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经历了一整周的农忙, 但他浑身的劲儿好像又都回来了。

赵国栋一边扒饭,一边看着门口的小路,果然瞧见一个傻乎乎的小男孩从自家门前的竹篱笆外走过, 他喊了一声让他进来。

小男孩的脸脏得和小花猫一样的, 看上去楚楚可怜, 正是赵家隔壁老陈家的孩子。

这第八生产队以前叫陈家宅, 陈姓是这里的第一大姓,祖辈上也都有些亲戚关系。

赵国栋见小男孩走了过来,放下了碗筷走到房里,把白天李玉凤给他的那块寸金糖拿了出来。他把那些蝉蜕捧到了一个藤条编织的小篮子里,伸手把寸金糖递给那个男孩道:“知道给谁吗?”

小男孩一看见糖,刚才还毫无神采的眸子一下子亮了起来,嘴角顿时流下了口水,发出巴扎巴扎的声音。他一个劲的点头,伸着小手往李家那边指了指。

之前赵国栋和李玉凤娃娃亲还在的时候,有时候他上山抓到什么好的野味儿,也会让陈阿呆悄悄的送一些给李家。

但这是他和陈阿呆两个人的小秘密,陈阿呆小时候得过脑膜炎,烧坏了脑子,现在连话都不会,自然不会走漏了什么风声。

李玉凤拿了大棒骨回家,就让陈招娣给炖上了。农村的土灶炖出来的大骨头烫特别美味,文火熬炖两个小时之后,汤色都是奶白奶白的,灶房里飘着一股大骨汤的香味。

她最近开始和陈招娣学着做一点家务,刚刚学会了给土灶点火。

虽然知道三四十年后的社会连这种土灶都会成为历史,但现在的老百姓还要依靠它来做一日三餐。

陈招娣看见坐在灶膛边上的李玉凤满脸都是汗,把她拉了出来道:“丫头,外头歇着去。”陈招娣是真舍不得李玉凤碰这些家务的,可她也知道闺女长大了总要嫁人,要是到时候连生火做饭都不会,将来吃苦的还是她自己。所以,当李玉凤提出要学用土灶的时候,陈招娣就答应了。

不过现在既然学会了,那就不用她继续干了。

李玉凤的脸颊被灶膛里的柴火薰得通红,她从小板凳上站起来,拿着帕子擦了擦自己脸颊上的汗,低头时候却看见上面还沾着一些浅色的汗渍。

这块帕子晌午的时候她借给赵国栋擦过,也不知道为什么男人那么大的汗味,就轻轻的擦了一把,都能留下一个印子来。

可说起来也是奇怪,明明是有些小洁癖的自己,看见这上面的汗渍,竟然不觉得很脏…

李玉凤高高兴兴的从灶房出来,在井口边上打了一小桶的清水,搬了小板凳坐在边上,慢悠悠的拿着肥皂搓她那一块有些发黄的白手帕,嘴里还不自觉的哼起了小曲儿。

刚刚下过一场阵雨,这时候正是旁晚最凉快的时候,李玉凤把手帕绞干了,转身晾到屋檐下的时候,眼睛的余光忽然间瞧见一个影子从她背后闪过。

她飞快的扭头,见身后并没有人,只是门前自留地里的玉米秆子晃了晃。

李玉凤抬头,看见一个藤条编织的小箩筐不知什么时候挂在了门口晒鞋的竹竿上。她走过去看了一眼,差点儿被里面的东西吓了一跳,等她认出来这是些什么东西之后,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感动,从她的鼻腔里冒了出来。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实诚的男人呢?这种大热天去给她找这些东西?要是大夫给开的药是去摘天上的星星,他难道也会为了她上天吗?

李玉凤从竹竿上取下篮子,转身往回走了几步,却感觉到身后的玉米杆子又晃了几下。

这时候四下里又没人,既然他把东西送了过来,说两句话又算什么?

“你出来吧!我都瞧见你了!”李玉凤索性用起了激将法,站在玉米地跟前喊道。

里面的人肯定是听见了她的话,玉米杆子一下子就不晃了,但也不见人出来,李玉凤心里便有些小不爽,提着篮子吓唬他道:“你要不出来,我可把这些东西给倒了,看着怪吓人的!”

