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金子接二连三地挖,挖不完。

李阿婆白了孙子一眼,淡淡地说道:“这些钱全都是你阿公拼着命给咱留下的,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用。”

“以后保命就靠它了,平时能挨得过的就咬牙挨。钱很少,你不要惦记它了。”

贺松柏立马说:“我不惦记,我自个儿能挣!”

“把我这段日子给阿婆的钱也拿出来治姐夫吧,人是活的,钱是死的。我不想姐活守寡。”

他很快改口叫姐夫了,今天订下的约,比摆酒都有用。李大力死活都逃不出当他姐夫的命。

说到这里,李阿婆忍不住捂嘴笑。

她说:“放心,你姐夫死不成!”

“他们不舍得钱,不送好医院,县城那点破医院能顶啥事。不过再耽搁下去,人也活不成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阿婆:乖孙女的婚事有着落了

开心。

*

平生君:欠下的债还清了,开心。

大家晚安

第056章

贺松柏一听,担忧大姐要活守寡的心落了下来。

他说:“那还等啥, 赶紧把人接去医院。”

阿婆怪嗔地看了眼猴急的孙子, 她说:“急啥, 这事你不要出面。”

“你把亲家母叫回来, 我有话要吩咐她。”

贺松柏哎了一声,高兴地夺门而出。

大姐老大难的问题萦绕在贺松柏的胸中久久不散了, 他大姐人长得俊, 活干得又仔细又好, 除了成分不好,又聋又哑之外其他样样都强。然而只这两点,她的整个人都被否定了。

原先看上大姐的一个人家, 嫌弃跟她没话说,沟通不了。贺松柏特意带大姐上门做“女红”,还热心地教“准姐夫”看手语。

结果他看到了大姐在晚上起夜的时候偷偷抹眼泪, 贺松柏少年的心气上来, 黑着脸拉着大姐就回家了。后来村里的话传得更难听了,大姐也一年年地在家蹉跎年华, 贺松柏因这件事心里一直有道坎挨不过去。

他想找个对他大姐好的男人, 李大力能不嫌弃他的地主成分, 怕也不嫌弃他大姐的成分。大姐样样都好, 贺松柏有信心, 李大力一定会喜欢上他大姐的。

贺松柏这么想着脚步更加轻松,脚程更加快地奔去李家了。

李翠花高高兴兴地签下约定,抹干了泪水去儿子床头。

她说:“儿呀, 娘给你找了一个媳妇。”

“你不用孤孤单单地走了。过几天娘就给你摆酒成亲,你也不枉来了这人世一遭了。”

李大力听了急了,眼睛一瞪,抽搐着白眼浮起。

他想跟他娘说,不要浪费家里的钱讨媳妇,也不要耽搁人家。但却连话都说不出来,一气急,一口气就喘不上来憋青脸了。他的肺被戳穿了,每吸一口气都像钢针扎得疼。

李翠花仿佛知道了儿子浮起的白眼之下掩藏的心思,她急急地安慰道:“放心哩!儿啊!”

“这媳妇不要钱,说看上的就是你这个人,愿意给你当婆娘。”

李大力无力的手渐渐地握起,面庞浮起铁青的死气,额边隐隐显出青筋,满头大汗。

李翠花这时急得啥话也不会说了,这时贺松柏来了,径直地走到李大力的屋子。

“我阿婆还有话要跟亲家母说,我跟队长说些话吧。”

李翠花有些不放心地瞅着地儿子,又瞅了眼贺松柏,唇瓣蠕动了片刻,最终一个字也没说沉默地去了贺家。

贺松柏说:“你大概也知道了吧,我阿婆要招你当孙婿。”

李大力勉强地含糊嗯了一声,已经是声嘶力竭了。

“不讨。”

贺松柏说:“我阿婆说你还有救,这条命还能从阎王爷手里抢过来。不过我家于危难之间救了你的命,希望你活下来了,搬到贺家跟我大姐一块住。”

“你愿意吗?”

李大力实在是不愿说话了,他早已接受了自己活不长的命运。

“死了。”

“不、耽搁。”

贺松柏打心底地佩服这个大队长,即便他奄奄一息歪在床上,也让人心生敬意。

他认真地说:“你死不了,阿婆说送你去省医院,那里的医生能救你。”

“要不要这条命就看你的了。”

……

李翠花又来到贺家,心里颇为惴惴不安,她想这老地主婆不会反悔了吧?

这可不行!

