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兰香听了简直瞠目结舌,他一个人就把借口给捋顺了,自然极了,还主动把控制权捏到自己手里。

她原想的就是偷偷跟亲娘私下坦白他的身份,让他浑然不知地见完这次家长。结果他来了这么一出,她怎么还有脸偷偷跟妈妈透露实情?

贺松柏微笑地把肉和水果都递了上去,还有一瓶甜酒。

冯莲说:“客气了客气了,怎么还兴带了这么多东西。”

贺松柏诚恳地指着猪肉道:“这个是我买的,其他的都是给赵同志顺便拎的。”

冯莲瞪了女儿一眼,拧了把她的手背。

“去拿水果刀出来,分点给贺、贺……”

“小柏。”贺松柏笑吟吟地提醒道,他那口明晃晃的洁白的牙齿,配上他明亮得炫目的笑容,很有渲染力。

“去切水果给小柏吃吧。”冯莲拍了拍女儿的手,催着她。

于是客厅下只剩下贺松柏和冯莲两个人了,贺松柏似是有些拘谨,试探了几句之后,就懂得抓住冯莲感兴趣的事侃侃而谈了。

冯莲看着这个精神奕奕又有礼貌、独在异乡过春节的小伙子,忍不住可怜他。

“疫苗买到了?”

贺松柏摇摇头,“得等防疫站的同志上班才买得到,我这边先来了,免得买不到票赶不上火车。”

冯莲是个老师,也是特别健谈的,她问了贺松柏几个问题,不由地夸赞他吃苦耐劳、有务实之风,有为了集体的牺牲精神。

亲娘越这么夸自家男人,赵兰香就越发不敢暴露他的“身份”。

她听着冯莲连连的夸赞,都忍不住埋在厨房里,跟一头扎进沙子里的鸵鸟一样了。他可真是厉害啊,被夸得脸都红了,她还没有听过冯莲这么夸过她和小虎子呢!

她下了劲剥着果皮儿,一边还努力地支起耳朵,听着客厅里的动静。

贺松柏健谈地同冯莲提起了乡下有意思的事,从开春插秧开始说到秋天抢收庄稼,从田野里捉田鸡、到冬天上山用谷粒套野鸡的趣事儿,不一而足。在他的口中,农村变得非常有趣。

惹得冯莲忍不住连连夸他能干,冯莲自小生活在城里,从来都没有干过农活,毕业后直接包分配去当了教师。跟那些光荣的中下阶级贫农,接触很少。这回贺松柏可是一口气儿把农村富有生活味的图景都给她描绘出来了。

他是个经验丰富的农民。

是不是勤奋的孩子,光看看那双手就能知道。

女儿的这个远道而来的“老乡”,他有着一双农民的手,茧子厚厚地起地老高,虎口处还有冻伤皲裂的口子,指关节又粗又厚,平时是没少干活的,这种手跟经验丰富的种田老把式的手一样,他的面容却精神奕奕,整个人表露出来的情绪积极向上,暖得人也不由地跟着他笑了起来。

上了年纪的中年妇女,就偏爱这种诚恳又温暖的男孩子,冯莲也不例外。

谁愿意热脸贴冷屁股呢?

蒋建军第一次来赵家的时候,严肃着一张刚正脸,表情硬邦邦的,眼里也没有暖意,难接触极了,冯莲对他生不出好感。

面对他,反而有种小老百姓儿面对高官权贵小心谨慎。

冯莲是教语文的,对这种乡土味的风情很是有兴趣,她听着贺松柏说农村的事听着入了神。

赵兰香剥完了柚子皮儿,把剩下澄黄的皮儿留着,过年肚子吃腻了油腻的大菜,喝点清苦爽口的柚子汁最适合不过了。

冬天最冷的时候,柚子最甜,临近年关城里供销社的柚子是最便宜也最好卖的。

“妈,吃点果,解解渴。”

赵兰香把果盘放在了桌上,贺松柏眼睛并不去看她,此刻就真像是赵兰香正经地在河子屯认识的饲养员而已。

本来这年头,男女关系卡得就严格。

他们这种无眼神的交流,让这场上对象家门的人生大事,变成了同志之间单纯友好会晤。

贺松柏瞧了一眼客厅里的挂钟,快到饭点了。

他于是说:“这两天在招待所里闲着没有事干,赵同志你可以借我一本书,让我学习学习吗?”

