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沨比刚才更慌乱的推开她,无伦的脸上泛起可疑的红晕。世人常道“艳若桃李”,但这世间有哪一只桃哪一只李能与此艳争辉?

萧冷儿这下可乐了,指着圣沨大笑道:“哟哟,大哥哥该不会在脸红吧?原来大哥哥看起来虽不像甚好东西,却敢情还是个纯情少年哪!”

“萧冷儿!”圣沨怒目而视,再一次满脸通红,但这一次可不是害羞,明显显是被那脸皮厚若城墙的女人给气的。

“大哥哥有何吩咐?”萧冷儿眨了眨眼,天真神情要多无辜就有多无辜。

“你再…再…我就…就…”这是圣沨自出生到现在第一次后悔自己平常话说少了。

“你你你,我我我!”萧冷儿哈哈大笑,不再逗他,拉了他坐在桌前,把饭菜一一摆出来,筷子塞在他手中:“吃吧。”

一闻就知是出自谁的手,圣沨眉皱得愈紧,冷冷瞪着眼前那莫名其妙一脸傻笑的女人。见他半天没有动作,萧冷儿催促道:“吃啊,怎么不吃?这可是香浓大美人亲自下厨做给你吃的,大哥哥不会这样绝情绝意要拒人家的厨艺于千里之外吧?”

见圣沨依然半点无所动,萧冷儿开始使杀手锏,捂着脸夸张的假哭几声,一边哭一边道:“大哥哥你欺负人,就算你比人家香浓大美人长得漂亮,也不该这般欺负人家,即便这东西再难吃,你也该假惺惺吃两口表示一下诚意。千错万错,你最大的错就是不该把人家千辛万苦、跋山涉水、翻山越岭送过来的东西丢在一边连闻也不闻一下!”

假惺惺?诚意?从品花阁到泠苑,千辛万苦?跋山涉水??翻山越岭???

萧冷儿再接再厉:“大哥哥如果不吃的话,不但香浓大美人伤透了小心肝,人家也会心痛至死诶。”

“哦?”圣沨脸上多出一抹玩味。

见他终于有了反应,萧冷儿一时更是热情高涨:“大哥哥想想啊,人家第一眼看到你,就很喜欢很喜欢、超级无敌那么喜欢你,大哥哥如果因为不吃东西就这样英年早逝,那人家自然就会很伤心很难过。人一难过就会掉眼泪嘛,那人家每天就会因为太过思念大哥哥而流泪不止。不过人的眼泪总是有个尽头,等到人家全部的水分终于都被哭光了,那人家不就也要翘辫子了?!唉,可怜我这一颗绝世的奇葩绝顶的天才,尚未在人间开出美丽的花朵就要面对如此惨痛的遭遇。本来我死了也不打紧,只恨这人间从此就会因为我而黯淡无光,因为我而…”

“够了!”圣沨自觉的再次拿起筷子,毫不迟疑大口大口吃起来。不是被她的话感动,而是生怕她再多说一个字,自己会破了只杀该杀之人的禁令。

萧冷儿唇角染上一抹贼笑。既然达到目的,当下也懒得看他吃相,便起身在周围走走,好奇的东张西望。

圣沨慢慢咀嚼口中的食物。不会浪费任何一粒可以下咽的东西,这早已是他多年的习惯 。小时侯接受锻炼,就经常因为抢不过一只狗、一只狼或者一只老虎而整日饿肚子。后来执行任务,也时常十天半个月都没什么象样的东西可以吃。所以他总是很珍惜到手的食物,对他们来说,这是比金山银山更珍贵的东西。而眼前这人,圣沨慢慢抬头,望了那无暇得连阳光都要失色的笑颜一眼,唇角掠过讥讽的弧度。她不过是个从来不知道尘世间丑恶的小孩子而已。如果让她看清什么是真正的现实,她还会笑得这样明亮到刺眼么?

想着,那唇边的弧度略有些得意起来,美丽的眸色深不见底。

好容易等他吃完,萧冷儿立时急不可待的拉他起来:“大哥哥,我们出去逛逛好不好?”

