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校的秋季运动会上,一闪而逝的镜头里,她与贺熹同场竞技。阳光下奔跑的身影,像被外界隔离,短发飘扬,自由如风,向日葵般和煦明媚。

那个异常寒冷的冬天,她在漫天雪花之下站军姿,墨绿色的迷彩服成为满是洁白的世界里最闪亮的光芒,英姿飒爽。

万物复苏的时节里,她在贺熹的游说下与他们一同去野外露宿。杏花春雨,她在一片温暖里,感受风和日丽。繁星满天,她静坐田梗之间,仰望天际。

就这样不惊不扰,安安静静地做着自己。

原来,他们也有许多共同的回忆。只是那时,他所注意的,是他所认定的生命的女主角贺熹,近而忽略了另一个女子的美丽和注视。

如果时光倒流,如果她的心事他能早些年感知,结局会不会与现在不同?

可惜,现实里没有“如果”这种假设。

影院的屏幕定格在飘扬着军旗的婚礼上,赫饶站在那束他让姚南送去的,代表永恒祝福的荷兰郁金香前,随风摇曳的除了绽放的花朵,还有她一袭长发。

这是姚南带回的贺熹结婚当天的录影。他始终没有勇气看,直到今天。

萧语珩说:“贺熹结婚那天,我正好飞A市,同一航班上,赫饶也在。我不知道她以怎样的心情去参加那场婚礼,我只在一直望向机窗外的那双眼晴里,看到潮湿的泪意。那晚,我们一起喝酒,在她的手包里,我看到一枝近乎枯萎的郁金香。”

那是他给予贺熹的祝福,被她带回了一枝。

前几天回A市时与贺熹见面,不知怎么就聊到了赫饶,贺熹说:“读警校时我其实动过搓合你们的念头,莫名地,就觉得你们合适。可那个时候,你总一副不拿爱情当回事的姿态,我就怕你最终会辜负赫饶。”

一语中的。我果然还是辜负了她。

贺熹还说:“后来赫饶休学了一年,我们不再同班,我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难怪后来交集少了。等等,休学一年?怎么错过了这么重要的信息?

时间太晚,但因为心急还是给贺熹打了个电话,接通后他先说:“我问点关于赫饶的事。”

贺熹略显意外,随即笑了:“看来你这趟回国,不会再走了。有什么疑问,我知无不言。”

萧熠直切主题:“赫饶大几休的学?什么原因?”

时隔几年,贺熹回忆了下才确定:“大三。据说是她身体出了问题,无法适应警校的训练。当时我打电话问过她,她只说不严重,调理休养一年就可以。至于是身体哪里出了问题,她回避了。我想去看她,她也拒绝。我担心她有难言之隐,就没坚持。随后一年我们倒也保持着电话联系,但每次我打过去,她要么不接,要么说两句就匆匆挂断。等她再回到学校,疯了似的赶进度,最后居然用一年时间完成了两年的学习和训练任务,和我们同期毕业。”

以至于赫饶重返警校,生活除了吃饭、睡觉外,只剩学习和训练。贺熹一度很担心她的身体,劝她不要那么拼,但赫饶的坚持和固执,岂是旁人三言两语能够劝住的。

那个时候,他们偶尔还是会碰面,但是,萧熠从未发现赫饶的变化。连她在生活中消失了一年,他都未曾留意。不管那期间是否发生什么,被一个男人漠视至此,换谁都会心灰意冷的吧?

假如结局不能改写,他终究还是错过了她,也是他咎由自取。夜风无声流动,黯淡的寂静之中,萧熠心尖紧缩。

他的沉默令贺熹不解:“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萧熠揉了揉眉心:“那年可能发生了一些重要的事。我既期待,又害怕。”

他从来都是那么骄傲自信,这种近似无奈又无力的情绪太罕见,贺熹猜不到他遇到了怎样的难题:“需要我帮忙吗?”

萧熠拒绝了:“我自己处理。”末了他抱怨了一句:“你耽误我老事了。”

这时,电话那端换成了厉行:“什么事啊,我替她扛了。”

萧熠闻言调侃:“只知道厉参谋长负重训练是强项,现在秀恩爱也擅长了?”

