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得一刻钟,洛云岚和依暮云便已回来,自也带回杜云山,江若瑜一行人,那边原镜湄收拾妥当,也已经回到圣沨一干人之中。

当下青城众人之难总算得以解决,但双方如此对峙,这蜀中之地,却又该由谁掌握?

想是圣沨等人已把先前情形对原镜湄说了,原镜湄看了众人,萧冷儿一眼便看出,她目中竟是少有的慌乱之色,不知为何,自己也立时便跟着心慌起来,却想不明白是甚原因。

原镜湄高声道:“萧冷儿先前一番话,我自觉有理,也不愿在此刻与武林盟厮杀,如此双方都讨不了好。”

扶雪珞缓缓道:“原姑娘却想要如何解决?”言下之意却是说,你想要怎样解决,我悉数奉陪。却已讲明绝不会就此罢休便是。

此番青城受辱,天门叛变,毕竟不是小事,于公于私,扶雪珞都一定要向楼心圣界讨要一个交代,否则武林盟新近成立,却要如何服众?

原镜湄正要说话,只听萧冷儿忽道:“不知我能否与原姑娘私下说几句话?”

原镜湄神色不虞,却也点头答应,两人走开几步。众人好奇归好奇,却哪里能听到两人谈话。

萧冷儿直截了当便道:“我原以为你会坚持一战,为何又要改变主意?”

原镜湄细细望她,目中似有恼恨之意,冷冷道:“萧姑娘天纵之才,自己做出的事,却是不知?”

萧冷儿心中一凉,慌乱之感更甚,咬唇道:“究竟何事?”

原镜湄转过身去:“我方才接到飞鸽传书,问心在洛阳之中情况危急。”复又转身看她,恨恨道,“萧冷儿,你好,你好啊!我那日问你可知问心行踪,你只是跟我打马虎眼,却不知你早已设了陷阱只等着问心往下跳。此番他若有甚不测,我绝不会放过你!”

萧冷儿只觉一颗心如坠冰窟,直直往下沉,半晌无意识转身而已。见她神色,扶雪珞一干人都觉有异,萧泆然问道:“发生何事?”

萧冷儿心思纷乱,半晌摇了摇头:“此间你们看着,定要守住蜀中之地,我、我只怕要先行回洛阳。”

众人还在不解,萧泆然却忽然想通透,神色怪异问她:“那边情形,可是被你料中?”

依暮云插口道:“什么情形?洛阳出了什么事?”

扶雪珞神色一动:“可是…”

“可是问心已然出了什么事?”萧泆然打断他话,似笑非笑。

萧冷儿脸色白下去,咬唇道:“我这就走了,你们各自保重。”牵过御风,一跃上马。

扶雪珞叫她:“萧冷儿!”

萧冷儿回头看他,目中尽是无奈:“对不起,雪珞,这一次不能等你赢了。他日若有机会,我再与你一道。”说着不再多看众人一眼,打马疾驰而去,此刻她心中只有一个念想,那念想早已越过她身体飞回洛阳。

扶雪珞看她身影,却早已痴了。

第六章 直须看尽洛城花

疲倦的挥了挥手中剑,扶雪珞声音恬淡:“圣沨公子,请。”他自出道以来,与人几次三番过招,甚至上一次闹华堂之时对战洛文靖,也不曾拔出自己的剑。今日如此慎重,这敬重却不止对圣沨本人,更是对楼心圣界。

众人都是一怔。原镜湄方要说话,扶雪珞淡淡道:“今日你我双方各有顾虑,都不愿就此拼个你死我活,如此,自然该由我和圣沨公子一决胜负,原姑娘以为如何。”他虽似问话,但语声之中早已没有转圜余地。

原镜湄自然听出来,颔首道:“扶盟主所言非虚,小女子自无甚意见。”

她往后退一步,圣沨便自自然然上前一步。他长发散在空中,容华无双,站在清魅无垢的扶雪珞面前,一时倒分不出二人中究竟是谁更胜一筹。

就如同在两人真正交手之前,也没有人能分出二人的武功孰高孰低。扶雪珞回想前几次几人见面,竟从没有正面交手的机会。但此刻他站在面前,他却已感到从未有过的沉重压力。唇边不由自主绽开微笑,能得如此对手,无论输赢,都已无憾。

