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泆然一笑,放开萧冷儿:“扶盟主。”

扶雪珞连忙摇手:“萧兄休得再这般叫。”看向萧冷儿,见她眼中泪痕未干,不由心中一紧,忘了自己所来何事,上前一步执了她手低声道,“你…”

挣开他手退后一步,萧冷儿摇头淡淡道:“我没事。”

看她一眼,萧泆然笑道:“不瞒扶兄,我与妹子方才有些家事争论,倒叫扶兄见笑了。”

摇了摇头,扶雪珞虽仍是心疼,但心中一直疑惑的事情得到确切答案,倒也有几分高兴:“如此说来,萧兄和冷儿,当真是兄妹?”

萧泆然含笑答道:“泆然看着妹子自小长大,情胜兄妹。”

扶雪珞一时高兴,萧泆然却是轻咳一声道:“不知扶兄此来…”

扶雪珞这才忆起正经事来,连忙答道:“出了些事,昆仑…昆仑几位师兄,莫名身死,家父叫萧兄和冷儿都前去商议。”

萧冷儿两人都是吃惊,便跟了他匆匆前去。

来到前厅之后,才发现各派掌门与新任武林盟的成员俱已到齐,只等他二人前来,一时有些歉然,萧泆然抱拳道:“劳诸位久等,泆然惶恐。”

众人显见都是心事重重,也不生客套,尤其昆仑凌白鹤、凌澜二人,面目悲伤,见扶雪珞示意,凌澜强抑悲伤开口道:“此事要从三日前说起,那日我们刚刚来到洛阳,在城西郊外时看见一处林子,很是有些怪异。我三师兄许奇向来爱好狩猎之道,那日见那林子便很是欣喜,说其中必有珍奇,便叫我们先来,他带了几个弟子便入了那林子去。原本我们也不甚在意,但三师兄一去不返,一直到今日。我心中委实不安得紧,但大会上我与父亲都不能走开,便叫了几个弟子去寻三师兄一行人。一直到…一直到方才,他们寻回的,竟是师兄几人的尸体。”他与年龄相仿的许奇在门中一向最为交好,说到此处,不由再次红了眼眶。

扶鹤风沉声道:“且几人身上伤处极为怪异,远非刀剑伤着能比。”

萧冷儿不由皱眉,一开始听到有人死去,潜意识便觉是仇杀之类,但听扶鹤风语气,显然并非如此,不由来了些兴趣,道:“可否先去看看几位遗体。”

凌澜连忙上前:“我这就带你们去。”众人此时皆毫无头绪,原本就盼扶雪珞萧冷儿几人看了之后能拿个主意。

几人遗体本就只有萧泆然和萧冷儿尚未见着,当下凌澜领了两人与扶雪珞一行人一同前去。依暮云小跑几步边走边凑到萧冷儿耳边轻声道:“那尸体…那尸体可不好看得紧,你得有心里准备。”

萧冷儿同样轻声取笑她:“人家此刻死了门下悲痛万分,你倒好,还嫌别人死得不好看。”

依暮云瞪她一眼:“臭小子,好心没好报!”

说话间,已来到停尸之房,萧冷儿直接便推门走了进去,也不忌讳甚,便翻开白布仔细查看伤处。这一看之下,却是大大惊奇,几人周身伤处颇多,难以入目,致命处却在胸膛, 那一大块内脏竟被生生扯开,肠穿肚烂,让人实不忍看第二眼,而几人心脏,竟俱已不在尸身之上。这凶手无论是谁,委实太过残忍。

凌澜强忍悲伤道:“我三师兄心地善良,行侠仗义,几位弟子更是头一回下来昆仑山,不但遭此横祸,更死得如此痛苦。盟主,冷儿,你们定要为我师兄弟做主。”

萧冷儿这当口也没功夫安慰他,转向扶雪珞萧泆然二人道:“你们怎么看?”

扶雪珞道:“从浑身伤处来看,并不似人为,这般裂痕也非一般武器能造成,若真是为人所伤,那此人当真…”他但觉一阵恶心,接不下去。

萧泆然道:“那树林之中,只怕另有玄机。”

洛烟然突然道:“有没有可能是人养的野兽?”