厉行笑起来:“至今没遇上对手。”然后回归正题:“3号我开完会我们直接回A市,就不去酒会给你道喜了,你有时间的话,咱们那天中午见个面?”

“行,一起吃个午饭。”

次日清晨,当萧茹在餐桌前看见儿子,略微意外:“昨晚回来的?”

萧熠起身为母亲拉椅子,又亲自盛了粥端过来:“你休息了,就没打扰。”

萧茹发现他面露疲惫之色:“没睡好?胡茬都出来了。”语气里满是心疼。

萧熠隔着桌面握了握母亲的手,以玩笑的口吻回应:“那也还是英俊潇洒吧?”

萧茹抽手打了他手背一下:“小晚昨天还来看我呢,说你邀请她出现皇庭的开幕酒会。”

听出了话外之音,萧熠挑了挑眉:“想知道我为什么没邀请她作为女伴?”见母亲以眼神示意,他无声笑起来:“因为有更心仪的人选。”

这样隐晦的表达,唯有母亲能懂。

看着五官的棱角柔和下来的儿子,萧茹温柔一笑:“原本我不准备出席皇庭的开幕酒会,你知道,我一向喜静。不过现在,计划似乎应该改变一下。”

萧熠不拒绝,似笑非笑的样子犹如顽童,“需要我陪你挑选礼服吗,我美丽的萧女士。”

似乎有沙尘吹进了眼里,萧茹竭力压抑,才过滤掉那种酸酸的感觉,“萧总有时间的话,荣幸之至。”

何尝不懂母亲的欣慰缘自于他终于不再视爱情为禁忌。萧熠拍拍母亲的手表示安慰:“早餐过后我们就出发吧。我今天的时间,归你。”

此时距离皇庭的开幕酒会还有三十六个小时。不出意外的话,赫饶该以萧熠女伴的身份完成与萧茹的初次相见。

午后,在萧熠陪萧茹挑选礼服时,赫饶正在为参加集训的队员做射击训练:“感觉身体左侧方向出现威胁,左脚稍往后放,脚尖朝向威胁处,扭动双脚的脚尖,令身躯进一步面向左侧,双手同时摆出射击姿势——”

话音未落,地面和墙壁进行了阻燃和消音处理的射击室已然响起枪声。

砰砰砰——清脆,没有回声。

完成左转身90度、180度转身、右转身90度的转身战术动作训练后,赫饶接着演示拖步方式行进,“当接近潜在威胁地带时,应改以靴底离地拖步方式前进,避免双腿交叉的步法——以免降低身体的平衡,不利于操控手中的枪械。”

话语间,她左脚脚尖向前方踏出一小步,目测步距与肩同宽,然后,右脚紧随其后地小心跟进,靠左脚很近,又保持互不碰触的恰当距离,接着,她的身体重心呈略向前倾的姿态。

她动作快而轻,明明是拖步动作,却让人完全听不到脚与地面磨擦发出的声响,伴随着“砰”地一声响,她果断击发。

毫无悬念的——首发命中。

“最佳击发时机是停止呼吸的一至两秒钟后,这个时候心情最为平静。”身穿特警作训服的赫饶站在清一色的男队员面前,嗓音清亮,身姿挺拔。

从旁协助的柴宇看着,眼神炽烈的似是要把她的身影刻进心里。

赫饶浑然未觉,直到工作用手机响起,她的注意力才从受训队员身上转移。

电话是冯晋骁打来的,在省厅开会的他命令:“立即带人增援成远。”

赫饶瞬间领悟:押解任务出了意外。

和特警队扯上关系的案子,从来不会是小案,此次让身为副队的陆成远亲自负责押解到A市的犯人更是亡命之徒。现下,在去往机场的途中,竟有可疑车辆跟踪押解车。

越狱这种事件,特别突击队不可能让其发生。

警鸣大作,赫饶立即带狙击组及突击组出发。

两分钟过后,特警训练场上集训如常,而赫饶则和柴宇等十二名警员整装完毕,在去往机场的路上了。

途中与陆成远联系,那边的情况是:“押解车十五分钟后上机场高速,对方从南苑大道起就在一路尾随,换过车,现在是一辆改装房车,人数不明,是否携带武器不明。”

