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出半个时辰,护卫们再无追赶之意,甚至其中一些人,任由坐骑原地吃草。

——第一步成功,之后她便等待大内护卫的接应。机会只有一次,成败就在今日!

她不禁长吁一口气,侧头望向对自己信任有加的小皇帝,对不起暮夏儒,虽然你是无辜的,但是不把你带回去,会死很多人。

另一边,站在高处了望动态的小德子,按照在进城前部署的计划,向天空抛出几只脚部系有红色丝带的白色信鸽——信鸽一出,潜伏在暮夏国城池外部的玉峙国轻骑小分队将即刻进入战斗状态。

与此同时,大内护卫已驾骑千里快骏,等候在他们即将路过的山道途中。他抽出结实的锁链,只待乔晓佳将暮夏儒引到此路段之时,捆绑他们所坐马匹,快马加鞭,一同拖走。

乔晓佳看到翱翔天际的白鸽,显然已不容她再瞻前顾后。她偷偷从金手镯中取出一颗迷幻药丸,此药丸可令服药者在短时内神智混沌,听从她的指挥。

她扭转身体,为防范暮夏儒落马,她首先将马缰塞进暮夏儒手中,摸了摸他白白胖胖的圆脸,暮夏儒陶醉地眯起眼,闭起双眼,努起嘴,等待美人送上香吻。

乔晓佳扯了扯嘴角,笑着望向紧随其后的侍卫队,侍卫们见状不约而同驻足,深低头,直视或窥看乃大不敬之举。

乔晓佳双手抚在暮夏儒的脸颊上,摆出一个即将亲吻他的姿势,随后摩挲着暮夏儒的唇边,悄然地,将药丸推进他的唇齿之间。

猝然之间,暮夏儒仿佛魂飞魄散一般,猛地坐直身体,双眼空洞地直视前方。

“皇上?…”她轻声试探。

暮夏儒不予回应,面部表情僵硬如石蜡。

“听我的命令,驾马前行…”

“驾!”暮夏儒相当听话,扬起马鞭抽动马身。

乔晓佳见药效起了作用,舒了一口气,即刻命令暮夏儒策马扬鞭。

马蹄飞驰在盘旋直下的环山道间,凛冽的寒风吹乱了乔晓佳的发丝,她用手挡住习习凉风,依旧命令暮夏儒加快速度,因为护卫们在寻不到皇上身影的这一刻,终于觉醒,纷纷驾马疾速追赶。

“快快快!”她的心噗咚噗咚狂跳,一旦人仰马翻两人都得玩完。但这就是一场赌博,要么死,要么顺利完成计划,救出宋亦韩一家老小。

她每走出一步都是在玩命,不过幸运的是,她是死过一次的人。怎样都是赚。

俄顷,一条铁链伴随疾风从她眼前擦过,铁链前端的铁钩,死死地咬住马缰。乔晓佳侧头望去,只见与她随行的护卫站立于马背之上,在马与马交错的一瞬间,准确地又抛出另一条绳索,同样绑住马缰,随后将两条铁链合成一根,斜背在肩头,加快马鞭,牵着乔晓佳与暮夏儒所坐的马匹飞速奔行。

“你别回头了啊!我会抓牢暮夏儒,你看路就好!”乔晓佳急声指挥护卫,山路崎岖,真可谓无安全保障版的翻滚过山车。

护卫重重点头,就在视线转回前方之际,他眸中一惊,速度之快已由不得他停歇,他抽出佩剑,剑尖指向前方挡路之人——暮夏染。

暮夏染知晓大内护卫并非他的对手,救驾乃轻而易举之事。

他望向墨紫雨,同时,墨紫雨也看向他,眼神中传递着他的愤怒与她的惊异。

但事到如今,她不可能再放了暮夏儒。

在千钧一发之际,乔晓佳只得豁出去了。

“染王爷…师父!放我们走吧,没有暮夏儒我就没法向指使者交代!那么我的朋友都要死!求你,哪怕我再想办法救出暮夏儒,求你了!”

