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翰林拟好制书已是下午,姚翰林捧着制书对宗正卿道:“哎,和离也得写这样冠冕,我也不容易哪。”宗正卿说:“可不是!分明是让他同吴王和离的制书,却要送到中书省去让他先审批,这是什么鬼事情!”

他嘀嘀咕咕出了门,却未在中书省见到宗亭;又去吴王府,除了被狡猾的宋珍呛了一鼻子灰外,连宗亭影子也没见着;最后只得去宗宅,撞上宗如莱便问:“宗相公可在家吗?”

宗如莱认出他,回道:“回来好一阵了,眼下应在房里歇着呢。”说着就往东边厢房去找宗亭。宗正卿紧随其后,嘴里还不停念叨:“相公真是心宽,这般境况下竟然睡得着,也是令人服气。”

宗如莱不理他,抬手敲了敲门,道:“相公,宗正卿到了。”

此时暮色四合,门虚虚掩着,夕阳窜进去,里头却一点动静也无。宗如莱疑惑地再敲了敲门,却仍未得动静。

宗正卿面色一凛:“呀,不会出事了罢?”

宗如莱霍地推门入,房里哪有宗亭身影,他大呼了几声,转头却只瞥见了案上一张字条,一柄尖利匕首稳稳扎在了上头。

作者有话要说:

宗桑:啊幼如救我

托尔斯泰说“帝王是历史最大的奴隶”,深以为然,不过好歹某人还有一只姓宗的翅膀。

?

【六.四】寻踪迹

?宗如莱正要上前查看,宗正卿却是抢先一步冲过去拔了匕首。他抓起那字条“啊”了一声,辨清其中内容,惊魂不定地攥着字条冲出了门。宗如莱醒过神赶紧追上去,到门口却被宗正卿一推搡,生生退回了门内。

“你在这好好待着!别乱打听!也不许同长辈乱说!”宗正卿将字条揣进袖中,火速登上停在门口的马车,催促车夫道:“快!进宫!”

此时闭坊声咚咚作响,承天门也将关闭,车马声滚滚如雷,逼得地面尘土纷涌、归人掩面急行,车上的宗正卿一脸焦躁,收在袖中的手也不安得发颤。

字条内容写得甚是嚣张,生怕别人不知这恶事是谁干的。宗正卿自言自语叨叨“分明已经得瘟疫死了的人怎么就跳出来了,真是活见鬼”时,飞奔的马车终在鼓声落尽前赶到了承天门前。

已是宫禁时分,人车皆不能入。左监门卫一拥而上去拦车,宗正卿突然来了脾气:“出大事了拦什么拦!”说着将鱼符一扔,跳下车来,捋起袖子就要往里冲。监门官上前将其一把揪住,厉声道:“倘有要事请由得某等转告,阑入可是大罪!”

宗正卿被他这一震,才稍稍冷静下来:“我在这里等,你速遣人去禀殿下,就说事关中书相公,等不及明日再说了!”言罢一拢袖,见监门官吩咐下去,这才松口气往后退几步,回到门外等候。

沉甸甸的宫门依制关上,扑进眼帘的只有一对硕大的鎏金铺首,兽目怒睁,瞪得人心慌。

李淳一处理完折子从延英殿出来,还未及用膳,就被内侍告知宗正卿此时候在宫门外,是有急事相禀,且又恰恰关乎宗亭。此时夜幕遮了光亮,高耸阙楼也失了颜色,唯剩一对鸱尾傲立正脊两端,仿要戳破天幕。李淳一闻言伫在廊下,眉目担着沉忧:“令宗正卿速到门下政事堂。”

急促步履踏碎夏夜虫鸣声,政事堂廊下昏睡的灯笼仿佛也被吵醒。李淳一预感不妙,遂将值守宫廷的谢翛也召了来。谢翛甫进门,还未及行礼,门外就传来喘气声:“殿、殿下”

只见宗正卿气喘吁吁一路跑到门口,鞋也不及脱,大步一跨入得门内扑地道:“殿下看这字条!”他说着将攥在手中的字条塞给李淳一的内侍,这才抬起头来急促地补了口气:“元信那贼竟将宗相公给抓了!”

