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唐九金很端庄,至少除了她自己以外人人都这么觉得。

段夫人还为此赏了她好多衣裳首饰,然后在九金的一再要求下,那些东西全部兑换成了闪亮闪亮的金银了。

“九金啊,其实女孩子就应该多打扮打扮自己,这样才会有艳遇。男人有时候啊要比女人还矜持,适当的时候需要咱们牺牲些色相主动出击的,像你这样整天抱着那么金子银子,图个什么呢?”赶去赴宴的路上,段夫人紧握着九金的手,语重心长地劝着。

“那个比较实际嘛。”九金把垂在前头那几撮扰人的发丝拨到了脑后,兴致勃勃地看着马车外的热闹,回得有些心不在焉。

“九金,做人要有梦想!”在段夫人看来,女人就是应该偶尔不切实际一点。

“梦想?”九金骄傲地抬起头,“我也是有梦想的,尽快扩充我的小金库,这样就算以后你和七哥哥都不在了,我也可以自力更生啊,还能找个无人问津的地方隐居起来,盖间漂亮的大宅子,宅子名字我都想好了,叫‘金银屋’,有气势么?”

“唔……气势是有了但是缺乏浪漫感,不如叫‘进淫屋’?”段夫人锁眉,很认真地思忖。

“娘,你还没喝酒,控制点。”子七轻咳,横了段夫人一眼。

这才让段夫人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尴尬地笑了笑,她总觉得自己平时还是挺控制的,就是每次一遇上九金,体内某些沉睡许久的本性就会苏醒,哎,真是让人愁啊。不过一想到一会的赏菊宴,她又很快恢复了兴奋,“对了,九金。一会的赏菊宴是一年一度的,由我们长安城里几个生意上互相有来往的人家轮流宴请,大多是全家出动,等下你要是看上了哪家的公子,不要不好意思,一定要跟娘说。咱们女人家就别图太多了,你都十八了,是该找个男人嫁了……”

“她不会不好意思的。”子七浅笑,微眯着眸子凝视着九金,“准确来说应该是她不会看上的。亲爱的妹妹,是吗?”

“……是、是啊。”能说不是吗?瞧瞧子七的表情,那么可怕的目光,那么狰狞的笑容,她要是敢说不是,不就是自寻死路吗?再说了,能有哪家的公子能比得上她家师公的。

“这样啊,话说回来,我们家九金条件的确也不差……”就是傻了点。自然,这话段夫人不会讲出来,“要不我托人给你找个合适的吧,相貌什么过得去就行,主要是对你好。”

“不用了不用了……”一听这话九金赶紧摇头摆手的拒绝。

“做什么不用,难道你有心上人了?”就女人的直觉来说,段夫人觉得自己的猜测十有八九不会错。

果然,九金红着脸,支吾了会,羞赧地点了下头。

“谁?”没等段夫人开口,子七就抢了先,脸色很凝重。她要敢说那个很不像师公的师公,他发誓一定会毒哑她。

“本来是有的,可是七哥哥说那个男人不好,不准我跟他见面。”九金很挑衅地飘了子七,伸手缠住了段夫人的手肘,撒娇般地继续说道:“娘,你也是知道的嘛,我本身条件就不好,好不容易有个人愿意待我好。可是,要是很久不见面的话,男人很容易就会变心啊,你瞧瞧我,别说牺牲色相了,就是直接爬上人家的床,也未必有资本留住人家啊。”

“你七哥哥这么做是为了你好,那么容易变心的男人,不要也罢,还是我给你作主吧。”段夫人拍了拍九金的手,唉声叹气地说道。

“啊?”轮到九金愣住了,这算什么反映?为什么跟她预期中的完全不一样?

子七嗤笑,略微弯下身子凑近了她几分,轻声问道:“他叫什么?”