抬手,他笑道:“圣沨公子,请。”说完这句话,他身形已动。他动之时,圣沨身形也瞬息之间便如同山野间鬼魅。

官道上一人一骑,策马而驰,尘土飞扬,甚至看不清马上之人的容貌身形。但从她不停驾马的清亮声音,倒也听得出是个年轻姑娘。

此人自然便是萧冷儿,她自蜀中出发之后,片刻不敢松懈,业已赶了一日一夜的路,中途也不过休息一柱香时间吃了一些干粮。心中忧虑,却是停不下来。

哪知再赶路片刻,她脚下御风虽是神驹,却终于再也支持不住,停身倒地。心知它只是累极,不会有危险,暂时却也无法再载她前行。连日来萧冷儿与御风感情已颇深,又素知它是洛云岚爱驹,但此刻形势危急,却已不容她犹疑,抚了马背哽咽道:“马儿马儿,你若又灵性,休息够了定然要回到洛阳来,莫要让我伤心,更莫要你主人伤心,我却是不能再等你。”说完再不多看它一眼,起身疾驰。她记得再走一程官道,前方不远便有一个小镇,她此刻只想尽快赶去再买一匹马,继续前行。

一路换了数匹马疾驰,不日萧冷儿终于进了河南境内,却仍是不敢松懈下来,途经几个城镇,这日终于回到洛阳,城中不宜再骑马横行,萧冷儿只得弃马,也不管是否会惊扰到旁人,大白天便自展开轻功一路回扶家。到扶家门口根本等不得任何人通传,便自风一般略进大厅,眼见扶鹤风和洛文靖在座,劈头便问道:“我们事先做的准备,可有用上?”

虽然对她出现感到惊奇,扶鹤风到底比洛文靖更稳得住气,从容答道:“用上了。”

洛文靖同声问道:“你这丫头,怎的突然回来了?”

萧冷儿只向扶鹤风问道:“那庚桑楚,问心…”

扶鹤风呷一口茶:“已被困数日,死活难料,我和文靖,今日正打算前往,便自将他们一网打尽。”

多日来劳累奔波,忧心如焚,猛然之间便在那一句“死活难料”中悉数喷发,萧冷儿颓然倒地,只觉浑身气力,终于被抽得一丝也不剩。

片刻忽的清醒过来,萧冷儿再从地上跳起,低声道:“我这就去看看。”说着便往门外走去。

“冷儿。”洛文靖唤住她,“究竟为何你突然一人回来。”

萧冷儿停下脚步,也不回头,淡淡解释道:“青城之围已解,被擒之人俱已获救,此刻双方人马都还留在蜀中,只怕原镜湄在扶雪珞手中,也讨不了好,你们不必担心。”说着便继续往外走去。

扶鹤风苦笑道:“说了这半天,她仍是只字未提为何要独自赶回来。”

洛文靖若有所思:“看来冷儿与那问心,两人关系想必确实不简单。”他往日里看在眼中,也只是心里疑虑,但今日见此情形,反倒得了肯定。一时之间,却不知该如何对待这问题。

扶鹤风听他说话,又想到那日萧冷儿失踪问心所言,心中倒也明白过来几分。

静静闭眼运功调息,虽已被困几日,但庚桑楚在一干弟子看来,仍是雍华从容,气宇淡定。他们倒也不觉奇怪,庚桑楚在楼心圣界弟子眼中原本就是神一般的人物,各个都是坚信,他无论面对何等困境,永远都该是这般淡然不惧。

一个弟子上前低声道:“殿下,那怪物愈发逼近,我们能活动的处所,又已缩小一半。”

庚桑楚睁开眼来,含笑点头:“辛苦大家了,昨日所猎野味还剩一半,你们都一日一夜不曾进食,这就分了来吃吧。”

那弟子道:“可是殿下你…”

庚桑楚笑道:“我内功高出你们何止十倍,你几个只管把自己喂得饱饱的,到时突围莫要拖累我便是。”

