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子之手 作者:心雯
【内容简介】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她曾经错失了一个情深义重的男人。五年来,她一直生活在深深的悔恨里。如果可以,她愿意不计代价地挽回他,和他牵手一生。
苍天开眼,她终于又见到他了。然而,他却冷酷地告诉她,爱情已成往事。
难道错过了,就永远无法回头?…
《红酥手》续集:《执子之手》
【正文】
第一章 有故事的女人
洛杉矶的冬天没有梅花。
冬日的下午,阳光很好。
方宏恩坐在“牵手”咖啡厅里,被明媚的阳光晒得有些迷迷糊糊。
当初是听同事说公司附近有一家咖啡厅,极品蓝山很地道,而且比别处便宜三成。他便于某个星期天的下午踏进了“牵手”。
来了之后,发现这里的蓝山确实不错,但环境太逼仄了。他有点奇怪,怎么会有人在寸土寸金的中心街,开这样一家小得可怜的咖啡厅?
当听说老板是从中国大陆来的,他就更加好奇了。
在洛杉矶,中国人一般开中餐馆,谁会傻到去和老美抢生意?
突然间,他看见一个亚裔女子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一派的优雅与漫不经心。
“How beautiful!”方宏恩不禁在心中低呼。
其实,说美丽还不足以形容她带给他的震撼。她皮肤白皙,五官精致而完美,黑亮的长发松松地系成长辫,柔顺地贴在胸前。一袭纯白的皮衣,身上没有任何首饰,唯一是手腕上有一条链子,举手的时候链子会随着她的手腕滑动。
她面前放的是会喝咖啡的人才懂得品味的“意大利浓缩”。
下午的咖啡厅,剩下的都是情侣和闺中密友。像他这样单独来喝咖啡的不多,独身女子就更少见了。
方宏恩的视线不时停留在那个亚裔女子身上。
她一个下午都很安静,没有看杂志,也没有接过任何电话,甚至连笑一下也没有。
她一直看着窗外,目光很迷茫,思绪飘在没有人可以打扰的地方。
他在心里断定:这是一个有故事的女人——有故事的女人,看上去总是那么不一样。
以后,每个星期天的下午,方宏恩都能在“牵手”遇见她,每次都坐在固定的位置上。
但,今天她没有来。
他坐了一个下午,感觉百无聊赖。
方宏恩打了个手势,侍者过来结帐。他付完钱后,忍不住问:“坐在靠窗那个位置的小姐怎么没来?”
“哦,你是说女老板?她今天有事,不会来了。”侍者微笑着说。
“女老板?”方宏恩很是意外,“她就是那位中国老板?”
“是啊。”侍者转身要走。
方宏恩又一次叫住他:“能告诉我,她叫什么名字吗?”
“老板的英文名字叫茱利叶。中文名字嘛,我就不太清楚了,大家都叫她mei。”
mei——是梅,还是玫?
应该是玫瑰的玫吧?她看上去那么优雅、纯洁、高贵,就像一朵白玫瑰。
隔天下午,再看到那朵白玫瑰的时候,他鼓起勇气,走到她的桌子旁边。
“我可以坐在这儿吗?”他用英文说。
她抬头看他。
“当然可以。”
他坐下后,要了一杯和她一样的意大利浓缩。
“很少有女人喜欢这种口味。”他试着和她搭讪。
“男人喜欢的好像也不多。你以前每次都点蓝山。”
方宏恩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她居然注意到他平常喝的咖啡。
“有什么奇怪?你是这儿的常客,而我是这儿的老板。”她露出淡淡的笑意。
他又是一愣。她的笑容好美,微微翘起的嘴角使她显得有些孩子气。也是第一次,他知道什么叫做“怦然心动”。
“有什么问题吗?”她问。
“你的笑容很温暖,足以使冰块融化。”这话虽然有点肉麻,却是实情。
“温暖?”她失笑,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形容词。
她只记得有人说她冷得像冰,一块拒绝融化的冰…她下意识地摇摇头,告诉自己不可以再想下去了。
“是的。平常你比较像寒星,一颗挂在天际的寒星。”
“看来我真不是一个好老板,给客人这么差的印象。”她无奈地叹口气。
方宏恩满脸歉意:“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没关系,别紧张。”她随意啜了口咖啡。
人们总是被她的冷漠外表唬住。其实,她的脾气挺好,或者说,她在意的事并不多,总是一派淡然——大悲大喜的心情已经离她很远了。
然后,两人愉快地聊起了天。
方宏恩很健谈,见人熟。他自我介绍也是中国大陆人,来洛杉矶已经十年了,去年才加入美国国籍,在一家汽车公司作业务经理。他从最初的跑客户做起,终于拼到经理这个职位。看得出来,他对自己的现状相当满意。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杯中的咖啡早就凉了,她催促他:“时间不早了,你该走了。”
方宏恩看了下手表,晚上八点多,但他仍有不舍之意。“十二点才打烊吧?”
“您要待着我也不介意,失陪了。”她说着,起身往咖啡厅的里间走去。
他清楚地感觉到,白玫瑰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淡和矜持。她,怎么可以变得这么快?
“等一下。”他急急叫住即将消失的她,“我叫方宏恩,宏伟的宏,恩德的恩,你
呢?”
她停下脚步,抬头望着窗外,用中文回答:“梅若素,梅花的梅。”
可惜,洛杉矶的冬天没有梅花。
她随即望向方宏恩:“安之若素的若素。”
原来,她不是白玫瑰,而是一朵素白清馨的梅花。
第二章 爱情顾问
咖啡里只有自己的往事,已经成为习惯。
自从那次交谈后,方宏恩总忘不掉梅若素。
在洛杉矶,要遇上一个中国人不容易,何况是这般年轻美貌的女子。
每回到“牵手”,他都找机会与她搭讪。她总是维持着淡淡的情绪,不拒绝,但是疏远,使他有深深的挫败感。
方宏恩发现自己的直觉没错,在梅若素美丽而精致的脸庞背后似乎藏着一丝沧桑,这使她比通常意义上的“漂亮女人”显得神秘。
她常常微皱眉头,望着一个地方发呆,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伤神的事,方宏恩真的很想了解她。
而这次,他们的话题又是从“咖啡”开始的。
“你干嘛认定了意大利浓缩,不换换别的口味?”他很好心地劝她,“比如最具情调的卡布基诺,应该更适合你。”
她依然是浅浅地一笑:“我喜欢意大利浓缩,那种强烈的香和涩的冲突有一种戏剧效果。”
“你到底年轻,没经历过什么波折。”他说,“像我,就喜欢喝蓝山,那种清爽平和符合我目前对一切事物的要求。”
“我记得上次你也点了意大利浓缩。”
那是因为你。
这句话方宏恩没有说出来——他现在只是她的顾客,谈不上任何交情。
“所以我说要换换口味嘛!”他笑道。
她怔忡地摇摇头。
“不,咖啡是容易上瘾的东西。”
“你是说你对意大利浓缩上瘾了?”他问。
“是的。我喝意大利浓缩,是从五年前开始的。当我已经离不开它的时候,我发现,那关于咖啡能化解痛苦的话完全是假的。一杯咖啡能承载多少的思念?一杯咖啡又能忘记多少的痛苦?”
他被她这番话镇住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没想到,你对咖啡这么有研究。”
她苦笑:“我刚才说的根本就不是咖啡。”
他冲口而出:“我当然知道,你说的是爱情!”
她扬起睫毛,第一次认真打量面前这个男人。笔挺的西装和吹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像所有的白领一样,然而鼻梁上的金边眼镜却使他比别人多了一分儒雅的气质。
“对不起,我失言了。”他摘下眼镜,用纸巾擦拭镜片上的热气。
她低下头,盯着面前的咖啡:“不用跟我说对不起。其实,这咖啡里只有自己的往事,已经成为一种习惯。而习惯的力量是巨大的。”
接下来的时间,方宏恩没有再开口。他知道,她只是想找一个倾诉的对象,不论坐在对面的是谁。
但那天晚上,他离开“牵手”时,梅若素第一次对他发出了邀请:“欢迎你再来。”
这句纯属客套的话,让方宏恩兴奋得彻夜无眠。
半夜,他从床上爬起来,坐到电脑前。
在OICQ里,他找到了“维克”的名字。
维克是方宏恩新近认识的网友。他不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和姓名,感觉中那是一个沉稳、冷静的男人。
或许是身在异国他乡知己难逢吧,他一下子就把心里的苦恼全都倒给了对方。
“维克,我最近爱上了一个女子。她不算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人,也不艳丽,不属于过目不忘的类型,可我就是忘不了她。”
“你了解她吗?”维克问。
“只见过几面,根本谈不上了解。”他老实地回答。
“如果可以,我劝你不要轻易地去爱,那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可我觉得我已经陷进去了。常听人说,异国他乡,有一个人陪你同在,会好点。我也一直渴望有这么个情投意合的人,互相鼓励,互舔伤口。呵呵,现在终于实现了。”
“但愿你的感觉是对的。”
时间过得飞快,聊着聊着,天亮了。维克说他要下了,方宏恩感到很失落,还想和他多聊一会儿,多分享一点快乐的心情。
“是真的快乐吗?其实,爱情不只是快乐,有时候还会让你痛不欲生。”维克最后说。
方宏恩不知道维克为何总用“痛苦”这样的字眼来形容爱情,或许是曾经历过一场让他痛苦的爱情吧!
