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的图样或精致，或婉约，或高贵，晃花了我的眼，晃乱了我的心。
似乎回到了那个时候，那个人也是这样，兴致勃勃地拿了图册对我说：“七七，这些是礼宫刚刚做出的嫁衣图样，看看你喜欢哪一种？”
那人的音容笑貌似乎还像昨天般熟悉，一转眼，我已要另嫁他人。
造化弄人，只得声声叹。
“怎么，都不喜欢么？”月华的声音在身侧响起，我才发觉自己险些就要湿了眼眶。
“不，不是。图样太多，我挑不过来。”我想朝他轻松一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索性埋了头，重新翻了翻图册，指了其中一款道：“就这个吧。”
月华接过来看了看，点点头。“我也喜欢这款。就这样定了。”
“对了，还有这个。”
“什么？”
月华从身上拿出那块玉珏，为我系在脖子上。“七七。它注定是属于你的。”
我的手抚上这块触手生温的玉珏，抬眼望向他。他的水眸里柔波荡漾，微微阖了靠近我。
我却下意识一闪。
他的脸上闪过些受伤的表情，又立刻消失不见。
“对-对不起，月华，我——”我语无伦次地道歉，心里乱糟糟。
“没关系。”他却微微笑了。“我等你。”
九月初八，是我和月华共同的生日。将婚期定在这一天，也有了些特别的意义。
一切都已准备就绪。我静静地坐在梳妆台前，小园和紫苑为我梳妆，莲笙和喜娘一起里里外外忙活个不停。
爹娘和大哥一家都到了长乐，住在公主府。因为我是嫁入皇室，所以他们都已进了皇宫，等着月华接我一同前去宫里行结发之礼。
铜镜里的人儿上了妆的脸庞显得晶莹剔透，纤细的眉眼，绯色的双颊，粉红花瓣似的唇，很美。
梳了华贵的惊鸿髻，眉心点上一朵桃花，金色的凤冠光彩熠熠，很美。
大红的吉服，里里外外三层，薄纱轻缎，流苏批帛，绣了凤凰于飞的图案，美得惊人。
完成的时候，小园，紫苑和莲笙都看傻了眼。
“看了小姐这么些年，从没像今儿个这样美。”小园喃喃出声。
“深深，真像做梦一样呢。”紫苑有些欣喜，又有些惆怅。
我向她们笑着。
一切都美得不真实，不真实得像在做梦。
这真是我么？我真的要嫁了么？
从此之后，只与他举案齐眉，只与他琴瑟和鸣，只与他白首偕老？可我心里的那个人呢？是不是要把他从心里狠狠剜去？
拉扯的疼痛从胸口传来。才想到要忘了他就疼痛如此，还谈什么从心里剜除他的痕迹？
小腹竟也开始隐隐作痛。我紧张地抚上它，安抚了好一阵子才平静下来。
“深深，你怎么样？”紫苑看我这样，慌了神。
“没事，大概刚刚动了胎气。现在已经好了。”
小园松了口气，看看外面。“吉时快到了。小姐，你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说啊！”
我点点头。“已经没事了。”
“你当然没事了。”
一个冷冷却很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猛地回头。“凤-凤星？！”
小园和紫苑立刻护在我身前。“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凤星冷着脸皱着眉，很是纠结的神情。
“小园，紫苑，她是我的朋友。”
她们疑惑地看了看我，这才退开。我向她走进几步，却发现——
“凤星，你的孩子呢？”
我大惊失色。她的小腹平坦，原本那个微微的突起也消失不见。
她的表情有些复杂。“这和你无关。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来么？”
我垂了眸不去看她。“是因为我要嫁给沧月华的原因吧。你来劝我回去？”
她没有说话。
“我不会回去。凤星，若你还是我的朋友，请一起观礼吧。若你不愿再当我的朋友也没关系。”
她却冷冷地笑了出声。
“观礼？哈哈，你以为我会让你和沧月华的结亲之礼举行么？听好，我是来‘带’你回去的，不是来‘劝’你回去。若不是——我早就来了。还好，现在还来得及。”
“你是什么意思？”紫苑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向小园和喜娘使了个眼色。
离门最近的小园立刻趁大家不注意，转身跑了出去。我知道她一定是去叫人了。
“凤星，我知道你武功不错，但也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带走我。你知道外面有多少人么？”
“武功？你以为我只会这些么？”她逼近身来。“你还是主动跟我走吧。也少吃些苦头。”
我下意识地捂住肚子。“不行，凤星你听我说，我真的不能回去。否则风岚他会出事！”
慌不择言，我居然说了实话。不过凤星似乎也没有听进去。
“出事？他已经出事了！”
她的话让我一愣。“你什么意思？他应该已经好起来了吧？”
“好起来？”凤星皱了皱眉。“看来你也察觉了岚哥哥他身体的不对劲？在这种情况下你居然还要离开他，嫁给别人？”
“我怎能不离开？”既然话都说开，我也索性没了顾忌。“我若不离开，他就会灰飞烟灭！”
她却似气极，对我吼了一句：“你这是什么逻辑？你离开，他才会灰飞烟灭！”