一旁谢翛闻言先怔,登时将目光投向李淳一。

李淳一拿捏着字条,眉间忧虑愈沉,手背青筋更是纷纷绷起。元信于押送途中被人劫走后再无音讯,对此她心中始终存了隐忧,如今果生枝节,竟将宗亭搭了进去。而元信目的,断然不是只对付宗亭一人,否则他也不必留下这字条了。

然字条上仅是说宗亭现下在他手里,其他一概不讲,教人无从下手。

宗正卿喘过气来,问道:“元贼仰靠的是谁人势力,竟敢如此大胆?”太女已倒,山东元家军气数也尽,难道是皇夫留下来的那拨人?

他如此猜测,李淳一心中亦是同样想法。皇夫擅留暗棋,哪怕他已亡故,暗棋仍能动作,彼时半途将元信劫走的或许正是这些棋子。但这藏在暗中的力量是何等势头,元信到底想借此做什么,都没有确切结论。

谢翛扭头问宗正卿:“此事距现在有多久了?”

宗正卿回:“有一个多时辰了!”

“殿下”谢翛转向李淳一,“应速追捕元贼,画其面影发至各坊、各城门官,同时发急报至函谷关、潼关,以免生变。”

“对对对,先将出路给堵死了,叫那贼插翅难飞!”宗正卿连忙附议,却又话锋一转:“不过元贼病亡一事先前是殿下亲自与先帝禀报的,如今却要明着追捕他,恐是不妥。眼下正值新旧交替,若生出什么闲话来怕是麻烦,不如暗中”

他主张暗捕的提议还没讲完,门外骤响起传报声:“殿下,有急报。”

宗正卿倏地止住话头,内侍匆匆出门接了消息,入内禀道:“殿下,今日未时过后,长安万年两县有十余坊遭遇危急火情。京兆尹疑是有人作乱,府廨人手不够,怕事态恶化,特请增派金吾卫巡夜。”

此事来得蹊跷,时机又微妙,不像巧合。

一众人等李淳一的决定,李淳一却只问:“宗相公被抓,何人会担心?”

谢翛迟疑道:“殿下会担心。”

“还有呢?”

谢翛接着道:“宗家人会担心。”

“还有谁?”

谢翛不明就里蹙起眉,宗正卿却恍然大悟道:“关陇会担心!他那武园表弟是十足莽夫,如今带个小娃娃守着西北,若是得了相公被抓的消息,指不定会干出什么事来!西北局势紧张,可容不得乱哪!”

他气躁语急,讲得对,却也不全对。

要看武园是怎么得了“宗亭被抓”的消息,更要看他愿意如何相信此事。武园对李淳一成见颇深,甚至以为李淳一欲立颜伯辛为新夫,因此哪怕元信让人报信给他只是讲“李淳一欲与宗亭和离,因宗亭不肯而将其秘密抓获、并打算灭口”,武园也会信以为真。

这满腔怨怒之火一烧,届时关陇怎么冷静得下来?

“先传信给关陇。”李淳一倏地起身往外走,同时也下了决断。内侍连忙跟上,谢翛拉起地上宗正卿亦跟出门,只闻得李淳一道:“传令去左右金吾卫,速增派人手巡防,抓到作乱者立即送京兆府严审。”

谢翛已听明白了其中意思,李淳一认定今夜城中之乱是元信所施的障眼法,其真正目的是乱关陇。她要抢在元信前通知关陇,是先发制人,叫武园不要乱来。

“是否还要明着追捕元贼等人?”谢翛又将先前提议问了一遍,这时主张暗捕的宗正卿却抢着答道:“要的要的,面影要画,消息也得传到外边去,不然更易生误会。”