她这话一开口,玉米杆子又飞快的晃了起来,李玉凤抬头,却见到一个小男孩从苞米地钻出来。

他一脸惊恐的看着李玉凤,一个劲的摆着双手,好像真的很担心她把东西给倒了。李玉凤看见他嘴里含着糖果,破破烂烂的口袋里露出半张糖纸来,正是白天她给赵家栋的那一颗。

“他给你糖吃,让你来给我送这些吗?”李玉凤蹲下来,拿了那糖纸问他。

陈阿呆点点头,他虽然不会说话,但幸好智商还有一些,能听得懂别人说的话。

李玉凤的眼眶还有些湿润,不可否认,她被这些蝉蜕给感动到了,她站起来,看着他道:“你先别走,我也给你糖吃,你也帮我带个东西给他。”

李玉凤走到房里,把自己床头柜上放着的糖罐子打开,里面放着寸金糖、粽子糖、切糕糖、还有她舅舅特意从上海给她稍回来的大白兔奶糖。

她数了好几颗出来,用手帕扎了一小包,拎到外面给陈阿呆道:“喏,这一颗是给你吃的,这些你帮我带给他,我知道里面有多少哦,你要是偷吃了,下次就没有了哦!”

陈阿呆一个劲的点头,从李玉凤手里接过了小包袱和大白兔奶糖,屁颠屁颠的跑掉了。

在这样物资匮乏的年代,只是一颗糖而已,就可以建立起一个孩子的幸福。

赵国栋吃饱了饭,双手枕着头睡在自家的春凳上纳凉,夜晚带着雨丝的湿润气息让他平静了下来。他这一整天的邪火,也因此慢慢的平复。

妖精一样的丫头片子,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直到现在,赵国栋还觉得自己的脸麻麻的,仿佛那柔软的发丝还在自己的脸颊上搔刮着,让他每个毛细孔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赵阿婆正坐在井边洗衣裳,她把赵国栋今天穿过的裤子翻了个个儿,想要用手挫的时候,却拧起了眉心道:“国栋,你来帮我看看,你这裤衩的裤裆是不是又破了?”她年纪大了眼神不好,这时候天又黑了。

“啥?”赵国栋跟触了电一样的从凳子上坐起来,跑到赵阿婆边上,低下头看了一眼,果然见自己今天穿着的那条藏青色棉布裤子的裤裆破了…

这到底是什么时候破的?又是怎么破的呢?有没有被李玉凤看去了呢?

一系列的问题让赵国栋涨红了脸,支支吾吾道:“阿婆,那你明天帮我补补…”

“是要补,上回你那断了一截袖子的褂子也要补,只可惜我这眼神不好,补出来怕是不好看。”阿婆叹了一口气,继续道:“等过一阵子生产队小熟分了红,你给自己扯件新衣服吧。”

赵国栋憨厚的点头,瞧见陈阿呆飞一样的从堤岸上跑过来,额头上满是汗,看上去像是圆满完成了任务。赵国栋深怕赵阿婆问来问去,急忙走到篱笆外接应他,见那小家伙一脸憨笑,举着手里的一个小手绢包袱递到他的跟前。

陈阿呆眼珠子亮晶晶的看着赵家栋,嚼着奶糖的嘴角流下口水来,那奶白的糖果正好黏在他已经掉了门牙的嘴里,脸上满足到要起飞。

赵国栋有些迟疑的接过了小包袱,打开一看,里面装着满满一小包的糖果,各式各样的。他一下子想到李玉凤坐在他边上吃糖的样子,唇瓣红润润的,要是能舔上一口,上面肯定也是甜的。

赵国栋狠狠的咽了一口口水,一向严肃的脸上露出笑来,还有些沾沾自得的问:“她…给我的?”

陈阿呆一个劲的点头,见赵国栋已经收了东西,一转身飞快的跑走了。

第24章

晚上陈招娣把蝉蜕熬了药, 沥出了药汁给李玉凤送去。

李家离晒谷场近,已经通上了电线。李玉凤正在白炽灯下整理原身留下来的东西。原身因为从小被陈招娣溺爱, 上到初中毕业就没再上学了。一来, 她们农村姑娘十六七岁就可以谈对象了;二来,她上学时候身体就不好,高中要去县城住校, 陈招娣自然舍不得。

但现在既然已经换了芯子了,她和赵国栋之间的恩怨也算有了和解, 李玉凤也打算开始规划一下自己的人生路线。有了若干年后的别墅保底,她也不用害怕将来无家可归。虽然高考可怕,但要是能混出一张文凭来,将来找一个铁饭碗养老, 其实还是不错的。

但现在提这个还有些早了,高考还没恢复, 她就闹着要上学, 肯定会让人觉得奇怪。

“丫头,把这汤药喝了。”陈招娣搬了一张凳子坐在李玉凤边上, 看着她慢慢的将一碗汤药喝下去,又给她剥了一颗糖放到嘴里, 这才开口道:“丫头…妈知道你瞧不上铁蛋, 但有句话,妈还是想跟你说。”

李玉凤抬起头看着陈招娣, 听她继续说下去:“铁蛋虽然家里穷, 可他人穷志不穷, 再不济,咱家也能帮衬着你们小两口;那刘知青现在看着比铁蛋强些,可咱对他不知根不知底的,万一哪天他要是卷铺盖走了,咱连个人也找不到,你说是不是?”

