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队里这几天也够忙的,昨天刚把今年的年底分红发了,今天又要让各家各户去鱼塘边领鱼。生产队弄了个鱼塘,养了一整年的鱼,到了过年的时候,才算敲开了冰面,一口气捕了几百斤,每家都可以分上好几十斤。

小鱼直接红烧或者煲汤都很好吃,大鱼可以腌制成咸鱼,或者切成块,放在油锅里炸一下,做成熏鱼,撒上一些盐巴,就是最好吃的了。

分鱼的时候,李玉凤和马秀珍都去帮忙了。

李玉凤虽然不喜欢这熏天的鱼腥味,但是看着这热火朝天的场面,还是让人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激动。

过年,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是一年辛勤劳动的终点、是也新一年生活的起点;是孩子们可以放开肚子吃饱的日子,是大人们可以彻底放松,不用想着赚公分的日子。

在后世,已经很难感受到这种对过年的狂热期盼了。

李三虎把鱼过秤,马秀珍登记斤两,夫妻两个配合的天衣无缝。李玉凤只要把领过鱼的社员家庭打勾标注就行了。

她翻了翻记录,老赵家今天还没有人来领鱼。通知是一早发的,按说要是听见了广播,应该一早就到了,况且这鱼刚从鱼塘里捞出来的时候都是活蹦乱跳的,大家伙都排着队,恨不得能早早拿到新鲜的鱼。

自从赵国栋跟着徐二狗学瓦匠之后,老赵家就成了生产队的落后分子了。

鱼是按人头分的,家中十岁以上的成员每人五斤,赵家四个人,可以分到二十斤鱼。

李玉凤让李三虎把鱼秤好了,用一个蛇皮袋装起来,打算亲自把鱼送过去。

二十斤的米面也许没什么,可二十斤活蹦乱跳的鱼,装在蛇皮袋里还拱来拱去的,瞧着还挺吓人。

“玉凤,你行不行啊?要不等我这里忙完了,我帮你送过去?”李三虎看看自己这活鱼都没杀过一条的妹子,有些担心。

“不用了,我行!”织毛衣已经不行了,送个鱼也不至于不行的吧?李玉凤可不想当废材流的穿越女主。

她把鱼背到了背上,深吸一口气,往老赵家那边去了。

第101章

这两天刚下了一场雪, 地上还有些打滑。

李三虎是非常实在的人,特意给老赵家挑了一条大鱼,估摸着有十来斤重,其他几条略小一些, 但力气却不小, 几条鱼就跟在蛇皮袋里打群架一样, 在李玉凤的后拱来拱去。

幸好天气冷, 李玉凤又穿得厚实, 所以只感觉到后背有东西在不停的挠, 倒也还能忍受。

鱼塘离老赵家有点距离, 李玉凤走了一段,已经有些累了,她又紧了紧带着毛手套的手掌,忽然发现背上的鱼轻了?

李玉凤瞬间觉得有些不对劲, 转过头来,看见她走过的田埂上, 稀稀拉拉的掉了几条小鱼,一条只耳朵都竖起来的黄狗就跟在她的身后, 正用鼻子嗅着地上的鱼。

而那条最大的鱼, 因为被蛇皮袋的缝给卡住了,不断在李玉凤的背上甩来甩去,最后哗啦一下, 终于也从蛇皮袋里突围了。

看着满地活奔乱跳的鱼和来势汹汹的大黄狗, 李玉凤急得都要跺脚了。

那狗应该还是有些怕人的, 看见李玉凤看着它,也不敢直接上去叼鱼,仍旧神情自若的在鱼身上嗅来嗅去,仿佛也知道偷吃别人家东西是不对的事情,不想当这人的面犯错。

李玉凤有些怕狗,农村的草狗,也没有打过疫苗什么,看着精瘦精瘦,万一给自己来一口,那可不好受。

而那条十来斤的大鱼,还在地上不停的扑腾着。

幸好现在是冬天,田埂两边的水渠都是干的,要不然这鱼往那水渠里一翻,谁还能找的到。

“嘘…嘘…”

李玉凤用手里的蛇皮袋吓唬着那条狗,然而那条狗却纹丝不动,只是一脸无辜的朝着李玉凤摇了摇尾巴,伸着她常常的舌头,然后继续低头嗅它的鱼,一副见者有份的模样。

这地方离老赵家已经不远了,本来就偏僻,也没什么人经过,一人一狗就这样对视着,谁也不肯让步。

地上的鱼压根就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命运,还在不停的翻滚着,李玉凤看着那白白胖胖的鱼都翻成了泥鱼了,心里那个着急。

当赵国栋骑着他的老爷车,装着满车的货,慢悠悠骑回家门口的小田梗时,就看见自家的对象,正以恶狠狠的眼神,盯着一条挡在她跟前的黄狗。

李玉凤听见有人过来,抬起头就见到了赵国栋。

这个骑车破烂老爷车的男人,此时就如天神下凡一般,给李玉凤带来了光明和希望。

大概是被这狗凝视的太久了,李玉凤委屈的不行,带着哭腔喊道:“赵国栋,你还不快帮我把这狗赶走,要不然你们家的鱼被叼走了,我可不管!”

