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云雀拼命地摇头,坚持说,“四月,我背着你,我带你去扦泥城。”

她努力地将四月颀长的身体背到自己瘦小的身体上,拖着步子,拼命地向那似近似远的扦泥城走去。

小云雀每一步都凭着自己的毅力,她的脚印深深地落在沙地上,拖出了一道长长的轨迹。

一条,宛若永远无法到达扦泥城的轨迹。

身后的男子轻叹着,“百里予安,幻境如梦。她一袭白色长裙,莞尔微笑,真想永远留在那里。”

小云雀的泪水已经将视线完全模糊。

她不能理解,一个如水般隽秀淡然的男子,只身闯入茫茫大漠,不惜赴死,只为一个虚无缥缈的约定。

不能理解,却总是要发生。

她听到四月在她身后轻轻叹道,“我要放弃这七天。”

(6)楼兰梦

转瞬间,所有一切画面都好像螺旋般随着时间的隧道向后卷去。

地狱般炎热的沙地、空灵幻灭的百里予安、冰冷强大流沙旋和尽在步遥的扦泥城,在转瞬破碎、消逝,随即从时空中被抹去。

小云雀睁开眼时,自己躺在黄沙里,躺在牢牢保护自己的大哥怀里。

她依旧想哭、依旧哀伤。

但过去的七天,却好像沙漠里偶尔一过的水汽,从小云雀的记忆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宁静的夜空里布满繁星,就连风都没有。四月没有再次经过,却是沉默的死神悄无声息地来到她的身边。

银发的少年穿着黑色楼兰服装,吃着苹果,果肉崩裂的声音在空阔的沙漠上回响。

“你死了,但出于某个原因,我们会给你七天时间。这七天,你不会死,也不需要吃喝。你想如何利用,完全由你决定。但在此之后,你会再次面对选择。以你脑海里最后出现的人的性命,换取你的未来。”

小云雀脑海里最后想到的是自己那在家里等待着她和大哥归来的、病重的母亲。

她绝对不会考虑用母亲来换取自己的生命。

她张开嘴,声音没有传出来,却直接入了他们的耳里,“我不用这七天。”

银发的少年听过很多这样的说法,他笑着,轻描淡写地叙述着死神的筹码, “你母亲的未来本身就已经很短暂。说不定她的希望,就是你能健康地活下去。”

小云雀还想说什么,视线却被他身旁的少女吸引。

她穿着白色的长裙,深栗色的长发,琥珀色的双眸。从未真实地见过她,但却有种难言的熟悉。感到她的视线,白裙的女孩也转过了头来。与银发的少年不同,她的眼睛透彻而宁静,白腻的皮肤就好像罕见温润的翠玉。

翠玉。

记忆里惊鸿一瞥闪过了如同碧湖的翠玉,挂在谁人身侧,带着她走出茫茫大漠。

白裙的女孩对着她伸出手,轻轻地说,“不管你的选择如何,珍惜这最后的七天。”

小云雀想将手递过去,却突然狂风吹来,睁开眼时,只觉得身体轻松,身侧再无旁人。小云雀仰头看着星空,突然,她猛地回头,面对着空空荡荡的茫茫大漠,她突然觉得有谁要从那边走过来了。

但并没有。

就好像自言自语一般,她说,“向西走直线去扦泥城,还有几百里;但向北,运气好的话,或许六七天就到丝路。”

然后,她觉得莫名哽咽。随即便好像中了邪一般,执着地向西、笔直地走去。

【终焉】

V喜欢吃苹果。

正如人们所知,死神爱着苹果那充满生命力的果肉,和生命在口中消逝变为碎末的感觉。

他默默地看着小云雀独自一人,用着她用之不竭的体力,坚持地沿着直线,义无反顾地前往扦泥城。突然,他转过头来看向佐,“我觉得她有一点像你。”

“哪里?”

“其实,你们的五官、性格都很不一样。”V笑笑,“但你们都有深栗色的头发,琥珀色的眼睛还有固执的性格。就连身材都一样属于没肉型的。”

V用没有拿着苹果的那只手在空中划了条曲线。

佐没有搭腔,只是毫无表情地看着沙漠里独自行走的小云雀。

V觉得佐与她最初开始赌约时不太一样了。

虽然她一直都不像一个真正的人类,在面对生死之时,她非常冷静、甚至漠然。可一直以来,在寻找七日水晶之时,她似乎都有着非常明确的目的。偶尔,在某些时刻,她的眼中会流露一丝哀伤、甚至痛苦。可最近,她寻找七日水晶之时,就越来越像在执行某个机械的任务。如果打个比方,她就像一名真正的死神一样——

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穿梭在时空的间隙里,只记得自己的任务。

V想,就和他一样。为什么他要收集人类的背叛,其实他要这些东西又有什么用呢。

他突然想起自己之前问过佐这个问题,她为何接受这个任务而不去转生。

现在他有一种奇妙的感觉,或许佐并不是不愿意回答,而是她已经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而这些,与时空中相遇的血族所说的话又有什么样的关系。该隐对佐的态度,明显非常奇怪。可V偷偷去翻时空的水镜,关于她的历史竟然全部被地狱之君屏蔽掉了。

这个令人讨厌的女人背后到底有多少秘密。想到这里,V不由有些烦躁。他咬了口苹果,却发现佐正在凝神看着不远处的沙地。“又怎么了?”

