻,容我和秦王殿下说上两句话。宫女接了荷包,笑着道:“夫人客气了,夫人只管忙,奴婢们等着便是。”

慧安这才笑着颔首,缓步向那边花道走,那李云昶见慧安过来就斥退了身旁太监,他本就是有意在此等候慧安,想在远远瞧上一眼,只没想到她竟是主动走了过来。

见慧安走过来,面上挂着温和的笑意,李云昶不觉怔住,待慧安在跟前站定,他才蓦然开口道:“你清瘦了不少…”语出才恍过神来,忙是紧张地瞧了慧安一眼,见她未有怒容,这才掩饰地咳了两声,又道:“我听怀恩大师说,你体内的毒已经清除干净了,这毒入体时日并不算长,想来是不会影响到孩子的,你莫太过忧心。”

慧安闻言便笑了,瞧着李云昶一时却又有些恍惚,前世的一切竟是半点也想不起来了,仿似隔着一层纱,所有的影像都影影绰绰,像是要消散的云烟一般,任使她用力回想,也抓不到一丝一毫的真切了。

前世的痴迷,今生的执念,却不想此番竟是得了他的恩,这才得以保全这个孩子。若是没有他将怀恩大师请下山,兴许她便信了太医的话,只当自己是太过劳累疏忽,又在马场受了颠簸,这才被崔氏一推致使滑胎。若然那样,便不能及时察觉出那五色花的问题,也不能及时得到救治,更不能这么快地抓到蓉姨娘。

冥冥之中竟似注定他会帮她这次,消了她心头早已淡薄的怨一般,如今听闻李云昶的话,瞧着他依旧温润俊美的面容,慧安终是真心地笑了出来,福了福身,道:“妾身多谢王爷救命之恩。”

李云昶见她笑容嫣然地盈盈拜下,那神情中竟似带着一股洗涤尘埃的清透,他一个恍惚,本能地想抬手去扶慧安,手臂抬起慧安却已自行站了起来。

慧安却未曾多加留意李云昶的神情和动作,只看着他,清声道:“先前王爷一直问妾身屡次对王爷不同的缘由,妾身却从未回复您,如今却想告诉王爷了。只因那年妾身曾到栖霞寺祈福抽签,签文上说生于辛卯身份贵重之皇室男子,是为妾身的贵人。妾身遍查之下,唯王爷是辛卯年出生的,故而便心生了误会,只当那签文意有所指,那日第一回在端门瞧见王爷,见您身处危险之中,才会一时失态。后来得遇夫君,妾身才发现自己竟是误解了那签文,如今王爷您救了妾身腹中孩儿,可不便应了当日签文所指,正是妾身的贵人吗”

慧安说着便又是一笑,接着才又道:“当年若是因妾身的误解,使得王爷烦扰,在此妾身向王爷道歉,王爷得皇上亲赐顾小姐为妃,妾身还不曾当面恭喜王爷,只望王爷能和顾小姐百年好合,琴瑟和鸣。”

李云昶曾多次执着当年她的态度,如今慧安却只能用这样的话来回他,只望他听了能放下心中的执念,她也由衷的祝福他。

李云昶听了慧安的话,又见她面上挂着真诚的笑意,却是觉着心头空落落的难受。他执念的,非要弄明白的又何曾是她当年的态度,只是他的不甘心罢了,总想知道她当年为何那般,好像弄清楚了这个问题,便能确定她心中曾是装着他的一般…

如今慧安终于回答了他这个问题,可是心却也坠入了无底的深渊,他僵直着身子,半晌才苦笑一下,道:“贵人吗呵呵…”笑了两声,见慧安低下头,李云昶才蓦然盯紧她,握了握手,闭目良久,再睁开眸子时眼中却已恢夏了沉静,只道:“既是签文所定,本王便做了你的贵人又何妨!”言罢,他瞧了眼愕然盯着自己的慧安,只作一笑,竟是转身大步而去了。

慧安蹙着眉瞧他身影消失,便摇了摇头不再多想,回身向车辇走去。

到了咸德门,关元鹤已是在那里等候着了,两人一同出了宫,乘上关府的马车,慧安才有些担忧地瞧向关元鹤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方才她在宫中的车辇上,她便瞧关元鹤神情有些沉,似心中压着事一般,如今见他抱着自己不说话,便越发肯定了,不由握住他的手轻声问道。

关元鹤见她担忧,抿了抿唇,道:“边关传来讣闻,淮国公暴毙了,如今尸身已在回京的路上了。” 慧安闻言一惊,握着关元鹤手不觉一个用力,面色也有些发白。

早先淳王欲对淮国公下手的事她是知道的,这其中关元鹤想来也是动了手脚的,因那段时日他虽被皇上斥责在京,却显得异常忙碌,每日都要出门。如今淮国公到底病逝在了边关,那征北军大军在外,不能一日无帅,何况如今秋季还是北胡频频犯境的季节。皇上这时候召见关元鹤,他又是这样的神情,如此的犹豫不决,慧安心中哪里不知皇上的意思。

早先对此她是没有什么想法的,还一直盼着将来能和他一道儿去边关,可如今她有了身子,这孩子又是如此的多灾多难。定国夫人身子又到了这般地步,府中更是一团乱。这时候若关元鹤离开…她虽能照顾好自己,可却舍不得,更何况来年的马瘟,前世时关元鹤他病逝潼关,想着这些,慧安的心一点点下沉,面色也越来越苍白,半晌才道:“你…你要走了吗”

关元鹤见慧安面色如此不好,本还有些犹豫,这时倒是定下心来,只道:“我推了,放心,我会守在你身边,直到我们的孩子安全出生。”

慧安闻言一惊,忙盯向关元鹤,有些不置信地道:“真的吗”

关元鹤点头而笑,抚摸着她的头发,道:“自是真的,你如今这般我也放心不下,便是去了战场,也是心思不属,将来吃了败仗,岂非适得其反”

慧安闻言这才笑了起来,一来关元鹤能陪在她的身边,守着她和孩子自是最好不过了,再来这样他便也能避开明年边关的瘟疫,一直压在她心里的那块大石便也算是落了地。可接着她心中又升起不安和愧疚来,面前滑过他初次以真身份出现在她面前,在端门城下一骑飞驰率领雄师凯旋而归的那一幕,慧安只觉关元鹤终究是不适合儿女情长的,他等这个机会那么久,淮国公这样的老将没了,如今他该迎来他关元鹤的时代才对,可临到最后却是要因她之故而给他人做了嫁衣吗

