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柱很快就送完了粮食,过来跟贺松柏汇合。

他压低声音,喋喋不休地跟贺松柏窃窃私语。

“柏哥儿跟我一块卖粮食吧,咱们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贺松柏骑着自行车带着铁柱穿越了大一整个县城,一个多小时后他们带到了深深的一条巷子里,贺松柏推开了破旧的老屋的门,把铁柱推了进去。

“里边都是自己人,你去对对头。以后忙的时候只管把粮食卖给他们。”

铁柱屁颠屁颠地走了进去,十来分钟之后满脸感动地走出来。

他流着眼泪说:“我.草,黑市就这屁点大这两年都没有遇得上他们。”

梁铁柱抹着眼角,透明的泪水浸湿了他衣袖。

“我看到猫蛋的手断了,狗剩的眼睛坏了。”

他一个三大五粗的男人,在巷子里控制不住地抹起了眼泪。

“大家的日子都过得很不容易……”

繁重的劳动让他们连一点可怜的叙旧的时间都挤不出来,铁柱满肚子的话都噎了回去,心情复杂地走出来,连情绪都压抑着没露出来。

“以后我的粮食只往这边送,你呢?”

贺松柏摇头。

他看到梁铁柱一瞬间犀利起来跟豹子似的眼神,解释说:“我不卖粮食。”

梁铁柱惊讶地问:“不做粮食,做啥?”

在他的认知里,他们这些零散的倒爷除了卖粮食,别的一筹莫展。

他点了一根烟,火柴擦过磷纸擦出一朵小小的花,一闪而逝。他薄薄的唇含着卷烟,含糊地道:“生肉。”

“肉的供应更少。”

从门市前长长一排的队伍,足以看出肉类市场的供求紧张。粮食是得每天都吃,但油也是,没有油吃啥都没滋没味。对于干重体力劳动的人来说,肚子里不见油星子,比干活还要难捱。

花生油贵而不划算,因此大多人都会选购入肥猪肉榨油,榨出油后的油渣子还是一道美味的小菜。城镇人每月份额里几两肉的定量,根本不够用。

这短短的一句话,顿时让铁柱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说:“柏哥还真敢想!”

“自行车都没坐上,就敢想火箭了?”

贺松柏的决定,遭来了梁铁柱激烈地反对。

“先不说累不累这种话,我就问你能找得到肉吗?你头一回进黑市,啥规矩都没摸清楚,嘴皮子碰碰就想搞个大的。踏踏实实做粮食不行吗,不能让你暴富,混口饱饭吃还是行的。你要卖.肉,你有几条命?”

粮食收了倒手就可以卖,卖不掉的还能存地窖里。但是生肉不行,从养猪到屠宰到储存,每一个步骤都踩在公安的眼窝子里,流动性又差,不查你查谁?当天宰杀的猪,当天就得把肉卖了,没有冰库搁久了还馊掉。

贺松柏用拇指弹了弹烟灰,淡淡地说:“就一条命,但也敢想。”

他先去把兜里的金叶子卖了,剩下的一颗金豆他拈起来看了看,最终没舍得卖掉。豆子底下用细细的刀刻了“元景”两字,是祖父的字。阿婆把它藏在屋子的砖里而没有让它深埋底下,对它也是有很深的感情。

贺松柏拿着兜里热乎乎的钞票,去商店买了最贵的烟,整整三条塞到身上用裤头勒紧。

他载着梁铁柱来到了乡下某处农房里。

作者有话要说:柏哥:当个扛把子的大哥不容易,想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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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还有一更!

第038章

刚进门里面就传来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儿,浓稠的黑血凝在地上, 两个农妇正佝偻着腰用水桶洗刷着地板。

贺松柏走了进去, 所有的人几乎都停了下来惊恐地看着他。

贺松柏迅速说了个暗号, 正在举大砍刀的劈猪头的男人松了口气, 骂道:“顺子几个咋那么不靠谱,乱放人进来。”

“你谁啊你?”