押解路线通常最少制定两条,到底选哪条是直到任务开始时由行动指挥决定的,所以除了陆成远,负责开车的警员都不清楚。但去往机场的路,上了高速就是唯一。

赫饶判断对方是要等押解车上了高速才动手。

相比繁闹的市区,双方一旦以机场高速为战场交火的话,后者的伤亡情况更好控制。

技侦很快锁定嫌疑车:一辆距离押解车不足百米,车牌为5696的改装房车。通过技侦手段排查过后确认:是 tao pai 车。

耳麦里,陆成远嗓音凝肃:“交给你了。”

移动指挥车里,赫饶的眉眼异常坚定:“明白。”语落之时,她沉声命令驾驶员:“全速驶向机场高速。”

警鸣持续。

☆、两相忘,各自安02

仿佛连天气都感应到气氛的紧张,当特警防暴车离开市区驶向机场高速时,云层聚积,急风骤起,看不到阳光的天空,以及吹刮向车窗的尘埃沙砾都让人压抑不已。

风雨欲来。

赫饶尚未到达,雨林倾泻的机场高速上已经开始上演枪林弹雨的戏码。改装房车骤然提速,连超两车,逼近与押解车的距离,与此同时,降下的车窗上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两个黑洞。

下一秒,飞驰的子弹呼啸而来。

“砰砰砰”——枪声迅速消弭在急风暴雨里,似乎并没有引起其它车辆的注意。尤其防弹押解车刻意保持压制房车的速度,既不急着拉开距离,又让其无法超越。

如果改装房车及时发现押解车此举是在保护其它车辆不被子弹射中,或许他们还有机会。可惜,除了用密集的子弹招呼押解车,房车就只是疯牛野马似的前进。

时间就这样被拖延了。

赫饶终于在押解车下机场高速前及时赶到。

雨势渐大,透过车窗滑下的雨泪,她下达命令:“围剿房车。”

柴宇等三个小组同时应:“是。”

刺耳的警鸣回荡在雨雾里,特警防暴车的引擎声被闷雷声掩盖,房车终于意识到情势对自己有多不利。但是,他们无意逃避,似乎是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对押解车穷追不舍。

赫饶神情肃然,目光如深海漩涡,她命令移动指挥车驾驶员:“超过去!”

“是。”说话的同时,驾驶员脚下已用力踩住了油门。

指挥车箭一般飞驰出去,所过之处,掀起层层水波。柴宇等三组车辆则呈三角形全速行驶,一面让道路上的其它车辆让行,避免被子弹波及,一面稳妥地把房车围在中间。

无路可逃。正面交锋。

枪声、雨声、雷声、警鸣混杂在一起,形成一曲迫人心弦的追捕之歌。

距离收费站大约五百米,赫饶下令:“行动。”

包括指挥车在内,四辆警车同时刹车,欲把房车逼停在高速路口。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在这种四面夹击的情况下,房车竟然无意停车,而是疯了似的朝警车撞过来。

“狙击手!”

“是!”

柴宇迅速到位,车窗降下来时,光学瞄准镜里房车驾驶员已在射程之内。

“射击!”

“是!”话音落下,子弹出膛,下一秒,房车驾驶员中弹。

却不是一枪毙命。

疼痛与惊慌之下,房车驾驶员猛地踩住了刹车。

轮胎与湿滑的地面发生剧烈摩擦,在撞上赫饶的移动指挥车前尖叫着停住。

接下来的场面是混乱的,但这种混乱只持续了三分钟不到,房车内的杀手已经失去了抵抗的能力,一死两伤外,其余三人均被训练有素的特别突击队当场制服。

前一秒还被暴风雨袭卷的天空,居然瞬间雨停,放晴,唯有火药味未在一时间散去。

押解车在移动指挥车旁停下,车门打开,下来的不是陆成远,而是其徒弟梁锐。

亲眼目睹柴宇在尚未停稳的防暴车内以秒速击中房车驾驶员,梁锐朝他竖大拇指:“服!”