赵国栋这时候才发现地上还有几条翻来滚去的鱼,急忙从车上跳下来,脱下身上的军大衣,往黄狗的方向甩过去。

那黄狗一看有人气势汹汹的追过来,哪里还顾得上地上的鱼,吓得夹起尾巴,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李玉凤看着狗飞奔而去,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非常委屈,蹲在路边哭了起来。

赵国栋听见他对象哭了,也没心思去理会满地活蹦乱跳的鱼,走到李玉凤的跟前。

他们都快一个多月没见了,本来想见到她的时候给她个惊喜,把那打好的金戒指给她,可瞧着她现在这摸样,金戒指拿出来,估计也得扔沟里了。

那只狗实在太不是狗了,居然欺负他娇滴滴的对象。

“你看,鱼一条都没少,都在呢!”

李玉凤哭得伤心,拿毛手套擦了擦脸,其实她就是郁闷自己没用,连几条鱼都没送成了。她眨了眨红肿的眼睛,看见赵国栋就蹲在自己面前,脸上带着有些茫然的心疼。

一个多月没见,大概是因为最近他没老在太阳底下晒着,肤色到像比从前白了点,已经从原先的古铜色,变成了小麦色。

李玉凤伸手就要去捶他,被他给捉住了手腕,用力拉起来,整个人都被他搂进了怀里。

赵国栋低头亲了一口她的眼梢,看着她道:“别哭了,大过年的。”

李玉凤一下子就臊了,是她自己愿意哭吗?才不是呢!是这些鱼太不听话了!是那条狗太不老实了。

她在他的胸口蹭了蹭,小声道:“鱼欺负我,狗也欺负我,你还欺负我…”

“我怎么欺负你了?”赵国栋实在有些不明所以了。

“你都不让我哭,你还不是欺负我吗?”李玉凤拉巴着他的衣服,蹭来蹭去,等自己脸上的眼泪都干了,才抬起头来看着他道:“你怎么才回来,你家今天没人去领鱼,我想帮你们送去。”

“我爹大概是去我外婆家送年礼了。”他们这里的习俗,逢年过节出嫁的闺女要带着女婿给娘家送年礼,即便现在赵国栋的妈已经去了,这个习俗还是不能免的。

地上的鱼蹦了半天,也都蹦不动了。

赵国栋见李玉凤不哭了,便弯下腰去捡鱼。蛇皮袋破了口子,已经不能用了,赵国栋就在田埂上拔了几颗枯草,搓成了麻绳,把几条鱼的鱼嘴都串在了一起,挂在车龙头上。

二十斤的鱼挂在前头,龙头还有些晃荡,赵国栋转头看了李玉凤一眼,问她:“要不要坐上来?”

他的这辆老爷车,后面都绑着东西呢,唯一能坐人的地方,就是前头的三角架了。

“我那么重…”

“你哪里重了?快坐上来…”赵国栋把她拉到身边,伸手搂着她的腰,想要把她抱到车上,李玉凤有些不好意思,可还是抵御不了这种诱惑,扶着龙头,坐在了三角架上。

赵国栋很快就翻腿上车,前头坐着一个人,又挂着鱼,龙头晃得不行,李玉凤紧张的哇哇大叫道:“不行不行,让我下来…这车要翻了。”

“哪里翻了…坐稳了…”赵国栋很快就稳住了龙头,车子在田埂上飞快的向前。

刺骨的寒风从他们的脸上刮过去,李玉凤渐渐平静了下来,但还是有些后怕道:“你骑慢一点儿…”她恨不得反过身去抱住赵国栋。

赵国栋骑得很稳,他偶尔低头,还能嗅到李玉凤发丝上淡淡的木槿花香。

赵满仓和赵家栋果然都不在家,只有阿婆一个人在院子里扫地。

过年之前家家户户都要打扫卫生,不管院里院外,都要整理的干干净净。赵阿婆看见赵国栋带着他对象回来一起回来了,脸上都笑开了花。

“我让你爹等你回来一起去你外婆家,他不肯,非要自己带着你弟弟先去了。”