圣沨冲她一笑:“好。”

那笑容…萧冷儿心神微微恍惚,立时又扬起来了笑脸:“太好了!这里大哥哥比较熟,你说我们去哪里。”

圣沨眸色更深一些,伸手似随意指了指某条路:“去那边。”

萧冷儿自然无疑,拉着他兴高采烈向外走去。浑然不觉自两人出园子后一路所遇众人的惊慌眼神。瞟一眼身边之人,萧冷儿握他的手微紧了一些。这人啊,还真是让旁人连看也不敢多看一眼。

一路前行,萧冷儿本来甚觉有趣。但莫约一柱香时辰之后,她却再也没有这般想法。奇怪的声音由远而近,萧冷儿忍了又忍,终究忍不住:“大哥哥…”

圣沨不动声色:“去看看吧。”

痛苦到几近扭曲的声音越发清晰的传来,萧冷儿不自觉打个寒颤,拉了圣沨匆匆前去,浑然不觉身边少年眼中愈发玩味的笑意。

不多时两人终于来到树林尽头,眼前豁然开朗。萧冷儿终于找到声音的来源,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想要呕吐的感觉。这瞬间她只愿自己从未到过这如同地狱一样的地方,从未见过这般惨绝人寰的景象。

眼前这一大片围场中恐怕已聚集了历史上所有最著名、最残忍的酷刑,甚至连传说中殷商的妖妃妲己所创的炮烙、酒池肉林等也一样不缺。

视野太过开阔,开阔到萧冷儿连每一个细节、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看得一清二楚。她简直连想装看不到都装不出来。

最中央的酒池肉林中,几个侍卫模样的人正把几个人的头颅硬生生往里面压。那酒池里尚漂浮着几具发着恶臭、面目全非的尸体,想是先前被折磨死的人还未来得及被弄走。

那炮烙之刑绑着的一人,头发、脸容、前胸后背都已焦黑溃烂,但却依然留了一口气在,神志似乎也还清醒,一声声惨叫让萧冷儿几欲晕倒。

勉强镇定心神,她再接着看下去,这一看之下却再忍不住趴在地上要命的呕吐起来,似要把苦胆也给吐出。

一个女子正给赤身裸体押到一个大坑旁,想必就是那蛇坑了。但最可怕的却不是里面那群蛇堆积、万头齐仰的景象,而是坑中尚未被蚕食光的另一具赤裸的身体。世上只怕再找不到第二具比这更恐怖的身体,原本该是光洁的肌肤连一分一毫都不复见,那身体上到处是坑坑洼洼的残肉,一些地方已可见白骨森森。那女子脸上鼻子眼睛已尽数不见,只有一个个连血液都已干枯的洞布在脸上。但那女子竟还未死,已看不出是嘴的嘴里尚在发出依咿呀呀的生意,残缺不堪的手臂竟还有力气在群蛇中移动。

那坑旁的女子再受不住这般折磨,“哇”的尖叫一声,便生生晕了过去。

萧冷儿只觉已到了再也吐不出的境地,方自勉强抬起头来,这一看几乎又要骇得晕了过去。

那蛇坑旁边俨然 便是一个真正的屠场。两个赤着上身、肌肉极为发达的威武男子正在“霍霍”的磨刀。

萧冷儿这辈子简直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大的一把刀。

而那被铁链锁住了手脚、动弹不得的两个人,脸上、身上的肉赫然已不到一半,只剩一半嘴唇的口里,还在不断发出痛苦的呻吟。

其中一个屠夫此时已磨好了刀,走到左边那半个人身旁,自言自语道:“还差五百三十六刀,得慢慢割才行。”说话中亮晃得刺眼的屠刀便已在那人剩下的半边脸上比划起来。半晌手起刀落,一刀刺入那人脸上,便轻松剜下一块肉来,那人惨叫声方起,便复又痛得晕过去。

屠夫眼也不眨一下,毫不在意把那肉丢进正浓烟滚滚的油锅里,里面已煮了半锅的肉,想必便是从这两人身上刚剐下来的。

他见那人尚未醒过来,不由皱了皱眉,左手拿起一只长勺,舀了大半锅煮沸的油便朝那人脸上刚割下肉的部位淋去。“滋”的一声,那森森白骨处便冒出浓烟来。

那刚晕过去的人蓦的一声惨叫,半边身子一阵可怖的痉挛,又再次醒了过来。

观旁边那另一个屠夫却似比这一个更为享受这剐人过程的乐趣。只见他悠闲的从油锅中捞起一块已炸得金黄的肉,另一只手拿火钳硬生生把他面前那人紧闭的醉掰开,然后把尚“滋滋”作响的人肉扔进那人嘴里。那人还省一半的脸上神情痛苦之极,口中不断发出“咿呀”之声,想必那就是从他自己身上割下的肉。

