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快死了…告诉我…你不恨我…”

虽然视线模糊不清,他的眸子却犹如玛瑙般黝黑明亮,他试图抚摸她的脸颊,但摸不到,是天黑了吗?

“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怎会这么傻?…”

乔晓佳垂下眸,眼泪如雨帘般洒下,他永远不懂,墨紫雨是爱他的,只是那份爱不被世人所接受,纵然不是,他依旧是高不可攀的王爷,他器宇不凡,高贵优雅,墨紫雨只怕低贱的身份玷污了他的声誉,所以与他做出同样的抉择,为了达成对方的心愿,死又何惜?

墨紫雨从未恨过他,只气他不分青红皂白便害死一条无辜的小生命,毕竟怀胎十月,其中苦楚唯有自己知晓,何况孩子又有什么错呢,她为了他本就决定终身不嫁,只想留个伴儿陪陪她这孤独寂寞的女人都不行吗?

暮夏染更不知道,墨紫雨长久以来只活在自己卑微抑郁的世界里,一步都不敢迈出去。

她迟迟不交出证明孩子身份的证据,根本不是为了刁难他,而是怕他不在需要她,嫌弃她,再也不想见到她。

这阴差阳错的两个人呐…该说什么好呢?

“不恨你,怎会恨你,师父是这世间对墨紫雨最好的男人…”她握紧暮夏染的手指,贴在脸颊上,这是她该做的,必须替墨紫雨说出来的真心话。

暮夏染已没有多余的力气表达情绪,只是疲惫地笑了下,听到这答案,可以安心的走了。

“正与邪,如今就你摆在眼前…去帮汝南王…”他轻动着唇,断断续续的,很不想浪费时间,可是这又是他身为一个男子必须承担的责任。

乔晓佳不知该怎样回答,因为她的记忆还不够完整,但是为了让他安心,她重重地点下头。

“这一别,来世再见…”

泪水再一次悄然地滑出她的眼眶,带着无声的叹息。

“来世,我们还会记得彼此么?”

暮夏染笃定地点点头,笑的有些天真:“我会去找你…千山万水…咳咳…你站在原地等我就好…”

乔晓佳感到他的体温骤然下降,她捂住双唇,努力压住眼泪,笑着又问:“这辈子我把你害的还不够惨么?还找我作甚呢,下辈子…你会娶到一位贤惠漂亮的娘子,你们会拥有一个可爱的孩子,一家三口和乐融融。”

伴随她的描述,暮夏染的眼前出现了那一副他梦寐以求的情景,徒然地,他粲然一笑:“嗯!娘子姓墨名紫雨,同音不同字都不娶。”

“笨蛋…”她嗤地一笑,刚要再说点什么,逐渐感到他的手指,正缓缓地滑出她的掌心,她愣了只一瞬,真的只有半秒钟的功夫,他的手臂已垂回地面。

见状,乔晓佳泪已绝提,环住他的身体放声痛哭。或许是这哭声太过震撼,将他从地府又拉了回来,他始终面带笑容,艰难地动了动指尖,趁手指还能自由活动的这一刻,用鲜血在地上写下三枚鲜红的字迹:

——我,爱,你。

他的指尖停在“你”字的最后一笔上,又将最后的一捺拖拽得很长,很长。

我爱你,正如他对她延绵不绝的爱恋:从一撇开始,却永不完结,从不需要也从不考虑,尽头在何方。

乔晓佳的睫毛上溢满泪滴,她弯□,紧紧环住他逐渐冰冷的身体,如泣如诉。

暮夏染躺在她的怀中,虽已感受不到,但是他温柔的笑容,悬挂在时间的回廊中,如一副赏心悦目的画卷,令所有人难以忘怀。

天空终于黑了,眼前漆黑一片,唯有那个他深爱的女孩,刻在心底,光彩夺目,宛若闪烁的眩光,指引他一步一步,走上黄泉之路。

死,不可怕,真的不可怕,谁都不要哭,这是他最好的归宿。

来世,他依旧不会停下追逐她的脚步,一旦找不到了,他会立刻坦白地对她说:

墨紫雨,做我暮夏染的娘子。

第五十二章

战场彻底乱了,原本杀了敌方主帅之后,便应该进行大规模的屠杀行动时,乔晓佳却以最高权威的身份,命令全体士兵返回军营待命。而失魂落魄的她,忘了目前的身份,跟随暮夏国大批人马,一同将暮夏染的尸体运回暮夏国皇宫。