“……梅项郝啊。”他明明比谁都清楚,装什么傻啊。

“真是越来越有勇气了。”子七又直起身子,眸色瞬间冷了下来,他很好心地给过她机会了,可惜某人不惜福。于是,他很不客气撩开车帘,冲着前头驾马车的龙套吩咐道:“一会去买半斤砒霜。”

“你……你要做什么?”九金吓得往后一缩,小心翼翼地问着。

“为你和你师公殉情准备的。”子七侧过身,用只有九金才能听清的声音解释道。

“唔……”她还不想死啊,“观世音,我刚才骗你的,我还没心上人,是没相好没相好啦!您作主就好……”

“龙套,不用买砒霜了,去买半斤鹤顶红。”

“为、为什么……”他到底是想怎样啦?

“你对我娘口中的那些公子哥很有兴趣?”他瞪着她,一字一句问得很清晰。

“呜……观世音,我最大的心愿其实就是孤老一生,成为一名优秀光荣的师太,您也不用为我作主了。”

看着他们俩一来一往的模样,段夫人有些迷惘地蹙眉,又觉得这兄妹俩看起来感情很好,还是很值得欣慰的。可是,九金的话实在让人惆怅啊,“哎,可怜的孩子,难怪上一回我会在尼姑庵里捡到你。乖,不要哭丧着脸了,傻就傻点吧,就算没人要你,娘就养你一辈子。”

“给我笑。”比起段夫人的安慰,子七要显得生硬很多。

“……”九金嘟着嘴,随着抽泣缩了两下下颚。好过分的要求,要她怎么笑得出来嘛。

“一会带你去吃豆腐脑。”

很有效果的一句话,立刻就让九金笑开了,看得段夫人瞠目结舌,她怎么就不知道她这个只懂得研究死人的儿子现在居然那么会哄女孩子了。

满园尽是菊花,团团簇簇的菊花,多么充满邪恶的一幕景啊。

尤其那一堆男人坐在菊花丛里,面前放着一桌酒菜,他们偏是不吃,还要故作风流的缅古颂今。就算无视那桌酒菜,也不是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可是何必要装高雅呢,不如……残了那些菊花吧。

九金蜷缩在不远处的凉亭里,看似专注地啃着面前的蟹,目光却时不时地会飘向菊花丛里那堆男人。

其实跟她面前的那些所谓大家闺秀比起来,那群玩高雅的公子哥也就不那么讨人厌了。

“呀,你怎么能直接用手吃蟹呢?多脏呀,我看你刚才去了茅厕,都没洗手。”

说话的是坐在九金左边的姑娘,也不知道是谁,就是喳喳呼呼的,很惹人心烦。九金继续啃着蟹,抽空回了她一句:“那要怎么吃?用脚?”

“用小锤子啊。就这样按着,把蟹壳敲碎就好,这才端庄嘛。”边说,那个姑娘边还示范给九金看。

“……那还不是要用手。”

“不一样啊,都跟你说了,那样才比较端庄!”

“端着猥琐假庄重?”呸!九金这辈子最讨厌人家跟她比端庄!

“九姑娘,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王姐姐也是为了你好,要不然你去洗洗手也好。”眼看王家千金被气得说不出话了,坐在九金右边的姑娘来帮腔了。

“你们是嫌我刚才撒完尿没洗手吗?”九金是故意的,她就是要粗鲁,就是要恶心死这群嗲声嗲气恶心她的女人,“不要紧,我刚才用王姐姐擦汗的帕子擦过手了喏。”

“你……”话到一半,王家小姐就瞧见段子七闻声看了过来,只好换上笑脸,死憋着:“不打紧不打紧,九姑娘要是喜欢,这帕子就送你了。”

“我才不要咧,自己尿尿之后擦过手的帕子,我要了做什么啊,恶心死了。”九金很嫌弃地推开了那条帕子,还一脸厌恶的直摇头。

王小姐忍不下去了,猛地站起身,斥骂道:“你个有娘生没娘教的野丫头,不就是走了狗屎运,被段夫人收作义女了嘛,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烂泥终究是扶不上墙的,傻子就是个傻子,你凭什么这么跟我讲话,先掂掂自己的份量,你连跟我们坐同一桌用膳都不配!”