萧冷儿手脚冰凉,勉强扶住圣沨的肩膀,身体大部分重心依靠着他不致倒下。圣沨趁机回头望她一眼,却见她眼中一片悲悯哀伤之色。黑眸中涌起复杂的神色,迟疑片刻,终将头再掉转过去。

萧冷儿再依次看下去。那屠场旁边竟还有一个比屠场中的更大数十倍的油锅,几个人同时被缚了双手吊于那油锅之上却也不显拥挤。萧冷儿心中方自想到,已见那缚住几人的绳子被齐刷刷斩断,“扑通”几声,那几人已全部掉进油锅之中。但出乎萧冷儿意料,那几人短暂的害怕过后显然都早有准备,那么烫一锅油,几人身在其中竟连吭也不吭一声便各自向其他人的身体上蹿去。原本几人都只有半截身子置于锅中,但这一折腾下,便已有两三人被硬生生从头到脚淹入锅中,倒是想叫也叫不出来了。还剩最后的两人却仍不罢休,各自把对方死命往油锅中攘。那沸腾的油已使得两人下半身几乎要废掉。推攘之中溅到二人身上的油也使得肌肤“滋滋”炸裂开来。但两人在几乎疯狂的求生意识之下,却似把这一切都给忘了。

最终那最后胜出的一人爬在锅中重叠几人的尸身之上——只因他的双腿已无法支撑,惨笑道:“我赢了,你们快依言让我上去!”

一直站在油锅旁静静观望的一人笑了笑,尚未答话,那人身下的第一人双手突然轻微动了动,竟拼了最后一点力气把那人给拽下了油锅,便终于再也无法动弹一下了。那上面之人想是先前已用尽气力,此刻被拉下之后,终于也无法再站立起来。

锅边之人眼中露出奇怪的笑意,喃喃道:“死前当个明白鬼,倒也死得瞑目了。”

油锅旁边就是刀山了,上百的刀尖在阳光下晃得人眼睛发疼。过程与方才那油锅之刑无甚差别,最后也依然是死得一人不剩。

萧冷儿心中忽的有些奇怪,阳光竟能照进这样的地方?眼睛看向下一处,她本来以为自己早已把肚子里的东西全部吐光,这一看之下,却再次趴在地上狂吐起来。

那刀山右边竟是一幅活色生香的春宫图。一男一女正赤身裸体抱在一起,动作之淫秽实在不堪入目。萧冷儿耳听那淫声浪语只觉自己几乎快疯掉。两人旁边另有一人,双腿想必是被点了穴,躺在原处无法动弹,但一双手倒是活动自如。身上脸上不知是受了什么折磨,布满伤痕,而从脸到耳朵脖子处全部涨红得快滴出血来,眼中神色几近疯狂,瞪圆了眼看着身前那对男女。那两人每个动作,每一声轻叫,似乎都让他无法忍受,口中不断喘着粗气,双手却再一次不由自主向自己身上、脸上抓去。面上神情痛苦得几乎扭曲,但他自残身体的动作却愈发的快。

萧冷儿看了片刻,便明白过来,只觉自己脸上也是火辣辣的红。那人想必是被逼吃下极厉害的春药,是以见那两人苟且行为这才如此反应。她思索这片刻,那对男女的动作已越发放荡,叫声也越来越不堪入耳。旁边那人脸上、身上,几乎已经没有一块完好的肌肤。只见他迟疑一会,便终于举起了一双手,萧冷儿正不知他要干吗,已见他双手狠狠往自己双臂折去。此人想必从前武功也不弱,竟一招之间便把自己两条手臂生生卸下,终于凄厉的惨叫一声,晕了过去。

萧冷儿手足冰冷,如腊月飞霜。

正自愣神间,只听身边一声大喝:“你们是何人?竟敢到此偷窥!”