赵阿婆唠叨了起来,去厨房倒了热热的开水给他们两人,又找了一个大木桶,吊了两桶井水,把几条鱼养在了里头。

“阿婆你别忙,这鱼一会儿杀了吧,放油锅炸一下,弄上一坛熏鱼,好过年吃。”

赵国栋招呼李玉凤坐下,他已经脱了军大衣,忙里忙外的把老爷车上的东西搬到灶房里。

有猪后腿、有富强粉、还有几包糖、麦乳精、香烟…虽然这些东西在老李家看上去很寻常,可对于老赵家来说,肯定不是年年都有的。赵国栋在县城辛苦了好几个月,总算能让家里人过一个富足的新年,这让李玉凤打心眼里为他高兴。

不过这瞧着…是不是有些浪费了呢?

“怎么买这么多东西回来?”李玉凤忍不住问了一句,可问完之后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她还没过门呢,怎么就管起他家里的事情了,这是他家要过年,他爱买多少就买多少,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明天再抓上一只肥鸡,上你家送年礼去。”赵国栋不疾不徐的开口,完全没察觉这话有什么不妥,但还是让李玉凤一下子就羞红了脸。

“我还没过门呢!”她嘟囔了一句,又道:“你就算送去了,我爸妈也不会收的!”

“送不送是我的事儿,收不收是他们的事儿,反正我送了出去,肯定不会再往家里搬。”

赵国栋一边说,一边往自己衣服口袋里掏了掏,他这一路上都把那红荷包给捂热了,有时候还忍不住伸手捏一把,生怕里面那小东西给掉了。

“这是给你的。”赵国栋停下了脚步,把那荷包放在李玉凤眼前的桌面上,又像是怕她要回绝,顿了一下才道:“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想给你。”

李玉凤压根就没有想到这荷包里会装着一个金戒指,她以为是个什么好吃的糖果,那人舍不得吃,特意藏回来给她吃的。

这种事情,他又不是没干过的,不过几颗糖果而已,还要留给别人。

心里想起这些,就觉得有些暖,李玉凤伸手把荷包取了过来,打开上面松紧的绳结,往掌心里那么一倒。

第102章

那东西虽小, 却因为是纯金的,所以有些分量,只一下子就从荷包里滚了下来,不轻不重就打在李玉凤的掌心里。

白皙细腻的手掌心里忽然多了这么一个东西, 李玉凤一下子就惊呆了。

竟然会是一个金戒指!

在这样一个为了吃一口饱饭还要拼死拼活的年代, 赵国栋居然弄了一个金戒指送给自己?

诚然, 李玉凤一开始接近赵国栋的时候, 确实也是因为知道他多年之后会功成名就, 成为一个有钱有势的大佬。

但现在…这种可以和喜欢的人互相扶持、相濡以沫的感觉, 才是李玉凤更珍惜的。她想和他在一起, 从草根开始奋斗,成就一个也许和原文中完全不一样的未来。

不管将来贫穷和富有,至少这段经历,是无可取代的。

李玉凤还没来得及收起惊讶, 抬起头却已经瞧不见赵国栋的人影了。

这家伙该不会是怕自己回绝了他,所以就找个地方躲起来了?

李玉凤站起来往院子里左右扫了一眼, 确定赵国栋已经躲得无影无踪了…

原来后世那个一掷千金,阔气到为全村人建别墅的赵首富, 也有这么怂的时候?

李玉凤把那戒指拿起来, 捏在指尖反复的细看,对比起后世那些精工细作巧夺天工的黄金饰品,这枚戒指看上去实在太朴素了, 可此时此刻, 它比任何东西都要珍贵。

但再怎样, 作为一枚戒指,总是要让男人亲手给女人带上,那才像话的。

所以,李玉凤又把戒指收了起来,放回荷包,塞到了自己的口袋中。

过了小一会儿,门口终于又出现了赵国栋的身影,他特意搬了一捆柴火进来,让人看上去不那么像是故意躲开的。

赵国栋看了一眼空空的桌面,再看了一眼端坐在一旁表情毫无变化的李玉凤,心里非常没底。

她为什么连个高兴的眼神都没露出来呢?不应该啊?阿婆不是说了吗?女孩子都喜欢这些亮闪闪的东西,她年轻时候还打了好多的珠花,只可惜后来都被抄没了。

“东西…?”赵国栋把柴火放到灶膛边上,忍不住开口问道。

“挺好的。”李玉凤也尽量让自己的回答显得平静一些,她偷偷的扫了赵国栋一眼,然后又缓缓道:“那…你要是没什么别的事儿,我就先回家了?”

