挣了两下没挣脱,萧冷儿咬唇低下头去,问道:“你叫圣沨回来,究竟是什么原因?”

庚桑楚笑而不答,反问道:“她今晚来看圣沨,又是为何?”

萧冷儿唇咬得更紧,半晌喃喃道:“我不会相信的。”

凝视她半晌,庚桑楚伸手抚她唇角,然后略略低头唇便附了上去。半晌紧紧抱住她,叹道:“你这傻丫头,当真傻得可爱,又叫人可怜。”

捶他一拳,萧冷儿却已然有些哽咽:“你若打我骂我,我心中也会更好受一些。”

“你我之间,哪里存在甚谁对不起谁。你也知道,我做任何事,就算那天放你和扶雪珞离开,也并非是为了你们。”扶着她长发,庚桑楚笑得惬意,“偷偷跟你说,父亲的那批死士一直是我的心病,如今总算寻到机会,虽然没有一举消灭,总算有些成效。你这丫头倒真是聪明,叫了圣沨来帮我。”

两人说着,冷剑心已从圣沨房里出来。

三人相对,萧冷儿又是失语。

摘掉面纱,冷剑心丽色尽曝于星月之下。庚桑楚一时痴迷失语,半晌赞叹道:“天下第一美人,名至实归,委实叫人惊艳。”

冷剑心冲他笑一笑:“楚儿。”

庚桑楚却是苦着脸,摇手叹道:“从前常有美人告诉我不要对着她们笑,如今小侄也把这句话原封不动送给冷姨,望您大慈大悲,千万莫要再对着我笑。”

萧冷儿却是忍不住,终于扑哧笑出声来。

见她反应,另外两个人俱是心中松一口气。揽住她肩头,冷剑心轻声道:“三年前,我在思璇墓前许愿陪她三年,无一日敢离开。今日三年之期已满,我只想来看看你二人和…和屋里面那孩子。”

萧冷儿迟疑,忘了那房门,心里也不知做何感想:“娘…”

“冷儿,听娘的话,不要问好吗?”

那样殷切温柔的目光,萧冷儿再不情愿,也只有闭上了嘴。

庚桑楚满面笑容,却被冷剑心似笑非笑一句话生生扼杀:“楚儿,我知道你心中对我向来有些怨恨,不必强撑笑脸。”

干咳一阵,庚桑楚不自在道:“如果把你当成某人的娘,那笑一笑也没什么大不了…”

萧冷儿又再失笑出声。

眼见两人只是站在一起也叫人舒心自在,冷剑心不由叹道:“几年前我第一次见到楚儿,就想道,这孩子日后可千万莫要和我的冷儿相遇,否则互相只怕都逃不脱了。”

萧楚二人面上都是一红,庚桑楚奇道:“几年前?冷姨难道不是最近才见到我?”

冷剑心摇头笑道:“我几年前便来了此地,那时你还不曾去中原。”

庚桑楚更奇:“那你为何…”他自是问她不管报仇报恩为何不早动手,要拖到现在,但当着萧冷儿的面,却问不出口。

看破他心思,冷剑心悠悠叹道:“我与你娘,年轻时情同姐妹,也曾甘苦与共,悲悲喜喜,都在一起。后来因各自的选择不同,唯有分开。这十几年来,我始终思念着她,几年前来到苗疆,才知道她已过世。我心中哀痛,于是决定留在此陪她三年,其他事再做定论。况且那时我尚有许多事并未查探清楚,又怎能贸然行事?”

“现在一切都清楚了?”

冷剑心点头,安然道:“一切都清楚了,我和你爹爹之间,是非恩怨,总该做一个了断,只盼楚儿你莫要插手。”

庚桑楚不再说话。萧冷儿终于忍不住问道:“娘,那天我见到你,一直拼命的找你,为什么你、你却…”提及此事,她仍觉伤心。

怜惜的把她搂在怀中,冷剑心低叹道:“我的冷儿纯白无暇,我知道你从小的心愿就是行四方路,而不是这些江湖事。又怎舍得把你牵入这是非当中?今日来见你,却也是明知想把你撇开在外,已没有了那可能。”

萧冷儿这才安下心来,抱紧了她,心中欢喜,却又想到另一件事,抬头问道:“一切都已经弄清楚?娘已经找到了蓝萤?”