“那你换张桌子吧。”九金实在很懒得跟她讲话,只想安安静静地啃自己的蟹,赏那边的菊花公子群。

“这傻子还真是没教养,真是委屈段夫人和子七了。”又有人按耐不住插嘴帮忙了,“也不知道生你的那一男一女是什么怪东西,多半是造了什么孽,做尽了坏事,说不定是禽兽不如的那种,这才把你给生成了这样,痴傻也就算了,全身上下就连一个可取之处都没有。”

闻言后,九金僵硬住了,原本握在手中的蟹滑落到了地上,她怔怔地看着前方,一言不发。顿时,周遭的人都涌起一股大事不妙的感觉。

“哈哈……”半晌后,九金忽然溢出一声痴笑,转身用力地挥了那位王小姐一巴掌,跟着继续傻笑,起身又跳又闹,顺势很不客气地拉过那两个帮腔女人的手,奋力咬下去,咬得她自己都在颤抖。

吓得整个凉亭里的人四处逃窜,场面一时有些失控。

直到最后,她在一阵惊呼声中,掀翻了桌子,摊坐在地上静了下来。

这场闹剧没有历时多久,但已经足够把所有人都吸引过来,自然也包括段子七和段夫人。大伙谁都没敢去拉九金,直到她安静了,子七才慢慢靠近她,皱着眉,用手指小心翼翼地轻戳了下她的肩胛。

九金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着面前的段子七,眨着干涩的眼,面无表情地垂下眼帘,咕哝:“呵呵,我娘死了,被我爹杀死了,我爹还真是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你在说什么胡话?”人人都说九金傻,但是自从进段府以来,子七一直只觉得她只是思维比较跳跃,为人过于单纯,也算不上太傻。然而刚才那一幕,把他震撼住了,是真正地看见个疯丫头在犯傻,让他有种说不清的感觉。有些无奈,又有些许的心疼。

九金没有回答子七的话,又继续傻笑。

说不上为什么,子七总觉得,她的笑容里不止是带着一股憨劲,还有浓浓的涩然。想来是在九金身上问不出什么了,他只好扶起她,问向一旁的那群大家闺秀们:“你们刚才聊了什么?”

“没、没什么,我只是劝她小解完要洗手。然后她就生气骂人了,跟着就突然这样了。”王家千金忙躲到自家爹娘身后,解释着,末了发现这话还不够又说服力,又赶紧向身旁的姐妹们求救:“你不信可以问她们,九姑娘骂人可难听了,连我全家都跟着遭殃了。”

闻言,一群姐妹团纷纷点头,谁都没空理会是非黑白,只顾着撇清关系。反正把过错推到一个傻子身上准没错,她就算反驳,也未必有人会信。更何况王家的势力不可小觑,谁都不敢得罪。

“是这样么?”子七将信将疑,尽管知道未必能从九金口中得知真相,还是下意识地问她,只是希望她能否认。

偏偏九金连犹豫都没就承认了,“也许吧。”

九金有些恍惚,也无力去解释太多。冷静下来后,再回想刚才自己的举动,她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自己以前会犯傻了,严格说起来,那并不是傻,是被人刨开心底深处的伤后,出于本能的反击。她还以为自己的脾气早就被磨平了,不管段子七怎么欺负她,都不会有愤怒的感觉了,原来不是这么一回事,只是她在乎的事情越来越少。

“去道歉。”

“啊?”沉寂了很久,突然有这么一句话飘进九金的耳中,她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怔愣地看着段子七出神。

“我让你去和她们道歉。”他可以忍受她在家里头胡闹,但是并不代表别人也能像他那样纵容她。

“子七,算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九金的病,她也不想的。”见状,段夫人赶紧上前去劝阻,冲着大家赔起了笑:“实在对不住,你们就多担待她一点吧。”

“段夫人,她要是真傻也就罢了,只怕是装疯卖傻吧。一个傻子,倒还值得骂人的时候顺带捎上我们全家,子七要求她给我们家闺女道个歉也不过分吧。”

偏偏有人就是得理不饶人了。王家那堆暴发户夫妻气焰嚣张地扫了眼段夫人,就是不愿给她台阶下。

“好笑了,片面之词你要我怎么信?我的闺女,我比你们清楚的多,这丫头性子是野了点,还不至于这么无理取闹。你们要有这功夫找我的茬,不如好好回去管教一下自己闺女,不要给脸不要脸。”段夫人很护短,但前提是,她相信九金绝不会像王小姐说的那样蛮不讲理。事实上,这丫头根本是个没脾气的人,她要真懂得叫嚣骂人,也不会在一直被人打了。

“娘,你这样会把她宠坏,道个歉而已,能要了她的命吗?”子七有些不悦。

“能!”九金仰头,瞪着他,“除非我死,不然绝不会给这种人道歉!”