李淳一颔首,叫谢翛先去办。

得了令,日暮后便沉寂的皇城诸司又忙碌起来,这一忙就到五更二点,承天门上的大鼓毫无动静,城门坊门也因敕晚开,坊街里时不时有金吾卫骑马驰过,激起尘土一阵,混着昨夜火灾过后的焦臭味,实在难闻。

百姓在坊门口排起长队,等门开的同时又喋喋议论道:“瞧见那边贴的海捕文书没有?上头那人以前可是都督,且还是已故太女的丈夫,听说在山东恶事做得多了,被先帝降罪,本要押送回京,半途却佯死逃了,眼下带着人四处纵火扰民,真是可恨!”、“可不是,昨日闹了一夜,金吾卫却一个活口也没捉到,据说不是逃了便是吞毒死了。”、“依某看,留在城里作乱的皆是些小卒子,文书上的那贼哪,怕是早就逃出城去了!”

“让路!速让路!”

一众人正说着话,就闻得喊令与马蹄声急促传来,匆匆分成两路避让,只见红衣金吾卫骑着高马直奔坊门而去,后边拖着的囚车里竟关了个活人。

坊卒急忙忙打开门,诸人也趁机往外挤。人群一阵哄乱,对街开的宗宅大门口却安安静静停了辆马车。宗国公一言不发登上车,宗如莱犯了错似的跟上去,坐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原来昨日宗国公歇得早,宗如莱没及时将宗亭失踪一事告诉宗国公,直至晨间吃饭才说了此事,宗国公自然气急黑脸,拄了拐杖就急忙忙地要进宫去。

日头升得愈发高,蝉鸣声中多了几分烦嚣之意。马车穿过宽阔坊道奔向朱雀门时,仍可看见南衙卫队巡逻的身影,俨然有全城戒严之态。

李淳一彻夜未睡,一手是南衙巡捕的进展报告,一手是安西最新的军情奏抄,没有一处顺当如意。内侍送了早膳来,却不敢贸然询问,只悄悄放在一旁便又退回去。他抬头望去,外边除了侍卫仍没有旁的身影,这便意味着京兆府仍未查问到有用消息。

然只分神的工夫,就闻得外边传来通报声:“宗国公求见”

这边还未给回应,那厢“咚咚咚”的拐杖声却是愈近愈急迫。李淳一从军情奏抄中抬起头,宗国公已是带着宗如莱怒气冲冲地来了。

拐杖击地声顿住,宗国公站定,只将气稍捋,便指了宗如莱、面向李淳一质问道:“这样大的事,这孩子不懂事不与我说,殿下竟也不知会老臣一声吗?!”?

【六五】筑前路

?宗国公近来旧疾复发,一气急,便紧握住拐杖猛咳,日益老浊的眼也逼出通红血丝来。

李淳一放下手中奏抄从容起身,道:“国公请坐。”

内侍赶紧却搬条案挪垫子,宗国公却双手撑住拐杖不动,压下咳嗽追问道:“人找得如何了?”

“在找。”李淳一答。

“如何找?像这样满京城翻?元信会留在京城等着被抓?”宗国公说话时白须微颤,语气更急,分明是对李淳一表露出不满,而这面上的不满又似乎是有意的刁难。一大早就如此咄咄逼人地来讨要说法,他一方面是担心宗亭安危,另一方面也是不确信李淳一具备上位者的能力与手段怕她慌乱无措,也怕她无计可施。

李淳一见内侍已将条案软垫摆好,遂看向宗如莱,示意他扶宗国公坐下。

宗如莱得了暗示,连忙上前扶住宗国公。宗国公不客气地睨他一眼,还是不肯坐,这时候却闻得李淳一道:“昨日出事是在未时后,一行人等若要在短短两个时辰内离开京畿之地,无太大可能,因此严查京畿关隘仍是必要。”她取出压在奏抄下的字条递给内侍:“这是元信所留,请国公过目。”

内侍赶忙将字条送到宗国公面前,宗国公快速地眯眼一瞥,确实未能从其中再寻到更多讯息。如此看,李淳一此般寻法似乎也无可指摘。但他面色仍是难看,咳嗽亦愈加剧烈。李淳一待他咳过这一阵,接着道:“昨日已向关陇传了信,如此也好应对‘元信以相公性命来挑拨关陇’的可能。”

李淳一这番话是将此事往里再推进了一层,可见她对元信的意图有更深入的考虑,也证明她清楚宗亭在关陇军中是何等的分量。

宗国公听完她所言,稳了稳气息,反问道:“元信早不抓人晚不抓人,偏等到这时候,殿下可想过其中缘由?”