陈招娣说着,只叹了一口气道:“我瞧见铁蛋,就像瞧见当年你爹一样,你那爷奶当年不把你爹当人看,可我就瞧上他了,觉得他将来能成器,哄着他来了我们老陈家,差点当了上门女婿。”

这些事情虽然原文中没有细述,但李玉凤也知道一些。她的亲爷奶在隔壁大队,家里还有两个儿子,那时候瞧不上李国基,觉得他最没出息,所以就不怎么管他,可现在倒好…他们两个儿子没一个出息的,李国基娶了陈招娣之后,却跟开了光一样,从生产队小队长,做到了卫星大队大队长。

“妈…你说的道理,我都懂的。”李玉凤低下头,白嫩的脸上透出一丝酡红来,想起赵国栋这人来,还当真是不错的,可猛然被陈招娣这样正儿八经的提起来,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陈招娣那么疼她,要真的觉得赵国栋不是良配,只怕不等原身子跳河,她也一定不会答应这门亲事的。正因为他们承认了赵国栋,才会答应赵家的提亲。

“妈就你一个闺女,就想在眼皮子底下看着你,你要是跟了那刘振华,万一将来他要回去城里,那咱可就隔得远了。”陈招娣想了想,继续道:“你爸前几天还跟我商量呢,说是要在知青里推荐个人上去,他怕你男人将来没出息,要是你这一心喜欢刘振华,少不得这名额肯定得给他啊!”

“妈!”李玉凤急忙喊住了陈招娣,昏黄的灯光下,陈招娣鬓边的白发有些发亮。李玉凤伸手抱住了陈招娣,把头枕在她的肩膀上道:“你告诉我爸,我一点儿也不喜欢那刘振华,以前我那是看走眼了…”

陈招娣听了这话觉得有些花头,伸手在李玉凤的后背拍了拍,好奇问道:“那你现在…有看对眼的吗?”

李玉凤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听明白这话中的意思,才红着脸颊同陈招娣撒娇道:“妈,你怎么这样啊!你不是说好了我爱待家里多久,你就养我多久的吗?”

陈招娣哈哈笑了起来,自个儿闺女的娇脾气那是她自己宠出来,谁也怨不了,她笑着道:“养养养,养到你求着我把你嫁出去为止!”

她们房里正聊着,忽然听见外头传来了叫喊声,李玉凤听出来是马秀珍的声音。

“李大娘在家吗?”马秀珍理了个江姐头,个子不高,是个圆脸,看上去特别精神,生产队的几个女知青中,陈招娣最喜欢的就是她。

“在呢,有事儿吗?”

陈招娣和李玉凤都走到了门口,外头又下起了小雨,马秀珍打着一把老黄伞,站在李家的院子外面道:“我过来借一点红糖,柳知青今天淋雨着凉了,可能有些伤风,我给她熬个姜汤。”

李玉凤听她这么说,便想起他们一伙人把柳依依和刘振华留在公社的事情,没想到他们回来的那么迟,竟然赶上了下午的这场大雨了?

“我去给你拿一些。”红糖在这个年代可是个精贵东西,寻常人家要买到红糖,除了要糖票之外,还要有医院开具的新生儿的出生证明。但李玉凤的小姨在城里有些门路,知道李大虎的媳妇儿过两个月就要生,就托人带了几斤红糖回来。

“那我可谢谢你了。”马秀珍目送陈招娣去灶房拿红糖,走到李玉凤的边上小声道:“你知道不?柳依依和刘振华一起回来的,他们两个都淋得落汤鸡一样。”

“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李玉凤假装和这件事情撇清楚,低着头不去看她,马秀珍却笑了起来,故意看着她道:“不应该啊,你三哥哪一次不是等着柳依依来了才会发车的,怎么今儿柳依依没上车,你们就回来了呢?”

李玉凤装作漫不经心,反问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我三哥了?连他对什么人殷勤你都知道?”