萧冷儿闻言赞赏的看她一眼:“这般伤口,的确不是人为能够办到,甚至一般狗狼之类,都造不出如此伤口。”她忽然想起修罗宫所见,蓦地打个寒噤,不欲几人看出,镇定心神道,“想必那树林中却有玄机,今晚暂且各自歇息,养足精神,我们明日一早便去那树林一探究竟。”

几人都觉有理,萧冷儿又道:“小雪珞,你这就去叫他们都歇了吧。武林大会刚刚结束,此事也不用大张旗鼓,省得人心浮动。跟各位掌门讲,明日只我们几人去即可,让他们各自还是按自己计划做事就好。”

扶雪珞点了点头:“那我安顿他们之后再来找你。”转身去了。

萧冷儿此刻方拍了拍凌澜肩膀:“凌大哥,人死不能复生,你也莫要太过伤心了。今日平白多了几十号兄弟姐妹,正所谓人生有得有失,这可都强求不来。”

凌澜点了点头,心中稍觉安慰:“我晓得,多谢你,冷儿。”

萧冷儿笑道:“既如此,我们这就商量一下明天计划。”

次日清晨,萧冷儿好容易起个大早,扶雪珞在院中吩咐各项事宜,她却只顾着趴在洛烟然身上打瞌睡。

扶雪珞早已对她的一身臭习惯和懒毛病了若指掌,自不会在意,但见张继风等人频频投过来的眼神,连连咳嗽之下,那家伙还是没有半分要清醒的意思,终于再忍不住,一把揪了某人耳朵:“死小子,你给我起来!”

“哎哟,哎哟,哎…哟!”萧冷儿立刻跳了起来,一个大爆栗毫不手软敲在扶雪珞头顶,双手叉腰恶狠狠瞪着他,“小爷瞧你个臭小子是活得不耐烦了,连少爷都敢惹!”说罢还不解气,再狠狠踏他一脚。

扶雪珞一手抚头连连苦笑,原本想在众人面前出出风头,哪晓得再一次高估了自己的实力。秋明玉等人在一旁窃笑不已,萧冷儿却懒得理会,勉强打起精神道:“说完了没,说完了咱们这就走吧。”

“我们也去。”岳凌波、秋明玉等人同时站了出来。

扶雪珞头痛的揉了揉额角:“各位师兄师姐,我方才不是已经说过…”

萧冷儿心中一动,笑道:“人也不能去得过多,毕竟武林大会刚才结束,此事可不能太张扬了。这样吧,便由秋家哥哥、岳家姐姐、小雪珞、烟然美人几个一组,姚大美人、凌大哥、洛小子、云丫头几人一组,至于我嘛…”

“你自是与我一起。”萧泆然含笑走来,紫衣华贵,风神如玉。

扶雪珞本待不同意,但见是萧泆然发话,他再笨也不致和心上人的哥哥起冲突,虽有些闷闷,却也只得同意。

萧冷儿瞥萧泆然一眼,默默不语。众人见人群中最有威信的三人俱已发话,虽仍是有些跃跃欲试,倒也不再开口,当下,几人已准备出发,依暮云这才匆匆从屋里跑出来,把怀中一大包东西一股脑扔给萧冷儿:“喏,这是你要的。”

萧冷儿笑嘻嘻接过,一一分给要前去的众人,笑道:“这是冷氏独门密制信号弹,这是防狼剂,这是痒痒粉。至于这个嘛,就是洛门密制了,火药啊火药,兄弟们,都知道该在什么时候用吧。”

众人一手捧了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同声笑道:“知道!”

