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想抬起手替她抹去那滴泪,但是隔了那么远,双脚也不听话,怎么都迈不开步子。

她的视线与我错开,转过身去走出了灵堂。

直到眼前空了我才如梦初醒,心急地跑出去寻她。

作者有话要说:抚摸众同学,天孙再等几天就好了哈

10

10、青花翠-9 ...

一次次别过,又一次次重逢,每次都以为是最后一次,这应该就是缘分。

我追着她的身影到了一处偏僻的庭院,四周无人,她突然收住脚步回头看我,眼泪不停地淌,顺着下巴滴在衣襟上。纹着青花的图案仿佛被泪水晕开了,看得人心头泛酸。

干冷的风一阵阵扑上来,无孔不入。我连忙摘下自己的斗篷给她披上,轻轻说:“丝绦小姐,北方不比南方,要注意防寒。”

她牵着斗篷想要推辞的样子,满面泪痕,若是叫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我在欺负她。

旁边有条长石凳,我扶着她去坐下,在袖口摸出一条淡黄绸的汗巾递给她。她摇摇头,自己掏出了绣着青花的绢帕擦拭脸庞。幸好她没接,我收回来的时候才发现汗巾背面赫然绣着夏国皇室的图腾,赶紧掖回了怀里。

我问她:“特地来祭拜长兴公主?”

她摇头,指着后院比划了一下,又指指灵堂里。我看明白了,她是专程来送陪葬的瓷器。或许是触景生情,想起了自己可怜的身世罢。

她的眼睛哭红了,鼻子和脸颊也被冷风吹得泛红,像只可怜的小白兔窝在我宽大柔软的斗篷里。我不敢大声和她说话,担心她会和瓷器一样易碎。

陪着一起坐了许久,她终于不再掉眼泪了,从身后捡了根树枝在沙地上写字:公子如何进来的?

她说话的时候喜欢认真地看着别人的眼睛,或许是自己不能开口,所以那双蒙了雾气般的眸子里满是期待。

我却不敢直视她,心虚答道:“我有朋友在府里当差,从偏门溜进来的。”

她又写:我想起很久以前的事,失礼了。

我安慰道:“谁都有伤心事,难免触景生情。”

她用脚擦去沙地上的字,雪白的绣花鞋蒙上了灰尘。她没在意,一笔一划写道:公子何方人士?

“哦,我是从关外来的,做皮草生意。”我说着,指了指我给她披的那件狐皮斗篷。

她唇角微扬,低着头抚摸斗篷上细软的狐狸毛,好像是很喜欢的样子。又歪着头看了我一会,在地上写:你开价,我买。

我见状忙说:“你喜欢就送给你了。”

她摇头,又写:不能平白受公子恩惠。

写完,她又认真地看着我,等待我的回答。

那双眼睛究竟有什么魔力,令我痴痴迷迷。我的舌头打结,支支吾吾说:“就当…见面礼,不枉相识一场。”

她睁大了眼睛,表示不懂我的话。

我的脑里一片空旷,毫无分寸地脱口而出:“我想你收下它,然后长久地记住我。”

太突兀了罢,她愕然的神情凝固在脸上,半晌才褪去。

我不自在地干咳了两声,低着头想象她会怎么看待我这样轻浮的人。她会将斗篷摔在我身上,还是会扔在地上

10、青花翠-9 ...

踏上几脚,抑或折断树枝扭头离去,我不断地想象,紧张得浑身发冷。

她的袖口绣着缠枝莲的青花,随着细弱的手腕摆动。在沙地上写下四个字:有缘再会。

等我回过神来,身边已经空了,望见她亭亭玉立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处。

她披着我的斗篷走了,这一别又不知何时再会。可是她没有拒绝我的心意,这让我飘然得意,在长兴公主大丧的日子里笑出了声。

送葬的队伍从公主府出来沿街而行,百姓们不约而同跟在后面,仿佛整个京城的汉人都聚集在这里,将几条主大街堵得水泄不通。

我躲在偏门后旁观,那些披麻戴孝、神情哀痛的人们都似曾相识。征战的那些年,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场面我都见得麻木了,谁叫我是蛮夷呢,冷血的旁观者。所以这场面再大也与我无关。

