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知晓‘紫芸殿’么?”

“知晓啊,皇上登基之后建造的宫殿。秀女入宫先去紫云宫展示才艺,皇上看中谁就睡谁。”

“…”乔晓佳瞥了他脑瓜顶一眼,又问,“那我见到嫔妃需不需要要下跪行礼呢?说话方面有何禁忌吗?”

段瑞龙微仰起头看向她,道:“你还未告诉我、你去后宫作甚。”

乔晓佳就是故意一再提到后宫,给段瑞龙提个醒,一旦她遇到意外直奔后宫就对了。

“领路的太监当然比我熟悉路面,也许穿过后宫抵达药房是一条捷径之路吧。你以为我想去嘛?进了皇宫我哪敢乱跑。”

段瑞龙对后宫格局不甚了解,除了皇上,那里并非成年男子可随便出入的地方。

“既然皇上不好女色,为何又不断召见秀女入宫?岂不是自相矛盾。”她又问。

“这问题蠢,自然是生孩子,人丁旺盛皇族强大,用自己人自然比用外人踏实,一国之君最担忧之事莫过于内忧外患。”段瑞龙倒是看得透彻。

乔晓佳脑子里立刻蹦出两个字——种马。

“跟你说话怎这般费劲呢?你还是未告诉我何事不能做、何事不能说。”

“嗯?方才不是跟你说了,莫在嫔妃面前赞许皇子。其他事嘛,只要皇上不开口旁人不会刻意刁难你。取了药便回来,少说少错。”段瑞龙下意识拉起她的手指,摩挲在干涩的唇边。

乔晓佳暗自舒口气,如她所料,正是玉峙仁看自己不顺眼。

“呃?…咬疼我了。”乔晓佳欲抽回手指,却被段瑞龙攥在掌心。他嘿嘿一笑,“饿了,弄些酒肉来。你陪我吃点。”

乔晓佳应了声,正好她也饿了,于是她走向厨房,在厨房给段瑞龙准备酒菜之时,她切了一小片酱牛肉送回房间给孩子吃。

看着孩子吃得那般津津有味,她暗自决定一定要努力地活下去,竭尽她所能,不但让墨无名茁壮成长,还要教他习得一招半式的本领,哪怕她受到再大的委屈。

原本依附段瑞龙这棵大树完全可以实现她的愿望,可是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玉峙仁针对她一个弱女子究竟为哪般?

思于此,她端起酒菜返回段瑞龙的卧房。

烛光簇簇,月光绵绵的祥和夜晚,适合小酌几杯。

乔晓佳搀扶段瑞龙坐到桌旁,段瑞龙此次伤势过于严重,每走一步便揪扯得皮肉痛楚。

在他的强烈要求之下,乔晓佳帮他倒满一碗酒,就是碗,他嫌酒杯太小喝起来不过瘾。

“一人喝没劲,陪我喝一杯。”他将空酒杯推到乔晓佳眼前,乔晓佳正在吃菜,并没拒绝,斟满酒盅,一饮而尽。

“嚯,眉头都未眨一下?”段瑞龙在那一次诗酒会上便发现墨紫雨有些酒量。她身为一个姑娘家,不但不娇气又懂吟诗作对,很难判断她在哪一种环境下长大成人。

“将军叫我喝岂有扭捏的道理?”她笑了笑。

段瑞龙摊开她布满老茧的掌心,用指肚抚了抚,轻声道,“我想知晓你的过去。”

“为何?”

“说不清,觉得你特别。”

“哪里特别?”乔晓佳含而不露一笑。

段瑞龙饮了口酒,坦然道:“说不上来,好似不像其他女子那般惧怕男子,但是也不会愣头愣脑的横冲直闯,说你心眼多吧,也未见你趋炎附势。捉摸不透。”

“倘若我说我本不该属于这乱世王朝,你可信?”

段瑞龙思忖片刻,噗嗤一笑,“莫非你是某国的落难公主?”