李淳一自然想过!其一,当时在山东为控制元信,他们给他服了药,过了这么些时日,他的身体也正当是痊愈之际,这时行动更为方便;其二,近来正是西北局势最紧张之时,如她昨夜收到的军情奏抄上所言,关陇往西的安西军正疲于应对外敌,自顾不暇之际,自然不可能如以往般向关陇支援;其三,她尚未登基、在京中还没能站稳脚跟,朝中随时都可能生出新动荡来。

所以此时为乱关陇,会让西北这团乱麻愈发扯不清,带来难估量的损失。

宗国公见她面上并无惶惑之色,便明白她是清楚个中缘由的,遂也不再故意逼她,面色稍缓,竟是撇开宗如莱的手,主动在软垫上坐了下来,并同如莱道:“你去外边待着。”

宗如莱松一口气,正要往外走,却发现几个内侍也退了出来,可见李淳一有事要同宗国公私下商量。一行人甫出了殿门,庑廊西侧就有人匆匆跑来,向李淳一的内侍递了奏抄,压着粗气禀道:“京兆府刚递的,说是晨间捕的活口,审出些眉目就立刻送来了。”

内侍不动声色接下,又入殿将奏抄递进去。

天地愈燥,宫城桃花早已凋尽,只剩纹丝不动的绿叶与即将成熟的寥寥果实。而通往凤翔的官道两旁,风却挟着女贞树上残存的花束恣意舞动。一行商队疾驰在宽阔驿道上,看起来与其余商队并无不同。忽然,领头那车停了下来,后边诸车也纷纷停下。

有一人从领头那车里跳下来,径直朝后边一辆货车走去,指挥小厮掀开遮雨油布,从中抬下一只大箱。他俯身撬开那木箱,拨开上面所铺稻草,才显露出一只硕大麻袋。

那麻袋一动不动,旁边小厮只嘀咕了声“呀,不会给闷死了罢”,便立刻得了狠狠一瞪,周遭顿时没人再敢多嘴。

“抬去前边!”那人一声令下,俩小厮立即合力抬起麻袋,吭哧吭哧将其运到领头那辆车上去。那人又重新登车,三五下除去袋口麻绳后,里边的人才终于露出了面目

正是宗亭。

而解开这袋口的人,便是易了容的元信。

宗亭动也不动,蜷了将近一夜的身体已经僵硬,他不想浪费力气。何况元信先前给他灌了药,说什么“李淳一在我身上做过的恶事也得让你尝尝滋味才解恨”之类,脚趾头想想也知道是要让他体验一番“难动弹”的痛苦。

他不仅无怨言,还极度配合元信,反令元信无端窝火。

这时他被困麻袋之中却一脸的甘之如饴,更是教元信反感。元信踹那麻袋一脚,宗亭这才抬起眼皮,悠悠忽忽看向对方。

关陇山东针锋相对多年,这两人素来水火不容。宗亭现下端出这般态度,实在没有半点“袋中囚”的觉悟。

“滋味怎样?”元信压下心头一撮火,以“占尽优势”的口吻问他。

“往凤翔这段路修得不太好,颠。”宗亭嘴皮翻动,却已经判断出现在走的是哪一段路。末了,他扯了扯嘴角,甚至教起元信来:“既然你要押我去陇右,那我劝你走奉天驿、再取弹筝峡驿往姑臧(凉州治所)去。为何呢?因这样走只有一千八百里。但你眼下却是打算从凤翔往陇州、出大震关、由秦州入凉州,这样得走两千里,且要过兰凉二十驿,关隘甚多,若半途被查出来,岂不是乱了你大计?”