折回公主府里去,空旷的庭院空无一人,我加快了步子赶去灵堂。

察德还蜷缩在那里一动不动,棺木已经送走了,他还跪在那做什么。我伸手搭在他肩上他也没反应,身子僵冷。

我终于打破沉寂,开口说:“察德,该走了。”

他转过头来看我,胡子拉茬的脸上过于干燥,几乎要裂出纹来。他没有向我行礼,失魂落魄念道:“皇兄…她真的没了。”

我不知要如何安慰他,只是觉得心酸又无奈,

“是我害了她。如果不是我,她能活到一百岁。”

“人各有命,这与你何干?”我用力拍他肩膀,“别想了,回去好好照顾你的王妃。”

察德瞪着我,双目红得像出了血一样,“我们为何要打仗?为何要糟蹋汉人的河山?要不然她怎么会恨我,恨得三番四次杀死我们的孩子!”

“住口!”我厉声喝道,将他拉扯了起来,“不光彩的事就别说出来,若是叫那些汉人知道你都做了什么,恐怕民愤滔天,出了乱子你能扛下?”

察德将拳头攥得铁紧,对着空落落的灵堂无语凝噎。

长兴公主的死因是个谜,所有知道内情的人都必须守口如瓶。其实我不应该知道,但御医非要忠心耿耿地如实回禀长兴的病情。于是我才知晓,她两年之内自行堕胎三次,身子已经垮了。

是我那痴情的皇弟造孽,大概他也没有想到柔弱的长兴如此刚烈。宁愿这样自残也不要生下蛮夷的孩子。

察德有些话还是说得在理,我们为何要打仗?说不定在和平的年代两国联姻,他们真的有机会可以在一起。

我回宫之后去看了丽妃,她复原得很快,脸色红润,半倚在床上绣花。

瓷制的香炉中溢出袅袅青烟,将床帏薰透了,暖香温腻。

丽妃喜欢亲手为我煮茶,我也习惯了,没拦她,坐在旁边看她忙活。

侍女端着小灶放置在案几

10、青花翠-9 ...

上,小心翼翼生起了火。

我伸手捂在小灶两旁,手掌滚烫了之后去握住丽妃的手,“你还是这样畏寒,多补补身子。”

“补得够多了,是臣妾的身子不争气。”丽妃温婉地笑着,将头倚在我肩上,“皇上,今儿甯太妃与荣亲王妃进宫来请太后安,顺便来瞧了我。王妃的肚子大了,太后见了心里一定难受,是臣妾无用,连个孩子都保不住。”

我捏捏她的手,“别说了,我们还有很长的日子。”

丽妃知足地看着我,好像这辈子就已经过完了一样。

灶上的茶壶里咕噜噜响,冒着白气。玉粟摆上了两只茶杯,娴熟地筛上茶水,又退了下去。

那茶杯是崭新的青花瓷,绘着缠枝莲。虽然普通,但是一缕一脉的纹路都烙在了我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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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玲珑彩-1 ...

不经意,看见床头胆瓶里的桃花长出了嫩芽,才知道冬天早已过去了。

这一年冬天很冷,在和呼延一派大臣的僵持中,我拼尽全力往前走了两步。放宽逃人法,允许汉人参加科举。科举是中原历朝历代选拔官员的主要途径,自从两国交战已废了多年,近两年才恢复。夏族人享有参加科举的特权,汉人却被拒之门外。这样,我的百姓永远不可能融合在一起团聚成强大的国家。

民族融合对夏国老臣来说是具有威胁性的,他们总担心我们的文化太脆弱,受到汉文化的冲击。但他们没想到,不管是夏族人还是汉族人,都已经成了夏国人。如此泱泱大国,吐故纳新方能发展。

再者,我需要从科举人才中培植自己的政治势力。

“皇上,这是刚下来的碧螺春。”丽妃打断了我的思绪,将茶盅的盖儿揭开,小心吹了几口气再递到我面前,“新茶的颜色真好看。”

“碧螺春都下来了?”我喃喃自语,“原来已经过了春分,我竟不知道。”