白纸黑字经了村里的长辈见证的。

不料她来到李阿婆的屋子后,老人家说:“你要留下儿子的命,得一切都听我指挥。”

“我让你干啥你干啥。”

李阿婆冷漠的声音带着倨傲,霸道又条理清晰地一一说了下来。

李翠花只有听着干瞪眼,然后乖乖点头的份。

她听到最后,嘴巴张大能吞下鸡蛋。

“记得哩!俺记得的,俺家大哥的命就靠阿婆了!俺绝不会多说一个字,连俺男人都不多嘴。”

两个长辈达成一致后,晚上贺松柏就连夜带着大队长去了省医院。

李翠花和他辗转坐车奔波着,用从卫生所借来的担架,两人一头一尾地扛着奄奄一息的男人。

深夜,他们来到了医院。

护士在病房加了一床给李大力睡,李翠花捏了捏硬硬的腰包,交了住院钱。次日医生上班后才过来看李大力的情况。

省医院的医生和卫生条件不是破落的小县城能比的,大夫给李大力做了全套的检查说:“不太乐观。”

“不过要是不放弃,坚持治疗,多半能好。”

“就是……你们家里的条件允许吗?”

李翠花又捏了捏她兜里硬硬的腰包,咬了咬牙,生起了一股胆。

贺松柏毫不犹豫地说:“虽然俺们家穷,但大哥的命重要。”

大夫把李大力养了一周,身体条件允许了才去做手术,把他脑子里的淤血都放了出来。

这段时间李大力只感觉昏昏沉沉,浑然没有知觉,他在某个早晨清醒过来后,看见了病床前年轻的女人。

她的皮肤被晒得已经不白了,但眉眼清秀极了。红润的唇秀气又害羞地抿了抿,又张了张,露出白白的牙。仿佛要说些什么,但她确实说不出话来。

她粗糙的手握在李大力的手,传来一阵温暖。

李大力看了她一眼,灰白的黑脸泛出了一丝精神。

女人腼腆地笑笑,又安安静静地给他看着床上悬吊的药瓶。时不时用湿润的棉花擦着他干涸起皮的嘴唇,捣碎了白米粥一勺勺喂他。

……

贺松柏送了人去医院,第二天又回来了。

赵兰香问他:“给大队长治病很贵吧,花了多少钱?”

贺松柏说:“都是药贵,经不起折腾。”

“他这病得耗着养,不然人就废了。以后还得多买点营养品给他吃……”

说到这里贺松柏皱起了眉,家里的家底都掏空了给李大力治病,哪里还有钱去买营养品给他吃。

贺松柏想着去黑市多捣鼓点钱,说干就干,他回来后连觉也没睡,骑着自行车就去县里了。

这段时间村里送丧的送丧,哭丧的哭丧,乱成一团麻账,新选出来的大队长很慷慨地放了五天的丧假,家里有困难的也不用去上工。

赵兰香还没来得及掏出她压箱底的麦乳精、奶粉这些营养品,男人就不见了踪影。

她只好把营养品收好,坐在牛车又倒腾转汽车去了县里一趟。

她把这些日子托铁柱卖的点心吃食挣来的钱掏出来交给李忠。

李忠点了点,用三轮车把沉实的缝纫机装好,他说:“你验验,等晚上我让人给你送过去。”

赵兰香摸了摸崭新的机体,锋利的针刺,圆润饱满的车肚,油光凉滑的板面,无一不是顶顶崭新的。她很满意地收回了视线,说:“货不错。”

李忠把钱收下来,说:“大妹子你买这笨重的大家伙是干啥?”

“能干啥,缝缝补补呗。”

李忠着实地被噎了一下,他还以为赵兰香要改行了,做给人缝缝补补的活计了。

他说:“给人当裁缝哪里有卖吃的挣钱哟,大妹子你不要这么想不开哇!”

赵兰香笑了笑,“没这回事,吃食还是要继续做下去的。在老哥你这买了台缝纫机囤着,图个便宜。”

这话说的李忠倒是爱听,他从他四叔那讨来这台缝纫机,几乎没有挣啥利润的。就图个惦记着他的好,以后常来他这卖吃食。

计划经济也不是没有计划经济的妙用,它的好处就在于价钱由国家把控,商品的价钱不受地域、淡旺季的影响,不敢虚抬物价。买到的东西都是平价的。加上有李忠这倒爷的便利,赵兰香能用还算廉价的价格买下这台机子。

等到市场经济开放以后,一台缝纫机的价格得飚得非常高。等到生产力满足了人民日益怎增长的物资需求,价格才又降下来。

比如改革开放前一斤猪肉七八毛一斤,八零年初飚到了五块多一斤,后来大伙都涌去养猪了价钱才又降回到一块。这种精良的机械,价钱炒得只会更快,热度持续得更久。赚肥了一堆从S市倒腾转手的倒爷。

她提前买了以后自己也能使使,囤着能保值,不用了瞄准时机转手卖掉也能挣回本。

咳咳,扯得太远了,赵兰香就是想拿它干点别的坏事。

赵兰香不是没看清李忠眼里闪烁的光亮,她轻咳了一声说:“等我的生意弄起来了,做的吃食量多了,你可以派个人来我这拿货。”