“乖。”萧冷儿笑眯眯绕着众人负手走了一圈,“听着,这一次咱们‘深山’探险,有谁能缉拿凶手归案,本座将会有特别奖颁布,其他参与众人,也都会有安慰奖。”

“真的真的?”扶雪珞几人一听立时纷纷两眼放光,精神大振,兴奋非常,眼看一干人莫名其妙眼神,却没有一个准备好心解说一下。他们可不是笨蛋,纷纷想,只有自己这几人知道,全力以赴之下,那特别奖最后没准儿就是自己的,何必要告诉这帮笨蛋让他们也来抢?要知萧冷儿最是古灵精怪,为人又大方,既是亲口说要颁奖品,那还不知是甚了不得的宝贝。

看几人兴奋模样,当下其他不能参与的众人更加垂头丧气,萧冷儿吹声口哨:“出发罗,出发罗!”

哪知刚走了几步路,便见一人迎面走来,向萧泆然抱拳道:“萧公子,圣君邀公子一叙。”

众人一愣,萧泆然已自点头道:“泆然这就前去。”回头向众人歉然颔首,“劳各位先行,泆然必在午时之前赶到。”自自然然拉了萧冷儿手。

众人无奈,只能依他,心下倒纷纷奇怪这萧大公子竟像与冷儿甚为熟悉的模样,却也不好探听,依次先行,扶雪珞暖暖看萧冷儿一眼,最后跟上去。

待至楼心圣界行馆处,便见楼心月早已砌茶相候,见到萧冷儿毫不惊讶,便如早料得她会跟来一般,示意两人坐下,亲自把茶盅摆到萧冷儿面前,微微抬头,萧冷儿也不说话,便自细细品茶,片刻笑道:“圣君大人最是讲究,这茶想必是出于咱们美丽雅致的镜湄姐姐之手。”

楼心月拊掌大笑:“听闻冷儿与我几位徒儿相处甚好,本座这才信了,那湄丫头,可不轻易为人煮茶。”

萧冷儿瞟了堪堪捞帘进来的那人一眼,抿嘴笑道:“我可没那本事,大美人一向看我不顺眼得紧,那茶也是托了人家心上人的福。”

庚桑楚本来不甚明白,见几人面前所置,再听她言语,便自晓得,折扇一挥,挑眉笑道:“怎的,我家丫头这是在吃醋?”

萧冷儿方要反唇,已听楼心月声音略沉道:“问心,不得胡闹,这些话也能随便乱说么。”

两人俱是一愣,萧泆然却是气定神闲。又听楼心月沉吟片刻之后再道:“萧公子,本座今日相邀,只想问公子一句话。”

萧泆然笑道:“这可当真巧了,泆然今日前来,也只为答圣君一句话。”

楼心月浑身一震,抬头看他。

萧泆然只浅然笑道:“临行前家师让我转告圣君,‘只缘身在此山中,不识庐山真面目’,还有…娘娘让泆然代为问夫人安好。”

此言一出,庚桑楚浑身剧震,手一抖,那折扇便落下来。萧冷儿吃了一惊,连忙接住折扇,顾不得其他,起身上前抓住他手:“绣花枕头…”

庚桑楚一言不发,只冷冷盯着楼心月,神色间一片冰凉。萧冷儿心中担忧,越发紧握他手。

楼心月愣怔半晌,这才幽幽叹了口气:“请公子回去之后,务必转告镜明,璇姬…璇姬五年前便已过世,让她有空也回去拜忌一下。”

萧泆然这才当真色变:“怎的…”

“住口!”这三个字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庚桑楚身体不可遏止的发起抖来。

直觉再说这问题,眼前这从来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人只怕再无法承受,萧冷儿回头急急向萧泆然叫道:“大哥,你若再多问,我可不与你客气!”

见她模样,萧泆然不由一怔,原本想说的话便说不出口来,沉吟片刻,向楼心月微一颔首,拉了萧冷儿欲走。

萧冷儿一急挣开他手,只看了庚桑楚:“桑楚…”

楼心月听她称谓,猛然抬头。

庚桑楚失态片刻,便已强自镇定下来,看眼前焦急面靥,心中荒凉这才稍觉暖意,虽想她此刻伴己身边,奈何却与楼心月有比自己此刻心情更重要的问题要问,只得推开她手,勉强笑道:“我没事,你若还有事情,便先去吧。”

“但你…”萧冷儿仍自不放心。

庚桑楚猛然搂她入怀,抱得片刻,这才松开手抚了抚她长发,笑道:“当真没事,嗯。”