“说到这问题我倒要反问你,朝廷如何断定谁是本国子民?”

段瑞龙怔了怔,放下筷子抬起乔晓佳的小腿,就在乔晓佳不明所以之时,段瑞龙已脱掉她的鞋子抬起她的脚丫,随即舒了一口气:“一来有专人专管记载户籍,二来…你的脑袋可是磕碰过?分明是玉峙国子民。”

“…”乔晓佳扳起脚底板看了看,就在脚后跟的位置,竟然还有一处她不曾发现的,类似于纹身的字体,清清楚楚纹有“玉峙”二字。

看这字样有年头了,八成是在出生后不久便纹上去的,这国家真把人当动物一样监管啊。

“实不相瞒,我确实缺失了大部分记忆。”她借由此故索性道出实情。

段瑞龙又是一怔:“如此说来,你怎能断定自己嫁过人?还有墨无名。”

“嫁人肯定是嫁过,城里有人依稀认得我出嫁时的样子,但是无人知晓我的家眷及夫家去了何处,据说是死于战乱。总之,待我在荒郊野外醒来之时,只记得相依为命的弟弟墨无名。”乔晓佳早在心里盘算好了,一旦东窗事发,她还可以利用失忆的理由自圆其说。

乔晓佳见段瑞龙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挽起袖口给他看:“喏,朱砂痣也没了。”

段瑞龙并非在分析她的说辞,他回过神,又饮了一大口酒,乔晓佳本以为他会说点什么,他却一口接一口喝酒,仿佛陷入沉思。

当段瑞龙觉得她特别的时候,其实她也察觉到段瑞龙在情绪上的大起大落,他心里一定隐藏着一个秘密,令他牵绊其中不能自愈。

不一会儿,他便醉了,不过乔晓佳不认为是酒醉倒了他,而是他的心情,将他压得昏沉。

她先帮他盖好被子,收拾碗筷,合起屋门,在厨房刷碗的时候,她向厨娘询问了一下的本朝官员的娶妻制度,就这不经意的询问中,她悟出些玉峙仁刁难自己的原因。

本朝官员娶妻不得超过两位(可续弦)。一位由皇家指婚,无论官员在当官之前是否已娶妻生子,必须由皇家指婚的女子坐上原配之位。所谓一妻一妾制度。

据吴嫂说,段瑞龙现如今不在府邸的妻子并非皇家指婚。换句话说,倘若她乔晓佳成为段瑞龙的妾,那么就没有第三个女人的位置了。

乔晓佳不知道玉峙仁是否打算重用段瑞龙,如果重用当然要把知根知底且掌控得住的女人许配给段瑞龙。

一时间,整件事似乎捋顺了。

至于为何限制官员娶妻数量,便更容易解释了,这就好比后世朝代中口碑不算好的八旗子弟,且不说国家的赡养教育问题,就说重要职务无非是那几个空缺,一来,国家怠慢了哪位高官的子嗣都不合适;二来,避免满城纨绔子弟带坏风气;三来,唯恐官员只思淫.欲。

对了,还有一件事令乔晓佳感到讶异,段瑞龙居然只有二十三岁,人高马大、“凶光暗涌”,他哪里像二十出头的毛小子?除了说话直来直去的。

乔晓佳的心中大概有了底,如此就好办了,只要她表明心态不做妾,玉峙仁是不是就会放过自己呢?