马秀珍原本也只是想试探试探李玉凤,没想到反被李玉凤试探了起来,脸上顿时有些发热,但还是装作一本正经道:“你三哥和柳依依那些事情…咱生产队还有谁不知道的?”

李玉凤看着低头说话的马秀珍,并没有再接着说下去。这个年代的人处对象都很低调,有很大一部分人,都是见光死的。现在她要是太过点明了马秀珍的心思,没准她一个羞涩,就知难而退了。

“你放心,我三哥不会喜欢柳依依的。”她看了看未来的三嫂,笑着慢慢开口道。

陈招娣已经从灶房拿了一小包的红糖出来,递给马秀珍道:“要是不够再来问我要,如果柳知青没好,就请个赤脚医生过来打一针,还能好的快些。”

“我知道了,谢谢大娘。”马秀珍接了东西,正要打着伞离开,却听陈招娣转头往点着灯的房里喊了一声:“老三,外面天黑路不好走,你送马同志回知青宿舍。”

李玉凤和马秀珍两人都愣了一下,互相对视了一眼,一个是满脸的不好意思,急急忙忙就撇开了脑袋;另一个则是有些狐疑的抬起头看了看陈招娣,见她脸上带着笑,好像完全就是随口这么一提而已。

想想也对,李二虎已经成亲了,总不好意思让他半夜三更的送一个女同志回家,所以李家现在能送马秀珍一程的,就只有李三虎了。

“不…不用了…路不远,我自己就能走回去。”马秀珍脸颊涨得通红的,也幸好黑灯瞎火的看不见,要不然这回可出丑了。

李三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套了件褂子从房里出来,听说陈招娣让他送马秀珍回知青宿舍,倒也没迟疑,从墙角拿起一顶破伞打上了,转头对马秀珍道:“马同志,那咱走吧。”

李玉凤上前推了推马秀珍,凑到她耳边小声道:“秀珍姐,我三哥喊你呢。”

马秀珍和李三虎一前一后的走在泥泞的小路上。

夜晚的小雨被风吹散,打在人的脸颊上湿漉漉的。

马秀珍见李三虎不说话,索性放慢了脚步,抬起头对着他的背影道:“柳同志今天淋雨感冒了,要不然你看看她去?”

全生产队的人都知道李三虎喜欢柳依依,马秀珍这么问,没有丝毫的问题。

李三虎听了这话却有些烦躁,走路的步子顿了顿,一想到李玉凤跟他说起的那些话,他还觉得自己憋屈,就跟个“刚度”一样,被柳依依耍的团团转的。可他毕竟喜欢过柳依依,就算心里生气,嘴上也不想说她的坏话。

“马同志说话注意些,我和柳同志可没什么关系,你这样乱说话,是要受思想教育的。”李三虎一本正经的开口。

马秀珍白白被李三虎堵了一下,心里略有些郁闷,但又听他说和柳依依没关系,又觉得有些高兴,一时间感到非常矛盾。

“那我不说了。”她低下头慢慢的走路,看见李三虎走过的地上,便有一个个大大的胶鞋脚印,她按着步子跨进去,连胶鞋都没有弄脏。

李三虎见身后没了声音,觉得有些奇怪,转过头便看见马秀珍沿着他的脚印走过来。她身量矮,步子不够大,所以看上去一蹦一跳的,实在有些滑稽。

这城里人就是城里人,都已经到了农村劳动了,还怕这些脏的乱的?这一点马知青还真不如柳知青,柳知青做什么都是一副大义凌然的样子,哪里在人前有过这样嫌弃的表情?

他这么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对劲,柳依依实在太完美了,完美到他连一个缺点都找不出来。可这样完美的人,轮得到他李三虎喜欢吗?就算他喜欢了,人家会正眼瞧自己吗?他再没有自知之明,也知道自己想要和刘振华比,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第25章

柳依依昏昏沉沉的躺在知青宿舍的硬板床上, 发热的身体没有什么力气,看上去非常虚弱。她的眼睛里蒙着血丝, 眼角有些泛红, 一想起下午在雨中和刘振华的争吵,还觉得有些心酸。

她翻了个身,用帕子压了压眼角, 听见门外的脚步声,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抽噎声。

“你…真的不进去坐坐?”马秀珍看着站在屋檐下的李三虎, 开口问他。

知青宿舍是一整排的平房,她和柳依依住在最靠边的一间,平常有男同志过来,进去坐坐也是寻常的。现在虽然天黑了, 但还没到睡觉的时候,别的知青也有没睡的, 大家伙一起聚在知青老严的宿舍里听半导体, 里面有电台播放的有声小说。

李三虎心里还有些矛盾,不知道要不要进去, 就听见里头柳依依勉强提起点精神道:“李三哥进来坐坐吧?”