萧冷儿连忙转身,已见一人手持长鞭狠狠站在她前面一些的圣沨身上抽去,不及多想,赶忙纵身扑上,生生受了这一鞭,不由自主一声闷哼,雪白的衣裳立时染上血渍,红得惊心。

圣沨没料到她竟有此一着,大惊之下立即一掌向那人击去。萧冷儿连忙拉住他手臂,圣沨不得已住手,回头皱眉望着她。摇了摇首,萧冷儿此刻心中已有所决断,低声道:“大哥哥,你莫跟来,就在此处等我。”不等他回答,已转身走开,走了几步,却又回头,冲他微微一笑,“大哥哥,谢谢你今天带我来到这里。我是说真的。”

圣沨心中一震,几乎立即就要跟了上去,却终于还是停住了不动。但心中不知为何却有些微的痛,淡淡扩散开来。

一步步走到那地狱门口,其上“修罗宫”三字触目惊心。立时就有几人手持长鞭围了上来,厉声喝道:“你是何人,竟敢擅闯修罗宫!”

萧冷儿对几人手中长鞭视而不见,淡淡道:“我要见你们这里领事。”

一人厉喝道:“你找死。”

萧冷儿仍只淡淡道:“让你们管事出来见我。”

几人不再多言,长鞭如毒蛇狠狠挥下,鲜血飞扬。

萧冷儿紧咬红菱般的嘴唇,睁大了眼,在鞭笞中一步步向前走。她不仅要看清这一切,总有一天,也定要这人间地狱中每一寸土、每一根草从世上彻底消失!

目光一一从几人面上扫过。那张张阴森而麻木的脸,僵冷的神情,露在外面的肌肤竟白得透出紫黑,与死人无异。

静静看着他们,眸中慢慢由愤怒变成悲悯,长期生活在这样的地方不见天日,即使阳光能照射到他们的身体,只怕也永远进不了他们的心。萧冷儿心中忽有所动,可悲的,应不止那些受刑者。

素衣上血色如魅,萧冷儿依然只静静道:“我要见你们管事。”

那长鞭正欲再抽,已听一声轻喝:“住手。”

萧冷儿回头,一个年约三十的白衣男子正朝她走来,容色淡定。

几人立即退到一边站好。

白衣人看萧冷儿模样,不由眉目轻蹙,向几人斥道:“我修罗宫从不惩治无罪之人,你几人实在胆大包天!”

萧冷儿只觉一股尖锐的愤怒直冲腔喉:“从不惩治无罪之人?!”

白衣人却不多加理会,只向她问道:“姑娘可是宫中之人?”

“我是庚桑楚身边之人!”这话本是脱口而出,但说出之后,萧冷儿却蓦觉心中一阵委屈,地宫既是他一手所创,这修罗之殿,只怕也与他息息相关吧。他心狠也好,手辣也罢,她虽看过他杀人不眨眼,但心里总觉与他生长环境有关,痛惜也好,内疚也罢,心里却不曾真正怪他恨他。但此刻,看这修罗般刑场,心中蓦然一股厌恶和心酸的情绪,几乎将她撕碎。这就是他的生活,这就是他所面对和造成的。萧冷儿一时心中大恸。

白衣人容色微变,对眼前女子身份,不得不开始顾忌三分。要知问心大名,并不是人人可知,更从未有人敢直呼其名。心中这般想,面上却恢复淡然:“既是大殿下身边之人,为何无故从修罗宫后山闯入?姑娘可知此处乃地宫禁地,没有殿下手谕,任何人不得擅入此地?”萧冷儿虽表明身份,但看她表现,显然不是受命而来。

萧冷儿垂首道:“偶然误入。来地宫不过几日,尚不知这规矩。”

白衣人沉吟半晌,方状甚勉强道:“姑娘既是大殿下的人,又初来乍到,我便自作主张饶你这一次。姑娘快快去罢,切记万不能对别人提及。至于大殿下那边,我稍后自会去禀报。”

萧冷儿却是动也不动,抬头极缓极慢的四周环绕一圈,半晌方道:“大人方才说甚从不惩治无罪之人,小女子不才,要向大人请教。”

白衣人见她非但全无离开之意,竟还东问西问,不由再次蹙眉:“姑娘当真是误入此地?”

萧冷儿道:“虽是偶入,但眼见如此惨绝人寰之景,特来向大人请教。”

白衣人看她半晌,忽道:“你当真要听么?”

萧冷儿颔首:“洗耳恭听。”

白衣人道:“好,我便告诉你。这修罗宫实乃人间地狱,我便是这地狱里的阎罗,专惩治这世间人性泯灭、荒淫无道之人。”

萧冷儿面若冰霜:“这些受刑之人仅我所见便有数千之多,行刑之人不下数百。他们,难道各个都是你所谓的有罪之身么?”