明知他有心如此,众人却更知他说的是实话,庚桑楚在外人眼中向来嗜杀,却只有教中之人知道,他对待教中之人,一如对待自己的兄弟姐妹,若叫他今日抛下众人独自逃生,他势必是不肯的。当下众人也不多说,便自拿了食物来大口大口的吃,努力淹埋哽咽之声。

手中折扇仍是摇得韵律光华,庚桑楚面上是习惯性笑意,妖冶惑人,但心中忧虑,却只有他自己才知。

那日天门抓了杜云山一行人后发来线报,他便行安排好一切,心知圣沨武功虽高,却向来不通教务,便交代原镜湄掌管一切,更派了经验老到的青龙白虎二位堂主随行协助。生怕惹得萧冷儿怀疑,更虚晃一枪,找人扮成自己混在原镜湄几人之中,只叫人以为四大杀手尽已出动。那天临行之前,她出现在地宫,他刻意避而不见便是要叫她以为自己早已出发,去她疑心。现在想来,她相信只怕也是相信,但多日来了解颇深,又连上他几次大当,这丫头竟也学得乖了,即便得知他已经走了,仍是不肯放心,要在武林盟设下陷阱,只为预防万一。

这万一却当真就被他碰上,头一次竟落入她陷阱之中。这一回,却是他的大意。蜀道之事就如今形势而言,毕竟操之过急,他刻意壮大声势,便是要迷惑众人,助他留在此处突袭武林盟,原本以为万无一失,却毕竟忽略掉两件最大的事。

并非没想到萧冷儿可能布局,但以庚桑楚才智武功,何惧旁人之局?却偏生没想到地道一行,萧冷儿得了只可抵数十人的四不像,更有萧泆然在旁协助,紫峦山萧家机关阵法举世无双,自踏入这“九重天象”,他便知此回凶多吉少。

毁掉武林盟只不过是一小部分,他们一行人被扶鹤风众人那日有意逼入此地,有进无出。虽杀得数人,他这一边损失却也不小。此番跟在他身边之人,尽是训练多年的座下英杰,若非必要,他是连一人也不舍得损失。如此众人入了“九重天象”,这便是萧家最引以为傲的绝世阵法,百年来萧家数辈人悉心参透,他虽有涉及过,但除了萧家本人,外人哪里能解?终于试着行走,却在尽头之处遇到早已等候多时的通灵神兽四不像。

这四不像刀枪不入,自萧冷儿驯服它之后,更请洛云岚在它最弱的眼睛处加了特殊装置,这才有了把握留下这四不像来对付于他。庚桑楚明知上当,却哪还有回头的机会。与四不像连战数次,每每双方都精疲力竭,他们偏生又为这阵法所困,所占之地一日比一日缩小,终于也被困在了这山顶之上——想必就连此处都是萧冷儿精心挑选,三面环山,一处被四不像堵死,他们即便能突围出去,仍是要在被困在这“九重天象”之中。

他若独自一人,未必便没有逃生之法,但身边跟随一帮弟子,他却怎能丢得开?

此番自己输尽天时地利,庚桑楚二十年中,凭其机智,化解多少危机,向来笑对一切,却是头一次陷入如此为难境地,心中懊恼,外人怎能得知。

好在他毕竟还有一项优势,最重要的优势,那便是人和。眼见众人吃完,庚桑楚缓缓开口道:“你们各自再调息片刻,我们便往外冲。困在此地越久,无论身体或是精神,都只会越发疲惫,更不是那四不像对手。趁今日还有些力气,我们必定要一举冲出此处。”

众人应一声,各自声音坚定。庚桑楚说的话,又怎会有人怀疑?