“你求本王眼睁睁看着你把吾暮夏国皇帝掳走?…是你疯了,还是我听错了?”说着,暮夏染扬起宝剑,迎上侍卫的刀刃,两人在马背上厮打开来。

“暮夏儒只不过是你操纵国政的挡箭牌,我若顺利完成任务不仅能救朋友,还可以救下墨雪雁,许多人会因你的放行而顺利获救,我会感激你的大恩大德。”

暮夏染听得一清二楚,却不予回应,刀光剑影之间,划过的不止是怒火,还有他对墨紫雨的失望。

乔晓佳见大内侍卫的肩头被剑尖刺穿,她不由攥紧衣领,这样下去,大家都难逃一死。

看来她唯有厚颜无耻地,卖弄一次感情这条线。

“暮夏染,如果你还爱着我,就让我走吧…”

“够了!我爱你有何用?!你在意过我的感受吗?!你为了一个不知姓名、容貌的玉峙国士兵你非要与我作对是吗?!我等你十年等来得却是你对我的怨恨!罢了!——”暮夏染怒火冲眸,压抑在心头的情绪,终于彻底爆发了。

曾经的墨紫雨,对他冷若冰霜,如今的墨紫雨,一而再再而三利用他对她的情感挑战他的底线,他恨自己依旧深爱这铁石心肠的女人!

乔晓佳愣怔,墨紫雨原来有心爱之人。

是暮夏染拆散了他们吗?或者他杀了那男人?所以墨紫雨憎恨他?

她甩了下头,这些都不是重要的问题,掠走暮夏儒才是此行的目的。

“我不知晓你说的士兵是谁,更不记得这件事,就论当下!在你心中,是我的命重要还是暮夏儒的命重要?!”

暮夏染狠狠地咬了下唇,撇开视线。

乔晓佳被乱战的马匹扯得东倒西歪,她在慌乱中忽然抓到某样物品,低头一看,马鞍旁挂着一把佩剑,于是她抽出剑身,抵在胃部,面朝暮夏染的方向,正色道:“倘若你不肯放行我终究逃不过一死,既然如此,莫怪我心狠手辣!这一剑下去可以穿透我和暮夏儒的身体。”

暮夏染指尖一顿:“你!你居然还再威胁我?!”

时间急迫,后有追兵,前有劲敌,大颗的汗珠顺着她的额头滑落。

“最毒妇人心,我给暮夏儒吃下了迷幻药,他现在无知无觉…”她垂着眸,面如死灰,道:“反正是死路一条,我当然要搭上暮夏儒的命了,虽然我忆不起当初,但是要感谢你对我的包容,至少目前的我感受到了,如今我也只能道一声抱歉…”

她是真的有些累了,能够支撑她走到今天这一步的人是墨无名。如今墨墨托付给段瑞龙,她这条命其实就是活一天赚一天。

嚓嚓火光碰撞在刀刃之间,暮夏染的眸中划过一缕复杂的情绪,他看了一眼目光空洞的暮夏儒,又看向朝思暮想的女子,合了一下眼皮。

忽然之间,马儿发出震慑山谷的啼叫,马蹄仰天踹起,顷刻间带起污浊的飞沙走石。

“走!”

暮夏染运足真气,一掌打于护卫后心处,此人听到不该听的,这条命不能留。

乔晓佳并非注意到口喷鲜血的护卫,她真诚地俯首致谢:“谢谢你染王爷,我会尽量保住暮夏儒的性命。”

“放了你并非因为我还爱着你,只因你这条命还有用处。迟早有一日,我会亲手杀了你。”

暮夏染紧紧攥着拳,一鞭子抽在护卫身下的马背上,马儿收到疾行指令,托起另一匹马,两马三人,径直而去。

乔晓佳转过头,看向伫立在原位的暮夏染,表情看不清了,但是他那修长的身姿依旧清晰可见,微风吹动着他的长发,仿佛一首凄凉的歌。

女人是感性的,此时此刻,乔晓佳宁愿相信正因为自己还有利用价值,他才唯有委曲求全。

究竟要伤害多少人才能结束,究竟谁才是揭开谜底的钥匙。

会不会当谜底揭晓之后,她恍然发现,所作所为皆是背道而驰呢?

墨紫雨,请你给我指引光明大道,哪怕是在梦里,哪怕只是几分钟的回忆,不要让我们共同拥有的这幅躯体,逆天而行。

然而,她心中的疑团,墨紫雨必然无法解答,反倒是玉峙仁将一部分真相剖析开来。

第三十二章

押送暮夏儒的任务由轻骑队负责。十日之后,乔晓佳顺利返回玉峙国主城。

原本是论功行赏的好日子,玉峙仁却见她闷闷不乐地跪在身前。

“路上受委屈了?”