白衣人肃然道:“惟有人间武林,才是真正的修罗地狱。姑娘眼前所见,只觉此地酷刑难以入目,但天下之大,罪大恶极之人加起来,比这模样又何止多出百倍千倍?所谓武林正道,不过是鸡鸣狗盗之辈想出来如何堂皇掩人耳目而已。江湖中人满口仁义道德,满肚子难娼女盗,满手血腥屠杀,却还自命甚正义之士。试问人间六道,有谁能真正做到顶天立地无愧于心!能列入这修罗宫之人,俱是大奸大恶、十恶不赦之辈。”

萧冷儿简直苦笑不得:“若真以罪行论之,你等私创这修罗恶宫,集天下之残忍恶毒于一身,折磨天下之人。究竟是谁更罪不容诛!”

白衣人道:“我等不过替天行道。铲尽这世间带罪之身,使天下得以太平安定,何错之有?”

萧冷儿冷笑道:“若由尔等主持天下,天下人能得以太平安身那才有鬼,只怕那时才是真的人间地狱。上有帝王,下有衙门,只怕这天下罪人,再如何也轮不到你等处置!”

白衣人笑道:“我等眼中,只有圣君万寿无疆、大殿下恩威如炬,至于那庙堂之上帝王将相,却不知为何物。却不料姑娘竟是这等迂腐之人。”

话音未落,只见人影一闪,萧冷儿手出已多出一把匕首横于白衣人颈间,恨声道:“便是我此刻就杀了你,你还要忠于你的什么狗屁圣君大殿下不肯放人么?”

白衣人全无畏惧,洒然笑道:“我白修罗不过区区臣子,微不足道,死有何惧。我死之后,我楼心圣界还有千万教友,自然有人接我之位,定我功过,再行处置。能为楼心圣界而死,正是我无限光荣,又有何足兮?姑娘这话倒是问得奇怪了。”

萧冷儿手中一松,忽然只觉心中沮丧极了,暗骂庚桑楚也不知几千几万遍。

那白修罗复又笑道:“姑娘这等模样,不知还愿否听在下继续说下去?”

萧冷儿瞪他一眼,没好气道:“屁话。”

白修罗也不以为忤,指着那刑场最前方的酒池肉林道:“受此等刑法之人,均为平日里奢侈享乐、贪婪成性,为这金钱二字伤天害理、坏事干尽之人。既然他们如此贪图享乐,圣君仁慈,便让他们死得其所。至于那炮烙之刑众人,生前俱是那公堂之上的无耻狗官。都说三尺之上有神明,但这等贼子头顶‘明镜高悬’,却是光明正大的干些奸淫掳掠的勾当,老百姓身上只要尚有一层皮在他们就绝不放过。便该要这些人尝尝剥皮抽骨的滋味,可有那般好受。”

顿了顿,抬眼看萧冷儿,却在她面上看不出丝毫表情,白修罗复又接道:“至于那些被抛下蛇坑的女子,就更不值得可怜。这些贱人生前都是心肠比蛇蝎还毒,凭着自己几分姿色,专门以作贱男人为乐,也不知干下多少让天下女子颜面尽失的事。正是该把她们丢进这地方,尝尝万蛇噬心与她们这妇人之心究竟谁更狠毒一些。那上刀山下油锅之人,怕是姑娘也猜到不少了。没错,这些人俱是为一己私欲而出卖亲人、背叛朋友之人,昔日也都曾立下为所害之人上刀山下油锅的誓言。到关键时候,却是毫不犹豫舍人为己。这等人,便该让他们亲身实现那誓言。”他突然笑了笑,指着那一堆尚未清理的尸体道,“其实姑娘又何苦可怜这些人?想必姑娘方才也见到,这些人为留得性命,廉耻不顾,毫无仁义,互相残杀,而到最后却是谁也不放过谁。这么样的人,活在世上又有何益?”

萧冷儿眼见那一具具面目全非的浮尸,心中不由百感交集。自她懂事以来,从不曾遇到此等残忍之事,更不曾真正见过人心陷恶。一时之间,却不知该何去何从了。

白修罗见她表情不由甚为满意,接着道:“至于那极乐之刑,姑娘可是瞧得过分扎眼么?姑娘可知那人曾害过多少良家女子?他本是全国通缉的采花淫贼,却一直逍遥法外,有不计其数的女子一生幸福甚至姓名都断送在他的手中。让他此种死法,倒还便宜他了。怎样,姑娘,还要我继续说下去么?”