折扇轻摇,他复又闭上眼,脑中不可遏止出现那人明媚笑靥,她此刻想必还在蜀中,离自己千里之遥。

此番虽为她所困,但他何至于怪她,她走到这一步,原是被他所逼。但自己能否突围毫无把握,忽然之间,他却是前所未有的想要见到她。

只怕终究却是无甚可能。

茫然在树林之中走着,到处寻找人影,却是半个人影也不见。明知此处定然有过很是惨烈的厮杀,但即使是尸体,也早已被扶鹤风叫人拖下去掩埋。倒是看到星星点点的血迹,每看到一处,萧冷儿总觉心里要痛上一分。

这些伤亡此次竟是由她一手造成。忽然间,她觉得这一切都失去了意义。明明那样喜欢他,喜欢到自己都不知该怎生才算好,却要处处防着他,处处对付他。她突然很难想像,自己那时是如何安排下这条计策来设计与他,难道心里竟是半分的念想都没有?至少她那时的想法,此刻是丝毫也记不起来了。

心思一直停留在两人相识以来经历的种种,越是想,越是察觉自己心里有多难舍那人。此番若他有甚不测,她却该要怎样想?武林厮杀,正邪争斗,想不出有甚意义,她却早已不知不觉参与其中。而这些可笑的事情,若使她如此竭力来对付自己心上之人,她那时必定便是入了魔。

抹一把不知何时早已湿了整张脸的眼泪,萧冷儿继续往前走着,太过劳顿,她双腿早已麻木,也没有力气喊出声来,只是不停的走。

庚桑楚你在哪里,庚桑楚你莫要有事,庚桑楚你好不好现在就出现在我眼前…这些都是她想说的话,但口中总像被什么堵住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

半晌终于停在那座峰头之下,萧冷儿抬头仰望。这原本是她入魔之时,寻的最能困住他的地方。但却忘了考虑,若在此山峰之上遭遇四不像,他那人向来是讲义气的性子,必不肯舍下随行之人,如此,却还有活路没有?

再抹一把眼泪,她想到,那人向来命大得很,最最诡计多端,这般容易死了,哪里还是庚桑楚?提起步子,她便一步步向峰顶走去。

那四不像赫然就立在山洞之外等着众人,庚桑楚折扇轻摇,向身后众人笑道:“等一下我与这怪物缠斗,你们见机就跑,但可千万莫要乱跑,只怕在这‘九重天象’之中,比四不更大的危险都有。”

众人自是纷纷反对,一人坚定道:“殿下,我们拖住它,你先走。”

庚桑楚笑得无奈:“你们出力,一起拖住它让我一人逃走,我拖住它让你们全部离开,再寻个机会自己也跟着跑,这却是哪一着更划算?”

众人一时语塞,却仍是反对:“可是殿下身份尊贵…”

“我亲自下的命令,容不得旁人反对!谁胆敢上前来,抗令者死!”庚桑楚说着已行至那四不像跟前,双方交手一刻他再是回头向众人一笑,容光无铸,风月失色,“都是人命,哪里分了甚贵贱。”

那四不像倒也当真了得,虽与庚桑楚斗得激烈,眼见众人要走,却也怒吼一声,铁链一般尾巴扫开,生生挡住众人去路。庚桑楚命令不得不服从,众人虽与它缠斗,却只在外一圈,绝不靠近它身边。

四不像留意那一方,这边自然便落了松懈。庚桑楚洒然一笑,身形猛地拔高而起,手中不知何时已多出把冷光忽闪的银匕,身形凌至那四不像上方时,便挥匕狠狠向四不像鳞片缝隙中刺去,“噗”的一声轻响,那四不像便是惨叫一声,那尾巴已调转方向向庚桑楚甩来。庚桑楚一刺之后落在四不像身背之上,暴喝一声:“走!”

众人再不敢迟疑,趁这空挡,便自竭力跑出被四不像挡住的唯一一端出路。

四不像甚少遇袭,这般被刺比之寻常人或野兽更痛数倍,自然恼怒不下,哪容得庚桑楚在它头上作怪,身体猛摇之时,长尾巴一击不中,再次向背上甩去。

庚桑楚顺势落地,一人一兽再次缠斗到一起去。众人安稳跑开,庚桑楚心中松一口气,反被激起好胜之心,便自一心一意对付起这四不像来。

风音素死后,四不像置野多年,近日被萧冷儿驯服,更通灵性,对敌之时身体原本就庞大,若非被人近身,几乎刀枪不入,四肢更兼灵活,直如几十个武林高手俱在一起。但庚桑楚兼有圣沨武功与萧冷儿智慧,又岂是轻易能输得了的。身上早已挂彩多处,对众人惊叫之声并不理会,庚桑楚反倒越战越勇,浑身破衣血迹虽狼狈,但被他朗朗笑容衬映之下,便似如金丝玉缕惑目。

