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五味杂陈地坐在桌边,迟了二十年的“真相”,让她有种眼眶微微发酸的感觉。

“吃啊,你怎么不吃了?”

贺松柏见对象一直看着他,不由地停了下来,被她的目光盯着,男人糙厚的脸有些发窘。

赵兰香微不可见地吸了吸鼻子,“我吃饱了,锅里还有点鸡肉,你吃点罢!”

贺松柏摸了摸脑袋,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感觉。他看着她似怀念、似沉湎,灼灼的目光似是看着他,却又更像透过他看着另一个人。

这种感觉令他微微不适,却又有些惊讶。

他默不作声地由着她看着,动作从容又安静地吃着。

他吃完了两只大汤包,又喝了一碗鸡汤,饥饿的腹被美味的食物带来的带来的充实感,抚平了。他吃完了之后收拾了桌上的狼藉,洗完还锅还碗碟给招待所。

贺松柏摸了摸她的脑袋,“我回房了。”

赵兰香扯了扯他的手,亲了一口。

“明天我带你去做一件事吧,把时间空一点出来给我,顺便换上那件新衣服。”

女人温热的唇落在他粗糙的虎口上,贺松柏的心口猝不及防地一震,他的手颤栗地缩了缩,没收得回来。

他露出洁白的牙齿,疑惑地道:“啥事?”

赵兰香没说。

这婆娘还神神秘秘的!

不过贺松柏看了她认真的眉眼,喉结不由地滚动了一下,应道:“好。”

“啥事都依你成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柏哥:她想做啥?

还穿新衣服,嗯……忽然有些期待。

柏哥羞涩地捂紧了自己的领口,暗自yy

*

哭泣,昨晚码着码着就睡着了,看来我是有自知之明的

今天得发红包。

中午,微博见~

第075章

赵兰香听到男人这句低低而又沙哑的话,又见着他的耳朵微微泛红, 她的脸颊也蓦然红了。

心如染蜜。

怎么有这么可爱的男人。

贺松柏的这种青涩和憨劲是老男人不具备的, 直戳得她的掌心也跟着热乎乎地冒汗。

赵兰香捏了捏他糙糙的手, 嗔道:“明天去干正经事!”

贺松柏摸了摸后脑勺, 憨憨地笑,没有说话,

次日, 贺松柏依言穿上了新衣服。

他知道来大城市讨债, 肯定得穿得好一点,气势上不能输给别人,所以他把对象亲手给他做的两身新衣服都带来了。

贺松柏出了门, 看见了赵兰香也是微微一愣。

赵兰香穿上了一身雪白的衬衫,宽阔的下摆随意地塞入裤子里,纯黑色的长裤裹着她两条细长的腿, 精神又利落, 带着一抹阳光般的干净。

她见了他招了招手,步伐轻快地走到他的身边, 乌黑的秀发飘逸极了。

“走吧。”

赵兰香挽住了他的手, 同他坐上了一班汽车。

很快, 她带着他来到了一家照相馆。

“我还没有跟柏哥儿一起照过相呢, 进去看看吧。”

她跟照相馆的员工沟通了一下, 决定拍下了两版相片。一版全身照、一版半身照片。

这个年代的相机虽然落后,取景也有限,但摄影师的技术以及敬业的精神却是毋庸置疑的。

拍全身照的时候把他们带去了院子里的滕树下, 赵兰香坐在椅子上,贺松柏站在她身后,手放在她的肩上。

摄影师反复斟酌了这个造型良久,让他们摆了半天的姿势,才肯咔嚓地摁下快门。

赵兰香闻见了树上将近凋谢的木槿花的香气,她从地上拾起了一朵嗅了嗅。女人凝视的目光含着一种静止的温柔,似缅怀似追忆,仿佛穿越了时光,摄影师灵光一闪把这一幕抓拍了下来。

拍完照片后,穿着中山装的贺松柏解开了钮扣,松了口气。他的额头冒出了豆大的汗,照相对于他这种粗人来说实在是一种酷刑。

赵兰香笑眯眯地道:“明天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可以把胶卷直接给我们吗?”