慧安心中两方思想拉锯着,面上的笑容便越来越小,关元鹤见她如是,不觉抚了她的肩头,笑着道:“别多心,我这也是放心不下祖母。我已向皇上举荐了平北候为帅,平北侯常年和北胡人打交道,对他们的战术也摸得清,又为将多年,定会比你夫君我要更适合领军。”

慧安闻言自知关元鹤这是宽慰她的话,平北侯韦方虽是也立过大功,但大辉历来瞧不起平民出身的官员,凭韦方的资历和军功远远赶不上关元鹤,更不论这出身和皇上的信任了。朝廷贵族官员历来打压寒门子弟出头,只怕韦方想要胜任征北军元帅一职,只朝廷大臣这一关就过不了。更有,关元鹤接掌征北军对他的前途,对李云昶的影响都是极重的,慧安非是傻子,又怎么可能不知关元鹤为此要放弃的是什么。可此刻她实也说不出叫他放心家中,安心离去的话来,唇瓣动了动最后到底没有吭声,只将双手抬起紧紧抱住了关元鹤的腰,将头靠进了他的怀中。

一路无话,马车进了关府角门,向棋风院而去,谁知尚未到二门,便听外头一阵喧哗,慧安自车窗看去,却见一群婆子正不知吵闹着什么,而关礼珍却站在边儿上面色瞧着极为不好。

慧安这几日实是被各种事吓得有些草木皆兵,见此情景不觉心口就是一跳,忙吩咐将车赶快些,待关元鹤沉着脸扶了她下车,那些婆子们已是纷纷跪下,一声都不敢吭的垂了首,慧安见关礼珍眼眶微红,不觉蹙眉上前,拉了她的手,道:“这是怎么了哪个下人不听话一顿板子打出去便是,怎还哭了起来!”

关礼珍最近已是懂事了许多,府中的事情这些日来也多亏了她操持着,隔日便到棋风院瞧上慧安一趟,听慧安如是说,顿时挂在眼眶的泪便落了下来,道:“嫂嫂和三哥哥快去福德院瞧瞧祖母吧,三婶子非要闹着分家,这会子福德院已是翻了天了,这些奴才们也是听了动静在此瞎嚼舌根,被我听到还一个个嘴硬,说是关府眼见着就要散了,总得允她们为生计担着心,议论上两句吧。我也是一时伤心,这才…”

慧安闻言一惊,定国夫人身子不妥,府外虽是已传遍了关府之事,但这连日来周管家将访客都挡在了福德院外,凡事皆是二夫人代为招呼了,府中上下也将蓉姨娘之事瞒的严实,倒不想最后还是被三夫人捅了开来,慧安担忧定国夫人,忙一脸焦急地看向关元鹤。

关元鹤却也沉了脸,冰冷的视线扫了眼跪着的一众婆子,沉声道:“拖下去,掌嘴四十!”言罢才蹙眉瞧向慧安,道:“你先回棋风院,我去福德院瞧瞧。”

他说罢不容慧安反驳,已是匆匆而去。慧安哪里放心的下,本想跟上,关礼珍却是拉住了她,劝道:“嫂嫂不宜操芳,面色也不好,福德院如今乱糟糟的,莫再伤到嫂嫂,岂不更伤祖母的心我扶嫂嫂先回棋风院侯消息吧。”

慧安闻言这才叹了一声,和关礼珍一道往棋风院而去。

第197章 大结局三

福德院中早已一团乱了。

三老爷本就是庶出,其生母黄太姨娘早在四年前就病故了,关老太爷的其他庶子因没在京城供职,故而便将生母都带离了京城,也未在此居住。而关白泽和二老爷都是定国夫人的亲子,住在一处伺候着定国夫人那是理所应当。大辉本是有例,高堂在,不分家,三老爷住在相府中也是正理,可三夫人却觉吃了亏,总想着凭什么别的庶子媳妇都不用守在跟前尽孝,偏她要每在这府中受苦受累,还要被崔明月和庄锦绣两个嫂子欺压着。便是如今崔明月被禁足,照顾着关白泽脱不开身,而庄锦绣又要照顾定国夫人,那中馈却也轮不到她来插手,却是叫关礼珍姐妹捡了去。

本来她心中就有怨气,心心念念着想要分家,只无奈碍着孝道,无法行事罢了,如今又得知自己多年不育竟是和关白泽有莫大的关系,她岂能不心生恨意,借机闹事只如今定国夫人病倒,三老爷又拦着劝着,她才忍了这两日。可今儿三老爷出了府,她又去寻谢姨娘晦气,关礼彦那贱蹄子竟是护着挡着,还敢给她这个嫡母甩脸色,那贱蹄子还不是仗着如今得了关老太君青眼,和关礼珍一共掌着府中差事! 这若是另立了府邸,她便是正正经经的夫人,关礼彦岂敢如此嚣张她若如此的不敬嫡母早便大耳刮子伺候了。故而她是一日都不愿意再忍。

相府风光时,为了避嫌也不见关白泽提携两个兄弟,如今他害的二房三房都没了嫡子不说,眼见着淳王成不了事了,说不准新皇登基头一个要办的就是他关白泽,不能同富贵,如今却还要跟着同受罪,天底下就没有这样的道理!

三夫人如是想着这便不管不顾,冲进了福德院。偏巧今日二夫人还没有伺候在身边,那些丫鬟婆子们哪里敢硬拦着她,当即便叫她横冲直撞地进了定国夫人的屋,一口气就将蓉姨娘残害府中主子们的事情给吐了出来。

这些天虽是府外已经闹翻了天,但是因定国夫人重病,故而无论是谁来探病,周管家一律都挡了,又那身份高贵非要见的,也只二夫人代为招待了,府中更是严令禁止丫鬟们在福德院中嚼舌根。定国夫人虽也觉察出一些不对来,逼问过姜嬷嬷等人,可也什么都没问到。如今她骤然听闻真相,哪里能受得了,闻言面色就变了,两眼一翻竟是再次晕厥了过去。

二夫人闻讯匆忙赶来时福德院中已乱成了一团,怀恩大师忙被请了来,二老爷和三老爷也奔了过来,都围着病床团团转,三夫人一瞧这般情景却也是慌了,六神无主地在外间来回地走动。

片刻定国夫人被救醒,一行人才被赶到了旁边厢房中,以免搅扰定国夫人休息。三老爷瞧着端坐在椅子上一脸倔强,尚且不认错的三夫人,当即便将桌子拍的震天响,怒斥了两句。

而三夫人心中委屈啊,这些天她本就窝着怨呢,若不然也不会直接闹到这福德院中来。自她嫁入关府连年来抬不起头,被瞧不起,还不皆是因没有子嗣之故。如今发现这一切竟都是拜关白泽所赐,她岂能不恨,偏当日三老爷听闻蓉姨娘的话后,回到三房竟是被谢姨娘的眼泪打动了,只顾念着谢姨娘是七少爷和五姑娘的生母,而且事隔多年也不能就凭借着蓉姨娘的一句话就红口白牙地定了谢姨娘的罪,最后竟是对谢姨娘小惩大罚便将这事给揭了过去!

