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人劝吃饱饭,再者说,他没有害我的必要。

“可你今天第一次见她,怎能一眼看穿她的弱点?”

“你怎知我们没交过手?”

“什么时候?”

“昨晚。”

季大侠和宋姑娘应该没有什么过节,专程跑来观看比武,又教我应对之法,难道是传说中的探敌虚实?

“知己知彼是每场比武较量前必做的功课,不过你对胜负无需太过在意,拼掉小命就不值了。”

“每个人都有在乎的东西,我只想报答恩师,能为他多做一些总是好的。”

“可他似乎并不在意结果啊。”

谁说的,他只是表面豁达而已,季晨目光炯炯地看着我,还想说什么,只见宋红娟一身短打携剑而来,就没心思闲聊,一起去祠堂拜过祖师,比试便可以开始。

师门之内的比试无须擂台,随意选了片开阔地,两剑相交一目了然。

以为对决之前怎么少不了点儿开场白,谁知刚刚站定,这妞一句废话也无,直接拔剑相向,头一招就是强袭。

真够硬茬儿,身量没我高,剑势却走的浑厚刚劲一路,避无可避硬接一剑,内息立即感觉吃不消,招式新奇且不论,力道绵长亦不谈,至少有一点十分明显:人家比我勤奋。

这东西向来掺不了水,一朝一夕的苦功,少一分都在实战中清清楚楚的体会到,没有侥幸可言。除了比快,我还有什么优势可以侥幸取胜?宋红娟这一路的功夫只有速度才是唯一的弱点,季晨所言半点不假。

为什么师父没有给我类似的忠告?

意识到我未曾正面交锋,屡次蜻蜓点水地不断变换招式,她开始恼怒,剑势多了几分凌厉,我佯作不理,一把剑怎么快怎么使,有时仅仅凭借瞬间闪现的直觉。与季晨交手时亦没有这般神速,快到忘记时间,快到忽略太过频繁的变招令自己险象环生。当你太想完成一件事,很容易无视所要付出的代价而一味追寻成功的喜悦。我觉得我快要成功,繁密的连招使对手心浮气躁,只须一个机会,足可让我们两败俱伤。

全身而退是不可能了,最终无外乎谁伤得较轻,谁就是赢家。

千钧一发之际,我一掌正中她胸口,她的剑身重重划伤我的大腿。这一掌我倾注全力,必然少不了口吐鲜血倒地不起,谁知她摇晃两下,仅仅跌坐于地。

我仍站着,直到衣衫下摆皆被血染,整个身子轻飘如羽不像自己的。很明显,最后的最后,站着的那个总是胜者。

表面上看我的伤比宋红娟重得多,谁让流这么多血呢,触目惊心格外骇人,实则恰恰相反,她的内伤才真够呛,可谁让这姑娘彪悍惯了,没有配合像我一样坚强不屈的表情和忧伤的眼神,连忍也忍得低调,委实送了我这么个大便宜。赢得漂亮,输得窝囊,概就是我们二人这般现状。

时至今日,总算懂得适当示弱才能获得完胜的道理,退一步,形势往往出乎意料地前进一步。

除了高师叔,所有人急忙上前,霎时将我围在当中,尤其师父,那表情太惨烈了,比我还要惨烈,仿佛目睹我受了十大酷刑一般。季晨抢在大师兄之前抱起我,一路那个狂奔,颠得我五脏六腑都要喷出来。

“笑什么笑,一条腿不知能不能保住,不知死活的东西——”他焦急地斥道。

“终于赢了,我高兴。”想伸手摸摸右腿,又怕让自己绝望:“伤到经脉了么?”

“伤没伤到你最清楚,还用问我?”