不知为何这般危急当口庚桑楚突然想到与萧冷儿初识,他吟那李白高歌,竟使得她不小心从房顶上摔下来,一时心头情热,几日颓然蓦然便一扫而空,手中招式随之而变,放声歌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长歌声中,身形如醉,连绵不绝,此刻他心中所参透的,又何止一套武功而已?心性的再一次开阔,他兴致如采,随意挥洒间,哪还似对敌,分明就是浑然忘我,如入化境。

众人看得沉醉之时,却更担忧那越发凶猛的四不像,庚桑楚神色开明,但一番苦斗,他近日原本体力就已被消磨至衰竭,毕竟也慢慢落了下风。众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又觉庚桑楚境地,非旁人能打破,一时俱是矛盾非常。

不知何时众人身旁已多出一人。

此情此景,这天下除了庚桑楚,却还有谁当得?萧冷儿跌跌撞撞上得山来,抬头便见他潇洒如风,心中被甚堵住一般,哽咽难言,却硬是哭不出声。想到,面对四不像如此危急境况,除了庚桑楚,还有谁能这般光采如炬,还有谁能在如此关头武功更上一层楼,还有谁能比往日里更加心明气朗,神韵悠长?

自己喜欢的人却是这般的了得,萧冷儿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无措,不知不觉眼泪便再次湿了脸颊。直到见到他身影之时,她才发现,若他能平平安安站在自己面前,其他一切,哪还有什么重要不重要。

一旦落了下风,庚桑楚只有愈发持重的份,应对那仿佛不知疲倦的四不像,更是手忙脚乱起来。仿佛有心电感应一般,她擦干眼泪之时,他没有任何预兆的抬头,两人目光相撞,短短时日,仿佛已隔了生生世世,竟看得痴了。这当头却哪容得庚桑楚有丝毫分神?四不像一脚狠狠踏下,萧冷儿惊叫一声,甫要出声,却突然被身后伸出的一双手捂住嘴巴,此刻庚桑楚吃了一记重击,堪堪回头头去,却不曾看见她这边情形。

萧冷儿惊骇回头,捂住她嘴巴的是扶鹤风,洛文靖正自站在一旁,神色复杂看她。几人身后,站了数十名弟子,俱都安安静静,再看一眼身前一步庚桑楚苦心保住的一干弟子,一瞬间萧冷儿心中仿佛想得通透。

她转身之时,扶鹤风已顺势点她哑穴。萧冷儿双眼大睁,洛文靖明知逃不脱,只得低声叹道:“问心非死不可,否则他日我中原武林,还不知要多少人为他陪葬。”

他们要他死,他们不让她发声,不让她阻止四不像。刹那之间萧冷儿一颗心如在冰火中无尽煎熬,绝望的看扶鹤风让她转身面对缠斗中那一人一兽,绝望的看他们联手制服了早已精疲力竭的圣界一干弟子,绝望的想到,原来他们不止要他死,还要他死都带着对她的误解,死都要看到自己的兄弟们被悉数擒拿,自己喜爱的女子就站在一边,却对他见死不救,无动于衷。

萧冷儿极度恐惧之中,心中忽的趋于平静。她死死看他动作,与四不像越战越是勉强,渐渐被逼到山壁上悬崖一边,已是岌岌可危。脸上眼泪早已纵横,她却早没了心情管,只是死死看着他。心里只想要他回头望自己一眼,可是他若不管不顾要望自己,是不是就亲自把死摆在眼前了?

不要,她不要他看她,不要他记挂她,只要他好好活着!

一生之中最大努力,萧冷儿胸中翻腾,喉中腥甜,嘴一张蓦地吐出一大口血来,却终于还是在最后关头冲开穴道。可是她抬头之际,他早已被四不像尾部凶狠摔下山崖。

她张大嘴,却发不出声来。只顿得顷刻,终于发疯似的像悬崖边跑去,却有人比他更快。天潢贵胄般身影掠过众人,空气中便是他淡淡语声带来的无穷尽压力:“今日我儿之仇,他日必定与列位一一清算。”他说话之间,身影已略下悬崖。

有楼心月在此,庚桑楚安危,是不是就已不用再担心?