“那里,好像谁掉了什么东西?”佐对V说。

V伸过头去,“哦,好像是块玉。在那个时候的人间,还是挺值钱的呢——你干嘛?”他伸手拉住了想要过去把那水色玉佩捡起来的佐,“地狱之君早就说过,三界物质不能交互。想死吗?”

“你还不是在吃苹果。”

“那个,苹果大家都爱吃嘛?地狱有种哦。你想要玉,我可以变啊。”V一边说着,一边手里冒出了无数不同样式的玉。

佐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一眼,又转头看了看那块静静躺在沙地中央的玉。不知为何,在记忆的某个角落里,似乎有着那一点若隐若现的印象。但佐终究没有想起来任何蛛丝马迹,随即转身离去。

一阵风吹过,黄沙漫过了碧湖翠玉,将它沉入了时间的底层。

佐再没有回头。

因为,新的旅程还在等着她进行。

穿梭于这茫茫的时空中,与V开展再一场的赌局。这似乎是她现在唯一要做的事情。

Story VIII

圣女之殇The Death of Joan of Arc

我请求神赐予你勇气,这样战争就会停止。

过往的风暴会从记忆里消失,我们的生活将再次归于和平。1

【1】任务

在某个风和日丽的下午,V突然穿戴整齐,手里拿着一封印着黑色刻印的信函,匆匆地交待说,“我们的赌局先暂停一回合。我有一个特殊的工作。”

佐下意识地抬了下眼。

身为一名资深死神,V有两个广为人知的癖好,一是苹果,二是任务所在的时代的装扮。V喜欢Cosplay,每次执行任务,他都会在历史的水镜里精挑细选一番,再找出一身最符合那个时代的黑色行头。

此番,他却破天荒地穿着死神标准的服装——相当现代的三件套黑色西装。他手持短手杖,手杖顶头装饰着一副永远开启的金色鸟笼,象征着生命的自由,而他胸前挂着逆向行走的怀表却意味着生命终结的必然。这几乎可谓是死神的“礼服”,正式而标准。

好奇心驱使佐站了起来,“你去哪里。”

V晃了晃手里的信函,略带骄傲地说,“都说了,是Lord指派的特殊工作。”

“那我也去,只要那个人具有七日的资格,赌局就可以成立。”

V皱起了眉,“你不能参与,这上面写了。你有利益冲突。”

“什么?”

“Conflict of interest。这次的工作,好像和你有一些联系,你可能无法公正地执行七日约的规则,所以将你排除在外。”V看了看那封信函,又看了看佐,“任务在法国,你是欧罗巴人?一点也不像。”

佐几乎是瞬间否认道,“这不可能。”

“不管可能不可能,我要出发了。”V走到时空的水镜前,向前面翻找着相应的历史。佐跟了上来,一手拉住V的衣角,“我也想去,这次不算进赌局就是了。”

V犹豫了一下,随即嘴角一扯,“也罢,我倒也是好奇你到底是什么来头。但这件事,不能让地狱之君知道,”他指了指自己手杖头的鸟笼,“委屈你一下。”

V用手杖拍了拍佐的肩膀,白裙的少女“扑”地一下变为了巴掌的大小。V用两只手指拎起她,放进手杖上的鸟笼里。就在此时,时空的水镜上张开了一扇高耸的大门,V小心地持着手杖,迈入了门里。

就像每一次时空的旅行一般,在短暂的黑暗后,死神的眼前展开了一片狂风骤雨。

V带着佐漂浮在半空中,雨水穿过他们虚幻的身影,再落入坚实的地面。

这里是十五世纪法国的东北部,冬日的萧瑟尚未散尽,春日的温暖也还未曾蔓延。暴雨侵袭着那一片空旷而黯淡的荒野,不时袭击而来的闪电就好像天神的银剑,劈入荒蛮的土地。

在那一片宽广的之中,两个农家的女孩子提着篮子,冒着雨、拼命地奔跑着。她们终于躲进了一棵巨大古树的树洞里,缩在一起,瑟瑟地发着抖。又是一阵响雷,空荡的荒野上响起了女孩子的尖叫,随即又被无尽的雨声吞噬了。