“受伤得又不是你,板着张脸做什么…”

后来所有声音离我远去,包括自己发出的笑声。

昏迷中除了疼痛,最大的感受是轻松,如释重负的难以言喻的喜悦,不时听见子洛的碎碎念,比如杜寻我对不起你啊,都是我害了你云云,虽然影响我的长眠却也不觉得没那么类似乌鸦了。

第39章 第 39 章 只应无伴送斜晖

钝痛中睡去又在钝痛中醒来,几番辗转,睡意折腾得所剩无几,光线不是那么刺眼,应该傍晚了罢。

深吸口气,痛楚不改,内力却是前所未有的充沛,连带着精神振作了许多,且这股气息纯正浑厚,与我素日修习大相径庭,实乃怪事。转过头,模模糊糊见床边坐有一人,深青色的侧影半靠于床柱,帐沿的流苏离他的鼻尖只有半分,随着绵长的呼吸微微摆动。

“真好看…子洛的鼻子很挺,却没你的精致。”我从被中伸出手,轻轻抚上他的鼻梁。

“又精神了?”他睁开眼。

“我的内力是怎么回事。”

“失血过多,总不能看着你翘辫子。”季晨的笑容里有一种伟岸的关怀:“所以我无私奉献了。”

灌输内力一向是个无底洞,如我这般精神焕发又需要多少内力予以填补:“多谢,下不为例啊。”

他倒了半杯清水,送到我嘴边,不冷不热,刚刚好。

夜幕降临,一灯如豆,久未见光的我却觉得有些晃眼。

“重获新生,就没有什么额外的感言?”

“做了我能做的,付诸全力,仅此而已。”

“可惜尊师和另师兄刚走,否则真要铭感五内泪洒当堂。”

为何越瞧他的神色越像略带讥讽,这股不屑似乎又不是冲我来:“那天比武之前,你想说什么来着?”

“没什么。”

“那我睡了。”

他侧过身,表示比我还要困倦,没一会儿就已声息全无。身体早已无碍,想劝他回去,忽而听他悠然道:“你以为看到的世界,就是你所见的样子?”

这句话指向谁再清楚不过。

我同样有过类似的思考,可你能不能告诉我,世间所有的感情都是白玉无瑕的?

你不能,你知道纯粹是种妄想,却苛刻地审视着别人的命运:“晕迷的这几天,有时突然清醒,眼睛睁不开,心中却一片朗阔。直到今晚,其实我早该明白,世界当然不应该是我们想象中的样子,而我所做不能说不求回报,至少无愧于心。当你有所亏欠,整天想的无外乎就是偿还,我做到了,心中很是踏实,再无他意。”

“你可曾想过,他也许根本无需你的报答,否则明明知道战胜宋红娟的法门,为何不直接相告?”

“自是怕我为了取胜不顾性命。”

“也可以这么说。”季晨起身剪了剪烛花,屋内顿时光影散乱:“你显然比掌门的位子重要得多。”

明知此君在说反话,又没力气跳起来锤之,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

想起我的腿,倒真觉得报恩的代价大了些,可话说回来,若没有师父,我此时尸身早已化为尘土,唯余白骨森森:“你一直没提到我的腿伤…”

他的眉头动了一下。

难以启齿大概就是这样子,磨蹭半天:“痊愈的机会也还是有的…”

何必勉强安慰,自从踏足江湖就没指望毫发无伤,丢条腿总比丢条命强上百倍。

叩门声打断了我们本就无以为继的话题。

季晨开了门,竟有些迟疑地站在原地,到访者似乎不那么受欢迎。神情复杂地看我一眼,最终还是将客人让了进来。

宋红娟的伤势没有我预想的重,走起路来脚步虽然发飘,身形倒还稳当,独独面色苍白,声音憔悴:“听说你的腿没希望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把你弄成残废。”

像一把无情的尖刀插入心脏。

直白不是你的错,道歉还这么直白就是你的罪孽了,姑娘啊,你还不如不来呢!

“比武较量,刀剑无眼,不过各安天命罢了。”

“我知道你不会真的原谅我。”她无精打采地垂下眼睛,半响道:“只是不想你有误会,我们之间的比试仅是单纯的比试,和邵子洛没有丝毫关系,我也不会为了抢一个男人对你下毒手。”

首先我没这么想过,其次你就算因为子洛怀恨在心,也怪我技不如人,没什么可抱怨。瞧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四处留情惹下风流债呢,不由得瞅了瞅季晨,他不会认为我是一个花心的女人吧?

不对,花不花心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我已说了,各安天命,既是我自愿与你比试,任何结果都是意料之中,今后你们二人无须过多自责,这几天见到子洛,你也帮我劝劝他,事已至此负疚亦无用,看着你们幸福我也是开心的。”

她缓缓摇头:“我和师父明天就离开陆府了。”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走?”