柴宇孩子气朝伙伴扬了扬下巴,然后一甩头,示意他向行动指挥靠拢。

赫饶亲自对犯罪嫌疑人进行搜查,排除安全隐患后,交代属下押解其上车,然后对耳麦说:“房车内六人全部落网,完毕。”

两秒后,陆成远的声音传过来:“登机完毕。感谢。”

原来,在与赫饶建立联系后,陆成远没有上机场高速,而是在梁锐掩护下躲过房车跟踪抄小路去机场,赶乘中南航空G市直飞A市的航班。就在刚刚,赫饶与顾南亭通过话,让他保证在陆成远到达机场时能够第一时间直接从VIP通道提前登机。

就这样,押解任务顺利完成,特别突击队零伤亡。

等赫饶向冯晋骁汇报完工作,柴宇已经带人把现场清理完毕,高速畅通无阻,完全不像是经历过枪战的样子。随着她一声令下,十二名队员收枪上车,归队。

此时,雨停天晴,彩虹高悬,整座城市都沐浴在清凉的空气之中。

柴宇的心情像天气一样晴朗,他起头唱起了刀郎那首“永远的兄弟”:

来吧,兄弟,干杯,是水一起趟,是火一起闯;

生也相依,死也相随,相依相随,凯旋的日子不醉不归;

然而,现在说“凯旋”为时过早了,就在他们刚下了机场高速进入市区时,新的任务接踵而至。

警方接到市民报警,世纪广场方向有人超速行驶,给过往行人和车辆造成严重不便,并已经引发了多起交通事故,交通大队负责人得知此情况后立即向特警队请求增援。

赫饶距离案发现场最近,任务自然落到她身上。

冯晋骁提示:“确保群众安全,必要时采取强制措施。”

他们经手的案子,大多都是秘密行动,像这样大张旗鼓地在闹市截人截车,实属首次。人来车往,要把动静降到最低才好收场。赫饶明白。

省厅的会议已经结束,冯晋骁说:“我随后就到。”

警鸣再次响起,惊扰了雨后G市的宁谧之美。

移动指挥车里,依旧是行动指挥的赫饶根据技侦组提供的信息,下令:“目标的行驶方向是南苑大道,狙击一组全速前进,负责拦截,突击组设卡清理现场车辆及人流,狙击二组的任务就是押解犯人归队。”

耳麦里,三个小组负责人异口同声,“是。”

尖锐的警鸣声中,全副武装的狙击手柴宇蓄势待发。

当警力驶入南苑大道,技侦确认肇事车辆就是前方行驶的法拉利时。赫饶的视线在熟悉的车牌上掠过,神色骤变。她有心打电话确认,但是,执行任务前,包括她在内的所有警员的手机全部上缴了。

交通大队把肇事车辆的资料发过来时,她还心存侥幸。现下亲眼所见,不相信都不行。

可是,不应该的。只能下令:“让他停车。”

警员开启高音喇叭,勒令前方的法拉利停车接受检查。

法拉利依旧我行我素地继续行驶。

几秒的思考,赫饶命令:“鸣枪示警。”

警员举枪向高空连开数枪。

一样的结果,无效。

法拉利车速极快,对警告置若罔闻。

以生命抗衡。

赫饶微眯眼睛:“狙击手,逼停它!”

柴宇得令:“是。”

下一秒,子弹呼啸而出,命中法拉利左后轮胎。

法拉利飘移似的左右摇晃了一下,与此同时,指挥车瞬间加速,超车成功后在六向车道中间直直转向,横在法拉利正前方。

任由对方再有胆量,这种情况下也会踩刹车,比如之前的改装房车,那样的亡命之徒都没有胆量硬来,何况是法拉利车主?

然而,指挥车突然转向时造成的轮胎擦地声音与尖锐的刹车声中,法拉利横冲直撞而来。

是真的直撞而来。让柴宇像之前那样故伎重演的机会都没有。

“砰”地一声巨响,法拉利车头撞在特警指挥车车身上。

如果不是车子性能优良,特警们训练有速,一定是车毁人亡。

随后,特警防暴车全部停下,柴宇端着狙击冲向法拉利时,赫饶已经下了移动指挥车,一跃而起跳至法拉利凹陷的前车盖上。

水色天光勾勒出一抹高挑的身影,女人的侧脸在金色光芒下孤线完美,眉宇间的平静淡定,是笃定和胜券在握的最佳诠释。

光学瞄准镜里,驾驶位上的男人的眉心正在十字线上。

视线对峙,生死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