赵兰香闻言,嘴里的果肉差点喷了出来。

好在她是坐在冯莲后边的,亲娘用后脑勺对着她,否则她真是给贺松柏拉后腿了。

她有些忍俊不禁,不过很快收拾了情绪,平静地问道:“你要看什么书?”

“我这里有红宝书,马克思哲学系列的线装书也有,鲁迅先生的散文也有……”

贺松柏说:“我想学习学习马克思思想。”

赵兰香很快就接上他的话头了,“马克思的哲学书我有好多本呢!要不你自己去挑挑?”

冯莲瞪了女儿一眼,“哪里有让客人自己去挑的道理,你懒得两步路都不肯走了吗?”

她说:“小柏你很好学习,我家妞妞学习态度就很不端正,她爸给送的那些精髓思想,一条没落着,见天地净惹我俩生气。她在河子屯那边没给你们添麻烦吧?”

贺松柏修长的大腿一迈,眉目舒展地道:“赵同志虽然是女同志,但生活上是少有麻烦别人的女同志之一,其他的……”他顿了顿停住了话头,仿佛搜刮了脑子都想不出其他的形容来了。

冯莲会意地笑了笑

他非常非常敏锐,他对赵兰香的印象,也是停留在集体的印象里,一个男同志也合该不能深入了解女同志的事。

赵兰香心里忍不住偷笑,只好“勉强”地领着贺松柏去看了她的书架。

她领了贺松柏去了她的房间,趁着亲娘在客厅吃水果地时候,她快速地亲了贺松柏一口。

贺松柏脑子里的那根弦绷得噌地都快断掉了,心脏有一种突然被人使劲地攥紧的、失重的感觉。

他的脖子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心里宛如冰火两重天,这厢沉浸在见过了对象的母亲地喜悦中,小心翼翼、竭尽全力,那厢她就扑了上来。同时房间的门根本就没有关上,而她竟敢这样大胆!

这婆娘可当真是磨人极了,难怪连阿姨都说她难以招架呢!

他的嘴角微微张合无声地警告着对象。

赵兰香见了贺松柏突然变化了的脸色,用拇指微微刮着他粗厚的手掌心,脸上一本正经地调侃道:“贺同志你自己慢慢看,挑好了告诉我。”

她用力地捏了一把他挺翘的臀,肌肉绷得紧紧的,又弹又结实。

贺松柏的身体僵硬住了,心脏仿佛被挤压得失去了氧气,他腮边的咬肌浮现,唇瓣微微蠕动。

隐秘的暗处,滋生出了一种令人心惊胆战的暧昧。

这时赵兰香却笑了笑,占了便宜之后潇洒地走出了自个儿的房间,继续把大门敞开着,非常规矩地出来客厅陪母亲吃水果点心。

贺松柏愣了半天,臀部还留着那婆娘淘气留下的触觉。他良久才转移了视线、巡视着对象的房间。

这是一间充满了女人气息的房间,干净素雅,空气中全是她的味道,她的书、她的手工艺品整齐地搁在书桌上,一架木制的相框竖着正对着他。贺松柏看见了十二三岁娇憨稚嫩的少女,她那对清澈的眼仿佛直勾勾地看着他。

她就在这里,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长大的。

他默默地看了一会儿……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平生君:这一章我的耳边都是声音:

岳母好感度+10

岳母好感度+10

岳母好感度+10

苦逼的蒋男配头一次上门都没有这个待遇,啧啧

柏哥陷入沉思:凡事讲究策略。

温水炖青蛙,慢慢来。

下次还要来:)

第092章

冯莲见了女儿出来也没有说什么,她招呼着她吃柚子, 边吃边说道:“真甜。”

“比你爸买的那些还好吃。”

赵兰香心里默默地吐槽, 这些柚子可是贺松柏花了高价买来的, 品质当然不同。

冯莲说:“这个小柏可真是了不得, 等会让他出来跟你多说说话,他是个有见识的。”

赵兰香惊讶了一下, 问:“是吗, 这话怎么说?”