萧冷儿神色些微忸怩,但心中知他甚深,解他当是有事处理,虽放心不下,也只得勉强回他笑容,转身而去。另外两人见他二人方才拥抱,心中却不知作何感想,萧泆然微不可闻的轻叹一声,跟了出去。

半晌,楼心月轻叹:“跟着他们。”

庚桑楚自然便要转身,却听楼心月道:“圣沨,你去。”庚桑楚一愣,已见圣沨由内室走出,也不看两人,便自出去。

楼心月这才道:“想问什么,现在问罢。”

庚桑楚冷笑:“问不问,我心中何尝不是一样清楚,哼,我倒没想到连自己也会这般自欺欺人。”

楼心月抬头看他,半晌微叹:“楚儿,莫要忘记你娘所托。”

“我就是太记得她的嘱托…”声音猛地哽咽,庚桑楚恨恨看着他,“否则,我早在五年前便已杀了你!”说完头也不回的大步走出。

看他背影,屋中之人白袍寂若霜雪,神色寥寥。良久,决心暗下。

剑心,剑心,上穷碧落下黄泉,我必要找到你。

两人匆匆赶到城外树林之时,其他人也方到。萧冷儿心中挂念庚桑楚,此刻倒也无心再说笑,与几人交代几句,便同萧泆然率先进了林子,扶雪珞本自不大放心,要与她同行,但几个白眼下来,他也只有摸着鼻子眼看两人走远的份。

萧泆然一路行来并未与她说话,此刻却笑道:“你故意把这几人送作堆,想必是存心看热闹了来。”

萧冷儿轻哼一声,并未理他,只顾埋头往前走。

萧泆然却也不甚在意她冷落,仍自笑道:“那秋公子对烟然姑娘,烟然姑娘对扶盟主,姚家姑娘倾慕洛公子,洛公子与暮云姑娘却是出了名的欢喜冤家,我瞧洛公子举止间对暮云姑娘委实在意。这几人各自同行,想来有趣。”

萧冷儿狠狠剜他一眼:“一向装惯了九重天外仙的萧家公子,怎的,现在也会对这些俗事感兴趣了?”

“原本没甚兴趣。”萧泆然敛了笑容,淡淡道,“但扶盟主人才无双,对你更是情深一往,你莫要把他往别人怀里送才好,省得将来后悔。”

萧冷儿心中气极,叫道:“萧泆然,你这人当真越来越莫名其妙! 我自问对扶雪珞知交之情外绝无让人误会的举动,你若再这般胡说八道叫人误会,就自己去收拾这烂摊子。”

萧泆然长眉一挑,忽的又饶有兴味笑道:“我就不明白,那问心有哪一点比得了扶雪珞好,照理你与扶雪珞认识在先,若论一见钟情,也该是扶雪珞才对。扶雪珞容貌气度,可半分不比问心差。”

萧冷儿瞪他一眼,气哼哼道:“一见钟情?容貌气度?有萧家哥哥你珠玉在前,又有个萧家老太爷当年倾倒众生,小爷我再不济,也不致沦落到对旁人一见钟情。扶雪珞好,我便该喜欢了他吗?那小爷应当要喜欢的人,可就多不胜数了。”

“那你到底为甚喜欢上问心?”听眼前这张一向最损人的乌鸦嘴难得夸赞自己两句,萧泆然一时喜笑颜开。

忽然想起某日他与她折腰一吻,他张狂不羁笑容,他明明也对她有意却要强自掩藏,萧冷儿不由双颊生晕,又想起那时他春风一般迷人嗓音道“原来中原的‘梁上君子’就是这样的风姿啊,小丫头”,不知为何,心中便是一阵怦怦直跳。口中却不忘没好气答道:“小爷干吗要与你讨论这等没趣的话题。”半晌,终究忍不住柔声道,“况且,他的好,你们又怎会知晓。”

见她神色,萧泆然心往下沉,低叹道:“妹子…”

“大哥,何谓‘一见钟情’?”