这更是令三夫人心头聚满了怨恨,虽说这些日三老爷再不曾进谢姨娘的屋,可这些都是他欠她的,如今他竟又当着这么些人的面如此的不给她体面,她这么做还不都是为了他们三房好! 定国夫人如今已经醒来了,料想已经无碍,三夫人心中底气微提,心道,反正现在已经闹开了,这回再不折腾出个结果来,便就白白担上三老爷一个不孝不悌的罪名,索性便不管了,豁上去也要达到目的不可!

如是想着,三夫人便不管不顾地梗着脖子喊了起来,“你说我不孝!我这也不都是为了母亲好,这么大的事情,你们却一心地只瞒着母亲,这是能够瞒得住的吗来日被外人告知,却是比现在更受不了,但不如由家人早先说个清楚呢,我这也是为母亲着想,有什么错!”

三老爷听三夫人非但不开口认错,还狡辩起来,当即便怒气腾腾地站了起来,沉声道:“你气的母亲生生晕厥,若非怀恩大师还不知如何,你倒还有理了!”

三夫人闻言却是泪眼朦胧,抽泣着道:“我哪里就能想到母亲她这么不经事…我这也是实话实说,又不是刻意生事欺满哄骗母亲。呜呜,这些年,我在府上连大声说话都不能,对谢姨娘也只能哄着捧着的,还不皆是因我没能给你添上一儿半女之故,我心中愧疚,只什么都随着你的意。替你照看家中,服侍母亲,对两个孩子也视同亲出,如今倒什么都是我的错了!老爷,你拍着良心说说,除了未曾生养,我施莲蓉还有什么对不起你关家的地方!如今因大伯之过,使得我受了如此无妄之灾,我心中悲愤,郁结在心,你非但不安慰与我,反倒事事处处庇佑着谢姨娘,你如此的宠妾灭妻,倒还不准我寻母亲说上一说吗!”

如今定国夫人病倒,这个时候若是提出分家,自是要担上不孝之名的,故而三夫人来福德院中闹事本就是冲着分家而来,可她口中却也不敢提这两字,只咬着关白泽害苦了三房,以及三老爷宠妾灭妻多年来委屈了这事说道。可她话中的意思却也很明显了,三老爷宠妾灭妻瞧着是指着三老爷,可背后指的还是定国夫人不为她做主,多年来由着她受尽了委屈,既是这般,如今她提出分家便也不为过。

三老爷听闻三夫人的话,一时被堵地有些说不出话来,这些年他因谢姨娘柔顺又有生养,而三夫人尖刻,故而对谢姨娘确实多有偏袒,以前不觉得这是错,可如今三夫人受了迫害,他心中有愧,自是说不出话来了。

二老爷见此情景,不觉一叹,道:“三弟妹委屈是我关府对不住,只是如今母亲正病着,一切都该以不打搅母亲养病为要,如今关府遭此巨变,外头人都在等着瞧我关府的笑话,正是该一心共抗难关之时,岂能在此时分崩离析…”

二老爷的话尚未说完便被三夫人打断,道:“二伯到底是朝廷命宫,位列要职,说话就是比一般人要据理力争。只是弟妹我是内宅妇人,眼皮浅,不懂什么大道理,就只知道自己的小日子,若是只顾着别人的眼光,整日里却要受尽了委屈憋出一身的病来,那岂不是冤枉。”

二老爷是清闲性子,只爱花鸟鱼虫,在读书上远远不及三老爷,可如今二老爷却任着吏部员外郎一职,比三老爷要强上一些,三夫人这话暗讽关白泽偏心,只顾着自己一母同胞的兄弟,根本就不管三房。也是在说,定国夫人是二老爷生母,关白泽更是他的亲兄弟,二房自和三房无法比。

二老爷见三夫人如此态度,心知说什么都是无用,干脆摇头一叹,未再多言。

“她说的没错,人是不能只顾着别人的眼光!”而此时外头却传来了定国夫人的声音,接着房帘被挑起,却是关元鹤和二夫人一左一右地扶着定国夫人站在房外。

众人见此不觉一愣,接着忙站了起来,二老爷和三老爷已经惊地忙快步上前,“母亲,您怎么起来了!”

定园夫人却不言语,只盯着有些局促地站在屋中的三夫人。定国夫人身份尊贵,说一不二,又被关元鹤冰冷的视线一扫,三夫人终是有些怕了,福了福身,诺诺地唤了声母亲。

三夫人的说话声本就不低,隐约都传到了隔屋,定国夫人听着岂能无觉她身子本就虚弱,如今被扶着走出房已是不易,关元鹤见她面色不好,便蹙眉道:“祖母还是回房吧,这里孙儿会…”定国夫人却打断他的话,只道:“扶我进屋。”

关元鹤闻言抿了抿唇,却还是将定国夫人扶进了房,待落了座,定国夫人兀自喘息片刻这才瞧向三夫人,道:“你如此不过是想要分家,可是”

三夫人闻言心一颤,还未张开,三老爷便忙跪下,道:“媳妇糊涂,母亲息怒。”

定国夫人瞧向三老爷,见他跪在地上,一脸的惶恐,便问道:“老三,你可是也如此想的”

三老爷虽是庶出,但是定国夫人却也从未苛待过他,虽不及两个嫡子亲厚,待他却也不薄,对他的生母黄太姨娘也宽厚的紧,三老爷对定国夫人却果真敬重。闻言忙磕了个头,沉声道:“高堂在则不分家,这是京城各家素来的规矩,何况如今母亲还病重,若然分家儿子们无颜在面对世人,面对列祖列宗。是我未曾管好媳妇,惊扰了母亲养病,儿子不孝,还望母亲惩罚。”