“唐九金!”

“走开!我要回家!”用力吼出这句话后,九金就真的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跑去了。

这倒是把段夫人给急坏了,想去追,转念想到这里还需要自己善后,只好拉住子七,“去追啊,她这样万一出事怎么办……”

段夫人的劝说有点多余了,话还没说完,子七早就很自觉地追了出去,那表情看起来要比她更着急。

第十三章

“唐九金!你走那么快找死啊!”

九金迈着很大的步子,埋头拼命往前走,段子七的声音不断从身后传来,她就像没听到似的,非但没有停下,反而走得更快了。

“你只是傻而已,又不是聋,干吗要假装听不见!”

“……”她依旧用沉默销魂的背影回应他。

“不想吃豆腐脑了吗?明德门有赠品的那家哦。”

豆腐脑,赠品……九金的脚步略微放慢了些,偷偷伸手摸了摸怀里那个上次被段子七固定起来的六根木头。其实要拆散了才方便携带,可是,她琢磨了很久就是拆不开了。传说中的真命天子啊,为什么她的真命天子宁愿相信别人也不相信她,又为什么他的怀疑会让她那么难受?

见她稍有软化的趋势,子七有些喜出望外,然而才开心了没多久,就瞧见九金又加快了脚步,比刚才走得更快了。他开始意识到,这死丫头也是有脾气的,爆发起来比任何女人都难哄。

面对这种情况,说再多话都是浪费唇舌,他索性闭上嘴,跑上前拉起她的手,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往外走。

九金试图挣扎了两下,效果不大,便决定不要消耗多余的精力了,反正她的手很脏,刚才啃完蟹没有擦,他爱牵就牵呗。

“你做什么不理我?”她的沉默让他觉得很不好受。

“哦。”九金应了声,开始没话找话,“今天月亮真圆哦。”

子七仰起头,看着嵌在墨黑天色中的那一轮上弦月,轻叹,“还在生我气吗?”

“没有呀,我娘说过不要跟无关紧要的人生气,不值得。”

“我是你哥!”什么叫做无关紧要的人?他对她来说就是这么可有可无吗?

“那又怎样?”九金耸肩,嘴角浮出一抹很平淡的笑容,“你不过也就是为了让你娘开心才勉强认了我这妹妹,那么当真做什么。你如果嫌我丢人,大可以像以前那样看见我就逃,假装不认识我。你如果觉得我到处闯祸,连累了你们段府的声誉,那就一次性买断,丢点银子给我,让我去自生自灭好了。”

子七很少看见九金那么认真,也很少听她说出那么伤人的话,他愣着,紧握住她的手,轻问:“我什么时候说过嫌弃你了?”

“那为什么要逼我跟那种人道歉,就连观世音都能看出来她根本就是无理取闹,为什么就你看不懂。我就是讨厌她怎么了,我讨厌的人很多啊,道观里的人我都讨厌,我还很讨厌你,可是即使再讨厌,我也从来没有好端端去主动招惹过别人!”

“先不管你到底有没有骂她全家,至少你是真的掀了桌子咬了人,我不过只是把你当成一个正常人看待,才要求你去给她道歉,这也错了吗?换成任何人,都会这么做。还是说,你宁愿永远被人当成傻子?”子七不喜欢娘的那套说辞,他不希望九金永远用傻做为借口去逃避现实。

“那我本来就傻啊!我只想要躲在角落里为那些微不足道的小幸福窃喜,那样就很快乐了,别人怎么看我,关我什么事。”就算他讲得的确有那么几分道理,九金仍然觉得这些道理跟她无关,“还有,什么叫做‘换成任何人都会这么做’,除了你没有任何人会要求我去跟这种蛮不讲理的女人妥协,观世音不会,师公也不会!”