见萧泆然只怔怔看她,萧冷儿复又抿嘴一笑:“说不准,当真便是那最落了俗套的‘一见钟情’。”

她第一眼看到他,便把他瞧入了眼,接着又浸入了心。他虽总是混不在意模样,但何尝不是两人初相见,便已对她另眼相待?

萧泆然苦笑连连,道:“问心何等身份,想必你今日心中也该有数。”

“那又如何?”萧冷儿挑眉看他,笑得一整片阴森森林子粲然生辉,“无论别人怎生想,我只是信他。”

话说到这份上,萧泆然决定暂时闭嘴。自小一起长大,萧冷儿的性子他自是比谁都了解,轻叹一声,想到,此事只怕还是要楼心月和他师父二人才能解决。

当下两人各自沉默,找了半天,却也未发现甚蛛丝马迹。萧冷儿心中不由沮丧,但想到昆仑派几条人命,却又再次打起精神。萧泆然握住她手:“天已经黑下来,这树林不好走,你拉着我,省得摔跤。”

萧冷儿对天翻个大白眼,不过亏本生意她确然一向不屑做,决定暂时不与他计较,手中却早已抓得紧紧的。走了半晌,倒还是没遇上什么,但两人都感觉到脚下之路愈走愈长,这树林,显不是他们一开始想象中那样简单,而且…

“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儿?”萧冷儿问身边被自己越拉越紧之人。

“血腥味。”萧泆然声音平静,“越往这里面走,越发浓重。一两场杀戮不可能有这般味道,倒像长期累积而成。”

萧冷儿颇感兴趣:“这是否表示,咱们已经接近凶手巢穴了?”摇头叹道,“苦心想把自己收藏的宝贝分些出去给那些个可怜的孩子们,哪知这宝贝最终还是分不出去。唉,人太过聪明能干,果然也是种罪过。”

见她此刻还有心思胡闹,萧泆然不由笑出声,却在此时见前方不远处微微亮光,萧冷儿大喜之下,一时忘记萧泆然嘱托,猛然挣开他手跑了上去,一边笑道:“大哥,咱们找…”话只说到一半,她已由那亮光处一脚踩空。

她方跑开之时萧泆然已是心中大惊,待听她一声惊叫,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叫道:“冷儿!”立时便也毫不犹豫从那口处跃了下去。

仿佛坐滑梯一般七弯八拐,再狠狠由高处落下,萧冷儿呻吟一声,但觉浑身散了架似的,心里骂死自己一百遍,这才勉强由地上站起来。四周看看,一片漆黑,头顶光亮也早已无处可寻。萧冷儿一声苦笑,这里只怕是出不去了,幸得自己早有准备。拿出火折子点上,她扶着墙壁缓缓向前走去。地道又曲又长,越往里走越是潮湿,那股先前在上面闻到的血腥味也越发重。

萧冷儿也不知走了多久,只觉自己两条腿沉重如铅石一般,都快不是自己的,身上所带火折子也所剩不多。她心中却暗暗奇怪,这地道中明明甚多关卡,她仔细查看之后,却发现都是打开,否则以自己那三脚猫功夫,也不知能否活着走到这里。正自胡思乱想,忽见前方又有亮光,那亮光之盛,与先前在地面所见,绝不可同日而语。虽明知那绝非出口,但萧冷儿好奇心一向旺盛得能杀死两只猫,又想反正自己眼下也落到这般田地了,却也无甚好顾忌。当下也不作考虑,三两下便大步走近那亮光。东摸摸西看看,萧冷儿推开那扇半掩的石门,眼前亮光暴涨,萧冷儿一时无法适应这光亮,掩面半晌,这才放下手臂,堪堪向里面望去,却见石室不大,内中却更有一扇门,直是血腥味扑鼻。

迟疑片刻,终究抵不住心下强烈好奇,萧冷儿握紧怀中火药,一步步向里面走去。待走到内室门口,望清室内之物,一向自诩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萧大少终于目瞪口呆,浑身僵硬。

半晌,她惊觉手中火药几乎握出水来,这才稍稍清醒,同时心中哀叹一声。

天哪,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如来佛主,观音大士,小爷的母后大人啊!