定国夫人见三老爷面色恭谦,心中到底也算有了些安慰。三夫人却咬了咬牙,跪下道:“我也没说要分家啊,只是因大伯之故我这一生都无法生养自己的孩子,我本以为是我有不足之症,这我的命,却不想…我实无法再面对大伯,想来母亲也能理解儿媳的心情。”

三老爷闻言蹙眉瞪了三夫人一眼,三夫人这才闭了口,而定国夫人却面无表情,似未曾听到三夫人的话一般,她沉默了半天,这才又看向二夫人,道:“老二媳妇这些天可曾去过祥瑞院”二夫人面色不觉一僵,半晌才道:“媳妇一直守着母亲,倒是没有…”

定国夫人见她吞吞吐吐,岂能不知,叹了一声才又问道:“你可是也想分家”二夫人见众人都盯过来,忙跪下,急声道:“媳妇不敢。”

定国夫人方才听闻厢房这边的动静便问过了姜嬷嬷,这些天来关白泽称病,三老爷只去祥瑞院走瞧过一次,二老爷虽是每日都去,却也从不多留,而二夫人和三夫人却是一次都没看过。如今听二夫人只说不敢,却没说不想,定国夫人心中怎能不明白,不仅明白她也能理解两人。只是到底心里头也难免伤心,人老了本就希望一家人和和美美,想看着小辈们都承欢膝下,却不想竟遇到这家族分崩离析之事,却不知她是做了什么孽,竟要遭苍天如此惩罚。

定国夫人闭目良久,却是猛然睁开眼睛,只沉声道: “分家!”

她的声音掷地有声,一时间屋中静默的似连空气都变了,三夫人本还在隐隐抽泣着,这下子倒是愣住了,抬头直直盯着定国夫人,似一时有些不明白她的话一般,接着她才反应过来,面上流露出了压制不住的笑来。而二夫人虽是未曾表现出来,但眼皮却颤了颤,二老爷闻言忙跪下,面色发白地磕头道:“母亲不可啊!母亲这不是将孩儿们往不孝的路上推吗!这家不能分,孩儿不同意。”

三老爷亦是跟着磕头,只关元鹤自始至终都站在定国夫人的身旁,好似这一切都和自己不关一般,竟是连神色都未变化过,定国夫人见二老爷去瞪二夫人,却是扶着关元鹤的手站了起来,只道:“此事已定,无需多言了,既是心已离了,强拧在一处又有何益整日里吵吵闹闹,鸡飞狗跳,倒不如就这么都散了吧,散了吧…”定国夫人的话中含着无限痛意,二老爷等人听着心头一触,却是怔住,未再多言。

回到屋中躺下定国夫人的面色已呈灰白,关元鹤瞧着眉头蹙紧,定国夫人却是一叹,道:“都怨我,枉我自视甚高,却不知养了条毒蛇在家中这么久竟是毫无所觉,是我糊涂,是我糊涂啊!”

关元鹤闻言忙劝着道:“祖母身体不好,府中大小之事已疏离多年,又怎能怨祖母,祖母不必为老爷强背这罪名。”

定国夫人听关元鹤竟是连父亲都不再称了,心中剧痛之下,张了张嘴却终究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若说心中有恨,谁又能胜过痛失母亲和两位哥哥的关元鹤… 她终是闭上眼睛,无力地摆了摆手,道:“罢了…祖母累了,你也回去好生照看安娘吧。”

关元鹤见她扭头面向床内,面上全是伤悲和疲倦,他实也说不出什么实质性的安慰话来,故而就站起了身,退出房,吩咐姜嬷嬷好好照看这便回了棋风院。慧安已等的焦虑不已,见他回来忙迎出了屋,得知定国夫人分家的决定却也不觉奇怪,只叹了一声。

三日后却是西市南萤叛逆斩首示众的日子,慧安一早便起了身,收拾齐整,只待去福德院请过安,便要出府亲往刑场,她要亲眼看着那些残害她腹中孩儿的恶人们下黄泉。

当日关白瑾将蓉姨娘送到安凤府衙,这案子只一日便审了个清楚,一众和那木雅潜入大辉、企图对大辉不利的南萤人被抓进安凤府衙,皇上的口谕也在当日到了府衙,令府尹严惩。接着这些意图不轨,并残害大辉忠良的南萤人便被判处了游街斩首,连坐亲眷之刑,负责执行的衙役当日便带着朝廷公文前住南萤而去,而那木雅等人却是今日要在京城百姓的谩骂中走向刑场的。

慧安乘上马车,关荣便驾着车向安凤府街的方向而去,一路百姓纷纷向正德街聚拢,却是那木雅等人已被押送出了天牢,正往西市而去。百姓们围观着,谩骂唾弃着,不时向牢车扔着秽物,那些南萤人早已被关元鹤收拾了一次,送进大牢时已不过是吊着一口气罢了,如今在牢车中无声无息地任人打骂,瞧在慧安眼中倒觉得有些无趣。

那打头的牢车中关着的正是昔日的蓉姨娘,如今她蓬头垢面,早已被打的头破血流,眼瞧着竟似七旬老妪一般,一双眼睛倒还睁着,空洞的瞧着远处。

慧安瞧着她,眼中便只剩下了冰冷。手上忽然一暖,回头却是关元鹤揽住她,握紧了她的手,慧安迎上他关切的目光,便笑了笑,道:“却不知她如今心中是否有悔。”关元鹤闻言只瞟了蓉姨娘一眼,拍了拍慧安的肩头,未曾答话。慧安却又道:“她害了这么多无辜之人,不管是否悔过,都不会得到宽恕。”

牢车过去,关府的马车便也向刑场而去,今日来观刑的人极多,关府的马车挤在人群中,慧安不时能听到百姓们的议论声。

“那女的便是关府作怪的小妾吗怎么瞧着又丑又老,这般模样也能成为相府小妾,可真是长见识了。”

“听说这女人为了报仇,特意吃药将容貌变老的,真是丧心病狂啊!”

“要不怎说南蛮子都不开化呢,被这种疯狗盯上,只可惜了相爷为国操劳,连子嗣家眷都要被国事所累,又落得晚景凄凉…对了,相府要分家了,你们可曾听说”

“自是听说了,定国夫人还请了多位德高望重的诰命夫人前往主持分家,这事都传遍京城了,岂能不知!”