“你当真认为我们能顺利结成夫妻吗?”她笑得很是苦涩:“邵子洛害我无家可归,除非我大哥死了,否则第一个想要报仇雪恨的人便是他,我是第二个。”

“令兄勾结贪官污吏哄抬米价,致使江都难民食不果腹,祸乱丛生,我师兄未取他性命已是侥幸,却还图谋复仇?宋姑娘,人活于世,总要分个是非对错罢?”

“忠义自古不能两全,二者选其一,我选后者。”她斩钉截铁地。

一个人如果不顾手足之义,怎可忠于家国大义;如大义灭亲为民除害,又如何对得起血脉亲情。圣人自有论断,舍小义而全大义者,壮举也。

似乎一点儿也没考虑到卑微的众生那些普通的七情六欲,凡人向来高明不到哪儿去,帮亲不帮理,胳膊肘又何曾往外拐?

不做作的宋姑娘不负众望地宣布了一个不做作的决定,伪圣贤太多,她也就不削尖了脑袋往里钻了:“邵子洛并不知道我要不告而别,他发现之后若是想不开,你也别劝,彻彻底底伤一回心就忘了,说到底我们不过有缘无分,祝福你们。”

别呀,你是有缘无分,我是连缘都摸不着呢,忍不住又往季晨的脸上瞄了眼,还好,情绪比较平稳。

看着他以伤者需要休息为名婉言送走宋小姐的背影,鼻子突然发酸。

大概是凭白受用此君那么多内力的缘故,总是不自觉地关注他的一举一动,唯恐得罪恩人。在这个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年月里,还有人默默施恩不求回报,让我这别有用心之人情何以堪,再这样下去我都不好意思骗了…

第40章 第 40 章 而今才道当时错

师父是恩人,季晨又何尝不是?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闻言一怔,像是有些措手不及:“反正不是非奸即盗吧。”

忍不住笑岔了气。

卧床百日,周身筋骨从里到外散发着陈腐之气,有时师兄有时季晨,得闲便搀扶我花园里溜一圈。伤势虽大体上有所好转,却连续多日不再有进展,以至于这段恢复元气的日子里我会默然推测,今后是不是就这样了?

一个瘸子,年纪轻轻的瘸子。

不要紧,很快就会老的。当你无力坚持时,至少还有死亡。

“杏花又开了——”摊开手掌自会有粉白的花瓣悠然飘落,静而柔,几乎没有一点分量:“花开花落其实是世上最残忍的事之一,一朝凋零一朝更替,年年月月,周而复始。”

“至少还有希望。”他淡淡地:“有些事,却连一丝一毫的转机亦不曾出现,就好像你等了一万年,她还不悲不喜地站在那里,看着杏花如雪。”

被揶揄了,还是被严肃的抨击了?

我往树下走了几步,有意于他保持一点距离:“啧,有人很不满呐。”

“岂敢岂敢。”

“走罢。”

“累了么,那我们回去。”他搀着我的胳膊,很多时候,没有他的搀扶走起长路来真的很吃力。

“我是说你走罢,从此看不见我,也让我看不见你。”

温暖而有力的双手忽而一紧,胳膊顿时生疼,渐渐地松下来,最终缓缓垂下。一直没有正视他的面孔,刻意回避预见中复杂的目光,脖子始终扭着,快成了麻花。春风不解风情,散落的花瓣落在我们重叠着的影子上,黑白相间很是耀眼。

我拿起他的手,放在隐隐作痛的大腿上:“你看,它不听使唤得很,让它迈步,偏要左右摇晃,让它停下,偏又颤颤巍巍,怎么也找不着自己在哪儿。”

“我又何必跟一条腿过不去,你又何必跟一条腿过不去。”他硬邦邦地道。

“可别人会跟你过不去。”

“这么深刻这么有内涵的想法我以为只有市井妇孺才会有。”

“季晨娶了个瘸子。”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地将现实扔给他:“所有人都会说,季晨季大侠,大名鼎鼎的引鸿刀,家世显赫名扬四海,妻子竟是个一无是处的瘸子,不知是不是瞎了眼。”

他忽而几步走到水边,着实认真地瞅了瞅自己的倒影,又屁颠屁颠地跑回来:“我的眼睛应该没有问题,只能是那些人的口舌生了毛病。”

一点都不好笑,我快矛盾挣扎至死。

又不能直言相告,从前接近他仅为完成师命,如今劝又劝不走,多待一日,我岂不是多一分愧疚。

“我到底哪里吸引你?”