萧冷儿眼见四周一处处惨无人道之景,而听那一声声凄厉叫喊。眼前忽然闪过一张温柔而慈悲的脸。那人生前,可是连一只蚂蚁也不愿伤害的。心中一切悲苦与茫然在这一瞬间忽然都通通离她而去,眼前豁然开朗。萧冷儿转身向白修罗道:“他们的确有罪。无论你是否有权利行刑,我却也无力解救他们脱离恶果。但今日我既然已经来到这地方,见到这许多景象,便再无法置身事外,宁愿与众人同受酷刑加身之苦,以免心中罪责。我无力阻止白先生,但相信这世间自有公理。愿白先生慈悲,念我一片诚心,释当释之人。”

最后一丝夕阳余光下,只见她白衣胜雪,点点血迹在那薄衣上如花瓣绽开,娇怯的身子弱不胜衣,摇摇欲坠。双眸澄清,苍白面上一片圣洁慈悲之色。看得不远处那一直静静凝视的那一双黑眸的主人也不由浑身巨震。

白修罗细细打量她,实不明白这美得超尘脱俗的弱女子究竟是哪来的勇气能说出这番话来。半晌道:“你眼前这些受刑之人有多痛苦,也明白他们是罪有应得根本不值得可怜,却依然愿意与他们同样受苦受难?”

此刻连阳光的余温也已退下,但萧冷儿笑颜灿烂却蓦的照亮这一片生生的刑场:“萧冷儿只恨不能以一己之身替众人之罪,白先生这就请吧。”心里想着那人,无论他有甚理由都好,却不知这一生害了多少性命。在她的心里,怎愿意自己喜欢的人是行凶为恶,但既然已经有了这摆不脱的罪孽,又为何要摆脱,而不是用承担来赎罪?他无力顾及,无心偿还,那便一切由她来担当好了。

白修罗思索半晌,慨然道:“白修罗有感姑娘圣洁慈悲,胸襟开阔,大半生也不过今日见此一人尔,白修罗但愿世人皆能有姑娘这等情怀。况大殿下也曾说过,我们惩治有罪之身,却绝不多加半分私心。今日姑娘既有心受过,白修罗就破格应允姑娘,只要姑娘受得在下一鞭,在下自当立即释放一人,绝不食言。”

萧冷儿不由大喜,深深一揖:“多谢白先生,这就开始吧。”

白修罗从旁边之人手中接过长鞭,再看萧冷儿一眼,退后一步:“姑娘,请了。”话音既罢那长鞭已如毒蛇般钉在萧冷儿身上。鲜红的血迹立时漫了出来,萧冷儿面现痛苦之色,却硬是咬紧了牙一声不坑。

白修罗面露钦佩之色,他自然知道自己方才下手力道有多重,手臂一挥,喝道:“放人!”

便有一个重伤之人很快被放了下来。

萧冷儿面上一片惨白,却由衷露出笑意:“白先生,再请。”

白修罗心中虽颇为不忍,但第二鞭却也毫不迟疑重重落了下去。

一分比一分更重的苦痛侵蚀她身体,由肌肤到骨髓,到每分每寸的血液。心中默默念着许多人,那盘踞在心头早已无法磨灭的那人温暖的叹息,扶雪珞的笑脸,依暮云的娇嗔,洛烟然的轻柔语声,圣沨冰冷幽深那般漂亮的双眼,最终却是那一袭玉色,一双蓝眸,一柄折扇摇得放荡不羁之人的一颦一言。不知怎的,一想到他,好象满脑子就只剩下了他,好象身体的痛苦也并非那样的难以忍受。如果是为了他,是不是连痛苦也会变得不那么深刻?她是一个自私的人,她不愿理会世俗,也救不了天下人,但若是因他而受苦之人,她却必须得救,一个也不能落下。

每释放一人,她心中念想便愈坚定一分,面上痛楚之色也越发淡然。即使她那身纤素白衣早已成了血红。

但不知为何,这修罗宫中众人眼前所看到的,仿佛仍然是那笑颜如花,白衣胜雪。

白修罗手上一鞭正欲再次挥下,却忽听一听冷厉的喝斥:“住手!”