一路上,她坐在颠簸的马车里,握着暮夏染冰冷的手指,注视他安详的容颜,挂在他嘴角的最后一丝笑容,定格在他这一生最温柔最优雅的时刻,他的笑容又是那般从容,证明他对墨紫雨的爱恋,至死不渝。

她的穿越,占据墨紫雨的身体,不知是否是为了听到暮夏染的心声,如果是的话,换一种角度看,他们是幸福的,手牵手走上奈何桥,为了美好的来世,无悔地面对今生。

这时,原本沉浸在悲痛中的队伍徒然乱了起来,车外兵器碰撞的响动震耳欲聋,她顿感马车前端一沉,紧接着,车帘倏地撩起,她下意识地护住暮夏染的身躯,当刺眼的光源退散,她看清伫立在眼前的男子,耿一鸣。

耿一鸣见她趴伏在暮夏染的尸首前,暗自攥拳,不等他开口,暮夏国士兵再次冲过来,他并未回头,剑刃向后一捅插入来者心脏,随后对乔晓佳吼道:“你给我下车!”

“段将军知晓暮夏染是我的师父,我想送他最后一程…”

“两军交战刀剑无眼!说句不中听的话,师父又怎样,段瑞龙还是你的男人呢!你就这般一走了之想过他的感受他的颜面吗?!何况你知不知晓自己的行为已可按叛国罪惩处?!”

段瑞龙得知墨紫雨下令撤军之时,他第一个调转方向,以绝对的表率作用给了她十足的面子,可她呢,非但未感激未感动,甚至跟随敌军部队离开了?!

她还记不记得自己是哪国的臣民?!

乔晓佳却始终垂眸不语,她是不够理智,但这是一条人命,一个曾经爱墨紫雨如生命的男人的生命,她替墨紫雨送他一程有何不可?

总之,不管谁来阻拦,她要参加暮夏染的葬礼。

“耿将军,您回去吧,待葬礼结束,我马上…”

“你还真不把朕放在眼里呢。”

随着话音的落定,全体玉峙国士兵停止厮杀,下跪行礼。

玉峙仁一袭便服,若并非气质出众,恐怕无人知晓站在乱阵中的男子竟是九五之尊。

“皇上!此地不宜久留,请皇上放心,微臣定将墨紫雨带回去见您。”耿一鸣这人好就好在分得清轻重,皇上有可能在一怒之下要了墨紫雨的小命。

乔晓佳则跪在玉峙仁面前,依旧不语。

怒火蕴藏在玉峙仁的眼底,仿佛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

猝然之间,玉峙仁扬起手,墨紫雨已然做好挨打的准备,却发现他这一拳并非打向自己,而是捏住刺入车身的利剑,只听哗啦啦一声碎响,剑刃断裂在他套在手指尖的金色护手之中。

“一个不留。”

玉峙仁平静地发出命令,耿一鸣得令,极具穿透力的号角声贯彻山谷,一支早已埋伏在敌军返回必经之路的骑兵队杀出丛林,同时,藏匿与树干之上的弓弩兵连发沾满毒药的竹箭,一旦毒液沾染身体,不但立刻腐蚀皮肉,还会因为中毒者触及到其他人的伤口导致连锁腐蚀反应。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顷刻淹没了喧嚣的战场,一刀斩首好歹死得干净利落,但这种烂皮烂肉的死法,简直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请皇上手下留情!奴才跟您回去。”

乔晓佳惊见一个个如被破了硫酸般的暮夏国士兵倒下,她唯有磕头恳求。

玉峙仁咬了下后槽牙,就看着她咚咚磕头,虽然她的额头已是血迹斑斑,他依旧怒气难消。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信任过一个人,何况是女人,可她呢,不感激涕零也就罢了,竟然还敢做出这等背信弃义忤逆犯上之事?!

哗啦一声,一条铁链丢在乔晓佳的眼前,她顿了顿,玉峙仁则背对站立,乔晓佳抓起枷锁的同时,偷偷望向再也不会醒来的暮夏染…对不起,不能送你了。

她吸了吸鼻子,将枷锁分别扣在手腕上,不等她自行站起,只感一股大力向前方扯去,前半身摩擦滑行,就这样,与平躺在车内的暮夏染,擦身而过。

战火纷飞,玉峙仁一手背后拉着墨紫雨,一手掌控敌人的生死,一条血染的通道顺利开辟,他就是这样,走到哪里皆是一派波澜不惊。

乔晓佳跌跌撞撞地跟在他的身后,就像一个狼狈的女奴,不,她何止是奴隶,在玉峙仁眼中她就是玉峙国的叛徒。

记忆一点一滴涌入脑海,这每一副属于往事的画面都由暮夏染鲜血的唤醒,当他的生命消失殆尽之时,墨紫雨将难题留给她乔晓佳,陪他走了。

——四年前,墨紫雨以出嫁之名离开玉峙国,继而按计划押送新寡村,她使用一切方法接近遥紫芸。然而,遥紫芸或许是受到玉峙仁的警告或提醒,她不接受任何人的示好,何况,她每日忙着配药,几乎足不出户。