但,爱情此刻对方宏恩来说,却是充满甜蜜和诱惑的。他有预感,从现在开始,一切都不一样了。
果然,方宏恩再到“牵手”的时候,梅若素对他明显比以前热情。
她会主动和他打招呼,听他诉说工作中的挫折,也谈谈对未来的期许。
相处久了,他发现了她不为人知的温柔与善解人意的一面。
每天深夜,方宏恩在网上向维克叙述两人的交往经历,维克总是耐心地“听”着,作他的爱情顾问。
“我不知道,原来她是那么容易相处的人。她的外表,是一种古典的美,给人湿润细腻的感觉。那种美是只可欣赏,不会令人产生邪念的美。”
“你是在描绘女人呢,还是描绘你心中的理想?”
方宏恩几乎可以看见维克嘲讽的笑容。
他飞快地敲打出:“请不要嘲笑我,这就是爱情的感觉!”
维克也很快敲打出:“那你还等什么?赶紧向她表白呀!”
“你不是说,爱情有快乐,也有痛苦吗?而她是那么完美,优雅、神秘、成熟、美丽…”
“正因为她有这么多优点,你才会爱上她。奉劝你一句话,既然爱了,就要勇敢说出来。在爱情面前,过于骄傲自尊,往往容易失去幸福。”
受到维克的鼓励,方宏恩向梅若素提出了约会的要求:“明天晚上有没有空?我想请你吃饭。”
她点点头,迎视着他灼热的眼光:“我可以再带一个人吗?”
“什么人?”他有点诧异。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也许是她的闺中密友吧?方宏恩很是受宠若惊,他在QQ里对维克说:“这回我是真的很快乐,她竟然答应了我的约会!”
维克却一副悲天悯人的语气:“老兄,你劝你不要忘乎所以。也许过不了多久,她就会令你痛苦。甚至于,你回想起此刻的快乐,更会加深你彼时的痛苦。”
方宏恩并不同意维克的观点。
“也许,我的爱情是喜剧结尾呢!我不想要有太多的痛苦,只希望两个人在一起快快乐乐,然后有情人终成眷属。”
“如果真是这样,你就是幸运儿了。祝福你!”
“谢谢!”
方宏恩关了电脑,早早地上床。他满心期待着明天的约会。
第三章 漂亮的小男孩
她结过婚,还有个四岁的儿子。
到了约定的时间,方宏恩把车停在“牵手”咖啡厅门口。
梅若素出来了,她迈着轻盈灵巧的步态,着一袭素白的羊毛大衣,宽肩束腰敞摆,勾勒出修长匀称的身材,头上一顶银灰色软帽上,点缀着一朵寒风中嫣然盛放的百合。
冬季是让眼睛最晦涩的时节,每个人都像变成了灰暗无色的一分子,而梅若素这身素色的装扮,沉静典雅,洁净脱俗,让人目光为之一亮。
方宏恩瞪大了眼睛,为她出色的外表,更为她左手牵着的一个小男孩。
那男孩很漂亮,清秀的脸庞,慧黠的大眼睛,两道剑眉隐隐透出男子气概。
他多大了?四岁,或是五岁?方宏恩从来看不出孩子的年龄。
梅若素温柔地对那男孩说:“快叫叔叔。”
“叔叔。”那男孩说的是英文,声音稚嫩而清脆。
“他是你的孩子?”方宏恩的心狂跳,有种不祥的预兆。
“嗯。”她点点头,“他叫杰克。”
方宏恩的心跳那一刹那停止,耳边只剩下嗡嗡的声音。
天!他早该猜到,这样优雅美丽的女子,怎么会是单身?但,她看起来那么忧郁,总是形单只影,让他产生了错觉。
她仿佛看出了他的心事,轻声问:“还要不要吃饭?”
“当然要。”他仓促地回答,失魂落魄,“你想去什么地方?”
最后,他们选了一家意大利餐厅,气氛温馨,食物鲜美。梅若素因为要招呼杰克,吃得很少。方宏恩一直沉默着,胃口明显不佳。而孩子是不知道客套的,杰克整晚忙着对付那些比萨。
“为什么不说话?”梅若素安顿好孩子兴奋的情绪,回头问方宏恩。
他嗫嚅着:“我不知道你结了婚,我还以为…”
她低头啜一口红酒,说:“早在出国前,我就结婚了。”
“那孩子的爸爸呢?我从来没见过他,还留在国内吗?”方宏恩问。杰克长得这样好,他的父亲一定也是个出色的男人。
“不,他离开我了。”她神情黯然。
方宏恩又是一惊。那是个怎样狠心的男人,竟舍得抛下眼前这如花美眷,如玉子嗣?
“是我对不住他。”梅若素眼睛没有看着他,低声说,“他在我身边时,我不知道珍惜,而现在…”她叹口气,举起酒杯,“不说了,我们喝酒吧!”
方宏恩的唇还没有碰到酒杯,他的心已经先醉了。
他沉醉在她的美色中,更沉醉在她的轻言细语里。
得知她和丈夫分开了,他不由地一阵窃喜,虽然觉得自己很卑鄙,却控制不住。
饭后,方宏恩送梅若素母子回去。
她倚着门框,左手牵着儿子,轻轻说道:“谢谢你。你让我度过了一个快乐的晚上。”
“再见。”他依依不舍。
“明天见。”
“明天我来接你。”他热情地说。
他的神情如此真挚,令她不能拒绝。
于是,她开始了和他的约会。
每天,方宏恩下班便去接梅若素,吃三个人的晚餐,享受一个又一个快乐的夜晚。
每当深夜回到家里,他都疲倦得倒头就睡,渐渐疏远了维克和他的QQ。
直到一个陌生的电话打到他的手机上。
“Hello!”是一个沉稳成熟的男声。
“请问找哪位?”他听着那富有磁性却陌生的声线,谨慎地回答。
“汤姆,我是维克。”
“维克?”他诧异地问,“你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码?”
“你曾经告诉过我你的电话,你忘了吗?”
“哦,哦,真是太意外了。”方宏恩惊喜交加,“我没想到你会给我打电话。”
“我如果不找你,恐怕你永远也不会记得我了。”
他话里似乎有责备的意味,方宏恩赶紧解释:“怎么会?只是最近太忙了,没有时间上网。”
维克在电话里沉默半晌,问:“你和那位古典美人进展如何?”
“维克,你一定想不到,她结过婚,还有个四岁的儿子。”
“那又如何?”维克冷静地回答,“这丝毫不能削减她对你的吸引力。”
“真是太对了!”方宏恩变得激动起来,“维克,你不愧是我的知己。”
“你确定,你是真的爱她?”他的语调依旧平稳。
“当然。我从来没有这样全心全意地爱过一个人!她占据了我心中最重要的位置,我愿意为她做任何事…”
“不!”维克痛心疾首地说,“别爱那么多,八分就够了。”
“什么?”方宏恩一脸茫然。
“太爱一个人,你会被她牵着鼻子走,动辄方寸大乱,如被魔杖点中,完完全全不能自已。从此,你没有了自己的思想,没有了自己的喜怒。你以她为中心,跟她在一起时,她就是整个世界;不跟她在一起时,世界就是她。太爱一个人,你会无原则地容忍她,慢慢地她习惯于这种纵容,无视你对他的付出。她会习惯你对她的好,而忘了自己也应该付出,忘了你一样需要得到回报,她完全被你宠坏了。不要以为你爱对方十分,她也会爱你十分。爱是不讲道理的,爱也是不公平的。
汤姆,我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劝你,不要爱一个人爱得浑然忘我。那样全身心的爱只应该出现在小说里,这个世界越来越不欢迎不顾一切的爱。飞蛾扑火般的爱情,正在进行时固然让人觉得壮美,但若它成为过去时,你如何收拾那一地的狼藉?投入那么多,你能否面对那惨重的损失,破碎的心?所以,爱一个人不要爱到十分,八分就足够了,剩下的两分爱自己。”
维克不是一个多话的男人,然而,每每说到爱情时,他总是感慨良多,言辞犀利。初涉情场的方宏恩无法驳他,只说:“如果爱情能够控制,便不是爱情了。维克,当你对一个女人动心时,你如何能让自己只爱她八分,而不是十分?”
电话线那头许久没有声音。
“喂!维克,你还在吗?”方宏恩对着话筒叫。
维克叹口气,缓缓地说:“汤姆,也许你是对的。祝你幸福!”
在这句话里,方宏恩听出了一丝苍凉,忍不住说:“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悲观的人。维克,你到底遭遇过什么?”
“一段失败的爱情,你不会有兴趣听,听了对你也毫无益处。”说罢,他就收了线。
这个光听声音都会让人着迷的男人,要怎样的女人才伤害得了他?
方宏恩微微叹气。唉,一个人若一辈子没有轰轰烈烈地爱过,会说遗憾。若是真的爱过,又免不了要为情所困、为情所伤。
幸好,他和梅若素的交往还算顺利,唯一的遗憾,她从来不提感情的事。每次和他约会,都带着杰克这个“第三者”。
看得出,梅若素非常疼爱杰克。想要获得她的感情,不能不接近杰克。但,方宏恩总觉得,她对待儿子的态度过于专注,对自己反而有些心不在焉。
他想到这儿,便拨了梅若素的电话。
接通后,他照例约了她晚上一起吃饭,后面加上一句:“今晚,我可不可以单独请你?”