待她先哄着了墨无名之后,继而返回段瑞龙的卧室当看护。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乔晓佳打了个哈欠,倚在床头木架前昏昏欲睡。

夜深人静,雨疏风骤,木窗哐哐摇曳,将段瑞龙从梦中唤醒。

烛光已被寒风吹熄,他胡乱伸手一抓,触到墨紫雨的身体。

他本想叫醒她,却听到均匀的呼吸声,他放下手,弯起枕在脑后,记忆在这寂寥的夜晚越发清晰。

他的手指滑入衣衫,挑起系在脖颈上的红绳,摩挲着绳子上那一枚金戒指。

曾经也是这般风雨交加的夏夜,风不算冷,却很大,漆黑笼罩在天地之间,监管嬷嬷跑去关窗,他与她终于拥有了一刹那的独处机会。

——风声呼啸,她声若蚊蝇,段瑞龙攀附在她的唇边,她喃喃道:倘若你未战死沙场,一定要回来接我。天涯海角我随你去。

他们在这一瞬间,甚至不知对方容貌,只因心与心紧紧相连,便许下执子之手的诺言。

他为了活着回来见她,在四面受敌、身重两枪三剑的危情之下,咬紧牙关,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却怎料,依旧来迟了一步。

——授勋大殿之日,他单膝跪于殿前,竟冒天下之大不韪,斗胆请求:他段瑞龙不求名利,只求皇上允许他给这一位未曾谋面的妻子,以及未能降生于世的孩子一个名分。

然而,七日娘子绝无可能成为将军明媒正娶的妻子。纵然魂归地府仍旧是待罪之身。

而那一块屹立在新寡村坟地中的墓碑前,也只有亡死者生前的编号。

仿佛牲畜一般,连个名字都没有。

可是即便如此,这一抹烙印在段瑞龙脑海中的香魂,是他这一生最刻骨铭心的眷恋。

现如今,唯有不停的杀戮,才令他记得尚存呼吸,唯有死在战场,才可将遗憾连根拔起。

“呃?…”乔晓佳被一股大力拉倒,她的脸颊撞在他坚实的胸膛上,聆听着他强劲且紊乱的心跳声,承受着近乎于捏碎骨骼的搂抱,她竟然莫名地陷入一片悲伤之中。

第十七章

“你怎么了?”

段瑞龙不予回应,用下颌使劲地磨蹭着她的额头,将无法言语的情绪揉入她的身体,不指望她理解,只希望她默然接受。

萧萧风雨引来一阵寒意,段瑞龙的身体却是那么温暖,她曾经是一个胆子很小的女孩,一记打雷声都会吓得她瑟瑟发抖,但是,当无助的哭喊换不来丝毫关怀的时候,人自然就长大了。

“段将军,你的父母呢?”

“过世了。”

原来这便是微妙的熟悉感,乔晓佳垂下眸:“你比我幸运,有能力为自己打拼未来。”

“呵,我用他人的家破人亡换来一个家。”段瑞龙神色麻木,轻声动了动唇。在这充斥着战争与侵略的国度里,男人为战争而生,女人为繁衍生息而活,儿女情长之事本不该执着的。

“你同情敌人?”

段瑞龙长吁一口气,摇摇头。

乔晓佳没再说什么,环住他坚实的身躯,在雨夜中颤抖的人原来不是她。

“你不怕死,却惧怕孤独?”她调侃道。

“谁说我不怕死,只不过在杀人之时脑中是空白的。”段瑞龙将她拉上床榻,又再一阵揪扯中引起钝痛,他蹙起眉,避开她的问题。

段瑞龙的形象在她的心中一次又一次被推翻。无论外人怎样评价赤手将军段瑞龙,她知道屠戮并未泯灭他的人性。

乔晓佳分析,他故意将没心没肺且嗜血成性的野蛮一面展露人前,由此掩饰脆弱的内心。

“你说收墨无名做义子,还作数不?”

“只要你舍得。”

“能否举行一个小型的仪式,我叫墨墨给你磕头上茶。”

“不行,你是他姐,我是他义父,辈分乱了。”

“我又不要名分。”乔晓佳此刻提起这件事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一则顺理成章打消段瑞龙娶她当妾的念头,二则墨无名过继段瑞龙名下必是前程似锦。

“等孩子长大了,看见他姐与他干爹睡一起该如何解释?”