他心里咯噔了一下,毕竟柳依依平常对自己虽然算不上冷淡, 但也没有像这样热情过。他一味的喜欢她, 但至今从来没有进过她们女同志的宿舍。

马秀珍看见李三虎有些纠结的表情,神色肃然道:“你进去吧, 我去灶房给她熬姜汤。”凭心而论, 她对李三虎这样勤恳踏实又古道热肠的人, 是很有好感的,但如果他的心里只有柳依依一个人,她也会努力克制住这种好感,毕竟感情是需要双方一起经营的。

“马同志…”李三虎觉得有些尴尬,再去喊马秀珍的时候,她已经拿着红糖离开了。

宿舍的门没有关严实,露出一道细细的缝,可以看见从里面透出来的微弱的灯光,李三虎想了想,还是不打算进去了。他扪心自问对柳依依的感情,好像并不是那种想要娶她当老婆的那种喜欢。

只是…自己就是会忍不住被她吸引而已。

“李三哥怎么不进来?”

柳依依已经擦干了脸上的泪痕,她从床上坐起来,用手顺了顺一头乱遭遭的长发。在床上躺了好久,脸都有些浮肿了。她小声听着门外的动静,见李三虎没推门进来,心中有些疑惑。

这一回她是彻底想通了,刘振华什么都给不了她,而李三虎至少可以让她在这生产队的日子不至于过得太艰难。她原本觉得这些都是小事,她都可以克服,或许为了所谓的爱情,她可以承受一些肉体上的折磨,但她现在却发现,她没有办法忍受一无所有的刘振华。

“是我不好,跑去买书,害的李三哥没等到我。”

柳依依叹了一口气,想起下午的遭遇,当真觉得自己委屈极了,眼泪顿时又落了下来:“谁知道遇上下雨,买得书全被淋湿了,早知道不如不买了。”

知青下乡劳动赚得是工分,只有在生产队效益好的时候,可以分到一些分红,但这对于柳依依来说,也是杯水车薪。她现在主要的生活来源,还是依靠城里的父母接济。

但城里的开销比农村大很多,所以现在每个月能给她寄来的钱和票据也就越来越少了。为了追求精神食粮,她必须面对生活的窘迫,这让柳依依的内心越来越觉得矛盾。

“这跟你没关系,主要社员们想早点回家,是大家一致投票的结果!”李三虎听她这么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明明是他自己先走了,反倒让人家道歉,他一下子又被柳依依给绕进去了。

柳依依这时候才稍稍收住了一些眼泪,可李三虎就是不愿意进她的宿舍,她心里实在奇怪,索性撞着胆子道:“我知道你对我好,以前是我眼界太高了,总觉得我们不是一类人…其实现在想想,有一个人能真心实意的对自己好,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若是没有李玉凤之前的那一席话,只怕李三虎听见柳依依说这些,头脑一昏就感动的热泪盈眶的,可现在有了李玉凤打过的预防针,李三虎就觉得柳依依这话说得有点过了。

他虽然是喜欢柳依依,但作为一个老实巴交又土生土长的农民,其实他也从来没有奢望过柳依依能给他多少回应的,这种单纯的把柳依依奉为女神的暗恋让他觉得自己有一种崇高感,可一旦女神走下了神坛,愿意和他结成伴侣,他反倒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李三虎一时也说不清此时心中的感受,但绝对不是原本他认为自己该有的欣喜若狂,反倒有那么一点点的失落,好像是原本自己期盼已久的一个非常艰难才能达到的目标,结果眨了一下眼皮,就放在自己跟前了一眼。这让他有一种不真实感,超出了他内心所能承受的范围。

李三虎皱了皱眉心,耿直道:“关心女同志是应该的,我对我们生产队的女同志都一视同仁,柳同志可不要误会了。”

柳依依顿时就愣住了,还想再说什么,就听见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广播剧已经说完了,知青们纷纷回自己的宿舍睡觉。马秀珍也煮好了姜汤端过来,看见李三虎仍旧站在屋檐下,并没有往房里去。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方才一直提着的心口忽然就放松了,严肃的脸上顿时多了一丝笑容,问他道:“你怎么没有进去,是觉得我不在场不方便吗?现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