他俨然一副陇西主人的姿态,语气欠揍,但显然狠狠踩了元信痛脚。毕竟他对陇西的熟悉程度远远甩了常人一大截,又何况元信这样初次入陇的人?

元信突然一撩帘,一小厮立刻朝这边跑来。元信寡着脸吩咐:“让他闭嘴!”小厮立即扯了团布,按住宗亭脑袋往他嘴里一塞,倏地退了下去。

往宗亭嘴里塞的这布团,仿佛也将元信心头的一撮火往下压了压,让他重新掌握了主导。

他看向宗亭道:“李淳一辛苦了整晚,却一个活人也没抓着,也不知眼下有无进展。倘若抓到了活口,恐怕也该知道我押着你往西边去了。安西军正同吐蕃打着仗,伸不了援手,凉州、肃州现下只有一介莽夫与一个奶娃子,你说李淳一会怎么做?”

说话间他取了手边匕首,耐心地擦着刃口:“她慌也好,不慌也罢,但她不会袖手旁观。只要她征调府兵往西北去,朝臣就会不安,你的关陇军也会全力对抗。哪怕她抢先通知了你那表弟,你表弟会信她吗?关陇旧部会信她吗?”

宗亭说不了话,他也不想说话。

这时宫城里的日头忽被滚滚浓云遮了,天边起了一丝风,户部、兵部尚书正应诏匆匆忙忙赶往延英殿。两人上了玉阶,户部尚书抬手迅速抹了抹鬓角的汗,压着声音问旁边的兵部尚书:“倘殿下要征发府兵,有多少可征?”

“你当真是未雨绸缪哪,还不知要不要征,难道就已想着备军需的事了?”

“依某看,这是无可避免了。好在先帝圣明,备边库还算充足,不然这突然征兵,某也是要急白头哪!”

两人说话间已是到了殿门口,等通报后,便一齐入内。甫入殿,见得宗国公在,且还另有两位南衙将军,想必李淳一已与他们谈过了。

原来李淳一得了京兆尹送来的审讯奏抄,被捕那人交代说皇夫筹谋多年,在关陇养了不少耳目内应,元信此行正是冲着搅乱关陇去的。至此,先前种种猜测便得了证实。元信的确绑了宗亭往西北去,也的确是要趁安西困顿、李淳一在朝中还没立稳脚跟之际作乱。

两位将军对发兵大约是没有异议的,尚书省两位相公一开始也无异议,直到李淳一说到要亲自出征,这才相继噗通跪下,反对道:“殿下还未登基,万万不可亲征哪!”

“两位相公怕什么?”

“主父及先帝相继走了,太女亦不在了,朝中正需要殿下稳定局面,禁不起动荡。为殿下安危及朝局稳定考量,殿下此时哪里都不宜去!”兵部尚书如是答道。

李淳一却问:“登基大典距今还有多久?”

户部尚书答:“就这个月。”

“那再往后推一个月,望尚书省筹备得更细致些。”她好像没有要商量的意思,就已经做了决定。

兵部尚书还要反驳,宗国公却突然一阵猛咳,将他的话打断了。兵部尚书抬头看过去,却见宗国公缓过气来道:“倘只是殿下不在京城,朝堂就乱了,那这朝堂里的人哪里还有忠心与能耐可言?岂不都是没用的草包了?”

宗国公开这个口,一是提醒他们这里仍有老臣坐镇;二是叫他们恪尽职守稳住后方。

这时李淳一又同内侍道:“贺兰先生在回来的路上了吗?”