员工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把胶卷密封起来,千叮咛万嘱咐:“别让它曝光,见了光就白拍了。”

赵兰香笑了笑,把筒子装的胶卷收入了包里。

这件“正事”做完后,贺松柏松了口气,想要带赵兰香去玩。

赵兰香摇摇头,没答应。

她仿佛、大约知道了他缺钱要去做件大事,自己是不舍得花他的钱的。

赵兰香开心地道:“时间很少,然而我却想逛完S市,柏哥我们来做公车吧。”

一趟公交车才五分钱,坐一整天都做不完五毛钱。

赵兰香快活的模样,说服了贺松柏。

贺松柏在街上偷偷给她买了一块胸针,硬硬的捏在手里,跟着她去坐公交车了。

赵兰香把脑袋枕在手臂上,含笑的问他:“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催到债的。”

找到祝侯生的第一天,男人一无所获地回来,她便知道了祝侯生是想赖掉这笔钱。

贺松柏吞吞吐吐,在她灼灼的目光下,坦白了一半又留了一半。

“有点身份地位的人,一般要面子。我去人工厂里闹几天,他就老实了。”

另外的一半呢,却是他收买了几个穷凶极恶的混混,冒充债主每天围堵在祝侯生工作的厂子里、祝侯生的家门口。后来祝侯生狗急跳墙想报警,混混兜了麻袋胖揍了他一顿,他就老实下来了。

不过这种略阴暗的事还是不告诉她了。

贺松柏又说:“他是欺负我是个外地人……找几个本地人撑撑腰,他就老实得不能再老实了。”

何止老实而已,此刻扶着老腰躺在床上呻.吟不止的祝侯生,痛骂着李老太太随便把欠条出卖给别人。都是那么多年前的陈年旧账了,还特意翻出来,真是吝啬!

那些个无赖可当真是无赖!

祝侯生后怕地扶着老腰,问儿子:“你出去瞅瞅,外边那些人还闹不闹?”

祝侯生的儿子在政府工作,这几天脸都给老子丢尽了,他无奈地对祝侯生说:“难道你还没还清债?”

可怜祝侯生一家从头到尾都没见到真正的“债主”贺松柏,还满心满意地以为李老太太把欠条押给了别人换钱,真正的债主变成了那些个穷凶极恶的地痞流.氓。

贺松柏轻咳了一声,道:“讨回钱,这件事就算结了,别想啦!”

赵兰香满意地点点头,他们坐了一路的汽车,从繁华的街市一直坐到人烟罕至的郊外,密密麻麻的筒子楼、红砖瓦房,渐渐变成乡下的小土屋、草棚泥墙,空了的汽车上最后只剩他们两个乘客了。

贺松柏闷不吭声地把胸针塞到了赵兰香的手里。

“给你。”

赵兰香展开手掌,瞧见了那枚银色的栀子花状的胸针,眯起眼,眼神变得幽深。

“送给我的?”

贺松柏耳朵泛红地点点头。

赵兰香喜欢栀子花不是没有原因的,她身上的香水还是这个味的,这是因为老男人极爱这种味道,她也爱屋及乌地喜欢了。

赵兰香开心地亲了他一口,趁着司机不注意的时候,趁着郊外人烟稀少的时候。

汽车停了下来,半天没有等到人上,司机歇息了一会又原路折了回去,郊外清新又凉的风从车窗吹了进来。

拂动了女人柔软曼长的发丝。

她轻轻地低声吟诵道:

“当你老了,头发花白,睡意沉沉。”

“ 倦坐在炉边,取下这本书来。”

……

“爱你哀戚的脸上岁月的留痕。”

“在炉罩边低眉弯腰,忧戚沉思,喃喃而语。”

贺松柏的脸烫得跟火烧了似的。

爱情是怎样逝去,又怎样步上群山,怎样在繁星之间藏住了脸。

很多年前,李阿婆艰难地抱着年幼的孙儿,挥着蒲葵扇子,一边扇一边念。

念阿公给她写过的书信。

贺松柏默默地转过了脸去,从耳根一路红到了脖子。

午后,蛋黄的一轮夕阳渐渐沉入山。气温骤降,变得微凉。

兜完了几条公交车线路的两人,一个笑意盈盈,嘴角跟抹了油光似的,另外一个沉默不语默默跟在身后。

回到招待所后两人开始整理起了第二天赶火车的行李。

贺松柏将衣服一件件叠好,打开箱子,八只崭新的“浪琴”牌手表反射着冷冷的银光,表盘精致朴素,静默的空气中滴滴的声音细微可闻。

他默默地取出了这八只腕表,揣入了兜里,离开了招待所。

……

作者有话要说:*

《当你老了》

——威廉·巴特勒·叶芝 ,1893

当你老了,头发花白,睡意沉沉,

倦坐在炉边,取下这本书来,

慢慢读着,追梦当年的眼神

你那柔美的神采与深幽的晕影。

多少人爱过你昙花一现的身影,

爱过你的美貌,以虚伪或真情,

惟独一人曾爱你那朝圣者的心,

爱你哀戚的脸上岁月的留痕。

在炉罩边低眉弯腰,

忧戚沉思,喃喃而语,

爱情是怎样逝去,又怎样步上群山,

怎样在繁星之间藏住了脸。

*

小剧场:

平生君:

柏哥,你居然藏了八只浪琴!八只!