听到那声音,萧冷儿仅存的最后一分神志变得松懈,咧嘴笑了笑:“绣花枕头,我那日说如果遇到危险第一个想到的人一定是你,本来还不甚确定。现在总算知道确实没有骗你呢…”终于重重倒在来人怀抱里。

恍惚中,那并不是心中最熟悉的那个温暖的怀抱。

眼见那一张几乎能动僵整个修罗宫的绝美容颜,白修罗连忙跪下:“见过二殿下。”

凝视着眼前早已失去全部血色却依然带着笑意的圣洁面容,第一次,圣沨心中涌起强烈的后悔之意,为什么…

他一生念而来的残忍举动,让自己唯一得到的,便是了解何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慈悲心肠。

呆立良久,绝美的少年方淡淡开口:“今日之事,不可想任何人提起。”反手抱起血衣的女子。

第九章 美人如花隔云端

昏昏沉沉,萧冷儿也不知睡了多久,梦中辛苦实难承受,一声低吟,她终于惊醒。身子方移动一下,裂骨的疼痛立时传遍全身。萧冷儿向来最是怕疼,不由暗暗咒骂,是哪个不要命的竟敢在她睡着的时候玩把戏,看她一会儿抓到人不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觉全身疼得几乎就要麻痹了,刚想再动它一动,已有人按住她的身子:“别动。”

目光顺着那衣袖上去,见那张无伦的容色上复杂神情,萧冷儿先是一奇,再是一僵,昏睡前种种事故,迅速回到她脑中,只觉心中一阵剧痛,软下了身子去。

圣沨低声道:“我已叫人去请最好的大夫,你再忍耐一会儿。”

萧冷儿愣怔半晌,苦笑道:“我从小就最怕疼,也从来没有哪一次搞的比这次更狼狈。可是现在,这儿更疼,”指了指心口,静静道,“就算一百个最好的大夫,也治不了。”

圣沨握着她的手一紧。

萧冷儿抬头看他,半晌反握他手,柔声笑道:“你不用自责,我并不怪你带我去那地方。不管你的本意如何,却着实让我了解了许多东西。我知道那里跟你没太大关系,我更知道这世上只有一个人有那样的才智无双,那样的狠心无情,才能建造出那样一个地方。”说着边笑嘴角边咳出血来,“他可当真是才智无双。”

虽然早已止了血换了衣服,却仿佛依然是那满身的伤痕与血迹,圣沨垂首:“你恨他?”

萧冷儿恨恨:“我当然恨他!”她看一眼身上干净衣服,神色忽然一僵,半晌抬头看圣沨绝美容色,早已绯红了脸。

圣沨神情却比她更红更僵,难以与她对视,侧过脸讷讷道:“那个、我…换衣服时,本来不想、不想看,可是你伤得那么重,我怕弄疼你,所以、所以…”即使不看也能感受到对面那人脸上腾出的热气,绝美的少年突然失言,再也所以不下去。

尴尬半晌,萧冷儿不自在的轻咳两声:“算了,反正伤成这样,也看不出一朵花来。”话虽如此,脸上红晕却总也退不下去,她随意摇手,原是要表达自己的无所谓,钻心疼痛却立时而来,圣沨已然急急按住她手,斥道:“莫要乱动!”

握住她的那手指冰凉,萧冷儿不由一呆。

不曾注意她神情,圣沨小心扶着她躺好,动作轻柔,却是从未有过的细心。萧冷儿微叹一声:“夜里这么凉,你还一直守着我,反正我也醒了,回去休息吧。”

圣沨眉心微皱,却是另一种说不出动人的绝色风情:“说甚傻话。”

萧冷儿握住他手,再叹一声:“大哥哥,你真的不用觉得内疚,我…”

“我想问你一件事。”打断她话,圣沨认真凝神她,“那时你身体明明早已支撑不住,我看得清楚,你神态却越发清明,是什么让你坚持下去?”

沉默半晌,萧冷儿转过头去,涩声道:“我可以不回答么?”忽然之间觉得委屈,让她坚持下去的那人,此刻却又在哪里。

点头,圣沨缓缓道:“还有一件事。你说心比身体更疼,我只想知道,有谁能止你这疼?”

萧冷儿恍惚,半晌平静道:“庚桑楚。”

圣沨凝神看她,心中些微的恍惚,就算镜湄,也从来没唤过“庚桑楚”三字,而他今日,已从她口中听到两次:“问心本来一直在此等候,我们来之前宫中发生一件大事,他先过去处理了。”

萧冷儿毫不动容:“我要见他,现在就要。”

良久,圣沨点头:“这世上只要有人能治你,我就带你去见谁。”

昭阳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