“回殿下,按原定的日子算,谏议大夫昨日应从山东出发,脚程快些,十日内也该抵京了。”

贺兰钦要回来,意味着可以稳住朝堂里的那些江左士族。这样看来,的确也没什么乱子可出,两位尚书虽还是无法理解李淳一亲自出征的必要性,但心定了些,便也不再出声反对。

这时外边的太阳彻底不见了踪迹,殿内外都阴沉了许多。夏季的雨来得蛮不讲理,说落就落,很快就浇湿了宫城,也淋到了城外驿道上。

马车顶着暴雨前行,元信收起擦得光亮的匕首,好整以暇地看着无法动弹的宗亭:“原先关陇便不赞成你与她的婚事,担心你会将关陇的控制权拱手相让,加上现在她大张旗鼓地削减、改制山东军,关陇面对气势汹汹而来的朝廷西征军会作何想?关陇、山东军虽各踞一方,但性质却是一样,都能旅拒朝命、制衡中央。山东军没了,关陇就是下一个山东,这时候朝廷率军发往西北,他们岂能不多疑紧张?”

元信很满意给李淳一设的套,且等着她往下跳。他甚至摆出一副好心态的模样来,说道:“哪怕我算计不到她,我还可以拖着你一起死。”

宗亭大约是听他讲得烦了,可又无法开口,遂十分反常地翻了个有失风度的白眼。

元信一怒之下起身重新捆住袋口,唤来小厮:“将他关到后边去!”

小厮连忙照做,冒着大雨又是停车又是抬箱,末了瞧见一只腿上缠了白布的乌鸦栖在油布上,便与身旁人嘀咕道:“这鸟哪来的?”

“昨晚就在后头跟着了,定是被人打伤了飞不远,当我们这是顺风车呢!”、“抓来吃了。”、“乌鸦肉酸,难吃得很,你是不是傻?”

行进途中不宜多言,这议论很快便打住了。

凤翔就在前边,城门官冒着急雨张贴海补文书,商队的车也在城门口停下。守门小卒立刻迎上来检查人车,却并不十分仔细,只翻了几只箱子,见无异状就打算放行。

车队将行,被雨淋透的乌鸦却立在油布上扑腾,俩小卒一见那乌鸦,忽然迅速交换了眼色,其中一人速奔去同城门官道:“先前叫某等留意受伤黑禽,竟然真有,看来那队人是十分可疑了!要不要拦?”

原来昨晚李淳一寻遍各处都未见乌鸦,便疑心是被宗亭带走了,想着也是线索,遂在下发文书里多添了一条。

然凤翔城门官听得禀报,神色复杂,似是权衡了一番,却答复道:“不要拦。”

此时征兵的消息已下发至京畿各折冲府,尚书省忙作一团,至傍晚,皇城内四处灯火通明,值宿官员较往常也多了一倍。

宗国公在门下政事堂待了一整日,已快要熬不动,李淳一起身送他。

可刚出门,凤翔就传来急报。

“有消息了?”

“是,凤翔今日发现了元贼等人踪迹。”那卫兵说着将急报递上。

李淳一还不及看,便问:“拦住了吗?”

“没有!”

“为什么不拦下来?!”

卫兵一怔,道:“说是相公的意思。”

这下轮到李淳一怔住。

卫兵接着道:“今日元贼等人进城之前,就有相公的人携印信见了凤翔县令,讲了昨日相公被捕一事,且叫凤翔县令哪怕发现异常都得放行,随后发信给殿下。”

李淳一先是难以置信地看向宗国公,却又立即冷静下来,问那卫兵道:“凤翔县安排人手跟着了吗?”

卫兵给了肯定的答复。

出了凤翔,行一百五十里便达陇州,就真正到了关陇的地界。是元信困他,还是他困元信?

“你先下去吧。”李淳一握紧奏抄道。

一旁的宗国公看着卫兵远去的背影,哑着嗓音叹道:“凤翔挨着陇西,县令宁可听他却不听殿下的,殿下该生气,将来也要整肃才是。”顿了顿,话锋一转道:“可眼下,他是在给殿下铺路啊。”

关陇要借此肃清内奸隐患,安西需要援军,李淳一要借此树立威望、推行军队改制、强化集权,以此稳固这把天下最难坐的交椅。

潮湿庑廊中,一个即将登基的新帝,一个三朝元老,此时达成了共识。?

作者有话要说:

公公:同被拔过毛的情谊果然比金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