乔晓佳默默摇头:“请皇上先放了宋亦韩一家老小。”

“君无戏言,昨日已放了。”玉峙仁合起奏折,抿了口茶,只见墨紫雨取下金手镯,双手放到伏案前:“倘若皇上没其他吩咐,奴才这便告退了。”

玉峙仁从未质疑过她的能力,更看得出她情绪低落,他沉思片刻,道:“不出五日,汝南王定来兴师问罪,届时你莫抛头露面,在宫中先住几日。”

乔晓佳正有此意,虽然她迫切地想见到孩子,可是目前的局势不允许她与任何人染上瓜葛。

“汝南王?…”她忽然注意到称谓,“皇上所指的汝南王,可是您的三皇叔?”

玉峙仁嘴角噙着笑:“既然你已将暮夏儒带回玉峙国,朕也不瞒你,汝南王与暮夏国上一任女王私交甚密,女王病入膏肓之时将王位传给亲生儿子暮夏儒。暮夏儒拥有一支五万人的军队,其中三万兵权却给了汝南王,虽暮夏国众臣极力反对,但兵权还是落在汝南王手中。换言之,试问,玉峙国的汝南王凭哪一点掌管暮夏国兵权?”

“暮夏国有多少兵马?”

“五万左右。”

“玉峙国呢?”

“总计二十五万。可朕能动用的,只有十五万。”

“汝南王是否还持有玉峙国兵权?”

“是,南部十万精兵强将,以及暮夏国三万兵权。”

乔晓佳思忖不语,玉峙仁透漏的信息已然很多了,汝南王疑似与暮夏国女王有私情,暮夏儒很可能是二人的私生子,兵权交给老情人在情理之中。当然,这只是她的猜想。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

玉峙国十五万士兵听从玉峙仁的指挥。而汝南王手中握有十万兵权,再加上暮夏国的三万士兵,十五万对十三万,一旦开战,悬殊并不大。何况玉峙国士兵长期驻扎边境要塞进行侵略战争,暮夏国再愿意支援汝南王两万士兵,弄不好还得输。

“皇上要用暮夏儒换汝南王手中的十万兵权?”

玉峙仁很满意她听懂了重点,通过这件事,他不想再怀疑她,虽然她依旧是危险人物。

“十万兵权换走一个傻儿子?除非他也傻了。”玉峙仁笑了笑,视线掠过窗外几片飘落的孤叶,眸中瞬间附着一层冰霜,“这一仗肯定要打,朕要让暮夏国五万士兵有去无回。”

在未撕破脸之前,汝南王也只能借助暮夏国的旗号动用五万暮夏国士兵,肉要一口一口的吃,土地要一寸一寸地纳入玉峙国囊中。

乔晓佳终于明白暮夏儒的重要性,汝南王看玉峙仁不顺眼,玉峙仁也把对方当做眼中钉肉中刺,但是碍于叔侄这层关系谁都不好先发起战争,而这根导火索就是暮夏儒。

所以,玉峙仁不怕她走漏风声,所以,玉峙仁根本不在乎对方知晓是谁掳走暮夏国皇帝,他就是要睁眼说瞎话,不承认,不否定,逼得对方撕掉友好邻邦的面具。

战争一触即发。

她噗通一声瘫软在地,暮夏染不可能不清楚后果的严重性,他竟然就这样放虎归山?

乔晓佳拢住双耳,她不相信所谓的爱情可以超越一个国家的命运,这其中肯定有一个环节是她还未悟出来的。

“皇上,奴才有一个疑问,您务必要替奴才解惑。”

“讲。”

乔晓佳跪直身体:“墨雪雁伤到您的几率有多少。”

听罢,玉峙仁缓缓抚掌:“你终于看出端倪了,墨雪雁绝无可能伤到朕,她的任务其实就是失败,或许这一点她并不自知。”

“也就是说,对方想利用她引起皇上的愤怒?”

“正是,她的身份极容易查清楚,对方与朕用了同一种套路,就是要看谁先沉不住气发起战争,倘若朕先发兵,那么对方便可顺理成章率领两国共计十五万士兵趁机篡权。”

玉峙仁站起身,挪步乔晓佳身前:“你的出现不止出乎朕的意料之外,对方也未想到培养多年的女细作会被朕所用。”

“什么?…我是奸细?我是暮夏国培养出来的奸细?”乔晓佳迷惘地眨动睫毛,其实也说得通,暮夏染是墨紫雨的师父,她一早便怀疑墨紫雨的身份与暮夏国有关,但问题是,墨紫雨怎么又成为七日娘子呢?潜伏在新寡村有何意义?