她说着就站了起来,一副马上就要走的样子,让赵国栋一下子有些摸不着头脑。

原本是有些期待她的反应的,可没想到…竟然这样…就要回家了?

“这就回去了?”赵国栋的心口闷闷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但还是开口道:“那我送你吧。”他说着已经走到了门口,等着李玉凤往外走。

李玉凤见他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就觉得心塞,从口袋里把那荷包取了出来,放在了桌面上,开口道:“东西是很好,可我不能收,太贵重了。”

“不…不值什么钱,就是个意思。”赵国栋的心情一下子落到低谷,他还以为李玉凤会爽快的收下的呢!

“那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呢?你就不能说明白点?”

李玉凤又坐了下来,挑眉看着赵国栋,她不期盼这个男人单膝跪地,跟她说一连串感人肺腑的甜言蜜语,然后让她嫁给他。

但至少…可以用他那双辛勤劳动的手,亲手握住她的掌心,把这枚戒指戴到她的无名指上。

“就…就是那个意思呗。”赵国栋有些急了,拉了一张长凳,坐在李玉凤的跟前,有些心虚的看了她一眼,又道:“你要觉得这样不够正式,那明天我带上了年礼,再给你送一回?”

李玉凤看着他那一本正经的模样,真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好笑,可跟赵国栋解释什么叫“求婚”,或者什么是“浪漫”,大概也是对牛弹琴。

她憋着一股气看着赵国栋,把他那张小麦色的脸盯得都红了,一直红到了耳尖尖上。

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的赵国栋终于忍不住道:“你要是不喜欢,那改明儿,我让老金重新打个样子?”

李玉凤终于沉不住气了,脸上是既埋怨又嫌弃的表情,故意转过身子不去看他,把自己雪白纤细的手指伸到赵国栋的面前,扭头道:“你帮我带上嘛!”

就在这个瞬间,赵国栋忽然间就明白了他对象的诉求,急忙把荷包里的金戒指掏了出来,小心翼翼的套在了李玉凤的无名指上。

心里仿佛有一些东西在涌动,李玉凤看着他那认真的表情,先心疼了自己一把,又忍不住道:“那从今以后,我也是你的人了,明白不?”

“明白!”赵国栋憨笑,低头在李玉凤的手指上亲了一口,继续道:“以后,别人也别想打你的主意了!”

隔壁公社的老孙家,几个孩子正在门口的小院里玩老鹰捉小鸡。

赵满仓坐在孙老太太的房里,门口笼了一个取暖的火盆,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坐在被窝里的孙老太太忽然发出一声叹息,看着日渐苍老的女婿,缓缓道:“以后别在给我送年礼过来了,阿芳都已经去了那么多年了,我也有儿子,不缺这几样东西,你好好把自己的身子骨养好了,家栋还小,还要指望你呢!”

赵满仓低着头,脸上是一副憨厚老实的表情,听了这话才开口道:“这些东西算不得什么,现在国栋跟着徐二狗学瓦匠,去县城的工程队上工,比在生产队务农强,一个月还能有二三十块钱呢,家里的日子,已经比以前好过多了。”

孙老太太听了这话,眉心却拧的更深了,过了片刻才叹了一口气道:“当初你们要收养那孩子,我还不肯答应,怕万一那个女的反悔了,过个十年二十年的,又把孩子给要回去,那你们不是白养了他一场?谁成想现在你们一家,倒要指着他过日子了。”

忽然提起这件事情来,赵满仓的心里也是一紧,但很快就淡定道:“那女的当时走得那么急,那时候又查得严,谁知道有没有逃出去,没准人都已经没了。”赵满仓说着,又叹了一口气道:“这些年全靠国栋把这个家撑起来,这事儿也没几个人知道,如今他也有了对象了,还是李家的闺女,我也就不觉得愧对他了。”

孙老太太点点头,又道:“这事儿以后谁也别提了,咱家栋还要靠他供着呢,至于那女的…这辈子都别回来了才好,没理由咱帮她养大了孩子,她回来认儿子的道理。”

赵满仓却道:“她要真回来了,想认回国栋,我也不拦着,让国栋自己想去吧,他已经是要成家立室的人了,这些事情总能自己做主的。”他们老赵家,也从来没有愧对过赵国栋半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