梅若素沉吟了一会儿,说:“好吧。”
放下电话,方宏恩的心怦怦跳得厉害。他没料到,她居然会答应。
想到自己去和一个小男孩争宠,他又有些汗颜。
“对不起了,杰克。”他在心里说,“我以后一定会补偿你的!”
第四章 难解的谜
对不起,我们只能做朋友。
梅若素放下话筒,兀自出神。
她知道方宏恩为什么单独约会自己。其实,在他第一次跟她搭讪时,她就从他眼里看出了无法掩饰的好感。
她早就应该和他说清楚的,明明白白地拒绝他。可是,因为杰克的一句问话:“妈咪,他们说我爹地是中国人。中国男人是什么样子?”她决定和方宏恩约会,让儿子接触所谓的“中国男人”。
但,这个男人毕竟不是林惟凯…他是杰克的父亲,她的丈夫。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可以取代他。
转眼间,杰克也四岁了,时间竟这样无情地流逝,五年前的那场短暂婚姻好像船过水无痕似的。但是,聪明可爱的杰克就是最深的痕迹,是他留给她的无价之宝!
当年,为了杰克,她舍弃了浩浩,把他交给白凌霄。白凌霄两年前再婚,现任妻子是一个通情达理的女人,待浩浩很好,稍许减轻了她对浩浩的负疚。尽管如此,每个月梅若素都会跟浩浩通一次电话。她无法忘记林惟凯日记里的话:“不幸的童年都不能算是真正的童年。”她要竭尽所能给自己的孩子一个快乐的童年。只是,她没有办法现在就还杰克一个“爸爸”。
在洛杉矶,像她这样的单身母亲不会引起任何人的特别关注,好像是一件非常自然的事情。她也已经习惯了独身一人,穿梭于这个异国的城市,陪伴父亲,抚养儿子,大大小小的坎自己一个人跨过。
可是,每到夜晚,她对林惟凯的思念便如潮水般涌起。他常常出现在她的梦中,每次她想触碰他时,梦就会惊醒,独自面对一室凄清,只觉得疲惫与心冷。
每年春天,她都会飞去一次加拿大,渥太华、多伦多、温哥华…她一个城市一个城市地寻觅,希望有奇迹发生。然而,他竟消失在茫茫人海,再难觅影踪。
老天爷似乎要惩罚她当初的无情,五年来,她一直生活在深深的悔恨当中。
梅若素轻轻摇头。不能想了,再想下去,真会觉得万念俱灰,这样活着毫无意义。
她振作起来,打电话给父亲,说今晚不回家吃饭。
梅鸿钧体贴地什么都没问,只嘱咐她早点回家。
她也想早点回家,可是该如何面对方宏恩呢?只希望他别陷得太深,否则她又要添一桩罪过了。
然而,事与愿违。当晚,方宏恩摆明了是来求爱,餐桌上放着一大棒红玫瑰。
梅若素故意岔开话题,问他的工作和生活,还给他的公司业务提了很多建议。
方宏恩变得沉默了,好半天。他隔着桌子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冲口而出:“Give me a promise!”
她在心里把这句英文念了两遍才明白,他要自己给他一个承诺。
她缓缓地用力摇头,说:“对不起,我们只能做朋友。”
“为什么?”他不置信地瞪着她。
“我心里早已有了另外一个人,我一直在等他。”
他屏住呼吸,盯着她说:“那个人是谁?他在哪里?”
“他是我的前夫,不,是丈夫,我们没有真正离婚。”
“可他已经离开你了,这是你亲口告诉我的。”他说到这儿,不免有些心浮气燥。
“我可以等,等到他回来的那一天。”她无比坚定地说。
“既然他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他下意识地握紧她的手,“好马不吃回头草,你懂不懂?”
“我只知道,如果等不到他,我宁愿孤独一生。”
他慢慢松开她的手,懊恼而怜惜地说:“想不到世上还会有你这样痴情的女人!”
“不,我并不痴情,对他而言,我太绝情…是我亲手毁掉了我们之间幸福的可能。”
她眼中痛楚的光芒,深深撼动了他。
“我能帮你什么忙?”
“谢谢你,真的!对你的爱意,我一直心存感激。可是,我没有办法接受…我已经错过一次,不想再错第二次。”
“不要再说了,我明白。”他有些垂头丧气。
“你别难过,我们依然是朋友。男女之间不是只有爱情,还有纯洁的友谊。”
他抬头,很是意外:“你还愿意跟我做朋友?”
“当然。我不是那种小气的人,相信你也不是。”
梅若素的真诚,令方宏恩又一次的感动。唉,漂亮的女人真是祸水,让人想恨都恨不起来。
他拿起桌上的玫瑰花,不无尴尬地说:“这些花只能当作垃圾了。”
“不行!你送给我的东西,怎么可以收回呢?”她从他手上一把抢过来,放在鼻子前面闻了闻,说:“哦,多可爱的玫瑰花!”
她用略带孩子气的言行,维护了他男性的自尊。他感谢她的善良。只可惜这样一个内外兼美的女人,永远不会属于他。
把梅若素送回家后,方宏恩又坐到了电脑前,把自己今晚的遭遇告诉维克。
“我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失恋了。很奇怪,我并不悲伤,更没有你说的痛苦。这场爱情对我来说,就像得了重感冒,等烧退去后,一切又恢复正常。”
“这说明你还没有真正爱上她。你对她的感情,只是对一个美丽的异性的倾慕。”
“也许吧。好了,不说我了,维克,还是谈谈你吧!”
“我早就说过,我的爱情没什么可谈的。”
“的确,你描绘的爱情,好像比瘟疫更可怕。一场瘟疫袭来会死人,死了也就算了,而失恋又不致死,让人活活地受煎熬。如果这是爱情,但愿我一生都不要恋爱。”
维克冷嘲热讽道:“这么快就否定你的爱情了?我真替那位古典美人不值。”
“你不要笑我,如果你见到她,也会被她吸引。古典的美貌,现代的气质,清雅纯净得像在非人间见到她一样。”
“你的话似乎勾起了我的兴趣。能告诉我她的名字吗?”
“她姓梅,梅若素。”
对方许久没有反应。
“喂,喂,你还在吗?”方宏恩以为维克下线了。
“我在。”维克回话的速度明显变慢。
“那你为什么不回话?”
“屏幕看久了,眼睛很痛,想休息一下。”
“那好吧,明天见。”
“对不起,我明天很忙,没空上网。”
“那就后天吧。”
“后天恐怕也不行。”
“维克,我每天晚上在网上等你,你什么时候有空,什么时候找我聊天。”
“你怎么变得这样难缠?幸亏我不是女人。”维克有些哭笑不得。
“我是向梅若素学来的,她说她一直在等她的丈夫,如果等不到,就孤独一辈子。很感人吧?堪称二十一世纪版的《望夫石》。如果我是那个男人,早就回来了。”
好半天,维克才回话:“你真是她的丈夫,大概不会这样说。”
“什么意思?”方宏恩一头雾水。
“好了,时间不早。我先下了。”
方宏恩盯着屏幕上那个静止的画像,感觉维克像个谜般令人难解。
第五章 生日祈愿
一个人不孤单,想一个人才孤单。
虽说是朋友,方宏恩再和梅若素相处总有些尴尬。他去“牵手”咖啡厅的时间越来越少。已经有三个星期,他没见到梅若素。
但那天,梅若素主动找到了他。
“你是不是不把我当朋友了?”她在电话里问。
“谁说的?”他明显心虚。
“那你为什么不来牵手?是嫌我们的咖啡口味不好,还是侍应生服务态度欠佳?”
“都不是。”他嗫嚅地说,“我…”
“我明白你的想法。其实,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要一个朋友…”
方宏恩听不下去了,他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看不得女人伤心,尤其是漂亮女人。
“好,好,今天下午在牵手见!OK?”
到了“牵手”,梅若素还是坐在靠窗的位子,那优雅、美丽的身影还是让他怦然心动。
她招呼侍应生过来:“喝什么?今天我请客。”
“随便。”
“没想到男人也会说随便。这通常是女人的专利。”
他笑了。
她说:“既然你说随便,那只好由我帮你挑了。”
咖啡上来了。他以为是蓝山咖啡,却不是,不是意大利浓缩,也不是卡布基诺。他尝了一口,并不怎么特别,却感觉随意、朴实。
“这是地道的牛奶咖啡。很多人都不知道,最简单、最朴实的咖啡,却最温暖、最安全。”
下午的阳光穿过玻璃,映在她清丽的脸上,看去如在油画中一般。
客人渐渐多了起来。一个束马尾的美国男人在弹钢琴,是那首《献给爱丽丝》。
她忽然振作了,说:“好了,不谈咖啡了。我找你来,是想告诉你,今天是我的生日。”
“今天?”方宏恩如梦初醒,“我可是什么礼物都没带。”
“不要礼物,只要你的祝福。”她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吧,我们上酒吧去庆祝。”
五点光景的酒吧,很是冷清。
方宏恩临时买了一盒蛋糕,梅若素插上了三十一根蜡烛。
“三十一岁?”方宏恩猜疑地盯着她,“我还以为你只有二十出头呢。”
“东方人皮肤细嫩,身材娇小,看上去不显老,尤其跟老美比起来。”她举起了手中的杯子,“说一句祝福的话吧!”