墨紫雨一边要想方设法成为遥紫芸的朋友,一边还要堤防玉峙仁的注意。接近遥紫芸的机会可谓微乎其微。

一晃两个月过去,她却毫无进展,正在万分焦虑时,玉峙仁竟连夜离开新寡村,据她打探,乃是皇后召他回宫,具体为何事不得而知。

总之,机会来了,不可错过。

或许是失踪的玉峙之太过冤枉,连老天爷都想帮他一把。于是乎,“遥紫芸”的名字居然落在“七日妻”的名单之中。

遥紫芸与玉峙仁的交集极为隐蔽,也未受到特殊待遇及特许,可她如今是玉峙仁的人,当然不能再为士兵传宗接代,但她一名女囚,服从是义务。

就在她被五花大绑推进“送子房”的那一晚,墨紫雨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趁嬷嬷们在门外迎接士兵之时,她跳窗潜入房中,替遥紫芸松了绑,又以最快速度互换了衣裳,接下来,墨紫雨并未多做解释,而是匆忙将遥紫芸托出窗外。

其实从这一点上看,墨紫雨与乔晓佳的个性倒是九分相似,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但这种不择手段通常是对自己狠。

而之后的事便不必详解了,替代遥紫芸为士兵传宗接代的人正是墨紫雨,而那位士兵,也就是典籍阁名册中所记录的那一位——今日的赤手将军,段瑞龙。

乔晓佳恍然,又无奈地扯起嘴角,世间果然没有无缘无故的钟情,虽然因阴差阳错而起,但结局还算令人欣慰,原来他与她早已有过肌肤之亲。

年轻单纯的段瑞龙,为一位不知姓名与容貌的女子,一诺千金。

他确实没有食言,宁愿承受相思之苦也不再向任何女子许下未来,痴情的好男人。

想到段瑞龙这些年所受的心灵折磨,乔晓佳不知此刻是喜是悲。

“呃…”

铁链骤然抽紧,她踉跄两步摔倒在地。

乔晓佳环视四周,不知不觉已走到四下无人的森林深处,她又仰起头看向玉峙仁,玉峙仁驻足回眸,神色默然。

乔晓佳久久地凝望着他,望向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孔…他的冷酷及残忍从未改变,却赢得了遥紫芸的心。

通过墨紫雨替遥紫芸受孕之事后,遥紫芸主动找上墨紫雨,问她为何要帮你自己,墨紫雨将一套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告知遥紫芸:身为女囚迟早都会沦为传宗接代的工具,她更直言不讳地道出,她偶见遥紫芸与皇太子在僻静地幽会,她无非是做个顺水人情。

听罢,遥紫芸不禁对她感恩再三,甚至连连磕头致谢。

就这样,她们很快成为无话不说的闺蜜。

遥紫芸索性告诉墨紫雨,她出身于制药世家,皇太子起初找她只是想配一味强身健体的草药。但是在一来二去的接触中,她逐渐发现,爱上了皇太子。

并且,二人虽无夫妻之名,却已有夫妻之实。

墨紫雨自然知晓那一味所谓的强身健体的补药为虚,于是她故作好奇地追问,是何等灵丹妙药可令皇太子这般赞不绝口?遥紫芸则是嫣然一笑避而不答,随后从怀里掏出一块璀璨生辉的稀有宝石,她一边抚摸着宝石淡紫色的表面,一边羞赧地说,这快玉佩乃皇太子的贴身配饰,是玉峙皇族代代相传的稀世珍品。皇太子竟然这般珍贵的“紫玉霞佩”赠予她,是否代表他把心也交给了自己呢?语毕,她天真地笑起来。

墨紫雨并未打碎遥紫芸的美梦,这不怪她,久居山林不问国事的遥家后代,并不知生育能力对一位即将继承皇位的皇太子而言,何其重要。

当晚,墨紫雨潜入遥紫芸的卧室,盗走了这块象征皇室继承人身份的紫玉霞佩。

她当时并不知该如何利用紫玉霞佩,只是尽可能地获得一些有价值的证物,至于是否能帮得了师父暮夏染,那就看师父定夺了。

紫玉霞佩乃稀世珍品,她不可能留在身边,所以交给一位授业的老尼姑。尼姑与她有过几面之缘,墨紫雨谎称这块霞佩乃是她墨家的传世之宝,不能被贪财的嬷嬷们抢了去,所以恳求尼姑帮她保管,待有朝一日,定有与她交情深厚之人前去尼姑庵取回,并给予重谢。