他的口气很恶劣, 因为刚才被吓得厉害了, 差点连刀都握不稳直往手上砍。

屠宰场这边把控得还是很严的, 一道道关卡都有人守着,从山头一路守到山尾,杀猪屠宰的才三四个, 望风的就有几十个了。加上这里人烟稀少,平时几乎没有什么生人涉足,今天居然让一个生面孔进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 顺子冒了个头到门边, 小声地说:“这是咱张哥的朋友,何师傅你给个面子。”

贺松柏问:“张哥在吗?我来跟他讨份生计。”

他把腰上系着的烟条取了出来递了一条给这个壮实的男人, 烟是中华牌的, 凭票一包七毛五, 很贵。

男人没收, 推开了, 他皱着眉老大不高兴地说:“你这是啥意思?”

贺松柏报上了自己的名:“我是贺老二。”

看他主动报上名讳的份上,这个男人脸上的生疏才少了一些。他收了烟勉勉强强地说:“张哥今天不在,出去‘钓水’了。现在这里归我管, 啥事跟我说也一样。”

一口水就是一张大团结,钓水就是挣钱的意思。

男人轻蔑地说:“凭你也想来这里讨生计?”

他打量了一下贺松柏的身板,高度有余,健壮不足,看模样瘦巴巴的恐怕禁受不住活计。

他顺手把手里的大砍刀塞到贺松柏的手里,“我们这里啥人都不缺,就缺个劈猪的。看见没有,这还剩五头没劈成的猪,你把它们分好,骨归骨肉归肉。”

男人借机抻了抻腰,筋骨发出嘎啦嘎啦的声音,“我已经劈了四只,累了。你要干干,干不了就走人,咱这里不要多余的人。”

贺松柏利索地说:“当然干。”

他顿了顿,虚心地问:“怎么个‘骨归骨肉归肉’,你劈了一头给我照着学学?”

男人示范了一遍,劈完一整只猪,黏腻脏污的刀递到贺松柏手上,“劈吧,我过去那边歇会。”

宰猪是个辛苦活,宰了放完血后得两个人合力拖着猪下水烫毛,剥落干净猪毛再下大刀劈,刀子落下结实的骨头分离,两百多斤的猪分成两扇,猪头归猪头,蹄归蹄,中间的两扇排骨和肉慢慢分。

工序不复杂,但是非常吃力。一个壮实有劲儿的男人也受不住每天宰那么多猪,得出大力气,又苦又累,容易积劳成疾,落下一身的病。

剩下的五头烫好的猪,赫然地摆在贺松柏的面前,他穿上了胶质的围衣,穿上了长筒雨鞋,弯下腰来使劲儿地劈起猪。一头两百多斤,他一个人又搬又翻,刀落下碎骨头四溅,即便穿了防护衣,猪血也溅到了他身上,一双手沾满了污渍几乎辨认不出它原本的模样。

铁柱在旁边看得五味杂陈,心中复杂极了。

他也帮着贺松柏干活,给他翻猪,给他托着按着。

一段时间后,贺松柏才把猪都劈完。整个人已经宛如从水里捞出来一般了,额头的汗不住地流下,衣服湿透了紧贴在身上。

铁柱小声地说:“这个活太累了,太累了。”

这句话被那男人听见了,他笑了:“老子当年欠了两千的饥荒,来这边干了三年,啥都有了。”

“嫌累趁早走,活确实累人。”男人说。

他看见贺松柏把猪都劈好了,是个踏实能吃苦的,脸上也有了难得的和颜悦色。

梁铁柱不禁地看了一眼,宰猪的何师傅脱下胶质围裙,里边没穿上衣,裸着的胸膛上两块结实的胸肌颤了颤,他块头又肥又壮,相比之下贺松柏简直跟瘦鸡似的。

这令铁柱很难想象他柏哥呆在这里能讨不讨得了饭吃。

“累死累活挣这点钱,有命享吗?”他更更小声地劝贺松柏。

贺松柏脱下了衣服拧干了汗,擦了擦身体,浑不在意地说:“我要每天三十斤猪肉的货,不要猪下水猪蹄猪头。”

“口气挺大的。”

男人哼笑道。

“你明天早上三点半来,每天劈完四头猪,货就给你。”

“成。”贺松柏毫不犹豫地应下。

梁铁柱真想把人捆走,暴打一顿。

真是坐火箭了!

……

赵兰香下午的时候,才看见贺松柏回来。

她就像妻子一样,出门去迎接他,手里拿着蒲扇,要给他扇风。

不过她刚凑近,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男人身上的衣服还带着血迹。虽然被他刻意地用清水洗干净了,但衣服上仍有洗不掉的印子。

她惊恐极了,连忙探摸着他的身体。

她又气又愁地说:“你又打架了?”