“祝你青春永驻,健康美丽!”他碰了她的酒杯,诚挚地说。
“红颜弹指老,花无百日红。青春美丽不过是过眼云烟。”她黯然地说,不知不觉喝掉了桌上的一瓶红酒。
“不要再喝了。”他阻止她。
她摇摇头,眯着微醺的眼睛:“知道吗?以前每次过生日,他都会给我布置一个温馨浪漫的烛光晚餐,而我却连他的生日是哪天都记不住。难怪他会离开我,这都是我罪有应得…”
“不要让自己太辛苦,过去的,就让他埋葬在记忆里吧。”
“这句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那么刻骨的感觉,想忘反而忘不了。”
“至少一点,你不要这样刻意地折磨自己。”他很谨慎地说,“世上何处无芳草,你很快又会爱上另一个男人的…”
“你不明白,我不要别人,我只要他!”她望着面前蛋糕上的蜡烛,眼睛如一泓秋水,静静地闪着波光,“除非他亲口告诉我,他不要我,我才会死心。”
他知道劝不了她,微微叹口气。
“许个愿吧。”他点亮了三十一根蜡烛,“听人说,生日那天许下的愿望,一定会实现。”
“真的?”她抬起眼帘。
“你有什么愿望?”
“祈求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见到他,让我告诉他——我爱他。”
听着这单纯的愿望,方宏恩有种想流泪的冲动。再看梅若素,她闭着眼睛,双手合十,那么虔诚地祈祷着。对于她,幸福似乎遥不可及,他那荒谬的说法也成了她的救命稻草。
然后,她一口气吹灭了蜡烛。
“生日快乐。”方宏恩递过去一块蛋糕。
接过蛋糕,梅若素感激地说:“我很幸运,在最孤单的时候,还有你这个朋友。”
“别这样说。”他试图安慰她,“你身边还有你父亲,还有杰克,你并不孤单。”
“你没听过那句话?一个人不孤单,想一个人才孤单。自从五年前他离开,寂寞就像一个影子,终日跟随着我,每一分每一秒…”
他清楚地看见,她那双美丽的眼里有着忧郁的泪光。
晚上,方宏恩在QQ里逮着了久未露面的维克。
“她单纯又世故,美丽得让你觉得忧愁。她无比亲近,又让你觉得难以靠近。她流泪了,你知道,那不是为你。”
“女人啊女人,都是些自私和虚荣的动物。她们即使不爱你,也不会反对男人的照顾。现在,你这个忠实而又可靠的追求者,便是她最好的选择。”
“维克,梅若素不是你说的那种人。像她这样漂亮的单身女郎,爱慕者不计其数,几乎每隔几天就有人向她求婚。她把我当作朋友,向我倾诉心事,因为她实在太寂寞了。”
“你既然说她有这么多追求者,又怎么可能寂寞?”
“很简单,她只是一个女人,离了婚,带着孩子,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来,什么都要靠自己,孤伶伶的一个人,挺不容易。”
方宏恩等了半天,始终不见维克回话。一查才知道,他已经下线了。
连招呼都不打一声,真是太不够朋友。
第六章 寂寞的男子
有些事情,心甘情愿;有些事情,无能为力。
维克在网络中消失了,彻底地消失了。
方宏恩很久以后才意识到这个事实。
每天晚上,他面对的只有冰冷的电脑和那个再也不会跳跃的头像。
维克没有留给他任何有效的联系方式,除了虚拟网络上的E-mail、QQ。
方宏恩非常沮丧,那种感觉竟像是失恋。
“别傻了。网络只是个游戏而已,你们已经GAME OVER了。”现在,轮到梅若素来安慰他。
“我绝不承认它只是个GAME,我们之间的友谊是真诚的。”
“现实中朝夕相处的人,尚且不能真正了解对方,何况是虚拟的网络?你该彻底醒悟了。”
“如果要说GAME OVER,你的婚姻也早over了,为何你还执迷不悟呢?”
她瞪着他,嘴唇颤抖,脸色苍白如纸。
方宏恩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不响,好久,才幽幽地问:“你的网友是个怎样的人?”
“我没见过他本人,应该是个心里寂寞的男子吧,就像我一样,每天过着独立、平静的生活,寂寞深埋在心底。所以,我们才会在网上无所顾忌地聊天。”
“你怎么知道他是个男子?或许是个女人,一不小心爱上你,坠入网恋不能自拔。可是,身边已有男朋友,只好痛苦地割舍这份感情,干脆来个不告而别。”她盯着杯子中黑色的液体,“QQ上有很多这样的故事,每天都在上演…”
“你的想象力真丰富。怎么可能?”他啼笑皆非,“我跟维克通过电话,听过他的声音,百分之百的男性。”
“维克?”她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你说他叫维克?英文名还是中文名?”
“当然是英文名。”他疑惑地问,“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是我神经过敏了。”
她啜了一口咖啡,醇厚的香浓过后,只剩满嘴的苦涩,就像林惟凯给她的感觉。
方宏恩的生活又恢复了往常的节奏。
他不再深夜上网,每晚都在“牵手”咖啡厅消磨时间,然后送梅若素回家。
“不要这样,否则别人会误会,以为你是我男朋友。”
方宏恩笑道:“反正你一向讨厌男人纠缠,由我作你的护花使者,没有人敢骚扰你。”
“我是怕耽误你。你总要交女朋友的。”她关心地问,“有没有合适的对象?”
他沮丧地耸耸肩膀:“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这话应该我说才对。你又没谈过恋爱。”
“是呀,一直以来我只有暗恋别人的份,好不容易有勇气示爱了,又被人家拒绝。”
“那是因为你没在对的时间碰到对的人。”
他认真地看着她,说:“所以,去年过生日时我许了个愿,给我一个对的时间对的人,我只愿一生爱一人。”
只愿一生爱一人?梅若素心弦一颤,曾经几何,她也以为今生今世只爱白凌霄一人。正是这份固执与任性,让她忽视了林惟凯的爱,错过了身边的幸福。
见她沉默不语,方宏恩自我解嘲道:“如果维克在这儿就好了,他一定会为我指点迷津。”
“你还没有忘记他?”她清醒过来,开玩笑地说,“要不是当初你追求过我,我会怀疑你的性取向有问题。”
他说:“我也感到奇怪,自己竟然会怀念一个男人!我甚至渴望见维克一面,就像你想见你的丈夫一样。”
“这是感情饥渴的表现。”她感慨地摇摇头,“宏恩,快点找个女朋友吧,否则会被我不幸言中。”
“别说得那么吓人!这是男人之间的友谊,你们女人永远不懂。”
“我以为你在美国呆了十年,早就被洗脑了,没想到还是男尊女卑的那一套。”
“NO!”他赶紧解释,“我说这话,绝对没有瞧不起你们女人的意思,只是男女有别嘛。女人往往重视的是爱情,而男人更看重友谊。”
“说来说去,还不是那句老话——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即使是衣服,也有好几种。有的穿一次便脱掉扔了;有的穿上便再也脱不下,因为它已经跟皮肉连在了一起,强行脱下来会有撕裂的痛楚,会破皮出血,甚至留下永久的伤痕。”
她蓦地陷入恍惚当中。
“这句话是谁告诉你的?很有哲理。”
“维克。”方宏恩坦白地说,“他曾经当过我的爱情顾问。”
“这样说来,他不但是个寂寞的男人,还是个受过伤的男人。”
“确实。他说他曾经历过一段失败的感情,至今还没有复原。”
“没有什么感情是前人所没有经历过的。我的痛,千百人都尝过。这样想我会好过一点。”她没头没脑地说。
他却听懂了,回答道:“再深长的伤口,也会被时间治愈。我们应该向前看,而不是沉溺于往事当中。”
她淡淡地一笑,嘴里呢喃着:“有些事情,可以遗忘;有些事情,可以纪念;有些事情,心甘情愿;有些事情,无能为力。我和他的事情,我不会遗忘,永远不会!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也都是我无能为力的。”
好一个“无能为力”!只有真正爱过、痛过的人,才会有这样深刻的感受吧。方宏恩第一次觉得遗憾,自己年近三十,还没有真真正正地爱过一次。
第二天上班,方宏恩一直回味着梅若素的话,以致没注意到有人敲门。
“方先生,有人找。”秘书琳达小姐推门进来,脸上带着兴奋的表情,“一个非常英俊的中国男人,太迷人了!”
方宏恩以为是公司的客户刘先生,五官端正罢了,算不上英俊。美国人总是喜欢夸大其词。
他眼睛盯着电脑屏幕,说:“请他进来。”
门口传来脚步声,在他桌子前停下。
方宏恩转头,下一刻,他呆住了,张大嘴看着来人。
琳达没有夸张,这男人的确英俊得无懈可击,仿佛从电影里走出来的男明星。
他大概三十多岁,身材颀长,约一百八十五公分,不胖不瘦。浓浓的眉毛,深邃的眼睛,加上连老美都要羡慕三分的高挺鼻染,简直是鬼斧神工下的杰作,足以让许多女人为之疯狂。
方宏恩当即确定自己不认识他——这样出色的男人,他哪怕只见过一面,也会终身难忘。
“请问你是…?”
“你好,汤姆。”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好像在哪里听过。
汤姆?方宏恩几乎要跳起来。
“你是维克?”
“维克只是我的网名,”他沉稳地说,“我的中文名叫林惟凯。”
第七章 灯火阑珊处
上帝听到了她的祈求,他终于出现了。
林惟凯的突然出现,让方宏恩措手不及。他手忙脚乱地招呼林惟凯坐下,又唤琳达端咖啡进来。
“维克,你总是给人惊喜。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很简单,你在网上告诉了我地址。”相比之下,林惟凯镇定得多。
方宏恩对他充满好奇:“你也住在洛杉矶吗?是做什么职业的?”