“或许你不够乐观,但足够坚强;不够出色,却足够坦诚;不够美貌,却足够迷人…”他一口气说完许多,最后若有所思地:“最要紧的,是时间。”

什么意思?

“对的时间遇上对的人,总听说过吧。”

“好俗气。”

“我也只能想出这些理由,但愿不算牵强。”他老实巴交地:“杜大人,草民已经全都交代了。”

我岂非也在对的时间遇到过对的人?如果不是因为裴炎光一案,断然无法结识名满江湖的季大侠,如果石琰不曾与我阴阳两隔,断然不再与季大侠多出额外的交情,与其说因缘际会,不如说造化弄人。

勉强换上一副刻薄面孔,尖声笑道:“季大侠,我看你是寂寞太久了,逮着个女人就谈婚论嫁私定终身,也不管人家乐不乐意,还是你认为只要开了尊口,天底下的女人就没有不投怀送抱的?”

他愣了愣,茫然地看着我:“你今天十分反常,告诉我,什么令你如此困扰。”

“你能解决我遇到的所有问题吗?别大包大揽了行么,你我二人只比陌路强上那么一点点!”

“你绝对有事。”

我当然有事,且对此无能为力,因这已然分不清内疚还是心动的感觉:“我不会爱上你的,费尽心机接近你,不过是为陆府招揽人才,一万个你,也抵不上师父的一个命令。”

一字不漏地道出隐瞒已久的真相,反而获得了极端的平静。内心深处的种种不安烟消云散,虽一身伤病,却身轻如燕。

对不起了师父,我终究没有完成这个任务,当初十拿九稳的承诺变成一个笑话。对不起了季晨,亏欠良多无以为报,反伤你如斯,为了使你更加恨我,竟不说一句抱歉。

“你希望我离开,我离开便是,何必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他轻声道。

“你也算了解我,我一向是个善良到捏造事实委曲求全的人么?”

他哑口无言,将我上下打量一通,末了发现什么新奇之物般突然苦笑:“倒还真一点不像。”

没有高声怒斥,没有厉声质问,一切都进行得那样寂静。

我与季晨,今天算是彻底绝交。

连他怎样离去都无从察觉,怔怔地瞧着杏花半空中盘旋舞动,恍若有情,恰似无情。其实有情还是无情,已显得不那么重要了罢。人若开口闭口皆问“到底”二字,纯粹给自己添堵。用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回到房中,已是精疲力尽大汗淋漓,看来这瘸腿人生今后还需多多适应。

环顾一周,决定不顾辛劳地将屋子收拾一番,包括案台上散落的笛谱,绝世孤版,也不知何处搜罗而来;玉瓶中的洛阳牡丹,据说真的有人快马加鞭自洛阳绝尘而来,专程送上;柜中的天山雪莲滋补灵丹更是一定要清除出去,免得一不小心瞥见这一干物件,就想起季晨那张轮廓不俗的脸蛋儿。

美男啊,永别了…

第41章 第 41 章 不辨花丛那瓣香

收拾得差不多时,在一个彩漆的盘子底下发现只精致的红木雕花锦盒,巴掌大小,扁扁的样子似乎只能装进去几本书册,记忆中自己并无此物,季晨也未送过类似的东西,盒盖没有扣紧,打开一看不禁愣住。

两块无暇的碧玉腰佩,成色皆属上乘,分别刻有“杜定国”和“杜安邦”的字样,笔意苍劲,分明出自父亲之手。想当年两位兄长成年之时,父亲亲自选材,又着名家篆刻,饱含深意地赠予二人,自是希望谦谦君子温文如玉,他日定国安邦光宗耀祖。