同为女人,老尼同情她的遭遇,也知晓新寡村中的嬷嬷多半贪财且心肠恶毒,所以答应帮她帮管并保守秘密。

墨紫雨为了表示感谢,将身上仅有的一枚的金戒指取下,指尖运功,用指甲在戒指表面刻画莲花花瓣一片,随后请老尼仔细端详这枚戒指上的花纹,过些日子,她或者其他人,会带着这枚刻有莲花瓣的戒指换回紫玉霞佩,金戒指就作为赠予尼姑庵的香油钱。

同时,她为以防万一,再三重申——见戒指如见人,倘若她并未带上这枚戒指换回霞佩,那么,请老尼定要守口如瓶,哪怕她本人出现也无需理会。

环境造人,见得多学得多,将她造就成一名最杰出的女细作。也让她不再相信人性,除了她甘愿付出一切的师父及堂姐,其他人在她眼中都是建立在利益基础上的虚伪人士。包括她的亲生父母,虽是暮夏染一手安排,但父母确实是做出卖女求财这等事。虎毒不食子?非也。

至于皇太子玉峙仁,正如师父所讲那般,他确实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并且,通过遥紫芸的口述,可以确定玉峙仁并非不举,而是单纯的患有不育之症。从古至今,这方面的事对男人而言绝对是颜面尽失,不堪承受的惨剧。

何况他玉峙仁是谁,明日的一朝天子,万众瞩目的王者,他岂能让此等污点将他的形象毁于一旦呢?显而易见,若想让此事永远埋葬,那就必须杀了知晓真相的遥紫芸。

思于此,墨紫雨最终决定,旁敲侧击地对遥紫芸提点一番。她说,一旦玉峙仁继承皇位,那后宫佳丽何止三千,即便如今是真情,日后也难讲。

遥紫芸毕竟只有十六岁,想了想觉得不无道理,于是她留了个心眼,将除根治愈的药剂改了配方,一旦断药,将会“旧病复发”。

当然,这真相是遥紫芸在临死前才告知墨紫雨的,她那双含泪的眼睛悲哀落寞,即便死了,亦是死不瞑目。

“原来,是你派人杀害遥紫芸的?…”随着画面的惨烈及女子孤助无缘的喊叫声,乔晓佳猛地抽回思绪,不禁打个冷颤,他为了权力及名誉,真可以绝狠到这般地步?

在此,她还是要感谢暮夏染,在这紧要关头让她重拾记忆,紧紧攥住保命稻草。

玉峙仁明显脊背一僵,驻足,缓缓地转过身,道:“你究竟是何人?”

乔晓佳冷笑不语,这诸多真相,也只有穿越来的她才能如此坦然吧。

第五十三章

哗啦一声,玉峙仁扯动锁链,将乔晓佳整个人拖到脚边。

他蹲□,捏起她的下巴,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她,答案,其实已呼之欲出了。

“这便是你执意前往典籍阁的原因?”

小德子已将墨紫雨翻阅新寡村女囚之事,告知于他。他当时真的未在意,因为信任她。可结果呢,她的确是为了查找他的往过。

乔晓佳轻蔑地笑起来:“这便是你建造紫芸殿的原因?良心不安?”

尊称变成“你”,显然墨紫雨决定豁出去了。

只是他百思不得其解,她为何会想到他的把柄会在新寡村,当年与此事有关联之人全部葬身火海。

不过,这并非他的命令,而是母后的懿旨。

那一场火,从管事嬷嬷到住在遥紫芸所居住区域的女囚,连同房屋烧得一干二净。

正因如此,母后误以为他在失去遥紫芸之后对其他女子再也提不起兴趣。

而他常质问自己,玉峙仁,你到底爱过谁?是否有一种情感可以超越他所治理的江山呢。

没错,权力是令人陶醉又着迷的,永恒情人。

乔晓佳不自觉地撇开视线,并非害怕,还是他的所作所为令她感到不寒而栗。

“权利真的有这般大的魅力?…”她如今知晓自己错了,不该协助玉峙仁扩充版图。

玉峙仁缄默不语,倏地,托起她的身体,越身而起,双双站立于一座小山峰之上。

他眺望两军交战的方向,指了过去:“弱肉强食,胜者为王,无论你怎样看待这种情结,朕在有生之年,定要一统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