“我一直都在加拿大,这个学期才到南加大来念法学博士。”
“原来你是留学生。”方宏恩释然,“难怪有这么多时间上网。”
“不,对电脑的痴迷是最近才有的。我骨子里不是个喜欢和陌生人敲键盘谈心的人。”
“是因为那段失败的感情吗?”他试探着问。
“可以这样说吧。”林惟凯的语调还是那么冷静。
正说着,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
方宏恩拿起话筒:“喂?”
“宏恩吗?”是梅若素的声音,“今晚牵手咖啡厅开PARTY,想邀请你参加。”
“有什么事值得庆贺?今天可是9月11日,莫非你是恐怖组织的一员?”
“我这里忙得不亦乐乎,没空听你插科打诨。”电话那头传来轻笑声,“你到底来还是不来?”
“既然你这么盛情相邀,我肯定要参加。”方宏恩看了林惟凯一眼,“不仅如此,我还要介绍一位朋友给你认识。”
“那就这样说定了。晚上八点,不见不散。”梅若素挂了电话。
方宏恩带着一脸笑意,回头对林惟凯说:“是我跟你提过的那位梅小姐。她晚上开PARTY,我想请你和我一块儿过去。”
林惟凯紧闭着嘴唇,脸色凝重,仿佛有难言之隐:“汤姆,我…”
“没关系。我说过,她是非常好相处的一个人。”他笑着说,“如果是十个月前,我一定不会让你和她见面,情场如战场,你的条件太好,我不能放心。而现在,她只是我的好朋友。”
“你以为我会和你争夺她?”林惟凯盯着他,眼神非常奇异。
“是呀,你见了她就会知道,她是那么美丽清纯、高贵大方,就像她的名字,梅若素,一朵素白清馨的梅花。”
“你只看到她的外表,你根本不了解她的内心。”
“我当然了解,她的内心和外表一样美好。”他拍拍林惟凯的肩膀,劝道:“维克,你千万不要因为一次失恋,就否定世上所有的女人。”
林惟凯脸上闪过一丝阴霾,随即又恢复自然。
“好吧,我就跟你去见她。”
梅若素的确很忙。
这天,她早早的就到了“牵手”,指挥几个侍应生布置PARTY的场面。
他们在咖啡厅的屋顶、墙壁挂上彩色的小灯泡,在每张桌子上摆放一个小蜡烛。最重要的是用红玫瑰填满“牵手”的每个角落,热情地对所有踏进门来的客人微笑。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今天是9月11日——他认识她的第一天。
晚上八点的时候,咖啡厅里已经非常热闹。窗帘把外面的夜色遮掩得严严实实,无数闪烁的彩灯和怒放的红玫瑰,营造出一派浪漫而温馨的景象。摇曳的烛光中,琴师弹奏着欢快的曲子,一位金发碧眼的女郎在唱《蝴蝶夫人》里的咏叹调。
梅若素示意她停下来,走到钢琴前,对琴师说:“今晚你休息,让我来。”
那位琴师诧异地瞪大了眼睛,她说:“不要小瞧我,我的钢琴可是具有专业水平。”
她坐到钢琴前,静思片刻,然后轻抚琴键,一段熟悉的旋律从她指尖流泻出来。
梅若素完全沉浸在音乐中,反复地弹着,不厌其烦地弹着,心底只重复着两句歌词:“不一定最爱的人,就能相伴一生;不一定失去的人,就能不想不问…”
隐隐的,似乎听到有人鼓掌。她慢慢地从琴键上抬起头,漫不经心地回过身子。幽暗的光线下,有两个男人站在钢琴后面。一个是方宏恩,而远一些的…她猛地站起来,将琴凳撞翻了。
方宏恩抢步上前,替她扶起琴凳,笑着说:“原来,女人看到英俊的男人,也会失魂落魄。我来介绍一下,他就是维克。”
梅若素根本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她踉跄着、一步一步走近那个站在暗影里的挺拔身形,近乎贪婪地盯着那张俊逸的脸庞,那双深邃的眼睛。
在嘈杂的人群里,他身长玉立,散发着温暖与沉稳的气息,一如往昔。
几个小时前,他还是她连做梦都触不到的人,如今竟然近在咫尺——上天听到了她的祈求,他终于出现了!
“是你么?真的是你?”她轻轻地问,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栗。
一旁的方宏恩惊得目瞪口呆。
“怎么回事?你们…认识?”
林惟凯神色镇定,从容不迫地点点头。
“我们曾经是夫妻。”
梅若素只觉得一阵眩晕,人一趔趄,似要跌倒。林惟凯及时扶住她,不动声色地说:“五年不见,你的身体好像越来越差了。”
他结实的手臂挽着她的腰,她心跳慢了一拍,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多么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可惜,他迅速收回了手,说:“我是你的客人,你不请我坐吗?”
梅若素依旧恍惚如在梦中。方宏恩咳嗽一声,说:“是呀,找个座位,坐下来喝杯咖啡。”
她这才清醒,带着他们走到一个安静而幽闭的座位,待两人坐好后自己才坐下。
“你要什么咖啡?”她问的是林惟凯。
他沉默片刻,说:“我不要咖啡,想来点威士忌,你这儿有吗?”
“你过去是不沾酒的,只有心情不好时,才会喝个酩酊大醉。”
“你还真了解我。”他略带揶揄地说,“以前我怎么没发现?”
梅若素紧咬着嘴唇,瞪视着他。
方宏恩连忙插进来:“我要一杯蓝山,另加一份牛排。”
第八章 昨日重现
所有的温暖与寒意,一切都结束了吗?
幸亏有这样一个人在中间打圆场,才免除了久别重逢的尴尬和兴奋。
但,激动的似乎只有梅若素一个,林惟凯始终平静从容,表情淡漠。
她心绪难平地望着林惟凯,问:“我能单独和你谈谈吗?”
方宏恩识趣地站起来,说:“哦,对、对,你们好好谈,我先回去了。”
目送他离去,林惟凯回过头,两道冷冷的眸光射向她。
“你想谈什么?”
“惟凯,你不是在加拿大吗?怎么会出现在洛杉矶?”
“我在这边的大学进修法学博士。”
“原来如此,怪不得我在加拿大找不到你…”
他冷酷地打断她:“你找我作什么?如果是为了离婚,我早就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
“不,不是!”她深吸一口气,连忙解释,“惟凯,我不要离婚!”
“为什么?”他眯着眼睛,嘴角挂着一个嘲讽的笑容,“因为白凌霄离开你了?听说他两年前结了婚,新娘却不是你。”
她惊愕了。好久,没有听人提到“白凌霄”的名字,他终于说出来了。这是否表明他依旧介意?
“你知道白凌霄结婚的事?”她心中有丝隐约的期盼,“那么,你也知道我在洛杉矶?”
他停顿了几秒钟,才开口:“五年前我就知道,是邵刚告诉我的。因为我委托他的那件事没办成。”
“什么事?”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当然是我和你离婚的事。他说,你至今未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现在我既然人在洛杉矶,那就把这件事了结了吧,不能再拖下去。”
“我说过,我不要离婚!”她忍不住叫了起来。
“梅若素,婚姻是件严肃的事,不能由你出尔反尔,玩弄我于股掌之中。”
“惟凯,我没有玩弄你,我只是后悔…”她声音哽咽,泪盈于睫,“后悔没有好好地珍惜你…珍惜你的爱,珍惜我们的幸福…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他忽然不说话了,表情冷峻而严肃,让她有些害怕,仿佛在等待命运的宣判。
“迟了,”他的声音很低沉,像从地底传来,“一切都太迟了。”
“怎么会迟?”她急切地说,“除非你另有所爱…”
“我有了女朋友。”他再一次打断她,“我必须马上和你离婚,恢复单身去娶她。”
林惟凯没有温度的声音如一把利刃,凌迟着梅若素的心。
女朋友…娶她…这就是自己苦苦等待的结果吗?不,她不甘心!她好不容易才等到他,她不甘心!
她低下头,声音虚弱无力:“即便是这样,我也可以和你的女朋友公平竞争,不一定我会输给她。”
林惟凯冷笑着,他说:“你不是一向清高孤傲吗?为何要乞求一份已经死亡的感情?”
“因为我爱你,惟凯!”抬头望着他,她的泪水夺眶而出。
他坐着,无动于衷:“梅若素,如果五年前你说这句话,我会感激涕零,甚至跪在地下吻你的脚。可是,现在,没有用了。”
“不,惟凯!”她用手掩住了脸孔,“不要对我这么残忍!惟凯…”
林惟凯看到她左手腕系着一条银链,他知道那是什么,心又止不住如针刺般的疼痛。
再开口时,他平淡的声音终于有了起伏:“残忍的是你,梅若素!我曾经那么爱你,爱得几乎忘了我自己。我以为遇到你,是上天对我的恩赐。我最大的幸福,就是和你携手共度此生。是你亲手毁掉了我对你的爱!”
然后,他立即起身,说:“很晚了,我该走了。离婚的事,你考虑好了通知我一声。”
确实太晚了,已经过了午夜。
“牵手”咖啡厅里一直响着《昨日重现》。
音乐声中,梅若素木然而坐。泪眼模糊的视线中,流淌着和林惟凯在一起的时光:相识、恋爱、结婚、分居、患难、争执…所有的温暖与寒意,一切都结束了吗?
昨日真的无法重现?