冷剑心诧异看她,半晌很是无奈叹道:“我便知道任何事只要有你插手,哪里还能藏得住。”

萧冷儿嘻嘻笑开,在母亲和心上人面前露面,她自是大大开怀。

庚桑楚嗤笑,两人互瞪一眼。

冷剑心见两人模样,心里不舍,却还是向萧冷儿柔声道:“好了冷儿,我今晚只是来看看你们,这就要走了。夜深露重,你二人早点回房休息。”

萧冷儿立时急了起来:“娘!”

“我们母女的缘分,今日能再续,上天总算待我不薄。”冷剑心一时也红了眼眶,紧紧把她搂入怀中,“冷儿,娘对不起你的地方实在太多,明日之后,娘不奢求你的原谅,只希望不管你心里再气娘,也要好好保重身体。娘只希望,冷儿一直都是那个无忧无虑调皮捣蛋的孩子。”

萧冷儿呜咽道:“娘不要胡说,女儿怎么会责怪娘亲?不管娘想做什么事,女儿都会支持你。”

“明日之后,你就会明白一切。”最后紧紧抱她一下,冷剑心抬起满目泪痕,衬灯光月色,风华无与伦比,转身大步决然而去。

“娘!”欲追去的身影被庚桑楚揽住,萧冷儿哭倒在他怀里。

“傻丫头,哭什么。好好睡一觉,明天一早起来,便又可以见面。那时你想问什么,再问她不迟。”庚桑楚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抹一把眼泪,萧冷儿哽咽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种好奇怪的感觉。就仿佛我千辛万苦找到娘,可是她再也不会回来我身边。”

抱着她,庚桑楚无声叹息。夜色如此静好,今晚却有几个人真能睡得着?

一大早起来,萧冷儿穿过回廊,庚桑楚和圣沨却都已经在厅中侯着她。在饭桌上坐下,萧冷儿这才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起得晚了,要你们等。”

庚桑楚盛一碗粥放在她面前,一边夹菜给她漫不经心笑道:“萧大小姐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谦虚体贴有礼貌,当真叫人受宠若惊。”

狠狠瞪他,萧冷儿却为他理所当然给她盛饭夹菜的动作心中开心甜蜜。

圣沨唯有默默吃饭的份,萧楚二人看他一眼,却不约而同夹菜给他,三人面面相对,片刻齐齐笑出声来。

“什么事这么高兴呢。”柔和笑声从门口传来,三人回头,绿衣如画,却是一脚刚踏进来的洛烟然。

庚桑楚指了指饭桌,笑道:“来得正好,过来吃饭。”

“我吃过啦。”洛烟然笑道,“我们当中可没有一个叫萧冷儿的赖床大懒猪。”得萧冷儿一个大大的白眼。

门口再进来一人,白衣胜雪,脸色还有些发白,风姿神态却依然清雅飘逸,不是日前还重伤的扶雪珞又是谁?

萧冷儿一见他立刻放下碗筷跑了过去:“你伤还没好,怎么也出来了?”

扶雪珞自自然然揽了她肩头笑道:“没什么大碍,我也想过来瞧瞧你和问心。”

萧冷儿无甚感觉,另外三人看那只手却一个个倍觉碍眼。洛烟然拉过萧冷儿推到她饭桌前坐下:“吃你的饭,大家都等你一人呢。”

萧冷儿撇一撇嘴,低头看碗中一片壮阔,却立时又苦下了脸。

其他几人各自笑出声来。洛烟然扶了扶雪珞坐下,这才向庚桑楚道:“萧夫人和我爹一早过去找圣君,让我们过来找你,再去娘的墓地。”

点一点头,庚桑楚笑道:“等冷儿大小姐吃完饭,我们就过去。”完全对萧冷儿大白眼视若无睹,与扶雪珞两人相谈甚欢。

早餐过后,几人便动身前往墓地。这当中原由,唯独萧冷儿和庚桑楚两人最为清楚。其他几人,却并不甚了今日何时,但各个都是既来之且安之的性子,倒也无人多问什么。

璇姬墓前楼心月兄妹和洛文靖三人,都已静静拜祭,唯独不见最想见那人。不由得萧冷儿不东张西望。

反倒楼心月神情最是轻松,笑问道:“你在找人?”