就在此时,其中的一个女孩爬出了树洞,她不顾旁边的好友的呼唤,执拗地走进被雨水覆盖、一望无垠的平原里。仰头看向了昏暗的天空。

就在此时,奇迹一般,雷电向四周褪去,阳光从黑暗乌云的缝隙中倾泻而下,女孩伫立的地方露出了一小块温暖的光芒。

女孩子白色的裙子被光芒染成浅浅的金色。她在光芒里,稚嫩的脸上神情坚决而带着崇敬。

V快速地看着信函,然后他走出时间的缝隙,在那片曙光里,现身于人类面前。

他的出现,让女孩子不由本能地退后了一步,随即她又恢复了日常的冷静。

她睁着深琥珀色的眼睛,用稚嫩的法语问道,“你是天父的使者吗?”

V没有表情地看着她,就像一名威严的死神一般。

她继续问,“我应该去向何方?”

V侧过头,看了看南方。

女孩子迷茫的眼神慢慢地变得尖锐、坚定。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又说,“法国皇储,天父希望我来支持他。对吗?”

V看着她,露出了似是而非的微笑。

直到V再次躲入时间的缝隙,在鸟笼里的缩小版佐才得以发问,“我想提醒一句,规则是只有旁观,不能干预。”

“这并不同于我们日常的赌约。”V一边看着信函,一边略嫌麻烦地挠挠头发,“这是一个任务,并非一个赌局。”

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么这个女孩,是七日之约的对象?”

“哦,不是。”V没有表情,“不完全是。”

【2】圣女

三年后,1529年。

人们永远不会忘记,九年前查理六世与英皇亨利五世签下了屈辱的条约,将罗亚尔河以北的地区,交予英格兰管理。

这段漫长的时光里,查理六世仅存的皇储,法兰西王国唯一合法的继承人与统治者,只能屈居于法国南部,苟延残喘。

美丽的法兰西在英格兰强大军士力量面前,仅剩下半壁江山。

整个国家由此被绝望的气氛笼罩。

就在那一年的初春,一位少女横空出世,宛若春日的响雷一般令人惊叹。

北部,三月冬意尚未消逝,这位来自栋雷米的农家少女,甫一加入法国的军队,就已经名扬天下。战场之上,她身穿男性的银色铠甲,深栗色的短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士气低落之时,她永远高举旗帜,就好像油画里的胜利女神一般指引着正确的方向。

她从不按常理出牌,可在一次又一次小型战役里,她引领的军队总能出其不意,击落英格兰属地骄傲的爵士们,瓦解着他们在北部的控制。

而每当胜利之时,她都会面向南方,十指相扣,看向天空,默默祈祷。

少女名为贞德,她说自己曾经得到神谕。

而目睹她战场英姿的民众对此毫不怀疑,他们带着崇敬地称她为圣女。

在数场精彩的战争之后,圣女终于引起了皇储查理的注意。

三月末的一天,贞德假扮男装,穿过了敌方勃艮第广阔的领土,终于到达了皇储位于希农的城堡。

可那一日,查理正在举办一个盛大的舞会,所有希农的贵族都会参加。贞德跟随着皇储的仆人走进了舞厅,贵族们不由都停止了交谈,不着痕迹地回头打量着她。

贞德衣着简朴,栗色的头发刚刚及肩,年轻稚嫩的脸上还泛着农家特有的质朴。她显然是从未参加过这样华丽的舞会,妇人们的水晶鞋、礼服上的金线和优雅轻盈的舞姿似乎要晃得她睁不开眼睛一般。贵族们在心里嗤笑着,悄声地议论着、想着她或许是哪个乡下来的侍女,随即很快就失去了对她的兴趣。

就在此时,查理的仆人对她说,“陛下就在场中,但你要自己找他出来。”

少女抬起了头,看了看这令人眩目的舞池,却无法从衣着上分辨谁才是真正的王储。

她向前走了几步,贵族们略带嫌弃地避开她。她驻足,眼睛好像无法聚焦一样地四周游移。随即,她闭上了眼睛。就在这一刻,原本的怯懦和不安消失了,她的表情变得坚决而勇毅。

在短暂的沉默后,贞德迈开了步子。

她的步伐不急、不缓,举足间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四周的贵族们安静了,下意识地为着这位紧闭双眼的农家少女让着路。她就好像摩西分开大海一般,驻足之处,人流自动地分开,而那一条通往圣地之路,则是指向了舞池另一端一位穿着普通的贵族。

在距离他两步之遥的地方,贞德停止了脚步。

随即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她深琥珀色的眸子清澈、勇敢亦坚决。

那位贵族面目清秀,细长微挑的眼睛里带着几分惊讶,又有几分好奇。

在与他视线相交错的那一刹,她突然露出了充满怀念的笑容,就好像隔过了无数年,只为再次见到他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