第二天下午,林惟凯走出南加大图书馆,看到方宏恩站在门口的台阶上。
“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维克,我有话想问你。”他的表情很严肃。
林惟凯皱了皱眉头:“我马上就要上课。”
“我只借用你一杯咖啡的时间,不会耽误你太久。”
林惟凯没再反对,随他到附近的小店。两人各点了一杯咖啡,浓浓的香气在彼此之间弥漫着。
“维克,我们是不是朋友?”
“这还用问吗?”
“你觉得朋友之间最重要的是什么?”
林惟凯沉吟了一下,说:“彼此信任,坦诚相待。”
“回答得很好。”方宏恩盯着他,“我把你当作知己,有什么事都告诉你,包括我对梅若素的追求。可她是你妻子这件事,你却一直瞒着我,把我当傻瓜!”
他苦笑。
“汤姆,我并不想隐瞒什么。何况,我是来跟她办离婚的。”
方宏恩替梅若素打抱不平:“维克,我不清楚你们曾经发生过什么,但连瞎子都看得出,她非常爱你。”
“那是因为我离开了她,让她不甘心。这并不是爱情,只是为了争一口气。”林惟凯说这话时,异常冷静。
“她为了等你,拒绝所有的追求者,独自抚养你们的儿子。你怎么能说她不爱你?”
“我们的儿子?”林惟凯顿了一下,问:“他小名是不是叫浩浩?”
“我只知道他的英文名叫杰克。”
他叹了一口气,望着方宏恩,清楚地说:“那不是我的儿子。”
“什么?”方宏恩张大了嘴,脑中一片紊乱,“你是她丈夫,儿子却不是你的,这是怎么回事啊?”
“说来话长。”他笑得落寞,“我和梅若素结婚时,她并不爱我,她爱的是另外一个男人。她怀了他的孩子,又不想当未婚妈妈,才答应了我的求婚。我当时因为爱她,原谅了她所做的一切,把那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疼爱。但是,我们的关系并没有改善,她对我依然冷淡,并且提出了离婚。她根本不在乎我们的婚姻,她只在乎那个男人和他的孩子…”
林惟凯英俊的脸,因回忆而变得沉郁。
“出国前,我委托我的一个好朋友帮我办离婚手续,她迟迟不肯签字。我这次到洛杉矶来,就是为了和她当面谈清楚,希望事情能有一个圆满的解决。好了,该说的都说了,我要去上课了。”
林惟凯站起来,夹了厚厚的书本就要往外面走。
身后,方宏恩突然叫住他:
“维克!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五年前你为何不把手续办了才出国,却要委托别人?”
他一愣,僵住了。
“因为你心里还是放不下她,无法对她真正狠绝,无法面对你们离婚的事实!”
第九章 伤痕
皮肤上的疤痕可以洗掉,感情上的创伤却永远无法复原。
早晨,雾气还没完全散去。阳光斜斜地从树顶照下来,穿过悬铃木的树杈落到地面。
林惟凯坐在公园的石椅上,望着不远处几个孩子奔跑的身影。
男人过了三十,很多想法都会改变,开始厌倦热闹纷繁的世界,向往平静安详的家庭生活。白天,和妻子在林荫道上牵手散步,去超市买回沉甸甸的日用品;晚上,听着孩子呢喃的梦呓,拥着妻子恬静的笑容。这对别人来说是件寻常的事情,而他只能在梦中回味这一切,醒来后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
林惟凯燃起一根烟,让层层烟雾缭绕着自己。人在寂寞的时候,最能体味微妙的细节。烟的味道涩涩的,使嘴唇干燥,却有一种干净而冷淡的香。他第一次抽烟就迷上了这种香。那淡淡的苦涩、清香和疏离,颇似最初梅若素给他的印象。
五年的时间并不短,她却岁月无痕,依然年轻美丽,优雅动人。难怪方宏恩会对她一见钟情…一见钟情?那种年少时的冲动,像前世一样遥远。他现在知道,人的外表美不美,根本没什么实际的意义。一个漂亮的人,不见得就能拥有如美好容颜一样璀璨夺目、经久不衰的爱情。
林惟凯陷在自己的思绪中,未察觉一只小皮球滚到了石椅下面。一个小男孩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说:“叔叔,你能帮我捡那只皮球吗?”
是个黄皮肤、黑头发的亚裔男孩,尽管玩得灰头土脸、汗水淋漓,仍掩不住一张漂亮的脸孔:浓黑的眉毛,慧黠的眼睛,长长的睫毛,透着活泼灵气。
林惟凯弯腰捡起了皮球,待要交还给他,却做了一个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动作——他从口袋里掏出手帕,为那小男孩擦汗。
“谢谢叔叔,你好帅喔!”小男孩接过皮球,一脸崇拜地望着林惟凯。
林惟凯摸摸他黑亮的短发,温柔地说:“妈妈没告诉你不能随便跟陌生人说话吗?小心遇见坏人。”
小男孩皱着眉,偏头一想,又咧嘴笑了:“叔叔,我知道你不是坏人,你帮我擦汗呢!”
林惟凯觉得他的话天真好笑,想再说什么,却被一片孩子的呼唤声打断:
“Hurry,杰克!你还要不要玩?”
杰克应了一声,很有礼貌地冲他挥挥手:“叔叔,再见!”说完,立即飞奔而去,小小的身影像个精灵般在草地上跃动。
林惟凯直觉地喜欢这个小男孩,那么有教养、懂礼貌的孩子,不多见了。
手机就在这时响了起来。
“惟凯,今晚你有空吗?我想见你。”
晚上九点,“牵手”咖啡厅。
林惟凯推开门,一眼就看到梅若素。她正站在吧台前,和一个高大英俊的美国男人用英语低声交谈,看到他进来,她对那男人说了一声“Sorry”,向他的方向走过去。
梅若素今晚的打扮有些特别,乌黑的长发在脑后绾了个发髻,着一袭粉红色的中式旗袍,脸上化着精致而淡雅的妆。当她穿过咖啡厅时,引来不少人转头注视,那个美国男人热切的目光更是一直胶着在她身上。
坐下后,林惟凯开门见山地问:“你找我来,是谈离婚的事吗?你都考虑好了?”
“难道我们之间除了离婚,就没什么可谈的?”她轻蹙着眉梢。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说:“你想谈什么?谈你的咖啡厅?听说,你父亲的生意做得很大,不会养不起你吧?你为何还要开这间巴掌大的咖啡厅?”
她就等着他开口:“别人也许不懂,但你一定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也许你想过过当老板的瘾。”
她看着他,目光灼灼发亮:“惟凯,你在日记里说过的,如果不做律师,你会开一间咖啡厅,只卖自己喜欢的几种咖啡,只放自己喜欢的老歌,每天呆坐在窗前回忆往事。”
“你看过我的日记?”
她静静点头。
他的心猛地跳了几下,但一瞬间又恢复了原样。
“你难道不知道,偷看别人的日记,是非常不道德的行为?”
“对不起,惟凯。日记是爸爸给我看的。”
“爸爸?”他扬眉望她,讥诮地问,“是你爸爸还是我爸爸?”
“是你爸爸,也是我爸爸。”
“是吗?我可从没听你叫过他一声爸爸。我和你之间的事情,你一向都分得很清楚。”
“惟凯,不要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这根本不是你!”
他忍不住嘲讽道:“你知道林惟凯是个怎样的人?你何曾了解过他?”
“我当然了解。林惟凯温柔、善良、宽厚、仁慈、大度、深情,他是世上最好的男人!”
“可惜,你嘴里的那个绝世好男人早就不存在了。”
“惟凯,你骗我,你没有变,你永远不会变!”
“梅若素,你太天真了。这世上根本没有永恒不变的东西。”
“有些人的爱情就一辈子都不会变。”
“是啊,尤其是十几岁就定终身,青梅竹马的那种。”他依旧是那样讽刺的语气,“比如你对白凌霄。”
她弄清楚他话里的意思,立刻有一种被刺伤的感觉,脸一阵红、一阵白地说:“惟凯,我和他早就成为过去时了。不然的话,我也不会来美国。”
“真的过去了吗?那这是什么?”林惟凯握住她放在桌子上的左手,很粗鲁地撸起她的袖子。
梅若素忽然想逃,却被他紧紧地抓住了。
“你为什么怕了露出你的手腕?又为什么要戴着这条银链?”
“你真的想知道?”她恢复了镇定。
他突然放开她的手,满脸疲惫。
“这些早就不关我事。”
但,她已经摘掉那条银链,光洁圆润的手腕上,露出一块凹凸不平的伤疤。
“出国前,我想洗掉他的名字,不料留下了疤痕。也许,美国这边的技术会好些。”
林惟凯盯着她手腕上的伤疤,虽然早已愈合,仍有些让人惊心。然后,他抬起头来,惊异的神情消失,只剩下漠然的凝视。
“没有用的。皮肤上的疤痕可以洗掉,感情上的创伤却永远无法复原。”
她愣了一会儿,缓缓开口:“惟凯,我只想问一句,你还爱不爱我?”
“不爱,早就不爱了。”林惟凯冷酷地说,站起来,“以后不是谈离婚的事,请你不要再找我!”