眼前怪兽至少有她身形十数倍那般大,眼似铜铃,鼻如大象,唇如猪舌,浑身不见毛皮,只那头上与身上尽是闪闪发光的鳞片,连一寸皮肤也难以看见,形状恐怖,难以描述。这当口,萧冷儿尚有心情想起商周之时,武王伐纣,传说有姜子牙奉元始天尊之命下凡相助,坐下有神兽四不像。好奇的看着眼前怪物,这东西,倒跟传说中的四不像满像的。不过——

萧冷儿嫌恶的退后一步,四不像当真是神兽?

她后退之时,那怪物原本卧着的庞大身躯已然缓缓站起,看似困难无比,但向前踏上一步时,脚下便是“轰”的一声,血腥味更是扑鼻而来。萧冷儿吞一口口水,好家伙,只一步已经直挺挺跨到她面前,来不及细想,她已翻身从它头顶掠过,尚在半空时,却已然悔清肠子,这下是自己断了自己后路!

见那怪物庞大身躯生生挡在门口,萧冷儿苦笑一声,喃喃道:“这倒好,那日轻松赢了几大高手,今日这几大高手即使共聚与此,不知能不能活着出去。”她适才发现这怪物之时,便已适时屏住了呼吸,但她内功极弱,因此依然有气息传入怪物触觉中,只不大明显罢了,这才没有引起怪物攻击。但此刻她一开口说话,立时泄了真气,那怪物狂吼一声,便自向她冲了过来,竟极为迅速。萧冷儿等的便是此刻,运起浑身功力再次向门口扑去,却不料这怪物行动如此迅捷,她右脚被它身上鳞片刮过便是一阵剧痛,却仍是咬牙向门口冲去。眼看就要出得石门,只听“轰隆隆”一声巨响,却是那怪物双脚一跺,石室中立时如地动山摇,数十块大石落地,顷刻便已堵住门口。萧冷儿只觉浑身一阵冰凉,更有些石屑砸在身上,也已不觉痛,半晌回头,与那怪兽相对,恨恨而视:“长得一副猪头样,竟还有些灵性,今日便看看你我却是谁更聪明。”抽出腰上细薄软剑,便自向它击去——此刻倒感激临出门时扶雪珞硬要她带上此剑防身了。

奈何怪物身躯虽庞大,行动却灵活,她本待刺它身上软肋,但只十几招那浑身坚硬金鳞反弹之力已累得本身就无甚内力的萧冷儿精疲力竭,咬了咬牙,她提起最后一口劲猛然拔身,剑尖刺它额顶,如此一来整个身体便完全在那怪兽眼前。那怪兽张口已狠狠咬住她小腿,锥心之痛穿来,萧冷儿剑尖下垂,“噗”的一声轻响,已扎进怪兽左眼中。那怪兽狂吼一声,萧冷儿身体已被高高抛起,来不及再刺它右眼,飞速下坠中她扬起手中早已准备的痒痒粉向那怪兽眨眼便鲜血奔腾的左眼中洒去,怪兽再是一声狂叫,她身体也已重重落在地上,呻吟一声,再无一丝力气,浑身鲜血,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方才那怪物眼中的血溅在她身上。

眼看那怪物狂怒着向自己扑来,萧冷儿却无论如何也避闪无比,心中叹道:我命休矣,不忍自己被这怪物撕成碎片,她手中剑已倒转指向自己心窝,眼前闪过庚桑楚明媚不羁笑靥,想到此后竟再也见这笑容不着,霎时心中剧痛,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剑尖再次回头抵向怪物飞来身形,她身体已从怪物身下滚过,却被它已然立定一脚狠狠踢过,一时疼得几乎窒息。

跌在门前石堆之上,萧冷儿浑身鲜血飞溅,眼看怪物又是一脚踏过来,她的身体便在这时与门口的石堆一起被震开,一人仗剑闯了进来,转眼与怪物斗在一起,几招交手,撤到萧冷儿身前站定,黑衣修长,美绝天下容色上是少有的关切:“你怎么样?”