呆立半晌,萧冷儿这才走到悬崖边上,静静望那底下,望不到底,也早已没了人影。想到,他最后也没有回头看自己一眼,是不是认定自己机关算尽的要杀他,从此,从此再也不会把自己记挂,再也不会把“萧冷儿”这三个字放在心上?

他是不是已经恨上了自己?

唇角鲜血仍是一股股往外涌,滴在她衣襟上,悬崖边上,与他的血迹混在一处。若非她来此,他抬头之际四不像给了他致命一击,想必他最后是可以凭自己的气力逃开。他在她心里是那样的强大,他在她心里从来都战无不胜。

良久洛文靖声音在她身后淡淡道:“你也受伤了,这就跟我们回去吧。”

挣开他伸来扶自己的手,萧冷儿咬破右手食指,便自在悬崖边书下几行字,这才起身,跌跌撞撞而去,目光空洞,却半分也不瞧几人一眼。

洛文靖低头瞧去,那鲜血划过之处赫然写道: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地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

扶雪珞众人从蜀中赶回来之时——大队人马仍在途中,他们几人忧心萧冷儿,却是快马加鞭提前赶了回来。一进大厅,便被告知萧冷儿已把自己关在房中一日一夜,滴水未进。

从洛文靖叙述中得知事情经过,扶雪珞几人一时心中感慨,既不能说扶鹤风几人此番做法不对,但想到萧冷儿感受,却又疼惜。

萧泆然却颇为恼怒,暗想扶鹤风这却已不是第一次陷冷儿于困境,他纵然也想要萧冷儿对她和庚桑楚之间关系死心,却又怎能用此等激烈的法子?

当下几人匆匆赶往后院,还不曾走近,便听“吱呀”一声,打开那扇房门正是萧冷儿的,她从屋中走出来,往日里剪裁合身的衣服,今日看来,穿在她身上却是凭地大了一号。眼睛红肿,布满血丝,萧冷儿淡淡声:“你们回来了。”

点点头,扶雪珞上前一步,正要说话,洛云岚已拉住他,暗地里使个眼色,只笑道:“是啊,此番雪珞与圣沨大战,赢了他,正如咱们赢了楼心圣界,青城之围,也算得解。”

萧冷儿向扶雪珞一笑,眼中却殊无笑意:“恭喜你。”

扶雪珞担忧望她,摇头道:“圣沨武功不下于我,我不过侥幸,险胜一招。”

萧冷儿尚未答话,洛云岚复又笑道:“我在路上遇到御风,这懒家伙,倒是休息够了才上路,正好便被我给逮住了。”

萧冷儿这才露出些许高兴的色彩,颔首道:“这就好,我心里一直担忧于它,怕它找不到回来的路。”

当下几人都要进萧冷儿房中叙上一番,萧冷儿却道众人连日来赶路,俱是辛苦,只让众人各自回房换衣服,便去大厅中吃饭。

依暮云眼尖,一眼便从缝隙中瞧见她房中椅背上挂了件血衣,破烂不堪,想是才换下来,心中酸楚,忍不住眼泪,便自转过身去。

萧冷儿看她神情不由怜惜,叹道:“罢了,你们先去换衣服,晚饭时我必定前来与你们一起。”

众人虽然还想多留,但见她神色,终究也乖乖回自己房中去。洛烟然走到最后,担忧看她,萧冷儿却只是笑着摇头。

见众人都已走开,萧冷儿再站立片刻,这才理了理衣服,抬步往外走去。武林盟为昭示光明磊落,自不会设地牢重刑一类,即便关押人,吃住倒也同众人差不多环境。

此刻时辰已至夜间,萧冷儿从看守弟子手中拿了钥匙,喝退众人,便自打开房门,退到一旁。

众人不由有些莫名,半晌推举出一人站出来问道:“你这是何意?”