“哎,这也是难免的,若是此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也是无法再在一处生活了,作孽啊。”

百姓们唏嘘着,多半是怀着看热闹的心思,而慧安听着这些议论声却心中百般滋味,待日头渐高,慧安才令关荣将马车又靠前了一些,推开了车门向刑场上看去。

眼见着时辰已到,那边刑场上执刑的安凤府尹却瞧见了关府的马车,一愣之下忙起身冲车中的关元鹤躬了躬身。关府一事到底是有劳人家了,如今既是已被瞧见,便没有不过去打声招呼的道理,故而关元鹤便冲慧安道:“我过去下,马上回来。”

慧安点头,他便下了马车,向刑场而去。而慧安瞧向跪在场上的蓉姨娘,见她侧着脸似想将散乱的头发,和脸上的污垢弄干净整齐,令容颜好看一些,便目露讥诮,冲冬儿招手,道:“你代我传一句话给蓉姨娘。”她冲冬儿念叨两句,冬儿点头就向刑场而去。

那边关元鹤正和安凤府尹说着话,衙役却过来冲安凤府尹道:“大人,关府的丫鬟说那女犯到底曾是关府的姨娘,郡夫人仁慈,想亲送那女犯一程,可否令其上前传句话”

关元鹤闻言瞧去,果见冬儿被差役挡在刑场外,正向这边看来。这点小事府尹自是不会拦着,还暗怪差役不会办事。如今朝廷上淮国公暴毙,征北军大帅之位空悬,大臣们争论不休,多数却是举荐东亭侯为帅的,眼见着东亭侯就要被重用,往后前途不可限量,这时候,这么屁点小事差衙竟还当着东亭侯的面来请命,这不是叫东亭侯觉着他不会办事嘛。当即安凤府尹忙冲关元鹤一笑,这才瞪向那差役,道:“郡夫人有话要传,还不快叫那丫鬟上前!”

差役领命而去,那边冬儿已被放行,走上了刑台。蓉姨娘见冬儿走近,将身子本能地直了直。冬儿却不屑地冷哼一声,在她身前站定,福了福身,道:“我们少奶奶让我来告诉你,念在你伺候过老爷的份上,少奶奶仁厚替你问过大师了,大师说你作恶多端,便是死了也是要入十八层地狱的,所以姨娘大可不必担心你这般丑恶的模样到了下头会被邬赫世子看到,因为你和他去的便不是同一个地方,便是黄泉碧落你们都永远无法再相见了。”

蓉姨娘闻言本能地随着冬儿的视线瞧向远处,正见慧安端坐在马车中,清冷的目光直逼这边。她方才只觉这一生要终得解脱了,到了地下,也算对得住当年世子对她的深情,虽是容颜已老,又残害无辜,但这都是为了给他报仇,他定然会怜惜她,安慰她,他们便能再不分离。可如今听闻冬儿的话,她只觉茫然,悲愤…这一生到底是为了何,他死了,终究是在二十余年前便离开了她,再不能得见了!忽而她觉着自当年爱人离开,她的人生便没有了意义,本以为复仇是意义所在,却原来不过是一场空,一个笑话。

蓉姨娘迎着慧安清冷又讥诮的眼眸,突然放声大笑,笑得眼泪齐下,而冬儿已不再瞧她,转身下了刑台。一旁观刑的百姓瞧见这一幕,不觉议论纷纷,听闻是慧安令冬儿去送蓉姨娘,又见冬儿态度谦恭地冲蓉姨娘行礼,他们倒是均赞慧安仁厚良善。

而慧安见蓉姨娘失声大笑,便欲关上车门,却不想目光一转竟瞧见了一张极为熟悉的面孔。

消瘦的面孔,阴鸷的气息,饱合恨意的双眸,却正是前不久被贤康帝下令幽禁寒广寺的端宁公主。

慧安见她盯着自己向这边而来不觉蹙眉。淮国公暴毙,尸身尚未运回,国公府中却已置办了灵堂,皇后借机向皇上请恩,容端宁公主回府为公公守灵。淮国公暴毙在边关,军心浮动,只冲着淮国公的面子,贤康帝便不能再拘着端宁公主,故而便格外施恩,放了端宁公主出寺。此事慧安倒也听说了,只是没想到竟会在此瞧见她。

慧安蹙眉间端宁公主已经到了马车近前,两人有过节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早已是势如水火,慧安见她堵在马车近前,自知她不会是过来向自己打招呼的,慧安心中也没好气,更不愿下车行礼,只盯着端宁公主微微点了点头,道:“妾身有孕在身,不便下车给公主见礼,公主见谅。”

端宁公主只进了寒广寺数日,却整个人消瘦了一圈,若然没有淮国公之死,她便要在那苦寒之所呆上一年,身体上的折磨不算什么,心中的怨念却是无法消除,这些却全拜眼前女子所赐!

端宁公主瞧着一脸静默端坐在车中的慧安,只觉心中恨意如同熊熊火苗般往上冒,今日她刚被母后派人接回,一进城便令车夫将马车赶来了这刑场。不为其它,只为能送一送害的沈慧安母子凶险万分的恩人。如今既已瞧见了沈慧安,便没有不过来踩上一脚的道理。故而见慧安如此不将自己放在眼中,端宁公主便忽而一笑,接着便万分怨毒地盯着慧安,双眸微挑睥睨着她,道:“沈慧安,本宫早便说过你们会像竹子开花,不会有好结果的,如今果然应验了,你的将来…本宫会好好看着。” 端宁公主说着却是将目光落在慧安的小腹处,面上笑容越发怨毒。

慧安被她盯的不觉心口一跳,若是平常她自不会被这样诅咒的话所伤,可如今端宁公主针对她腹中孩儿,又是在这般的情况之下,怎容慧安不愤恨。

眼见慧安眸中闪过愤怒和不安,端宁公主却觉一阵快意,只她尚未再言,却见慧安忽而眸光一转,却是直直越过她瞧向了后方,然后便变了面色。

端宁公主本能地回头去瞧,当即就身子一僵。只见关元鹤便站在三步开外,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薄唇紧抿,透着一种狠决的冷厉,眼底的狂怒简直天翻地覆,似一道利剑隐含着万里冰封,横扫而来,直令她生生打了个寒颤。

他周身都充斥着冰冷,杀意,阴沉沉让人如坠冰窟,凌厉地叫人心惊。端宁公主双腿有些发颤,心中只一个念头,他听到了,听到方才她的话了!她竟是觉着害怕,平生未有了惧意。

尚不待她做出反应,关元鹤已似隐下了那股杀意,只转开目光大步向马车走,经过端宁公主身侧时却几不可闻地冷冷开口,只吐出一个字,“滚!”