去她的师公!又是那个该死的师公!段子七仅存的耐心,顷刻就在这两字间崩溃了,他忽地甩开她的手,瞪着她,怒吼,“是!你师公的确不会。那是因为他知道你所有的过去,也了解你犯傻的原因,而这些我全都不知道!你如果非要待在我身边却心心念念着你的师公,那你现在就可以滚了,去找他,让他带你走,干脆让我眼不见为净,省得心烦!”

“你……”原来他追出来就是为了赶她走的?!

“顺便告诉他,我没空收留他不要的包袱!”

“我……”

九金刚开口,又被段子七打断了,“你如果不想去,那就立刻跟我回家,以后都不准提你的师公!”

“那我现在就去。”这种一点都不为难的抉择,九金压根连犹豫都省略了,拔腿就往外冲。

“唐九金,你要是真去了,就永远别再给我死回来!”

“哦。”九金挥了挥手,应得很爽快,不要死回来,那就活着回来嘛。

看着她有些雀跃的背影,子七握着拳,忽然有股很惆怅的感觉。原来对自家妹妹是不该太用心良苦的,那是给别人养的,调教得再好,他也享受不到……很惆怅很凄凉并且很愤慨。

才没走多远,九金就有点后悔了,她好像太冲动了些。

要在偌大的长安城里寻找一个行踪飘忽的男人,好有难度喏。她去了几个看起来比较华丽的客栈,都是查无此人。

最后又去了裴澄府上,在她死皮赖脸的恳求并且又再三保证了绝不告诉段子七后,裴澄才终于给她指了条明路。

这条明路让九金又喜又忧,那是咸宜观,一个很熟悉又很可怕的地方。

九金只敢在道观的山门口徘徊,不敢进去。上回玄机姑姑的事,道观里的那些人因为收了陈韪的银子,也都被牵连了进来,如果她这时候上山,估计又会被打。可是要做到悄无声息地进道观,难度系数太高了。

思来想去,也就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在山门口找个隐蔽的位置待着……然后守株待兔!

师公总会出来吧,今天不出来明天也会出来,明天之后还有后天,九金最擅长的事就是等待。

只是她忽略了一件事,夜深了,等啊等的,很容易就会睡着……

况且,她的睡相很差,即便原本找的位置再隐蔽。她那响亮的鼾声,还有四仰八叉的睡姿,还是很容易就把她的行踪暴露出来。

……

听到通报后,梅项郝就立刻赶来了。

他将双手盘错在胸前,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的唐九金,良久,从鼻间挤出一声嗤哼,伸脚轻踹了她几下。她哼了几声,翻了个身继续睡,嘴里还时不时会溢出“七哥哥”。

“师公,要把她丢远一点吗?”

“丢?”项郝挑眉,扫了眼那个守门的小道姑。

很有联想能力的小道姑,下意识地把他这句话理解成了肯定句,刚想招呼人把这个睡死的家伙弄远些,她家师公抢先了。

他撩了道袍,蹲下身,很小心翼翼地把她抱了起来,动作很轻柔,像是怕吵醒她。没走几步,又转身吩咐了句:“去把红扁叫起来,弄些吃的送到我房里。”

“啊?”小道姑很怔愣。

“哦,记得弄辣点的,不要葱花。”项郝又叮嘱了句,没注意到小道姑脸上的惊讶之色。

这么大的动静,纵然是唐九金也实在很难继续睡下去。她微微掀了下眼帘,把眼睛眯成一条几乎察觉不出的小缝,偷偷睨着师公。这样被他抱着的感觉不错喏,还是继续装睡比较好。

“你是不是偷偷从赏菊宴上溜出来了?”鼾声停了,不需要看,项郝就能猜到她一定是醒了。

九金嘟了嘟嘴,觉得没趣,轻哼了声,伸出双手紧搂住他的脖子,死缠在他身上。跟着,才睁眼惊讶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去赏菊宴了?”