萧冷儿甫要答他,一阵疾风过处,雪白的人影迅雷一般扑向楼心月。两人以快打快,转眼便是数十招,只看得旁边众人各自心惊。

庚桑楚叹道:“没想到你娘的武功竟然这么高,着实叫人意外。”

萧冷儿不由自主看向楼心镜明,楼心镜明也正看她,便轻声笑道:“昔年初见之时剑心的武功原本比我还要差上一着,但她天资聪颖,却是学武的材料,在众人指点之下,武功进步之神速,连大哥和如歌也感到惊讶。”

说话中激斗的两人已分开来,楼心月仍是站在原处,似动也未动过。冷剑心剑尖指地,白衣衬了黑发,简单飒爽,已是一种天下无双的丽色。那顾盼间的绝艳,由不得众人不痴望沉醉。

圣沨与她面面相对,难以置信,总有坠入梦里云端之感,无知觉上前一步。

贪婪看她容色,半晌楼心月轻声道:“自从我回来见你,你从来不肯正眼瞧我一眼,一身黑衣的样子,总叫我心中难受。”

冷剑心容色端丽寂静:“直到昨天,我陪着思璇这三年,也总算期满,我这才能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见想见的人。”目光望向楼心镜明,两人相对,几乎立时都红了眼眶。楼心镜明上前一步,两人紧紧相拥,半晌楼心镜明哽咽叫一声:“剑心。”

楼心月微笑瞧着两人,满足叹道:“还是和从前一样,你二人都喜欢穿白色的衣服,彼此好得像双生,总也喜欢一声不吭就抬剑比武。”

“就像从前一样。”冷剑心放开楼心镜明,目光由剑尖转向楼心月的脸,神色复杂,却早已说不清道不明,“像从前一样,我还是打不过你。出其不意也好,你故意相让也好,我实际总也比不过你。”

楼心月笑着摇头:“你天资过人,偏生就爱争强好胜。那一次我们四人受释空大师点化,你却也算赢了我一次。”

“唯一的一次。”两人相对,都是缅怀,“其实你分明知道这一次我也想赢,你却不肯让我。”

楼心月笑,满目只是凄凉:“因为我不想一句话还没有说出口,就死在我思念了二十多年的最心爱的人手上。”

“还有什么好说?说前尘?说往事?”望了这兄妹二人,冷剑心即使是笑,也只会让人觉得她是在哭,“我们之间早已无话可说。在镜明知道是谁杀我全家却选择包庇你而隐瞒我,在你娶了思璇却让她忧郁那么多年含恨而终。我的好姐妹,我最最要好生死与共的朋友,在我心里,早已死了二十年。”

方才那一个拥抱余温仿佛还在,楼心镜明俯下身,失声痛哭。

“最要好的朋友?”楼心月喃喃,连声音都似已扭曲,“知不知道是什么害我们变成今天这样?就是你这几个字,就是这几个字…剑心,时至今日,你仍然这样说。”

冷剑心看着他,眼泪无声滑落,却是叫人看了只觉揪心的疼,颤声道:“多年前我们相交一场,我别无所求,只求你亲口告诉我,二十年前,是不是你杀了我的全家?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他们?你告诉我。”

萧冷儿握着庚桑楚的手不由自主用力。洛文靖也是双目盯了楼心月,眨也不眨。

良久楼心月望着她重重点头:“是我,做着一切的,都是我。”

踉跄退后跌坐在地,冷剑心泪如泉涌,不住的摇头,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她哭的时候,方叫人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伤心欲绝。

当年四人一起行走江湖,萧楼二人并不知道各自的身份,就算知道,却也是假装不知。只因彼时萧如歌没有接掌紫峦山,楼心月也还不是楼心圣界的圣君。几人心里,仍只是年轻时的热情和友情。

后来又认识了洛文靖,那时洛文靖不过是毛头小子,但正义凛然,对待几人更是真心实意,冷剑心和楼心镜明二女都喜爱他,几番相交,便也结伴而行。

几人一路从江南玩到苗疆,楼心月更出手救了思璇。那时思璇还是白族族长的女儿,温柔大方,与众人很是投契,乐得陪着几人玩遍苗疆大大小小的地方。思璇有个从小相识的朋友,便是活泼热情的蓝萤。

不久后传来冷夫人病重卧床的消息,几人纵然恋恋不舍,也只有和思璇告别,匆匆赶往冷家庄。见到萧如歌,冷家二老当真喜出望外,老夫人的病立时便有好转。楼心月兄妹二人,也是此时方知萧冷二人的婚事,各自都受了不小的打击。

若说那时楼心月和冷剑心还是整日打打闹闹,更像朋友间的相处,那萧如歌和楼心镜明两人之间的互相吸引,却是长眼睛的人都能轻易看出来。

几人相处日久,冷剑心自然也知道。但她对萧如歌的感情,原本就是糊里糊涂,碰到楼心镜明之后,更是一见如故姐妹情深,拖拖拉拉,便也拖到了此刻冷家二老乐呵呵让两人赶紧成亲。