“不是说好了,以后都不能打架吗?”

贺松柏无奈地制止住对象扯开他衣服的动作,解释道:“这是猪血。不是我的。”

“我没事的。”他抬起手来,把一串用竹篾串起来的猪肉递给了女人。

“猪肉猪肠猪肚,你看着拿去做点吃的吧。”

赵兰香接了过来,沉沉的足有五斤重,这种三伏天哪里吃得完这么多肉噢。不过听完男人的话,她甜蜜蜜地笑了。

“我家柏哥真有出息!”

“这么多猪肉……能吃一星期了。你今天都去干什么了?”她接过猪肉,狐疑地问。

买个猪肉总不至于沾了那么多猪血吧,还好穿的不是白衣服,要不然青天白日挂着一团团的血渍,该得多吓人。

贺松柏含糊地说:“猪肉是去宰猪场买的,便宜,一整天都有肉卖,门市的肉早就卖光了。”

说着他掏出了卖芸豆糕的钱,混着一叠粮票交给了对象。

赵兰香惊讶地数出了二十五块两毛,净算下来,一斤得一块两毛多啊。这么高的价钱她自己是不敢想的。估计轮到她自个儿去卖,又是六七毛的价钱。

她说:“累坏了吧,赶紧进屋,别在这晒太阳了。”

贺松柏点了点头,他确实也累了。

赶了一天的路,又劈了五只猪,明天还得两点多起床,他现在就要马上洗澡睡下了。

贺松柏找了一身深色的换洗衣服,到井边提了两桶水,就着凉水很快地洗完澡了,浑身清爽干净地回到房里,倒头就睡。

夕阳的光辉撒进了他的窗子,窗边那枚破瓶子里装着清新的小雏菊,是对象新采的,此刻正含着露珠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贺松柏闻着这股花香,满足又疲惫地沉入了梦乡。

赵兰香回柴房把猪肉放好后,回来看了看贺松柏,透过窗子她看见了闷头沉睡的男人,那轻微的呼声里泄露了他的劳累。

他只有在秋收那几天干活干得猛了,睡觉才会打呼噜。开沟渠那种强度的劳动从来都是睡得安安稳稳的。赵兰香听着他的呼吸声,不禁心疼了。连她买了辆自行车这样的大事,也没舍得把他叫醒。

虽然她知道,他看见了牛棚里的自行车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

赵兰香回了柴房,把今天买的芒果切了,用勺子捣成芒果酱,她用这些芒果酱做成了芒果卷。为了保存时间更长,她把芒果卷下了油锅炸,炸得香脆。给贺松柏做的芒果卷里她特意加了牛乳,这些牛乳是她路过大队的时候顺便买的,有可能还是贺大姐亲手挤下来的,她常给自己照顾的牛挤奶。

不过她没有资格喝牛奶,因为这牛是属于大队的,私自喝就是侵吞集体财产的。要喝奶得自己掏腰包买,索性也不贵,一毛钱可以装上一大瓶。她买了一毛,一半煮沸给阿婆喝,剩下的用来做奶油芒果卷。

她炸完了芒果卷,剩下的炸不好的边角料她统统都装了起来,用布袋装上了生石灰作为干燥剂,装到了一个铁盒子里。

她提着这个盒子去找了蒋丽,蒋丽闻到了淡淡的芒果香,忍不住问:“啥,那么香?”

赵兰香不客气地说:“别想了,没你的份,这是给你哥的。”

蒋丽把信拿出来,给她过目:“这样写成了吧?”

赵兰香迅速地看了一眼。

“哥哥:展信佳。这边的芒果熟了,我花了点钱给你买了一点芒果特产吃。”

赵兰香说:“这样写不行,给我改。”

蒋丽忍不住无语了,“要改你改,这样写我觉得很成。”

赵兰香抓过笔迅速地写下了一行话。

“哥哥:展信佳,这边的芒果熟了,我花了钱给你买了一点芒果特产吃,很好吃,请你吃完务必给我回信,要是好吃,我会考虑考虑再寄你一点,很便宜。另外:钱花光了,请求哥哥给予生活补贴。”

蒋丽看完这封信后,太阳穴忍不住抽抽地疼。

“啧……模仿得倒是挺像的。”