萧冷儿再忍不住大叫起来:“圣沨?怎么会是你?!”

第二章 患难与苦知情真

圣沨却不答她,只仍是问道:“你怎样?”

萧冷儿定了定神:“还好。”

圣沨闻言便转身,萧冷儿连忙拉了他衣袖,低声道:“这怪物厉害得紧,你专心应对,不用记挂我,我还撑得住。”

圣沨浅浅一笑,向她微一点头,便自持剑上前。

见他无与伦比笑容,萧冷儿不由自主便是一呆,暗想从楼心月到这四个家伙,楼心圣界当真无人不妖怪,一笑俱倾城。

转眼之间,圣沨与那怪物已然斗在一起。圣沨武功比起萧冷儿自然高了不知多少倍,那怪物却是刀枪不入之身。好在圣沨学的尽是杀人的武功,招式之间无章法,内力深厚与怪物几番硬碰之下却震得石室“轰隆”作响。一时倒打得平手。

萧冷儿心中却是暗暗着急,心知表面看圣沨似凌厉一些,但那怪物浑身乍看毫无破绽,体形庞大却极为灵活,一身内劲之怕比之人类的高手尤甚。圣沨力道再强、身手再快,打在它身上也浑如石沉大海,全然无计可寻。更难得的是,那怪物竟比她想来更为通晓人性,方才被她刺瞎一眼虽狂性大发,与圣沨即使力敌赢面也是极大,它却偏偏与圣沨耗着,只怕便是要等他精疲力竭再行反击。如此,萧冷儿心中忽然一动,想起自己方才在它瞎眼中洒了痒痒粉,那痒粉乃是自己特制,就算没有毒性,但药力却远甚一般,这怪物方才对着自己还是怒气勃发,为何此刻却这般冷静了?难道它竟也是在趁这机会化解那痒粉的药力?这般想来,连忙向圣沨叫道:“圣沨,刺它另一只眼!”以她聪明,武功虽低微,但要看穿别人身手间破绽,却是轻而易举。此番面对这怪兽,毫无计较,连番受欺,心中大为沮丧,此刻虽只想明白这一点,却足以让她心神大振。

一番激斗,圣沨已然喘息连连,听她话语,也不细想,立时便拔高几尺攻击范围只指它双眼。那怪兽先前被萧冷儿刺了一剑,已然极怒,引以为辱,见这人竟还想故伎重施,登时大怒,终于不管不顾,狂吼着与圣沨决然硬拼。圣沨武功虽高,奈何从小学杀人的功夫,讲求的便是快狠准,此刻狠也无用、准也无用,这般连绵细斗,也非他所长,转眼之间便落了下风。萧冷儿心中虽急,却着实无法可想,思考间目光无意识转向石室中烟雾缭绕的水池,忽然便是一怔,这水池却是用来作甚?

况那水池中烟雾,一看便是滚水所致,只怕比之沸油也不遑多让,但这石室四处阴暗,却是哪里来的滚水?

圣沨待自己心狠胜萧冷儿何止百倍,此刻心知要伤这怪兽只能从它眼睛处下手,尽出双腿与那怪物缠斗,顷刻间被咬得鲜血淋漓他却浑不在意,终于奋起一剑向那怪兽右眼刺去。这怪兽却凭地了得,危机之时长长的铁索一般的尾巴已经向窝在一旁的萧冷儿卷去。萧冷儿正自思考那水池,促不及防之下,只得惊叫一声,已被怪兽高高卷起再狠狠抛下,下口正对着那水池。圣沨吃了一惊,自己若刺它眼,萧冷儿势必要落入那水池,当下再顾不得其他,全力上前向萧冷儿击得一掌,如此萧冷儿虽落到一边,他自己全力一击后气力松懈,便自下落,那怪兽再不姑息,一脚向着圣沨身上踏去。一声闷哼,圣沨口中立时便是鲜血狂涌。

“大哥哥!”刹那间萧冷儿心中生疼,尖叫声中眼泪夺眶而出,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拔剑便向怪兽刺去,目标仍是怪物双眼。怪兽不得已抬步之下,圣沨这才能从它脚下逃生,仗着最后一口气力滚到旁边。