平心而论,萧冷二人之间即使当真没有爱情,但彼此间的友情,却也同样比性命更重要。萧如歌舍不得楼心镜明伤心,却也不愿为难冷剑心,只落得左右为难。冷剑心少不更事,只当没自己什么事。她那时义字当先,和镜明也早已有了默契,若萧如歌选择镜明,她既大方退婚。若萧如歌选择她,镜明却也要断了这份感情。

楼心月却拉了冷剑心表白,冷剑心对楼心月从来是当作好“兄弟”,被他一番话直吓得目瞪口呆,脱口而出两人只是好朋友,楼心月又是气苦又是无奈。见他模样,冷剑心却又舍不得,于是答应他会自己想清楚自己的感情。

四人这不尴不尬的感情,倒也拖了一段时间,冷家二老却总也催着两人成亲,冷庄主甚至已经传书当时的紫皇、萧如歌的父亲萧长空。

几人一下慌了神,楼心月一则为了冷剑心,一则为了妹子,三番四次和萧如歌大打出手。楼心月欲带冷剑心离开,但冷剑心生怕父母受不住刺激,自然不肯走。就在此时楼心圣界也派人来请楼心月兄妹赶紧回去。得知两人真实身份,萧冷二人心中为难更甚。楼心月不走不行,临走之前,却也终于得冷剑心答应他,在他赶回来之前,绝不草率决定婚事。

萧如歌虽然在婚嫁上犹豫,与镜明之间感情,却是向来清楚明白,倒无需多言。

谁又能知道,这一别于四人而言,都是再也回不去从前。尤其楼心月一腔深情和冷剑心懵懂的心思,再见时,已无言相对。

楼心月吸一口气:“那时我父亲时日无多,只说我去了一趟中原,把他从小教给我的都忘了,为了逼迫我尽量成为下一任圣君,被他苦心训练的那一段时日,我当真不愿再回想。可笑我还一心想着你,就算拼着性命不要,也只想尽快再赶回去见你。镜明帮我,后来等我终于逃出楼心圣界,却已经传来萧冷两家结亲的消息。”

冷剑心头埋在双手之间,听他续道:“我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只想听你亲口跟我说。可是我接到你亲笔书信的同时,还未离开,我父亲也在此时身亡。我操办父亲的丧事,那时把你的那封信也读了无数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却也是你的自愿…”

冷剑心望着他,目中的心酸叫其他几人看了,也几乎要落下泪来:“那时我爹娘知道我们的事,更知道你是楼心圣界之人,我娘病情再次加重,我爹迫我写那封信,我不写,他就要赶我出家门,不让我照顾娘亲。我心里想着,这不过是权宜之计,总是娘的病情比较重要,于是依照父亲的意思写了信,交给他让他亲自派人送了出去。”

转过身,楼心月静静道:“那一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我心中碾过千万遍。而你不顾临别前对我的约定,欢欢喜喜操办与如歌的婚事,也让我恨到极致。于是初登圣君之位时,手下让我立威,最终决定灭了中原首富冷家,断萧家羽翼。”

指甲嵌进肉里,冷剑心问道:“是你亲自做的决定?只是因为那样微小的原因?”

“没错,是我亲自做的决定!”楼心月霍然转身,灼灼盯她,“但那个原因在我心里绝不是微小!我要你后悔,我要你为你的这个决定后悔一千次一万次!阻挡我们在一起的,让你投入萧如歌怀抱的,不管是谁,我都一定会杀了他!”

浑身颤抖,冷剑心惨然笑道:“没错,我早就该了解,你原来就是这样的人。”

不理会她目中怨恨,楼心月只是漠然道:“此事不久之后,你就嫁给了萧如歌,他也继承了紫皇的地位。我和他之间兄弟情谊,也算彻底了断。后来我在苗疆,蒙璇姬相救过一次,她只说是为了报答我。我对她生情,后来与她之间更有了楚儿,于是终于和她成亲。我一时的负气和后来的冷淡,终究还是害了她。”

两人相对,当中二十年,这一次再见时,却仿佛早已百年身。其实那之后他们并非没有再见,但彼此早已带了种种的负累,即使再多深情,却也无法再看得见。半晌目中涌出来泪来,楼心月从未想过,自己这一生,竟会在这许多人面前落泪,但他满心满眼,却只有一个冷剑心:“你想要的解释,我已经给了你。二十年来,你也欠我一个解释,我今天也想要回来,可不可以?”