“皇上政务繁忙,无暇顾及这些琐事。”丽妃轻轻说着,自己也端了杯茶浅尝慢饮。

齐安领着几名宫女进来,回禀道:“皇上,东西都抬过来了。”

“嗯,归置一下。”我搁下茶盅,侧头望着丽妃淡淡一笑。整个冬天我都歇在皇后寝宫,每日陪着皇后喝各种各样的汤药补品,或许是母后的意思,御医也时常来请脉,直到皇后有孕,这差事算完了。我对于皇后这几个月来饿虎豺狼般的行为很不满,看着她那双媚眼就觉得浑身泛寒,不过她到底让我母后如愿了,我该感激她才是。

“皇上怎么把东西都搬过来了?”丽妃探着头望了会,狐疑盯着我,“皇后娘娘那边…”

“她已怀有身孕,不会再跟你计较了,平日里朕会时常去看看她。”

丽妃垂头,眸光里暗藏了几分忐忑。

我该说她什么好呢,太懦弱,太敏感。

其实我也想再给她一个孩子,让她在后宫之中有个依靠。但是她却谨慎小心地告诉我,她不想要。有了孩子,更会成为众矢之的,她不愿意那样担惊受怕地活着。

我指了指窗边的桌案,那上面整整齐齐摆着笔墨纸砚,问丽妃:“还在学写字么?”

丽妃不好意思地笑了,“臣妾只是胡乱写。前几日陪太后去佛堂坐了会,佛堂刚建好,一股子木屑味,太后说先敞一敞,日后再去听大师讲经。臣妾顺手拿了本经书回来,依葫芦画瓢地抄。虽然不懂那些字都是什么意思,但既然是为皇上为太后祈福,尽量抄多些,佛祖会明白我的心意罢。”

我走到桌旁去拉开一卷宣纸看,上面的字迹密密麻麻,墨色很浓。她的确不会写字,那些经文被她一抄都变了样

11、玲珑彩-1 ...

子,不仅有失美感,大多数还写错了。我忍不住笑出声,将窘迫的丽妃揽过来按在座椅上,“唤玉粟来磨墨,朕教你写。”

丽妃的手指莹白细长,很漂亮,只是天生会拿绣花针,不会拿笔。

我仔细地教她怎么握笔,怎么蘸墨,然后捉住她的手,一笔一画在宣纸上写了个“丽”字。

“这是什么字?”

“丽妃的丽字。”

她回头冲我笑了,露出细白的牙齿。在我记忆中,她极少这样开口笑。

我难得有这样的闲趣,就和丽妃腻在书桌前一中午,直到教会她写出一个端正好看的丽字,心里头便有些成就感。

齐安捧着大红的花瓶来问:“皇上,这红瓷瓶还是摆在窗边么?”

我点点头,看着他将鲜红的、供着白玉兰的花瓶放置在窗边的一台根雕花架上。那个金灿灿的寿字恰好对着我。瓶里的白玉兰是新鲜的,现在正好是花期,我命人采了许多,勤快地换着。

皇后很在意这只花瓶,觉得它只能呆在德阳宫。

我却非要带着它四处走。若是睡觉之前见不着,心里便欠得慌。

午后歇了会,我要出宫去一趟。

察德好几日未上朝了,他那样逞强的人,平时小灾小病都不显露出来,这回可是伤了元气吧。我向母后禀明了之后带着齐安和几个护军出宫去了,都换了普通的装束。

我从来不敢大张旗鼓地出巡,担心有刺客。京城看上去还算太平,但全国各地的起义时有发生,换成我是汉人,也不会这么快地放弃复国。

察德瘦了许多,从前那双锐利的眼睛全然没了神采。

起先甯太妃也出来迎我了,不过我叫她下去歇着,房里就剩我和察德。我想应该可以听他说说话,那些不能与外人说道的话。

察德面无血色,深陷的眼窝周围都泛着青,神秘兮兮对我说:“长兴的鬼魂来找我了。”

我愕然,心想要不要请道士来给他做一场法事。

“她像以前一样穿着白色的长裙,披着头发…”

“察德,你是不是在做梦?”我指了指四周,“王府里每晚都有人值夜,怎么别人都没看见偏偏你看见了?”