但萧冷儿早已力竭,方才之所以还能站起,也只是一时太过情急之故,几招下来,已是处境危机。圣沨看着,心中是一生从未试过的痛楚怜惜,他气息早已奄奄,但此刻想着自己若再不起身,那女孩子立时便有裂骨之难。他二十年来所受苦楚非常人能想象,身为楼心圣界排行第一的杀手,其耐力也是无人能及,心中这番念想,多年来求生意识悉数激发,终于再次提剑而起向那怪物冲去。

萧冷儿趁机退下,浑身浴血,脸上笑容,却仍是不掩光辉,手颤抖伸入怀中,摸出出发前备下的火药,此刻也已被鲜血染红一半:“大哥哥,你再稍微坚持一下。”

好容易引燃那火药,萧冷儿却并未投向怪物,而是飞身扑起投入那水池,轰隆作响之中,萧冷儿拉了圣沨便随着火药之后再次投入那水池:“大哥哥,走!”

室中一干人,面色俱是沉重,尤其扶雪珞、萧泆然几人,神色压抑沉痛,叫人不忍再望第二眼,依洛二女,却早已双眼红肿。

洛云岚手中握着座椅扶手,恨声道:“扶世伯,那树林之中,究竟有些什么?”

扶鹤风面色同样难看,沉声道:“传说,五十年前,洛阳有一场空前的大劫难,一夜之间死了数百人,形状极惨,俱是肠穿肚烂而亡。据说那凶手并非人类,而是一只早已成了精的怪兽,那之后怪兽窜入城外树林,洛阳所有高手齐聚,在树林之外守了整整一个月,也不见那怪兽再出来,但也没有人敢进去。于是众人回到城中,再守得两月,仍是不见那怪兽踪影,这才慢慢放松警惕,但从此城外那树林,却成为洛阳的禁地,洛阳所有的人,也俱都闭口不谈。这五十年来,再也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人们也就渐渐淡忘了,而且即使当真有那传说中的怪兽,只怕寿命也早已尽了,直到前天晚上。”

他一席话说完,洛云岚手中扶手早已成为屑沫,一字字道:“前晚看那几人死状,你已猜到可能就是那怪兽,但你为何不说?”他此刻心中惊怒,对扶鹤风说话再无半分客气,但却还有谁会在乎这个?

扶雪珞心中几乎窒息,喃喃道:“你为何不阻止我们,为何任由我们前去,却不提前告诉我们?”想到萧冷儿,心中惊痛,无法言说。

“只因扶盟主从来都以武林大局为重。只因扶盟主并非五十年前之人,因此对那怪兽看得并不十分恐惧。只因扶盟主明知说出来之后,只怕众人存了胆怯之心,也难以寻得那怪兽。只因扶盟主一心想要铲除那妖兽为武林除害,于是刻意让萧冷儿打头阵。只因扶盟主深知众多人中若有人当真能找到那怪兽,便非萧冷儿莫属!”萧泆然起身,连番冷笑,“扶盟主也并非就是叫我们去送死。我们前脚一走,扶盟主等人立刻就跟了上来,跟在我等身后,只要我们一找到那怪兽,扶盟主等人便现身捉拿。可惜任扶盟主算盘打得再精,终究也只找到我,终究也使得冷儿身陷狼窟!”他一字字说完,一字一恨。

扶雪珞几人不断颤抖。总是言语不多的萧佩如也是紧咬樱唇。

扶鹤风脸色惨白:“没错,老夫有意让冷儿去寻那怪兽,但老夫又怎会让她去送死,我们跟在你们身后,也不过几步之遥,无论发生任何事,老夫都可保得冷儿毫发无损,哪知、哪知…还是、还是…”他心中何尝不是痛,说到此处,再难接下去。

萧泆然此刻再没有平日里翩翩风度,盯着厅中默默不语众人,再看向扶鹤风,一字字如同针刺:“我萧泆然不是燕帝,燕帝以天下为重,萧泆然却只以自家妹子性命为重,此番若萧冷儿有任何不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