扔下这句话,他决绝地走出了咖啡厅。
梅若素仍然坐着,一刻也不放松地盯着脚下的那块地毯。她感觉胸腔深处有一股浓重的寒意,由内到外一寸寸都冻僵了——再不会笑,不会哭,不会思想,不会爱…
“忧郁的女神,你一个人坐在这儿想什么?”那个美国男人走了过来。
她费力地转头看他,试图挤出一个笑容,却以失败告终。
“是那个男人伤害了你吗?”他在她身边坐下来,“没关系,到我身边来吧!茱丽叶,我爱你,我会给你幸福的!”
“不要这样。西蒙,我们只是朋友。”她觉得头疼,希望他什么话都别说。
但,西蒙仍然滔滔不绝。
“嫁给我吧!我有足够的能力给你幸福。我要带你去巴塞罗那,去维也纳,去罗马,去巴黎,去任何一个可以让你忘记痛苦的地方!”
“Sorry!我什么地方都不想去,我只想回家。”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如往常一样,客厅里亮着壁灯。不管她多晚回来,父亲都会为她留下一盏灯。
想到父亲,梅若素冰冷的心才有了一丝暖意。
上了二楼,她在杰克的卧房外停住,推开门,轻手轻脚走了进去。
杰克拥着被子,睡得很香,呼吸细碎平稳。
她俯下身子,爱怜地在儿子紧皱的眉心吻了一下。杰克脸上最像林惟凯的地方,就是两道浓黑的眉毛,连时常皱眉头的神情都很像。
“爹的!”杰克突然发出一声呓语,伸出两条胳膊抱住了她。
一股恻然的心酸,令梅若素动容。她一动不动,任儿子紧搂着自己,重新进入梦乡。
爹的,爹的…什么时候,他才能和自己的爹的相见?
第十章 金玉良言
她只想拥有他,能多久算多久。
凌晨两点,方宏恩被梅若素的电话吵醒。
“宏恩,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烦?”她在电话那一头问。
“是有一点。”他看了看墙上的钟,“小姐,我明天还要上班!”
“对不起,我睡不着,想找个人聊聊。”
他叹了口气,一边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边哀叹:“维克说你是个自私任性的女人,我还不相信,看来他没有冤枉你。”
“惟凯他真是这样说的?”她屏息问。
“嗯。”方宏恩强打起精神,“他还说,你不爱他,又要嫁给他,然后生了别人的孩子…我很理解维克的心情,谁愿意戴绿帽子?”
她沮丧地说:“我当时是做得很过份。可是,我根本不知道维凯爱我。他从来没说过…”
“他是只做不说的那种男人嘛!”这一下,方宏恩的睡意全跑光了,认真地说教起来,“其实,不光是维克,很多东方男人都这样。一个男人遇上了你,就情意绵绵地说爱你,并百依百顺地讨你欢心,这里边肯定有水份。中国男人的真爱都是埋在心底的,绝不会轻易说出。男人的爱沉默是金。”
“沉默是金?”她停了半晌,“你好像不是这样的人。”
“怎么不是?我从来都没说过‘我爱你’。最深沉的感情往往以最冷漠的方式表现出来,而最轻浮的感情常常以最热烈的方式表现出来。‘我爱你’三个字经常挂在嘴边的男人,不见得动了真情。外表对你冷漠的男人,也许爱你爱得最深。”
“真的?”她问。
“我这是金玉良言,绝对不会错。”
“好了,不打扰你休息。”她想挂电话。
“哎,等一下。”他着急地叫,“杰克到底是谁的儿子?”
“当然是惟凯的。”她觉得他问得莫名其妙。
“可维克说不是。你们之间一定有误会,你应该和他说清楚。”
老天,竟有这种事情?
她冷静下来:“谢谢你,宏恩。我知道该怎么做。”
梅若素决定去南加大找林惟凯。
她化了个淡妆,换上了一身素净的羊毛衫和牛仔裤,头发高高地扎在脑后,很像一个秀雅的大学生。路过花店的时候,她特意买了一束玫瑰花。捧着玫瑰花,她觉得自己有点谈恋爱的感觉了。
虽然结过婚,还有两个孩子,她从来没有真正地谈过一次恋爱。当初和林惟凯约会,只是“恋”却没有“爱”。而现在…希望不会太迟!
很快,梅若素就找到了林惟凯住的公寓。树木掩映中远远瞧见一屋灯火通明,还有隐约的音乐声。
音乐声?犹豫了一下,她按响门铃。林惟凯出现在镶着铁皮边的木门后面。
梅若素嗫嚅着:“惟凯,我…”突然就没了声息,像停电一般。
一个女孩轻轻巧巧地走过来,站到惟凯身旁。一肩乌黑发亮的长发,一双盈盈波光的杏眼,白里透红的肌肤,小巧玲珑的身材,粉面娇色,亭亭玉立。
“维克,有客人来了?”那个女孩说一口标准国语,声音是俏生生的甜脆。
林惟凯回过身去,扶着那女孩的肩膀告诉她:“叶雯,这是我跟你提过的梅若素。”
“你好!”叶雯绽开柔美的笑容。
空气一下子凝结住了。
梅若素无法言语,直直地瞪着那个陌生的女孩。
这是和自己完全不同的类型,清纯可人,温柔娇美,衬着高大俊朗的林惟凯,一对璧人,天造地设。
知道惟凯有女朋友是一回事,亲眼见到他的女朋友,又是另一回事。梅若素的心骤然下坠,沉到最底、最深…
“进来坐啊!”叶雯依然笑意盈盈。
“哦,不了,不打扰你们…”不及思虑地,她转身就跑,手里还握着那束玫瑰花。
梅若素匆忙地穿过树林,身后仿佛有脚步声传来,她跑得更快了,仓皇而狼狈。
站在马路上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些什么。
她的老毛病又患了——每当遇到自己无法应付的场面,只会逃避。
但,不逃避又如何?难道看着惟凯和那个叶雯卿卿我我?回想起刚才那一幕,她的心一阵阵绞痛,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梅若素靠着树站了一会儿。月光从树缝里泻下来,照着她手中的玫瑰花。
她将红色的玫瑰花瓣一片片扯下,很快的,花瓣随风飘零,在黑暗之中,完全失去它们的明艳。
玫瑰代表爱情但不能代替爱情,满地撒落的都是花和花瓣的血。
恍恍惚惚走到一个十字路口,她想穿过马路到对面去。一辆汽车疾驶而来,车灯刺得她睁不开眼睛。她站在马路中间,不知何去何从。汽车的速度极快,一瞬间就到了眼前,直直地朝她撞上来。
她左右躲闪不及,缓缓闭上眼睛。或许,这是上天的安排——与其痛苦地活着,不如就这样死去!
眼看汽车就要辗压过她,忽然,有人从身后使劲拽了她一把,在天旋地转之中,她跌入一个宽厚的怀抱。
耳边尖锐的刹车声,也盖不过那沉稳而有力的心跳。
她用力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黑色的皮夹克。她把视线慢慢地往上挪移,看到一双深不可测的眸子,竟然是林惟凯!
“你还好吧?”他的声音明显带着焦虑。
她把脸埋在他的皮夹克里,鼻内充满了皮革和男性的味道。贪着他身上的温暖,她没有说话。
在生死边缘,她更加明了自己对他的爱——没有他的日子,她生不如死,像是在黑暗的地狱里煎熬。此刻,她只想拥有他,能多久算多久。
林惟凯轻轻推开她,用冷淡的口吻说:
“你家住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她静静站着,看着他英俊严肃的轮廓,又止不住一阵心痛。
“惟凯,她是不是你女朋友?”
“你明知故问。”他简单地回答。
“那你不陪着她,跑到马路上来做什么?”
他皱着眉瞪她:“如果我不来,这会儿你已成车下亡魂。”
“谢谢你。”她轻声说。
林惟凯转开脸,不看她:“这倒不用。即使是个陌生人,我也会出手相救的。”
她忽然想起来,过去他最不喜欢她对他说“谢谢”,太生分了。
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只能尴尬地僵持着。
他重新开口,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岑寂:
“你为什么来找我?是不是谈离婚的事?”
梅若素这才记起今天的来意,情绪莫名地紧张。
“我想带你去见一个人,你会不会去?”
“那要看是什么人了。”
望着面无表情的他,她挺直背脊,清楚地说:“如果是你的儿子呢?”
他一凛,迅速转头,盯着她,不能置信:“我的儿子?”
“他叫杰克,已经四岁了。”
第十一章 父子相认
她做错了什么?他怎么可以这样残忍?
林惟凯开着汽车,一路上都无言。
他还没从震惊之中回复过来。杰克竟然不是浩浩,而是梅若素为他生的儿子!
五年前那个痛苦与迷乱交织的夜晚,他怎么就没想过,她会怀孕呢?
梅鸿钧的家在郊区。那是一栋两层楼的建筑,有一个小小的花园,旁边是车库。
走上几级台阶,推开了两扇玻璃门,林惟凯置身于一间华丽的客厅之中。客厅中央摆着一套雅致的布艺沙发,两面是落地的玻璃窗,垂着白色的窗帘。
梅若素请他在沙发上坐,一边扬声叫道:“杰克,妈咪回来了!”
“妈咪!”伴随稚嫩的童声,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出现在楼梯上。
林惟凯屏住了呼吸,一眨不眨地瞪着他:那秀气的脸,浓浓的眉毛,大大的眼睛…
“你就是杰克?”他情难自抑,脱口而出。
杰克从楼梯上走下来,一双骨碌碌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林惟凯。
“叔叔,你怎么到我家来了?”
闻言,梅若素一脸愕然。
林惟凯对她说:“我们曾经见过一面,在公园里,没想到…”没想到他会是自己的儿子!