“不是在王府,我前几日去了公主府。”察德激动地坐了起来,抓住我的肩,“皇兄,我看得很真切,她就站在窗边,头发还被风吹起来投在窗上有影子。可是等我赶过去,她又不见了。”

“或许是你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不以为意,用力将他按下去,替他掖好被子。

“长兴…她恨死我了。”

“她恨就能把你恨死吗?”我看他这样半死不活的样子有些生气,转身出去了。

护军都还在院子里守着,我突然收住脚步,朝齐安招手,低声说:“朕出去透透气,你在这候着别出声。

11、玲珑彩-1 ...

齐安欲反抗,但只是默默地看着我,面色有些为难。我就喜欢为难他,掸掸衣袖从长廊的另一端出去了。

三月飞花,一团团逐队成毬,纷纷扬扬像下了雪。落到斑驳的街面上随风旋舞,最终都被吹到沟渠里去。

我漫无目的地在京城里走街串巷,看见街边有什么好玩的都去凑热闹。后来买了一只粉红凤头鹦鹉,用脚链拴在了架子上。拎着鹦鹉架子悠哉游哉地散步,像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

出宫来真是好,所有悒郁都一扫而光,只想着不要辜负这大好的光景。偶尔遇上几名女子满面绯红从我身边走过却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觉得好笑。

这样自由自在,是真正融入了京城,而不是孤绝地守在那座冰冷的宫里。

不知从何处传来一个响指的声音,干脆利落,我下意识地四处张望,在人海茫茫中,竟然极快捕捉到了那一抹魂牵梦萦的身影。

她站在街边朝一个小乞丐招手,从竹篮里掏出一只热气腾腾的包子塞给他。小乞丐连声道谢,她不停地点头微笑。

那笑容像是要融在淡漠的阳光里。

她换了一副夏族人的装扮,厚厚的三彩缎匀称地裹着她单薄的身躯。梳了发髻,余下的散发都编成了发辫。变化很大,我以为自己认错了,但明白无误就是她。

一辆马车从面前疾驰而过,眼看着她穿过街道要走远了,我顾不得什么朝她的背影大喊大叫:“丝绦!丝绦小姐!”

她收住脚步微微侧过身张望,可是没看见我,又挎着篮子继续朝前走。

我拎着鹦鹉急急忙忙从一群摊贩中挤过去,踩了谁的脚、挡了谁的道、鹦鹉的翅膀掀翻了谁的摊儿,什么鸡飞狗跳统统都顾不上,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要拼尽一切追上她。

追了一整条街,几乎要失去她的踪迹,转身却发现一条陋巷里,她正歪着身子看我。

那双眼仍旧迷蒙,也仍旧是那么认真地看着我。

我怔住了,极力令自己的气息沉稳下来,并且不着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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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玲珑彩-2 ...

红砖石砌的墙上有几条蜿蜒的藤蔓,绿幽幽的叶子在荫凉中微微颤动。

丝绦站在这一大片红绿交错里,鲜明、生动。

我掩不住自己的惊喜之情,一步步朝她走过去,轻声问道:“丝绦小姐何时又来了京城?”

她摇了摇头,一边转身往巷子里走一边朝我招手,又打了个响指。如玉的细长手指在阳光下像是变了个法术。我觉得那真是极美妙的声音,说不出来的好听。

巷子幽深,一半明一半暗。丝绦沿着墙角的荫凉一直往前走,我紧紧尾随。

她忽然回过头来冲我一笑,伸出食指竖在唇边,发出了浅浅的气息声:“嘘…”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见一只猫卧在墙头酣睡。

丝绦蹑手蹑脚走到墙头边的一扇不起眼的木门前,缓缓地推开,然后招呼我进去。

我也不敢闹出动静免得惊了她的猫,可我刚买的鹦鹉不给面子,不知怎么的突然“哇啦啦”地乱叫,扑棱地翅膀绕着架子上蹿下跳。

那只猫醒了,眯着眼站起来。

我冲它笑一笑表示歉意,赶紧溜进了院子。

不大不小的庭院里有一座棚架,底下晾着各种各样的瓶瓶罐罐。有的瓶罐底部还有水渍,像是刚洗过不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