呃——我呆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凤凰魂合
“凤星，究-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深呼吸几下，总算是平复了些心绪。
“你知道岚哥哥是怎么解了你身上的魂裂么？”
我摇摇头，这才发觉自己竟然一直没有问过风岚这个问题。失忆的时候自是不必说，失忆之后便想着要离开他，更是没有问出口。
她像看白痴一样地看我，半响终于开了口。
“魂裂之毒，没有解药。当时你已经快要魂裂，他用了族内的秘术‘凤凰魂合’，将他的魂魄分了一半给你，护住了你的魂魄，才避免了魂裂之殇。”
她的话，在我脑海里激起一些模模糊糊的图案。
这么说——我的心狂跳。“他-分了他的魂魄给我？”
“没错。魂合之后的他灵力大失，心脉脏腑俱损。这也是他身体变差的原因。”
我浑身冰凉，似没了知觉，凤星的话却依旧源源不断地传进我的耳朵。
“这倒也罢了。虽然有损，但调理些日子，还能重新修整过来。反正他身上封印已开，灵力迟早会增长回去。然而最致命的，是魂合的另一个后果。”
“凤凰魂合，顾名思义，自然是只对爱人之间适用。然魂合之后，若是离开被给予魂魄的爱人或者被爱人背叛，只剩一半魂魄的给予者便会灰飞烟灭。”
“我族向来对爱人忠贞不渝，所以才有了此等秘术。谁知岚哥哥他却——遇上你，真是他的劫难！”
竟然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如今看来，若我和他一起，他这一世之后便会灰飞烟灭。若不和他一起，他很快就会灰飞烟灭。
到底还是逃不掉这样的下场么？
那我做的这些，又算什么？
可怜我心烦意乱，竟然还是没发觉凤星话里的线索，让我之后很久回想起来，还是觉得哭笑不得。
“风岚他——现在怎样了？”
“我走的时候，岚哥哥他已经谁都不见了。我怀疑他很快就会——深深，你还不跟我回去么？”
我再也忍不住，泪涌上眼。
“我——”
“七七！”
月华匆忙地进了门，飞身至我身边。
“七七，你没事吧？”
眼神一闪，看着我对面的凤星。“你是什么人？”
凤星并不作答，只看着我，似乎在等我的答案。
我闭上眼，泪珠沿着眼角流下。
“月华，对不起。我没想到，到最后还是要负了你。”
月华白了脸，神色凄厉得可怕。
一身大红的吉服，和我的本是一对。一样的精美绝伦，却变得刺目。
“七七，你——你要跟她走？”
我不语，对他的感觉不是愧疚二个字可以形容。但此时我知道自己的选择一定会将他伤个彻底。
他的眼似失去了所有的光彩，淡粉的唇泛白，颤抖得厉害。
许久，他闭上眼。“走罢。原来，还是我强求了。”
我最后看了一眼布置得喜气洋洋的房间。这么一走，将这个摊子留给他，他又该如何收场？
我的自私，不值得你原谅。月华，这一辈子欠你的，再也还不清楚。
我没看见的是，在我转身之后，那个颓然坐下的身影，已全是绝望。
凤星带着我，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然只是短短一瞬便到了九宫。
她已是冷汗涔涔，脸色发白。
“凤星，你没事吧？”
她摇摇头。“没事。你快去找岚哥哥。他用了结界，谁也进不去。你身上有他的灵力，一定能进去！”
我看了看周围的景色，竟然是相思谷。
“他在里面？”
凤星勉强点点头。“我们找了每个地方，只有这里了。这里设了结界，他一定在里面。”
我忽然有些情怯。
她一急，推了我一把。“快去！若晚了，我怕——”
我这才反应过来，往里狂奔。
相思谷里的景色，让我愣了神。
那一片铺天盖地的红，竟然已经变成了触目惊心的灰色。
一寸相思一寸灰。风岚，我们的相思，难道真的已然成灰？
这里的一切，都和我梦中一摸一样。只除了那个红色的人影并没有出现。
我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抬脚迈进那片灰色，触到的地方居然一碰就化为了灰烬。
我捂住砰砰乱跳的心口，小腹处也传来阵阵抽痛。宝宝，一定要撑住。我们一起去找爹爹好不好？
无数的一寸相思在我身后化为灰飞，连成一片盘旋上天，将天空也染做灰黑。
我加快了脚步，四处寻找。
“风岚——”
你究竟在哪儿？
手脚发抖，我已不敢去想，身旁的那些烟灰中是否会有他——不，不会这样。
没有回答。我踏错一步，踉跄几番，终于发现不远处有个红色的衣角。
几乎是狂喜般地奔了过去。
真的是他。
他依旧是那一袭红衣，静静躺在一片灰色中。弧形美好的眼睑闭着，掩住那双美轮美奂的凤眸。他的脸色苍白得厉害，唇色却越发鲜红，似要淌出血滴。唇角上扬，居然勾出一抹轻轻的笑，似已堕入梦境。
我颤颤巍巍地蹲下身子，握住他的手，却不敢去探他的鼻息，怕这结果让我崩溃。
他的手里，还握着我送他的礼物，那支我亲手打磨的炎玉发簪。他攥得那样紧，就像要嵌入肉里。
忽然风起。天地间，一片灰黑。只剩下他红色的衣袂飘飘，成为唯一的亮色。
眼泪滑过我的脸庞，滴在他的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