蒋丽写信啥风格,拆了很多次她的信、代她哥给“物资补贴”的赵兰香门清得很。

闭着眼都能仿出真假难辨来。

作者有话要说:柏哥:以后请叫我宰猪哥

第039章

人家做的灌汤包,现在还在她的桌子上散发着香气。

蒋丽放出了话, 没脸食言, 她只好拿起钢笔照着誊了一遍, 赵兰香又皱了皱眉:“不行, 太工整了,一看就很不对劲。你平时怎么写写信现在就怎么写。”

蒋丽有点受不了了, 差点想摔笔不干了。

她嘴馋地看了赵兰香手里的铁盒, 说:“给我吃一点, 我就写。”

赵兰香拇指敲了敲桌子,不客气地道:“让你写你就写,难道灌汤包没吃饱吗?”

“写!”

蒋丽觉得今天的赵兰香凶巴巴的, 一点都不讲道理。

“想吃。”

赵兰香说:“不要跟我讨价还价。”

蒋丽硬着头皮又写了一遍“潦草”体的家书。

这个赵兰香可真奇怪,还不准她跟他哥说这芒果特产是她亲手做的。

赵兰香满意地收好了信,折进信封里。这才肯从铁盒子里掏出一块给蒋丽吃。

虽然只是炸坏了的边角料, 但是酥酥焦焦的裹着层芒果的芬芳, 超级好吃,蒋丽嘎吱嘎吱地咬掉了一块, 甜得她整个人都要飞起来了。这哪是特产, 这明明比国营饭店的特制点心还好吃。

难怪赵兰香要在末尾添一句钱花光了, 买了这么贵的点心, 钱包能不缩水么。还添了一句很便宜, 真是把她的想法都摸得透透的了,她买东西从来都不会说贵的,反正她哥知道她总缺钱花。

她又咬了一口把剩下的一点点芒果卷吃了个精光, 甜食带来的愉悦,令她忍不住眯起了眼睛,舌头舔着芒果卷的碎沫沫儿,淡淡的奶香味弥漫在嘴里。

“好好吃啊,这个怎么做的,怎么能做得那么好吃,炸焦了也这么好吃。”

赵兰香淡淡地说:“你学不会的。得了我回去了,下次他回信记得拿给我过目。”

蒋丽撇开头应下了。

她眼馋地看着赵兰香把盒子用胶带封起来,封得严严实实的。她忍不住说:“我又不会偷吃,你弄得那么严实防贼吗?”

赵兰香其实是怕芒果味浸透到信纸上,真是她想的那样,估计蒋建军连信都不想拆开看。

她咳嗽了一声,从盒子里又取出了两块给她:“明天就把去寄了,知道了吗?”

蒋丽咬着芒果卷嗯嗯地忙不迭地应下。

……

赵兰香晚上的时候做了几样小炒菜,红烧肥肠、爆炒猪肺、粉肠肉片汤,虽然简单,但是对于所有人来说已经是比除夕夜吃得还要丰厚了。贺大姐有些受宠若惊,赵兰香只是笑而不语。估计让大姐知道,这全都是她弟弟挣回来的,估计还会更惊讶吧。

晚上大伙一块聚在一起吃饭的时候,贺松柏还没起床。

大姐去叫了他,他才慢吞吞地刷牙洗脸,来到桌前吃饭。

他一口气能吃上两大碗的饭,拌着肥肠的菜汁搅着米饭,米粒油乎乎的香喷喷,贺松柏吃起来胃口特别好,感觉胃好像是无底洞一样。

要不是赵兰香阻止了他,他还会继续吃第三碗。

“晚上不能吃那么多饭的。”

赵兰香在有人的时候,都尽量不跟贺松柏交流的。她看着他胃口大开非常高兴,她就喜欢看他吃得香喷喷地跟猪仔似的,最好顿顿都吃得饱饱的,半年之后变得又高又强壮。老男人就是磨坏了底子,之后再怎么补也补不胖了。别人中年危机,发福啤酒肚。他依旧精瘦精瘦的,儒雅英俊,看样子很健康。

其实是外强中干而已。

等他吃完晚饭后,她要把今天做的芒果卷都拿给他当做平时的零嘴儿吃。

贺松柏闻言,不着痕迹又“冷淡”地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