这细微的动作让项郝无奈地摇了下头,也没阻止,任由她继续待在自己怀里,“裴澄说的。”

“哦……”真的好无趣啊,她还以为师公很关心她,实行了跟踪策略呢,“我不是溜出来的,是被赶出来的。”

“他赶你出来?”项郝忽然停住脚步,皱眉,低头看她,确认道。

“应该算是吧。”九金沉闷了不少,垂眸咬唇,踌躇了些会继续说道,“师公,我觉得自己似乎不适合待在段府。”

“怎么了?他们对你不好吗?”

“没有,段夫人对我很好。就是因为她对我好,我才觉得有点内疚,我今天又闯祸了,害她被人刁难。我实在不喜欢也不擅长和那些千金小姐打交道,我会连累了段府的声誉。”

“你怎么又内疚了!”远处传来了红扁的喳呼声。

格外的亲切,九金揉了揉眼,朝着暗处看去,才瞧见红扁端着一大碗馄饨,跑来过来,嘴里还不住地念叨着:“我跟你重复过多少遍了,我们的宗旨是:吃穷长安有钱人!要想过得好,就得下手狠!要像暴风雨般无情,不能像春风般温情。你要真不喜欢和那些人打交道,那以后无聊了就来道观找我嘛,我可以陪你说说话,逛逛市集啊。你放心来吧,师公已经跟道观里头的人说过了,往后谁要再打你,他就拧了谁的脑袋。”

哇!原来师公也有如此残暴的一面哦。九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吐了吐舌头。

“红扁,你要是把阿九教坏了,我一样会拧了你的脑袋。”项郝轻咳了声,故意说得很严肃。

“师公,你以为你怀里抱着只兔子么,分明是只批着兔皮的狼,谁教谁还不一定呢。”红扁冲着九金挤眉弄眼。

好熟悉好温情的画面,玄机姑姑的事就像没发生过一样,红扁待她还是一样的好。九金抿着唇看着红扁傻笑,跟着又偷偷指了下项郝,一个劲地冲红扁使着眼色。

以红扁对她的了解来说,要会意并不难,很快她就了然地点头,开口道:“师公啊,既然你那么不放心阿九,不如别走了,留下来陪陪她吧,万一段子七又欺负她怎么办?就好比今晚吧,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大半夜的跑来,这要是你不在,大伙虽然不敢打她了,可也绝不会把她收留下来啊。”

“你今天闯什么祸了?”项郝没理会红扁,沉默思忖了会,问道。他还是有几分理智的,知道九金有多闹腾,总不能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把过错归咎给别人。

“我……”九金咬了咬唇,“我又犯傻了。”

刚好到屋子里了,项郝把九金安置在了椅上,示意红扁把那碗馄饨递给她,看她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后,才问:“不是说已经好了吗?”

“我也不知道,刚才王家的那个千金小姐提到了我爹娘,我拼命告诉自己不要跟她一般见识,可是行动不受控制。后来我把桌子掀了,还咬伤了人,那个姓王的女人还污蔑我,说我骂了她全家,明明是她骂我的,七哥哥还逼着我去给她道歉。那又不是我的错,为什么我要道歉,还说是为了我好,哪里好了?傻子也有想要坚持的东西啊,跟着我和他就吵起来了,他就让我滚来找师公。”九金用很长话短说的方式解释着,注意力全集中在面前的馄饨上,飘着辣椒籽又没有葱花的馄饨,怎么看怎么好吃。

“我就知道那个姓王的女人不是好东西,有腋臭还那么嚣张,下次别让我见到她,不然我见一次打她一次。”红扁很激动地又叫又跳,恨不得现在就把那女人拖出来揍一顿。

项郝扫了眼红扁,良久,溢出一声叹:“阿九,你暂时住回道观吧,这里有我有红扁,也许你会开心点。你是不是很久没有去祭奠过你娘了?”

“嗯,很久了……”久到她已经记不清娘的坟墓在哪了,每年,九金都只是随便找个地给娘烧点纸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