李忠很是惊喜,他说:“那敢情好,你快把生意支起来,缺点啥找老哥我。”

赵兰香说:“我就不跟你客气了,我就缺送货运货的,要有车早晚接送,人手倒是不缺了。”

“听清楚是送运货,不单单只送你的那份。”

这句话让李忠忍不住笑骂出声来,“你这鬼丫头,原来在这等着我咧!你别说,要找别人可能还不容易找得着。”

他收起了脸上的调笑,变得严肃, “这年头捯饬辆车出来不容易,你让我想想。”

赵兰香抿唇矜持地笑笑,“你好好想吧。”

她才不买车,她要用别人的车,让别人帮她干活。

她跟李忠沟通完后,徒步去黑市找了梁铁柱。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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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力:笑起来挺好看的

死前挣了个婆娘

第057章

她想跟铁柱另约时间谈谈“合作”的事宜,因为全河子屯上上下下收拣着山崩的后尾, 赵兰香忙得都分不出心思同铁柱谈这件事。

赵兰香走到梁铁柱的面前, 铁柱说:“找柏哥吗?”

“他不在, 他去帮俺送货了。”

赵兰香说:“周末我还要做点糕点让你捎带。”

铁柱快活地说:“好咧!”

他见日头也高了, 该收摊吃饭了。他掏出了饭盒,瞅着赵兰香还没走, 铁柱迅速地扒了几口饭, 含糊地说:“知道建干路吗?柏哥应该在那, 让他顺便捎你一程,大热天的不要去挤汽车了。”

赵兰香顺着铁柱的指点,去了接头的地方。

她很快就看到了贺松柏。

只见高而瘦的男人顶着烈日, 和另外一个壮实的男人扛着一张沉实的木床,搬完后他又卸下了一口大水缸撂在肩头慢慢地走。

赵兰香见了既愤懑又心疼,他不是来送货的吗, 怎么给人搬起了家?

赵兰香来的时候, 这家人满满当当的家什已经搬得差不多空了,贺松柏搬完一口缸擦了擦汗, 在树底下喘着气从雇主的手里接过钱。中年男人带着些城里人骄傲, 随手点了张钞票, 高高地从空中扔下。

“多亏有你咧!”

一张蓝靛色的“纺织车间”落入贺松柏宽厚粗糙的手掌里, 他浑无芥蒂地捏着钱抓入了兜里, 顺便蹲在树底下啃起了野菜窝窝头。吃饭的时候,他浓密的眉毛舒展开,洁白的牙齿露出来。

面额五角的“纺织车间”也能令他展颜, 赵兰香站在街角的屋檐下,远远地瞧着,胸口那股压抑的闷疼感像溺水了一样地袭来。

穷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累赘,一种深刻骨髓的原罪。洗刷不掉只会让人痛苦、让人无力。

她看了一会,沉默地走回了黑市。

梁铁柱吃完了饭正准备收摊回乡下收粮食,他诧异地看着去而复返的女人。

“咋,没见着柏哥?”

赵兰香摇摇头,解释道:“没,走迷了路,太阳辣得头晕。”

梁铁柱拍了拍他的大金鹿后座,“上来,俺带你去找柏哥。”

他不解地嘀咕了一句,咋连你都能迷路。

他扔了一条围巾给赵兰香围在脸上,骑了一段路很快他就跟贺松柏接头了。

梁铁柱问:“送完了?”

贺松柏喘着气说:“还没。”

“咋那么慢咧?”

贺松柏瞧了眼铁柱车后载着的女人,即便蒙着脸,他一眼扫过去瞅着那身形,就是他对象。

贺松柏咳嗽了声,说:“送完货客人让搭把手搬东西,耽搁了些时间。”

不然他早就回家了。

人也是铁柱的客人,不好得罪了,贺松柏还能怎么办,只好跟着搬了。索性他身上的劲儿多,力气是不花钱的,只是费了些时间。

赵兰香说:“回家吧。”

她说着从铁柱的车上跳下来,围巾裹着的脸只露出一对眼,如清凉的一汪泉,明亮又澄澈。

贺松柏竟然被她盯得满脸一热,窘迫地别了过去:

“你等我一等,我送完就回来接你——”

贺松柏的话没说完,腰间就多了双手。

“我跟你一块去。”

赵兰香说着把脸靠在了他的背上,手捉住了他劲瘦有劲的腰。

贺松柏只觉得脸陡然地热起来,不可遏制地热起来。

他双脚一个猛冲扎在了地上,制住了刹车。

贺松柏浑身都发热,还满头大汗,他声音干涩地道:“等我,很快回来。”

“你坐我车后,很危险。”

他别过了脸去,吆喝着梁铁柱:“铁柱你带她去饭馆吃点东西,她没吃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