“朕如今告知于你,正因为你已无法扭转大局,如今…你是暮夏国的叛徒,也是玉峙国的叛徒,众叛亲离的你,该何去何从呢?”

乔晓佳注视他一双毫无温度的黑眸。一点不夸张地说,真是从手心凉到脚底。她无力地倚在桌脚旁,咬牙切齿道:“…你真的很可怕。”

玉峙仁微微扬起眸,敛起眼中转瞬即逝的无奈之情,讪笑道:“朕,别无选择。”

听到这几个字,乔晓佳有心冲过去扇他一耳光,呵!千算万算算不过玉峙仁,她的小聪明有可能就此引发一场犹如惊涛骇浪般的战争,也许原本可以僵持下去…让势均力敌的两阵营再斟酌斟酌。

猛地,她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向门外跑去。

见状,玉峙仁一个箭步追上她的步伐,扯住她的手腕低在墙边:“这并非你的错。朕与汝南王迟早会开战。”

“可是这场战争还是因为我而加快了进程不是吗?!为什么不能谈判,为什么不能用和平的方式解决问题吗?!本是同根生不是吗?”乔晓佳用力甩着手腕:“为什么你要让我背负这么重的包袱?!你不是瞧不起女人嘛?!为什么偏偏要让我抗?!”

玉峙仁紧攥着她的手肘,任由她疯了似的捶打自己的胸膛,他无话可说,谁企图动摇他玉峙王朝的根基,他势必要将对方连根拔起。

乔晓佳的情绪几乎崩溃,她想得太简单了,把整件事都想得太过简单,胜利是血染的代价,多少人会因为她的自私、自保惨死沙场。

“战争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先谈谈好吗?…”她的声音剧烈颤抖着。

“妇人之仁,心慈手软只会害死更多人!”玉峙仁提起她的双肩,厉声道:“纵然朕未派你去执行任务也会派其他人去,这场战场不可避免。朕把真相告诉你就是要重用你,你不是喜欢权力吗?你不是想替女子提升地位吗?这才是你施展拳脚的大好时机!”

“你在开玩笑?”乔晓佳有气无力地动动唇。

“朕从不说笑,战争一旦开始,你将成为玉峙国几百年来第一位女将军,机会就在你手中,抓不抓得住全在你。”

乔晓佳眼中浸泡着一层雾气,她指挥作战?就她?太荒唐了。

“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种选择,其一,不闻不问,终日享乐。其二、运用你的智慧让伤亡降到最低。”

于是乎,她又被推到一个骑虎难下的位置了?

乔晓佳使劲咬了咬嘴唇,翘起大拇指,大加赞赏道:“玉峙仁,封疆帝,你真是好样的!上至神仙、下至阎王都算计不过你!你若不能一统天下才是最不可思议之事!”

玉峙仁自然听得出她话语中的嘲讽,可是不算计别人,等待他的必然是身首异处,他真的,没得选择。

乔晓佳撇开头,合起酸疼的眼皮,眼泪悄然滑落,贪婪,都是贪婪得惹的祸,满足温饱之后又想要获得最起码的尊重,甚至奢望改变男尊女卑的社会制度,是她不够安分守己,是她贪婪无度,最终把自己逼上绝境。

“朕只是将血淋漓的事实剖析给你听,其实你自己想不明白吗?墨雪雁与你,皆会成为政权争夺战中的牺牲品,细作本就是一条不归路。”

乔晓佳缓了缓情绪,齿冷道:“我没了记忆,皇上说我是细作我就得认了这身份么?”

“认不认已无所谓,反正你是回不去了。”玉峙仁吐了口气:“无论你曾经多想要了朕的命,如今已违背了原则,你何必不把整件事想得美好些,譬如,涅盘重生。”

“涅盘重生…”乔晓佳□肩膀,到处当叛徒的凤凰还能是凤凰吗?

“奴才斗胆保一人性命,皇上不答应也得答应。”乔晓佳话锋一转,神色笃定。

玉峙仁笑了笑:“究竟是血浓于水的亲情,准了。但是这人暂时不能放。”

乔晓佳俯首谢恩:“只要皇上莫再虐待她,奴才已是不胜感激。”

玉峙仁见她态度软化,不由浅浅一笑,这女子奇就奇在此处,理智与冲动的结合物,在她认定不会丢失性命的形势之下宣泄不满,又会在他人给予恩惠之时谦卑有礼。张弛有度,不会依仗自身的价值肆无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