这两样东西不该出现在这里,它们的踪迹应该和哥哥们一样成迷。玉牌之下还有一折素笺,展开一瞧是本城最著名的风月之所的名号,另附一行小楷:一人前往,如望令兄无恙。

失散已久的哥哥显然落到对方手里,取下贴身之物送至亲人跟前,又写信威胁,无疑可以理解为一起绑票案,从这位来无影去无踪的信使的手段来看,应该是一宗高级绑票案件。

这种大事不如同季晨商量…突然想到他已经被我赶走,不免一阵莫名的失落。

对方虚实一概不知,贸然叫上帮手自然很不明智,打草惊蛇就不划算了,单独前往便单独前往,倒要见识一下对手究竟是怎样的牛鬼蛇神。

夜幕降临后的翠袖阁在烟水迷离的江畔显得格外飘渺,近观之下灯火辉煌,雕栏玉砌之中时有笑语笙歌飘溢而出,美人在时花满堂,至今三载留余香,此处竟是三十载也余香环绕的。

后悔没换一身男装,我这样手持兵刃贸然进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前来捉奸,果然老鸨看见我便下意识退了一步,随即勉强堆笑询问来意。若说找人,虽然实事求是,岂不更让人误会?正犹豫间,楼上快步走下一位华服少年,向鸨母道:“这位姑娘是来找我的,不妨事。”

“阁下认识我?”

“姑娘房中那只木盒,是我放的。”

闻言不禁愣住,这位怎么看也不像干这种事的人呐,可谁又规定偷偷摸摸干些见不得光的营生的人,不能风度翩翩英俊潇洒,这世道早已被泼了硫酸般面目全非:“阁下何意,不妨直言。”

他摇首道:“姑娘请移步楼上,是我的主人想见你。”

你还有主子?难以想象,这么出色的人物竟是个仆从,那我更期待目睹你主人的风采了。拾级而上,燕语莺歌不绝于耳,直到步入雅室,房门一关将外界喧嚣全然阻绝。相比楼下的纸醉金迷浓桃艳李,室内的格调高出许多,案上琴棋墙上书画,无不俊逸风雅,似有暗香浮动。远处青山如黛,近处轩窗半阖,大有好风南来,轻摇纨扇的闲情。

可惜被人煞了风景:“贺大人,久违啊。”

“她来了…”贺青云压根儿没看我一眼,只顾像珠帘内低声道:“下官先行告退。”

然后他躬身垂首,目不斜视地绕过我的身躯,径自出去,不忘轻轻带上了门。这不像他一贯的风格啊,哪次遇上不是冷嘲热讽极尽刻毒之能事,他也毫不示弱地进行还击,十多年来做梦都恨不能扒其皮噬其骨,今日狭路相逢,居然不敢接招了,不由得错愕不已,这帘子里头究竟坐着谁?

珠帘太密,隐约可见一个低低的人影,似乎不太精神地斜倚于床榻之上,声音也显得飘忽:“为什么不坐下,总是给人一种随时拔剑的感觉,似乎对不起这个让人轻松的地方。”

环顾四周,很客观地做出评价:“脂香粉腻,一笑千金,这本是个千金难买的好地方。”

珠帘后的光影一片晃动,后头的人像是坐了起来,动作很慢,甚至有些艰难:“有时候,人越身处肮脏之地,越看得清自己,越是放得开…”

“我只觉得来这里的人都很不开心。”没工夫继续故弄玄虚,浅谈几句,大概猜到此人身份:“越不快活,越要寻个快活,酒色之后却越发的空虚无聊罢。”

今天繁华极盛,明日也许就一片废墟,惟余茫茫。

我不反对没有爱人时的流连欢场,挥金买笑,却最恶家有贤妻不知感恩,自诩风流眠花宿柳的无耻之徒。

“你兄长在我手里。”

“看样子也是。”突然转为单刀直入,差点儿接不上话:“所以你打算狠狠地威胁我一把,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老实说,这个机会我找了很久。”

当然啦,除了我最近比较倒霉一点儿,师父和师兄们岂会有把柄落于他手?其实说穿了不过是政敌,同师父斗了几十年的老对头而已,很幸运,杜家也在十年前荣幸地成为其对头之一,并且被他的好走狗贺青云诬告叛国,彻底清除了异己,只可惜一不小心留下我这棵未曾斩除的草。

面对仇人却不能刀剑相向,手都快要忍的抽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