冯莲冲着里边喊了一声:“小柏, 你好了吗?”

房间内的贺松柏相框反扣上,胡乱地从书架上取了一本马克思的著作走出房外。

直到走出去,他才意识到自己匆忙之下取了《资本论》的第三部出来, 他的脑袋开始发起了汗。借书虽然是借口,但也好歹也得装装门面,第一部他都没看过。万一被问起来, 完蛋。

冯莲问贺松柏:“刚刚我听你的言谈, 你是念过工农兵吗?”

冯莲这种猜测不是没有立足点的,在她的意识里能外派去到别的城市购买疫苗的, 肯定是管牲畜的干事。

这样重要的位置无疑是念完大学的工农兵来担任最是合适不过。

贺松柏不知道他刚才满嘴漫天胡吹的话, 竟然让冯莲产生了这种错觉。

他不动声色地把第三部的书放到了椅子, 放在那个毫不起眼的位置。

贺松柏颇有些心虚, “不, 我没念过。”

“实际上我一天学都没有上过。”

冯莲有些吃惊,这个小伙子刚刚的言谈可是充满了读书人的风趣,看上去并不像一天书都没念过的。

贺松柏顿了顿, 无奈地道:“我刚刚跟阿姨说的那些,全都是我的阿婆教的。”

“你阿婆很厉害了,她肯定是个了不起的文化人。”冯莲有些讪讪,好像是问到了别人的短处。

她转而谈起别的话题。

偏生闺女似乎还不肯放过人家,刚刚挨了亲娘的鄙视,颇有些不平地问:“你阿婆是哪里念书的,念过大学吗?”

贺松柏的脸有一丝的忍俊不禁,他含着淡笑道:“念过的,M国的纽约大学。”

他自己是拿不出手的了,但比阿婆,他从来都没输过。

他说完之后就低头安安静静地吃起果子来了,他粗粝的拇指一点点地撕开对象没有剥干净的皮儿,剥了满满的小碗,把果盘里的柚子一片片地都剥得干净透亮,一撕就能撕破皮儿。

冯莲吃着柚子突然之间被呛住了,赶紧掏出了手帕擦了擦嘴。

刚刚还以为是上不起学的穷小子,下一刻立马摇身一变成了底蕴的家庭培养出来孩子。饶是冯莲这种自诩知识分子的人,也不免刮目相看了。

贺松柏剥完了果子说:“快到吃饭的时间了,我就不打扰了。”

他赶紧把书拎起来,准备撤人。

冯莲刚聊到兴头上,结果小伙子就要走了,她正欲开口邀他一块吃个晚饭。

赵兰香猛地瞪了亲娘一眼。

她注意到贺松柏手里胡乱拿出的书,不免地捏了把汗。再让他待下去,穿帮真的是迟早的事。他隐隐紧抿的唇,也泄露出一分他此刻的无奈。

“人家回去晚了就赶不上公车了,过年的公车停得早!”

冯莲听了,也不好挽留人家了。

她倒是想正经地让这个小伙子多照顾照顾她的妞妞,否则刚刚也不会那么热情地招待他。

冯莲给他包了沉沉的一袋腊肠让他带走,贺松柏不肯要,她一路追到楼下。“你在招待所里肯定也吃不到什么好吃的,这个用水蒸上十几分钟就能吃了。”

“还有……”

冯莲忍不住恳求道:“妞妞她的脾气倔、不爱劳动。”

“你……”

贺松柏一听,秒懂。他点了点头,为了让冯莲安心,他把原本不愿意收下的腊肠,接了过来。

“好。”