那声音伴随着他双手指节握起的咯吱作响之音同时落在端宁公主耳中,她不由退后两步,面色苍白,却是再不敢多留,竟是带着丫鬟转身踉踉跄跄地狼狈逃去。

而关元鹤上了车关上门将慧安搂入怀中,他的手臂却还因气恨而微微抖动,慧安抚着他的后背,却轻声道:“我们回去吧,我不想看行刑了…”关元鹤闻言心头一动,将慧安紧紧搂住,似这样便能给她无声的安慰,也能给自己一些力量一般,沉默半晌,他才沉声道:“回府。”

翌日慧安穿着一袭大红的缎面暗纹绣金线碎梅花儿的长褙子,下边套开四襟的红色罗裙,躺在美人榻上,笑着用着碗中的花旗参竹丝鸡汤。

云怡坐在一旁的锦凳儿上,见她将汤勺放下,便递上帕子,笑着道:“嫂嫂今儿这身喜庆,瞧着气色倒是好了些,人也圆润了点。快多用些吧,嫂嫂这两日来思虑过度,心气两虚,用这粥是最补身子的,我昨儿夜里就炖上了,嫂嫂莫光吃汤,要多吃些肉,这样身子才能补起来。”

慧安闻言点头,食了一块鸡肉,只觉入口极烂,不觉笑道:“你有心了,连日来又要绣嫁衣还惦记着给我熬汤。这孩子极乖,自怀上便从未折腾过我,只除了嗜睡一些,胃口却是不受影响,前世日子太过操劳瘦下去的,这两日便就补了回来,再这么补下去只怕不待他出生,我便滚圆了。”

云怡便笑着道:“在将军眼里嫂嫂必是怎样都好看的。”

慧安听她打趣自己,不觉瞪了她一眼,恰方嬷嬷进来,笑着道:“白夫人带着灵儿姑娘来了。” 慧安的胎如今已经安稳,自没有一直劳动沙云娘的道理,故而昨日慧安便劝沙云娘回府,她倒也应下了,却向慧安推荐了一位在国子监时候一起学医的医女,正是这位刘灵儿姑娘。

关元鹤查了这刘灵儿,确定没有问题,慧安才令沙云娘将人带来,如今听到方嬷嬷的话,她便忙道:“快请进来。”云怡便起了身,道:“嫂嫂有客,我便不多搅扰了,先回梅园,来日再来瞧嫂嫂。”

慧安令秋儿将她送出去,而沙云娘已带着一个容长脸,穿戴朴素的姑娘进了屋,见过礼,慧安问了那刘灵儿几句话,见她对答从容,态度不卑不亢,倒是生出几分喜欢来,不觉瞧向沙云娘,道:“这姑娘和我投缘,瞧着便喜欢,让你费心了。”沙云娘便忙是一笑,道:“灵儿比我学医时日长,还懂接生,有她在你身边照顾着,我也能放心。”

慧安笑着令方嬷嬷将刘灵儿带下去安置,又和沙云娘说笑了两句,沙云娘便告辞而去。恰关荣来说汪杨松到了,关元鹤请慧安到前头去。

昨夜里关元鹤便告知今日汪杨松要来拜会,慧安早也做了准备,一直惦记着此事,如今听闻关荣来报,忙叫秋儿取了早已温好的燕窝粥及两碟子糕点,捧着食盒坐上车子向外院书房而去。她到时汪杨松正和关元鹤说着话,见她进来忙站起身来,躬身一礼。

慧安忙笑着令他起来,道:“如今我们也算亲戚,怎还这般见外,快起。”童氏到底没拧过沈峰,沈峰到京的第二日便亲自带着聘礼到成国公府下了聘,沈童和汪明茵的亲事已定下。汪杨松听闻慧安的话便是一笑,也不再多礼,又落了座。

慧安便笑着上前,自食盒将糕点和粥取出放在桌子上,笑着冲关元鹤道:“你今儿早膳未曾好好吃,我炖了燕窝粥,叫方嬷嬷准备了两碟糕点。不想汪二公子竟在,秋儿,去再盛碗粥来,汪公子也莫要客套了,尝尝我们府上做的糕点吧。”

关元鹤闻言接过那粥,又冲着汪杨松道:“那芙蓉酥做的颇有些不同,你尝尝可对味儿。”

言罢,却不想接着粥碗的手一个不稳,竟是洒了些在衣襟口上,慧安惊呼一声,忙摸出帕子给他擦了擦上头沾染的汤渍,口中责道:“怎如此不小心。”她的余光一直注意着汪杨松,如愿地瞧见汪杨松的目光落在那帕子的绣花上,当即目光就有些发直。

慧安眉眼一弯,又给关元鹤擦了两下,这才瞧向汪杨松,见他还盯着那帕子瞧,便佯装奇怪地扬扬手中帕子,道:“怎么了我这帕子有什么不对吗”

汪杨松这才回过神来,忙是一笑,道:“没什么,没什么…”

慧安见他面露赧然,耳根还有些发红,还匆忙地去拿了一块芙蓉酥往嘴中添,不觉挑挑眉,接着才笑着道:“如此你们便慢用吧,我便少陪了。”

言罢,她出了屋吩咐了关荣两句,这才坐上车回了棋风院。过了片刻,果见冬儿匆匆进来,却笑着道:“少奶奶,关荣瞧的清楚,那汪公子还没出关府,就自怀中摸出一块帕子来摩挲了两下,复又摇头笑笑将帕子又装回了怀中,瞧着那样子可宝贝着呢。”

慧安闻言目光一亮,挑起了唇角。汪杨松既是将景心两年前遗在他那里的帕子贴身带在身边,便足以说明问题了。慧安前两日也曾问过沈童,汪杨松自打参军之后,行事便极为稳重,也从不贪恋女色,甚少出入酒色场所,倒似换了个人一般。这次见他,慧安也觉汪杨松比之上次在雁州见时更见内敛了,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成熟沉稳之气,景心已是一往情深,如今摆明汪杨松也是有意,这事便好办的多了。慧安心中替文景心高兴,只觉这是连日来最让她开心的一件事了。