“…”乔晓佳搞不懂他为什么非要给自己一个名分,不过她抗拒的也并非名分,而是叛妇所带来的隐患,她不能害了段瑞龙。

刚想到这,段瑞龙的手指无意间滑到她的脖颈处,乔晓佳脊背一僵,急忙盖住脖子上的烙印,话说她该怎么彻底隐藏这枚印记呢?古代又没有植皮手术。

他很快触到一只小手,不动声色地问道:“你好似特不愿意让我碰你的脖子。”

“痒痒肉多。”乔晓佳满仰头一笑,这瞎话是越说越顺溜了。

不过谎言就是谎言,所以她已经想到一个方法,可以有效的蒙混过关,不过此法对自己而言很残忍且危险性极大,不到万不得已之时暂时搁置。

段瑞龙应了声,很不客气地揽过她的肩膀,将她的脸颊凑到唇边,亲了她鼻尖一下。

乔晓佳嘴上没说什么,心里有点小抵触的,当广告模特那会儿都没被导演给潜规则了,穿回古时反而要为了最基本的生存条件“无私奉献”,还得表现出自觉自愿甚至迫不及待的态度。

“我就一个要求,收下墨墨,那孩子跟着我没有出头之日。”她再次重申。

“还未让我捞到好处就提要求,胆子真不少。”

“收不?”乔晓佳轻吻他的脸颊。

柔软的唇瓣带着一缕幽香,段瑞龙则故意表现出一副神魂颠倒的样子:“收收收。”

“明日?”

“喂,你可否稍微考虑一下我如今的状况。”他指向未愈合的伤口。

“那三日后吧,你体壮如牛。”

段瑞龙无奈一笑,点头应允,不怕她提要求,就怕她动感情,毕竟自己一早便心有所属。

就这样,抱着各自的目的二人,似乎都挺满意如今的交流方式。

至于段瑞龙堂堂一位大将军为何看上她这个小寡妇的缘故,乔晓佳不想再追问,因为在这男尊女卑的世界里,位高权重的男人愿意把女人当人看已然是件稀罕事了。

翌日清晨

断断续续睡了三两个时辰的乔晓佳再次奔赴皇宫取药。她在出行前特意领着墨无名在段瑞龙门前转悠的几圈,万一遇到不测也只能指望三岁大的墨大侠通风报信。

此次入宫,侍卫并未刁难她,她顺利通过入宫官道,昨日那位老太监正在御花园门前等她,见她准时抵达,诡异地笑了笑,随后引领她走进御花园。

乔晓佳自从进宫的那一刻起便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她记得昨日走得并非这条路,不知老太监又想耍什么花样。

果不其然,还未走出几步,两名侍卫架着一位浑身是血的女人迎面走来。

女子长发凌乱衣衫褴褛,深垂着头,她的一双脚面狠狠地摩擦在地面上,身躯在侍卫的拖拽之下滑出两条长长的血痕。显然昏了过去。

老太监本等着看乔晓佳惊慌失措的模样,却未料到她还目不转睛的看上瘾了。

“此女便是刺杀吾皇的犯妇,不自量力、死不足惜!”

乔晓佳怔了怔,忆起昨日轿夫告诉她:一女将匕首藏于裹胸混入宫中后又被俘之事。

当女子路过她的身边,她又歪头看了看女人的五官,虽然迎面骨血迹斑斑,但是不难看出是一位清秀佳人,年纪看上去也不大。

与此同时,玉峙仁伫立宫殿观景台之上,观察墨紫雨的神色——她不仅泰然自若,并且看待墨雪雁的目光竟是如此陌生。

是的,该名刺客正是墨紫雨的堂姐。

玉峙仁之所以将二人联系到一起便是因为她们拥有共同的姓氏。然而,蹊跷也蹊跷在于此,本城唯一的墨氏家族,几年前举家搬迁去向不明,可偏偏在三年之后同时潜回玉峙国。堂姐前脚入宫作乱,酷刑用尽依旧未能从她口中套出始作俑者,而堂妹墨紫雨后脚便入了段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