摇头,再摇头,冷剑心笑道:“若二十年前你肯给我机会解释,我们之间何必弄成今天这样。冷家的灭门之仇,二十年来我无时无刻不记在心里,如今已无话可说。”

上前圈住她肩膀,楼心月满腔的恨,恨了整整二十年:“冷剑心,你告诉我,在这世上,最爱你的人分明是我,你却偏要对我这样残忍,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

只觉全身的骨头都要被他捏碎,冷剑心笑,笑得痛彻心扉:“是你自己,这一切都是你自己造成,你为什么从来都是这样独断专行,永远都不肯听旁人多说半句…”她盯着他的脸,那一张她心心念念二十年的脸,那一张化成灰她也认得出忘不掉的脸,那一张她恨得铭心、爱得刻骨的脸,为什么在他们分开之后,她才醒悟到心中对他那一份深深的情。为什么当她明白到自己的心意,他却已经接二连三对她做出这世上最残忍的事。

为什么直到今天她看见他,那一种痛苦依然是蚀心一般焦灼。

她不想,不想爱他,可是情和恨早已一起,一起种进了她的骨子里。日夜煎熬,整整的二十年。

她望着他,声音轻微,却是咬了牙切过齿之后的烟销:“你再告诉我,你对我做过的事,除了冷家灭门一事,真的再也没有其他?”

望着她,楼心月也不知目中是血还是泪。为了这个女人,他做过太多疯狂的事,不是不后悔,不是不难受,但是每一次只要想到她面对这一切的痛苦,那一种快意瞬间又会湮没了一切的后悔内疚。

他究竟是爱她还是恨她,他们之间究竟谁欠谁更多,他自己想了这么多年,却总也想不明白。

他张口,牙关打颤,一个完整的音也发不出。

场中不知何时已多出两个人。一人紫衣紫冠,贵若天人,却是失踪多日的萧如歌。另外一个是年岁也已不小的蓝衣女子,眉目沧桑,却也掩盖不了少年时的艳色。

看她一眼,萧冷儿不知为何便脱口而出:“蓝萤!”与庚桑楚对视一眼,扶雪珞几个不识得蓝萤之人,也是各自诧异。

但蓝萤的目光,自来了此处,便一直放在洛文靖身上不曾有丝毫转移。

萧冷儿这才看向冷剑心满目的痛苦和恨意,几乎立时便心疼起来,上前把她搂入怀中,楼心月戾色大炽,方要开口,已听冷剑心叫一声:“大哥。”

这一声“大哥”叫得楼心月和众人都悉数愣住。

宽慰冷剑心半晌,萧如歌这才开口道:“方才二弟的故事我都听了,不知二弟你要不要听剑心的,也许两厢比较起来,这才算比较完整。”不顾冷剑心拽着他衣角的恳求,只是淡淡望了楼心月。

迟疑片刻,楼心月颔首道:“你说。”

环视众人一眼,萧如歌沉声道:“我跟剑心,根本没有成亲。二十多年前我们朋友相交,日后种种,也尽是兄妹相处。”

萧冷儿整个身体都簌簌发抖,跳起来尖叫道:“不可能,你骗人!那我是哪里来的,我是哪里来的!”

挣脱萧如歌,冷剑心扑上去搂住她,全是痛苦内疚:“对不起,女儿,对不起。你爹爹说的都是真的,都是真的…”

推开她,萧冷儿只觉荒谬,摇头道:“你叫我女儿,让我叫他爹爹,你说你们没有成亲,你们不是夫妻,那我…”她是谁?她从哪里来?他们不是夫妻,那么那整整十年她为了让她们“夫妻”恩爱所做的那些努力,那些怜惜痛恨,那算什么?那全部都是一场笑话?

那全部都是一场笑话!

目光在三人身上一一扫过,楼心镜明神色安详,原来都知道,原来通通都了解,原来真的只有她一个人是傻瓜!萧冷儿浑身颤抖,已被庚桑楚揽入怀中,细细抚慰。

自听完那句话,楼心月业已发呆半晌。萧如歌是不会撒谎的,那么,那么…看了两人,他心中几十年来,头一次茫然得厉害:“你们没有成婚,那么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我也想问,这么多年,楼心月,你都做了些什么,有什么意义?”满目沉痛,萧如歌摇头道,“我刻意自己去把蓝萤找出来,只想了解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二弟,你…你太离谱了。”

楼心月瞪着他,忽的怒吼道:“她没有嫁给你,她装伟大,她一副想成全你和镜明的样子!这只因为她心里有你,她心里只有你!我没有错,我绝不会做错!”