她兀自转着眼珠儿想了半天,筹谋着怎么给两人撮合,关元鹤已是进了屋,瞧见慧安那狡黠含笑的模样,不觉也跟着扬起了唇角,道:“如今高兴了不知的还以为春心萌动的那个人是你呢。”

慧安闻言却是掩着嘴咯咯的笑,一脸笑意地瞧着关元鹤,目光痴迷地道:“嗯,奴家是春心萌动来着,爷摸摸,这会子心还砰砰乱跳呢。”她说着便拉了关元鹤的手压在了心口上,关元鹤被她的目光瞧的心中一荡,便笑了起来。

两人的笑声传出屋子,冬儿几个听闻也都露出了笑模样,方嬷嬷不由抬头瞧了瞧天,只觉今儿这天倒是晴的格外好。

既是弄清了汪杨松的意思,慧安便一刻都不愿再耽搁,只想早些和文景心商量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做,用了午膳,她歇了一觉起来,便令秋儿给她套了一袭海棠红的秋祆,灯笼裙,坐上马车住鼎北王府去。关元鹤见慧安兴致高,难得如此高兴,便也不拦着她只令刘灵儿好生跟着伺候,便也出了府。

哪知慧安的马车还没出胡同,倒是有一行人迎面打马而来,竟是贤康帝新封的安乐郡主。

她今儿穿着一身大红色的骑装,梳着一头小辫,发尾扎着褐色缀珍珠的纱带,更是衬的容色俏丽,色彩飞扬。挡在车前,瞧着坐车中的慧安却是笑道:“慧姐姐,这是要去哪里莫不是知道我要来,特意出来迎接我的吧?”她言罢便眉眼弯弯的笑了起来,接着便跳下马背,竟是二话不说一手撑着车辕,一跃而起,就那么跳上了马车,弯着腰进了车,却是一屁服坐在了慧安身边,冲着她歪头而笑。

慧安被她这股风风火火的模样惊到,又见她自来熟般上来就叫姐姐,不觉有些好笑。两人虽是只见过一面,但是相谈甚欢,又极投缘,故而慧安对安乐郡主的来访倒也不意外,微微愣了下后便笑着道:“我不知郡主要来,自也不是出来迎接郡主的,这会子却是要去瞧一个好友,要是郡主不介意的话,可否于我同去”她方才已让秋儿打先到鼎北王府去打抬呼,这会子只怕景心已经忙着接待她了。

安乐郡主本就不是大辉人,但也知道大辉闺秀们出门访客多是先投拜帖的,故而听闻慧安的话便道:“你们大辉人就是礼数多,不过慧姐姐愿意带着我一起玩,我自是乐意的很。慧姐姐你不知道,这些天可把我给闷坏了,外祖母和表姐带着我去参加了两个赏花宴,那里的姑娘们怎就一个模样,说话做事就跟一个人一般,连笑起来也跟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真真是无趣极了。还是慧姐姐好,我早便想来看望姐姐了,只外祖母却说姐姐需得休息,非要我等上这两日,今儿我还是偷着出来的。如今姐姐身子可是大好了”

慧安见安乐郡主说起话来手舞足蹈,便也跟着心情飞扬起来,吩咐马车继续往鼎北王府去,这才瞧向安乐郡主笑着道:“以后郡主不也是大辉人了吗大辉的姑娘们不比西藩姑娘活波热情,但却也不是一个模样的,到底还是郡主不曾用心深交…”

安乐郡主闻言却不待慧安言罢就打断她的话,道:“以后我要一直在大辉呢,姐姐莫也和她们一样郡主郡主的唤我,母妃和父皇都叫我新雅,姐姐唤我新雅吧。”

慧安欣然答应,两人说着话倒不觉无趣,马车滚滚片刻就到了正德街上,慧安将车窗推开,隔着窗纱给新雅说着哪处的什么糕点好吃,哪个酒楼的菜最是出味儿,哪个茶馆的说书最有趣…新雅一路听的津津有味,先前她也好奇大辉街市,很是游玩了两日,只没同伴一起,新鲜了两日便觉无趣了,如今听慧安这么一说,只觉很多地方都有再逛上一逛的必要,不觉拉着慧安的胳膊,连声的叫姐姐。

两人正说笑,慧安却瞧见不远处喧闹处的一个身影怔住了。

那里一个妇人正和几个小厮模样的人撕扯着,那妇人穿着一件半旧的紫红缎面小袄,丝绸撒花裙,衣衫已被扯得有些散开,裙边儿的丝线已有些脱落,一头黑发挽了个十字髻,上头插着一根银色已经发黑的簪子,面上扑着厚重的脂粉,因哭泣,那极为消瘦的脸显得有些花哨,更衬的一双眼睛大的出奇,却正是几乎已被慧安抛在记忆之外的孙心慈。她如今哪里还有半点当年的娇美和可爱,瞧着倒似年仅双华的妇人,瘦的皮包骨头,显得整个人都有些沉郁,现下正不停地冲那几个小厮哭喊着恳求着什么。

显然春儿也瞧见了她,靠近车窗道:“少奶奶,是孙心慈,可要奴婢去瞧瞧”

新雅见慧安瞧着那边出神,便跟着瞧了过去,知道慧安必是认识那哭喊着的女子,便停了话,自顾地四下瞧起街头热闹来。

慧安令马车停在一处巷口,春儿便快步而去了。半晌春儿回来,却是道:“少奶奶,听闻孙心慈前些日子被马公子送给了吏部左侍郎家的二公子当小妾,结果刚被接进府里便就查出了身孕,这便被赶出了府,她回到马府,却被拒之门外,那马少奶奶说她身子不干净了,谁知腹中是哪里来的野种,竟是不让进门,如今她正求着让那些小厮带个话想见府中老太太呢。”

慧安闻言扬眉,这才留意到离此处隔两条巷子正是马府所在。

那日在马场上见马鸣远的妻子来试探自己,慧安便知孙心慈怕是要倒霉,却不想那马夫人竟是本事大,令马鸣远将孙心慈送了人。马鸣远也是混账,当年孙心慈刚过府倒也宠了两日,如今竟是如此的无情。若是孙心慈这孩子一早被查出却还能母凭子贵,如今却是…

见那边孙心慈还在哭求,慧安也无兴趣再看热闹,正欲吩咐开车,身旁一直安静呆着的新雅却突然惊叫一声,“可让我逮到了!”