可怜天下父母心,贺松柏拎着这袋沉甸甸的腊肠,走在寒冷的街头心里也暖暖的。

有人爱她,他也觉得心窝子暖。

虽然贺松柏的记忆里,从来都没有过关于母亲的回忆。

……

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在清晨稀稀落落地响起,过年的这几天马路上铺了很多红色的纸屑,喜气洋洋,百事待兴。

赵兰香一家已经在吃早饭了,吃完早饭后赵永庆已经穿戴整齐要去上班了。

赵兰香用擦手的油膏给他抹了一把手,他的手掌临到冬天就皲裂,虽然春节这段时间不干活养出了一点模样。

“要不要戴个手套?”

赵永庆瞪了女儿一眼。

“走了,趁这几天跟以前的朋友同学联络联络吧,过年好不容易回家了一趟总是窝在家里,要发霉!”

赵兰香应了下来。

她收拾了一下,准备去招待所找贺松柏。没想到亲爹前脚刚走,后脚就来了一个她惊讶的人。

蒋丽戴着一顶浅褐色的小圆帽,穿着蓝靛色的大风衣,脚踩着一双防风雪地靴子。十分洋气漂亮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怎么了,很久不见我,高兴傻了?”

赵兰香摇摇头。

蒋丽说:“本来我也不想上门的,不过……”她用力地咳嗽了一下,控制住自己的惊讶。

她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以前你在乡下老跟我说,你跟我哥没关系了。”

“我还不信。”

“你挺厉害的,让我哥这几天完全变了个人似的,现在还为你打起架了。”

“快跟我来吧,他跟顾营长要闹翻了。”

赵兰香有些吃惊,胡乱地穿了外套,赶紧跟着蒋丽去了军属大院。

她冰冰凉的手扯着赵兰香的手,一路把她拉到了某偏僻处。

赵兰香看见了两个男人互相对视的场景,蒋建军的眼圈有些发青、顾硕明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英俊的唇角破了皮儿,溢出了血丝。

赵兰香赶来的时候,他的嘴唇上的血珠子还在往外溢。

“阴险小人。”蒋建军冷冷地用着仅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背地里抢军功抢得不够爽,还来动我的女人?”

顾硕明吸了吸唇角、吐了口血水出来,他把头偏向了一边,意外地看见了导火线“正主”的影子。

顾硕明勾了勾唇,走了过去,并拍了拍赵兰香的脑袋。

赵兰香有些愧疚、又有些犯难地低声问他:“你没事吧?”

“没事,皮肉伤。”

蒋建军本来就攒了几天的怒气,顾硕明的一个动作更是火星噌地点爆了它。

他提起了砂锅大的拳头,冲上去拉开了赵兰香,冲着顾硕明的脸揍过去。

两个人本来的实力也差不多,几乎势均力敌,谁也占不了便宜,吃的亏都差不多。

难怪上辈子总是磕了一辈子的对手,不过蒋建军的克星毕竟是克星,他之所以克蒋建军,并不在于他比蒋建军更优秀,而在于他更有谋划。

顾硕明忽然松了一下手,停止了反抗。

在一片惊呼声之中,他很快被蒋建军揍成了猪头,这片惊呼声之中还有政委夹杂着浓浓怒意的暴吼:

“他娘的——你们在干什么——”

“吃了熊心豹子胆,在军属区就敢斗殴打架?”

很快顾硕明和蒋建军连带着赵兰香,被带去了审问。

赵兰香在单独的一间屋子里,她被问及原由后,困扰地说:“我跟顾长官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

“然而蒋同志这阵子想要同我对象,谈崩了,没谈拢……哪里知道他今天跟顾长官闹起来了?”

在另一边,在领导的办公室之中,两个双双负伤的男人均对自己窝里反的行为供认不讳,并深深反省。顾硕明和蒋建军的领导各自逮着自己心爱的属下,劈头盖脸地痛骂。

顾硕明明显是被迁怒、又是被摁在地板揍的那个,他的领导意思意思地骂了属下几句,开始讽刺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