满目的怜悯和怆然,萧如歌连苦笑也已发不出声音:“那你知不知道,当年你走的时候,和剑心之间明明没有什么事,可是为什么后来她父母,却知道了你们之间的事?”

楼心月愣怔。冷剑心原本鲜花般的嘴唇早已咬得血迹淋漓。

“因为你走之后,剑心整日闷闷不乐,我看在眼里,只想着寻一日机会点破她。谁知有一日她竟主动来找我,跟我说她心底里欢喜的人,原来是你,又跟我商量怎样说服她父母放弃婚事,这番说辞却正好被冷庄主听到,于是用夫人的生死安危,逼着剑心写了那封信。她痛苦无奈,唯有我,一一的看进眼里。”萧如歌一字一顿,一句话说了大半柱香的时辰,这过程中只是盯紧了楼心月。

摇头,再摇头,楼心月张口,哇的吐出大口血来。

摇摇晃晃抬头走近她,两人一尺之隔,那中间却早已沧海桑田。他走不过去,原来他走不过去。

“后来两家父母愈发张扬,甚至定下了婚礼的日子。剑心深知你性子,委实怕你误会,于是我们一起商量,我留下装作张罗婚礼的样子,她趁机离开,只身去苗疆,只想当面跟你解释清楚,谁知路上…”

“不要说了。”低低呻吟一声,冷剑心双臂整个抱住头,失声尖叫,“不要说了!”

满脸俱是血泪,楼心月也不知此刻脑子里还剩下什么在支撑着他,看着萧如歌,有生以来头一次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姿态竟可以如此低,卑微如同蝼蚁:“说下去。大哥,我求你,你通通告诉我,告诉我我们之间究竟做错了多少?”

镇定心神,萧如歌续道:“谁知在半路之上,剑心便收到冷家庄被一夜灭门的消息,于是连夜赶回去,我也在同时抵达了那里。那样大的一个山庄,我们临走之前还一派喜气,不过几天的时间却连砖瓦也再找不到一块。剑心发疯一样,动手去挖土,挖了一天一夜,怎么说都不肯停下,直到血都快要留干,再也动不了,还是找不到冷庄主夫妇的尸体…”

冷剑心坐在地上,浑身发抖,抖得不成人形。萧冷儿继续此刻心中有再多疑惑埋怨,又怎看得她如此模样,冲上去紧紧抱她,眼泪顺着她的脸流下来,汹涌如潮。

“这一场变故让剑心伤心欲绝,寻了半个月之久,我们始终没有找到冷庄主夫妇的尸体,那当真便叫做尸骨无存…后来剑心终于神志崩溃,随我回紫峦山,一回去立刻就大病一场。待她好转的时候,却接到你即将和思璇成亲的消息…而那时,我也已经查出些眉目,怀疑到这惨案可能是你所为,我没有确实证据,也不敢告诉她,可是她向来聪明,毕竟还是此事。我原本以为她即可便要去苗疆找你,那些天日日夜夜守着她,半步也不肯离开。但她反应却出乎我意料之外,始终都很平静,只说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央求我娶了她…我知道她那时早已恨极了你,若冷家灭门之案当真是你所为,原因便只有一个。她在你心里既然那般重要,让我娶她,想来也是为了叫你痛苦…”

楼心月无声惨笑,他痛苦,他怎会不痛苦?他为此整整痛苦了二十年,发狂一般的虐杀抢夺,想要统治中原。那几年他做完了能做的一切,既然他得不到她,那他就把她所拥有的,毁灭得干干净净。他甚至因此娶了另外一个女人,让她跟着他痛苦了一生。

可是萧如歌说“但我们最后终究没有成亲,我答应她把她当成亲妹子永远待她好,也答应她对外只说我们是夫妻。我知道她心里不管再恨你,可是喜欢的,也始终只是你一个。”

他这样说。谁来告诉他,那么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他告诉他,一切都是误会,他所有的一切都错了,他杀了她的家人,毁了她的一切,把她的一颗心破碎成千遍万遍。他在二十年前,就已经亲手毁灭了这一生他最要得到的。所有,全部,统统都毁了。

他看着她,绝望如同灌顶,一波又一波的压向他。

看他半晌,萧如歌忽然轻声道:“这一切,难道就这样完了么?若当真已经完了,也许时至今日,萧如歌还可以唤楼心月一声二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