原来大佬都是深藏不露的:)

柏哥:默默摸后脑勺,不说话

第076章

他沉着脸来到了一条深深的小巷里,伸出手, 一张张身份证明落入了他的手里。

他捏着这沓纸, 略清点了一番, 掏出钱结账。

一个柴瘦的青年说:“柏哥以后多关照咱的生意。”

“柏先生这就回去了吗, 不考虑留S市发展发展吗?”

“呀,我就不多说了, 以后有缘江湖再见。柏先生指点的生意经咱会好好守着的, 以后发了财再感谢感谢你。”

几个社会青年七嘴八舌地一人一句。

贺松柏给每个人递了一条烟, 很快就分完了一盒。他划了划火柴盒,噌的亮起的火光宛如粲然的流星,一闪而灭。

他冷峻的眉角含着极淡的笑意, “这些东西等会再还给你们。”

贺松柏扬了扬手里的身份证明。

他把催债催到的全部身家换成了八只浪琴,怀里揣着的这些精致的小家伙,是他全部的希望。贺松柏趁着邮局没关门前, 委托了几个人去了不同的邮局, 依次把表寄回了乡下。

八个包裹被打包好妥帖地放在货架上,等待明天一早快递员来取件。

……

赵兰香收拾完行李, 想问问贺松柏晚上想吃点什么, 再一块去黑市买个菜什么的, 没想到去了他的屋子, 她却发现除了床上收拾得整齐的行李, 房间空荡荡的不见人影。

“真是,出了门也不吭一声。”赵兰香嘀咕了一声。

赵兰香揣着钱包和票据,自个儿去了黑市一趟。她一口气买了十斤的螃蟹, 又添了一斤的白酒,各类调料。

赵兰香按着事先写好的名单一一地把调料买了下来……好螃蟹得好料配,S市的螃蟹又肥又大,兼之鲜美甘甜,肉质紧密弹牙,这在N市是很难吃得着的。她打算趁着最后一晚多做点,带回乡下吃。

赵兰香把螃蟹上笼蒸了蒸,拆了蟹脚、分了蟹肉,被掰开蟹壳儿的肉,映着灯光雪白流汁得晶莹剔透,还没来得加任何调料,撕一块来吃鲜甜可口,膏似凝脂。

她买了只陶罐,倒了半斤的白酒下去,等蟹肉冷却了灌入酒水里泡着。她将调料按照秘方的比例切碎,下锅炒香,一一地埋入蟹肉底下,严实地密封起陶罐,冷天腌上三五天再来吃,鲜甜浓烈,幽香扑鼻。

这叫做酒槽蟹,也叫蟹脚酿。一道极具吸引力的风味小吃,下饭拌酒都是很合适的。

赵兰香掂了掂沉沉的陶罐,心满意足地抓起剩下的四只螃蟹,做起了今晚的晚餐。

贺松柏从外边回来的时候,还没走上楼就从一楼的厨房里嗅见了香浓的滋味。

招待所的前台姑娘埋怨又羡慕地说:“早就知道就不借厨房给这女同志了!”

“天天做好吃的,比咱提供的伙食还香,客人都要投诉了。”

天见地抱怨招待所有好东西,却藏着掖着也不肯拿出来招待客人,冤枉死人了!

前台的姑娘还想说点什么,男人却已经不见了身影。

贺松柏面无表情地走上了楼梯,轻快的脚步却泄露了他愉悦的心情。

赵兰香给他盛了碗饭,笑眯眯地道:“吃饱了明天好去赶火车。”

贺松柏从怀里掏出了两张卧铺,手里汗涔涔地捏着,递给赵兰香:“这个你拿着。”

赵兰香笑眯眯地把它们收入了兜里,也没问他什么时候去买的。现在柏哥儿有钱了,也有本事了,卧铺的票想买就能买。很多事情她不必去考虑,他已经默默地做完了。

贺松柏开始大口大口地吃起饭,毫不掩饰他对蟹肉的喜爱。

赵兰香托着腮一字一句地嘀咕着:“蟹酿橙、蟹肉狮子头、蟹油水晶球、雪花蟹斗、炒蟹粉。”

她叹了口气说:“可惜都没给你吃个遍。”

贺松柏苦大仇深地拧紧眉头,看着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