萧冷儿轻声答道:“你们俱是问心拿命也要保住的人,我自也不会让旁人难为你们。”

众人还自犹疑,拿不准她是真心或者又是个陷阱,又听萧冷儿道:“你们若不信我,临走前便点了我穴道,或者干脆挟持了我,总之都快些离开便是。”

众人又再犹疑,半晌方才发话那人慨然道:“这倒不必,萧姑娘为人,我等也非第一次见识。此次承姑娘之情,他日若不涉及双方利益,我等必定报答。”说着向她一揖,便自带领众人转身离开。

静静立了良久,萧冷儿回头,门口不知何时已被围拢,正是扶鹤风,扶雪珞一行人。

倦怠的转身欲离去,萧冷儿淡淡道:“无论两位盟主想要如何处置我,都请便。”

扶雪珞最见不得她这般生分的模样,不由一股怒气由心尖儿上升上来,冷声道:“在此这么多人,无论你犯了甚错,有谁舍得处置你?说出这样的话来,萧冷儿,你竟为了那问心与我们如此!”

舍不得?细细咀嚼,萧冷儿半晌轻笑一声:“是么?”提步而去。

扶雪珞又怒有气又是心焦,跟上前也不是,不跟也不是,一时反倒愣在原地,满心懊恼。

看几个大男人面色,暗中叹一口,萧佩如便自随了萧冷儿而去,洛依二姝,心中担忧,自也跟了去。

良久萧泆然拍扶雪珞肩,虽然自己心里也有些堵得慌,仍是浅言安慰他:“这事怪不得你,我也见不得她这般好死不活的模样,自己惹的事,这会儿倒怪到别人头上来了。”

话虽如此,几人心中又怎能不担忧。上一次事若说对扶鹤风,此次便是连同洛文靖,洛云岚几人也是一并恼恨起来。

半晌萧泆然淡淡道:“人反正是放走了,扶盟主要如何善后,倒是先拿个主意才是。”他口中这“扶盟主”,自是叫的扶鹤风。

扶雪珞看得不忍,轻声道:“冷儿行到这边来,爹爹便已知晓,擒获魔教众人之事,也并未公开。爹爹做到此步,已是极致。”

萧泆然有些意外看扶鹤风,中年男子仙风道骨,神色间仍是不动如山,心中倒也不由生出几分佩服,半晌道:“那日我便说过,只以自家妹子为重。扶盟主要对付问心或者魔界,若有用得上萧泆然的地方,我必当竭力,只盼扶盟主日后莫再要如此利用我妹子。”说完不等众人答话,便即转身离开。

留下四人默默无语,洛文靖突然道:“你二人可也是在怪大哥?”

摇了摇头,扶雪珞低声道:“我明白爹爹肩上的重任,怎敢怪罪爹爹。”若往日他尚不能全然理解,自从他当上这盟主之后,殚精极虑,动静三思,这才能明白老父从前所担责任之万一。

洛云岚笑道:“我突然想起雪珞与冷儿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形来,冷儿择婿,雪珞却是退后一步。雪珞是真君子,天生要担大任的人,如今想来,冷儿从来只视你为友,却也是你二人性子所使。”他二人相交多年,明知此为扶雪珞心中隐痛,如此明白说出来,却也是提醒他的缘故。

扶鹤风一直默默无语,直听到此,这才颓然叹一口气。他如何不知,自己连番举措,对爱子情路,只怕倍增难处,那日但见萧冷儿短短一瞬之间对问心表示的种种,心中更是无奈之极。

一时倒各自失了言语。

三女还未走近,便听萧冷儿淡声道:“那日我见他置于我一手所造困境当中,心如刀割。只因我去到那里,便令他分神以至重伤,我想救他,却骇然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我面对他而立,他危险重重,而我便如存心致他于死地一般,一个字也不说。我心里恨极痛极,只想着若他能好好的,便是从此不理我了也罢。又想到此番他若是死了,我还有何面目活在这世上。可是我却又后悔了。”她转过身来,奇怪的脸上并没有三人以为的泪痕,只是一径平定,“他安全了,我又开始想,如果他从此真的不理我,恨了我,那又该如何?”

萧佩如只觉失语,半晌道:“你并没有做过…”

“我做了!”她声音尖刻,“至少是我害他到那种地步,他生平一定第一次那样狼狈,也是我眼睁睁站在他眼前,看着他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