新雅说话间竟就要往车下跳,慧安一怔忙拉住她,“忽然急慌慌的,你倒是要做何啊”

新雅这才匆匆回头,道:“我瞧见他进了那边的花芳阁,这些日他一直躲着我,今儿我定要堵住他不可!” 她言罢便又欲往下跳。

慧安自知她口中的“他”指的是谁,闻言瞧了一眼路边的八角两层小楼,有些无奈的笑了下,道:“那花坊阁你去不得,你乖乖在这里候着,我叫我丫鬟进去帮你唤他出来可好”

新雅闻言一愣,接着又瞧了一眼那花坊阁,道:“那里是青楼”

花坊阁倒不算青楼,只是一间茶社罢了,可这茶社里头却全是美娘子,男人们吃茶聊天之余逗弄下美人却也是有的,故而不算什么正经之所,慧安自是不愿新雅一个姑娘家莽撞地冲进去。故而见新雅吃惊地瞪着眼睛,便道:“倒不算青楼,只也不是你一个姑娘家能去的,你听话,在此等等。”

新雅闻言却是不以为然,道:“你那丫鬟一去,他一准儿又跑了,姐姐是不知道,他可精了,既不是青楼他进的,我便也进的!”她言罢竟是不待慧安相劝,甩袖跳下车便匆匆地冲街那边奔去了,她那几个婢女显然对她这种风风火火的性子极为熟悉,也一阵风地跟了上去。

慧安见此,有些头皮发麻地靠着车壁揉了揉额头,而那边新雅已经直接冲了进去,也不顾茶楼中客人怪异的目光,问清楚钱若卿的去向便直冲那雅间而去。

雅间中钱若卿正搂着一个穿月白纱袍的女子吃着酒,门突然被撞开,便见新雅气喘吁吁地站在那里,一双眼睛晶亮亮地瞪得他,接着便笑了起来。雅间中另外两个公子见她闯进来,惊得忙去推身边女子,慌乱不巳已,钱若卿却只蹙了下眉,别开目光兀自喝了唇边清酒,这才又瞧向已大步进了屋的新雅。

他身边的女子自也感受到了两人之间的不对劲,加之新雅一瞧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子,故而她一愣之下便欲站起来,倒是钱若卿将手臂一紧,把她整个固在了怀中,瞥向新稚抿唇道:“这不是你来的地方,赶紧回去吧。”

新雅见他那模样倒也不介意,面上依旧挂着笑意,竟是自行过去拉开一把椅子一屁股便坐了上去,接着便冲钱若卿扬眉道:“你送我,我便回去。”言罢也不待钱若卿反应就去冲那两位有些惊吓过度僵坐着的公子摆手道:“这地方不错,茶也蛮香的,煮茶姑娘也美,真真是好去处…”她言罢似才发现那两位公子还愣着,便又道:“我是安乐郡主,两位公子自管吃茶便是,莫要多礼。”

那两位公子闻言才愣过神来,却是纷纷起了身,冲钱若卿道: “咱们来日再叙,来日再叙…”言罢却是匆匆而逃,钱若卿只点了下头,瞧新雅一副赖在这里的模样,不觉有些无奈,推开怀中那姑娘,叹声道你怎寻到这里来了”

新雅见他终究是叫那姑娘离开了,不觉笑容越发灿烂,却道:“我和慧姐姐一起去鼎北王府,刚巧便瞧见你了,可见是缘分使然,若卿哥哥也莫躲着我了,躲也没用呢。”

钱若卿闻言一口茶便喷了出来,瞪着新雅问道:“谁你说你和谁一起?”

新雅见他这般倒是一愣,接着才道:“东亭侯夫人啊,这会子慧姐姐还在下头等着呢。”

钱若卿听闻慧安在下头,只觉一个头两个大,舒了口气这才起了身,道:“走,走,走,我送你回府!”

言罢他已是大步出了门,新雅若有所思地瞧着他的背影,半晌才扬了下眉跟着出去。两人一前一后到了街头,钱若卿一眼便瞧见了关府的马车,带着新雅便走了过去。

慧安等的无趣,便又去关注孙心慈那边的动静,孙心慈终是没能如愿令那几个小厮同情,自行哭着挽着包袱向街东而去。

慧安正令冬儿前去瞧瞧,留意下孙心慈去了那里,转眸便见钱若卿二人过来,她欲扶着冬儿的手下车,钱若卿却是两步赶上来拦住,见了礼,笑着道:“本该到府中探望的,奈何这两日事情有些多,倒耽搁了,夫人身子可还好”

自上次钱若卿送了那么一副镯子,后来宁王府中关元鹤闹了那一场后,慧安便有意地躲着他。先前因南方马场之故,钱若卿倒也到关府去过两次,之后慧安便将马场之事尽数托给了夏儿和春儿。钱若卿倒似也有所觉,两人便再没见过。

近来关府之事传的沸沸扬扬,慧安中毒,累及腹中胎儿,怀恩大师亲住关府为她调理,这些钱若卿自是都知道,也着实担心,可无奈每每只能从别人口中探知一些她的消息。

如今在此碰上,他虽竭力克制,只眸光中仍旧是透出了几分关切和热度来,慧安闻言忙做一笑,道:“劳靖北侯惦记了,已是大好了。”

钱若卿见她虽笑容依旧,但言辞客套,不觉心中一揪,早先她未嫁之时还能借着嬉笑之态唤上一声安安。待她出阁,尤且忍不住表现出熟稔之态,如今却是连这一点熟稔都不能了吗

钱若卿心中苦涩,张了张嘴终是没再多说什么,只冲一旁瞧着他们的新雅道:“你到鼎北王府有事吧这丫头指定又是偷跑出府的,我送她回去了,夫人勿需理她!”

这事情,定国夫人病着,而慧安自己又怀着身孕,也就新雅这没头没脑的会以为慧安是去寻人作耍,故而钱若卿言罢就盯向新雅,道:“走吧。”

新雅既遇上了钱若卿,自没有再追着慧安的道理,闻言跟了两步却又回头冲慧安眨巴了两下眼晴,这才一脸灿烂笑意跟着钱若卿一蹦一跳地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