梅若素走上前,轻轻抚着儿子的脸颊,怜爱地说:“杰克,他不是叔叔,是爹的!”
“真的?”杰克半信半疑地望着母亲,“我也有爹的了!?”
梅若素的心一阵酸楚。
“妈咪没有用,”她下意识地望向林惟凯,“现在才找到你的爹的。”
林惟凯避开她的视线,唤着儿子:“杰克,到爹的这儿来!”
杰克怯生生地走到林惟凯面前,仰头看着他:“你真的是我的爹的吗?”
他的眼光凝注在儿子脸上,那张酷似梅若素的俊秀的脸上,轻声说:“是的。”
“你也会跟别人的爹的一样,送我去上幼儿园吗?”杰克的眼睛发着光。
林惟凯满心激荡,一把将他搂进怀里:“会的。以后爹的天天送你去幼儿园!”
“太好了!哇塞!”
看着儿子那张欢愉的小脸,梅若素只觉得有两股热浪直冲进眼眶里,视线模糊成一片。一种崭新的、激动的、近乎喜悦的情绪掠过了她。
她应该早一点让他们相见!
杰克兴奋了一夜,在林惟凯的怀里睡着了。
“让他到楼上去睡吧。”梅若素说,想从他手里抱过杰克。
林惟凯阻止她:“让我来!”
他小心地抱着杰克,从沙发上站起来。梅若素还愣在那儿,他说:“告诉我,他是哪个房间。”她才回过神,领着他到了楼上杰克的卧房。
然后,两人回到客厅中。没有了杰克的欢声笑语,气氛重新变得压抑,好像有什么东西隔在他们中间。
林惟凯掏出一支烟,点着了火。
梅若素在一旁出神地看着,他吸烟的样子很潇洒,深深地吸进去,又徐徐地吐出来,悠悠闲闲又像有万千心事的样子。
“你爸爸呢?整晚都没见到他。”他问。
“他出去谈生意了,过几天才会回来。”她低下头,有些儿心神恍惚。今晚发生的一切,使她内心充塞了某种酸楚的情绪。
他沉默地吐着烟雾。好一会儿,才低低地说:“梅若素,这改变不了什么。”
她怔了怔,抬头凝视他:“你是什么意思?”
“如果我估计得不错,”他隔着烟雾看她,率直地说,“你这时候安排我们父子见面,是想用孩子来缠住我。可是,你错了!五年前,我没有因为浩浩离开你,现在,我也不会为了杰克回到你身边!”
梅若素完全愣住了,瞪着林惟凯,眸子晶亮,嘴唇紧抿。他居然这样看她!
“惟凯,如果…如果我要用孩子纠缠你,五年前就这样做了,又何必…何必等到今天?”她拼命咬住下唇,稳定话语中的颤抖。
林惟凯困惑地皱了皱眉头。
“你又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杰克!”她说,带着一份难以抑制的激动,“你也看到了,那是个孤独的孩子,我不希望他像我一样,没有童年,没有父爱。”
“早知如此,你又何必生他下来?”
梅若素惊骇地望着他。
“明知道我离开了你,明知道我们要离婚,你还执意把孩子生下来,让他成为单亲孩子。梅若素,你一心只想着你自己,从不考虑别人的感受!”他的声音冷得像从深谷吹出来的冷风。
梅若素坐在沙发上,不住地打着哆嗦,仿佛跌入几千万尺深的冰海之中,寒彻了骨。
天哪,她做错了什么?他怎么可以这样残忍?!
林惟凯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一根带刺的鞭子,狠狠地抽在她的身上、心上和灵魂上。她已痛楚得无力反抗,无力挣扎了。
林惟凯按熄了烟,不带任何感情地说:“从明天开始,由我送杰克去幼儿园。”
“如果勉强,你可以不这样做。”她绝望地垂下眼睫,声音如游丝般微弱。
“我答应了杰克,就一定会做到的。但不是为你!”
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她只知道自己整颗心都裂成了碎片,再也无法合拢。
第十二章 领悟
是我太傻,一直执迷不悟。
天还没亮,屋外就有人敲门。
林惟凯打开门,是方宏恩。
“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她?真是太过份了!”他闯进来,怒气冲冲地说。
林惟凯有些意外:“你这么快就知道了?”
“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我只问你,昨晚对她说了些什么。”
他将双手交叠在胸前,望着愤怒的好友,平静地说:“她不是都告诉你了吗?”
“她什么都没说,只在电话里哭。”方宏恩紧握拳头,咬牙切齿,“梅若素并不是一个柔顺软弱的女人,让她委曲求全的原因只有一个,她爱你!”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梅若素。”林惟凯用清晰冷静的声音说,“她不是个柔弱的女人,她是个偏执的女人。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她越觉得好,就越想得到。从前对白凌霄是这样,现在对我也是这样,不撞南墙不死心。我只不过充当了那堵南墙。”
方宏恩恍然大悟:“维克,你是故意气她,让她对你死心。”
林惟凯走到窗前,用背对着他,声音低沉而压抑:“汤姆,世上许多恋爱,都是因为不了解而相爱,因为了解而分手。最怕的是我感情已逝,你以为缘未了,一个不情愿,一个不心甘,毫无意义地纠缠下去。”
“你真的不再爱她了?”方宏恩望着他高大而孤独的背影。
他的手抓住了窗框,脸上的肌肉显得僵硬。
“我承认我忘不了她。寂寞的时候,仍旧时常想她。但是,就算她想回头,我也回不到从前了。伤过一次就够了,我不想再有第二次。”
“是因为你有了女朋友吗?”他问。
“这完全是两码事。”林惟凯回过身来,“即使我没有女朋友,我也不会再接受她。”
方宏恩注视着他:“这是你的真心话?”
林惟凯肯定地点点头。
“那好,我决定了,从现在开始,我正式追求梅若素。”方宏恩郑重其事地说。
他皱了皱眉头:“汤姆,你开什么玩笑?”
“我像在开玩笑吗?”方宏恩仍旧一脸严肃,“我早就对她有好感。可惜,她一直都在等你。碍于朋友之妻不可欺,我才因为你而退让,真心希望你们能够破镜重圆。现在,你既然已经放弃她了,我怎么不可以重新追求她?”
林惟凯紧闭着嘴唇,什么话都没有说。
“放心吧。我一定会善待杰克,做个好继父。”
他闷闷地问:“你就这么肯定梅若素会接受你?”
“没试过怎么会知道?在爱情面前,过于骄傲自尊,往往容易失去幸福。”方宏恩眉开眼笑,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维克,这可是你教我的!”
林惟凯无言以对。好半天,他才开口:“汤姆,只要你能说服梅若素离婚,我帮你追求她。”
“根本不用我说服,她已经想通了。”方宏恩紧盯着他,“她让我告诉你,你什么时候放寒假,她什么时候跟你回国办手续。”
林惟凯猛然一震,思绪全被抽空了。
方宏恩拍拍他的肩膀:“走吧,你答应了要送杰克去幼儿园,大人可不能食言!”
到了梅家,林惟凯把车停在门外,上前按响了门铃。
杰克背着卡通图案的小书包地从大门出来,一看到林惟凯,就欢快地扑上来,嘴里嚷着:“爹的,你怎么现在才来?”
林惟凯替他打开车门:“快上车吧!”
“等一下!”杰克又跑了回去,“我还没有亲妈咪。”
林惟凯回头,看到梅若素站在台阶上。杰克扑到她怀里,在她脸颊上吻了一下:“再见,妈咪!”
“再见,宝贝!”梅若素亲切而温柔地说,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在幼儿园要乖,要听老师的话。”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看林惟凯一眼。
“知道了。”杰克跑回林惟凯身边,说:“现在可以走了。”
林惟凯把他抱上车,正想关车门,方宏恩却从另一边下了车。
“你们走吧,我今天上午休息,正好可以陪若素去咖啡厅。”
林惟凯从后视镜里看见,方宏恩走到梅若素身边,非常亲昵地揽着她的肩。
两人不知在说什么,梅若素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爹的,为什么还不开车?我都要迟到了!”一旁的杰克催促道。
林惟凯发动了汽车,梅若素仍仰着脸同方宏恩说话,那明媚的笑容,专注的神态,竟然没有察觉汽车开走了。
“爹的,你也认识那个方叔叔?”杰克趴在车窗上,看着外面的景色,一边好奇地问。
“哦,他是爹的的好朋友。”
“就像我和迈克、约翰他们一样吗?”
“是的。”
“他们说,方叔叔是妈咪的男朋友。爹的,什么叫作男朋友?”
面对他天真的表情,林惟凯不知该如何回答。
“妈咪会不会和方叔叔结婚?”杰克又问。
林惟凯呼吸一窒。
“谁告诉你,妈咪要和方叔叔结婚?”
“方叔叔呀。他说,以后要当我的爹的。”杰克皱着眉心,一副不胜困扰的样子,“你不是我的爹的吗?怎么还有一个爹的?”
林惟凯猛踩刹车,差点撞到前面的挡风玻璃。
“方叔叔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很早以前。他天天请妈咪吃饭,看电影,送玫瑰花,他还教我说中国话呢!”
林惟凯把车停在路旁,对杰克说:
“以后让爹的教你中国话,好不好?”
“好哇!好哇!你也请妈咪吃饭、看电影,送玫瑰花吗?”
林惟凯又是一窒,半晌,才缓缓点头。
于是,第二天早上,林惟凯来梅家接杰克的时候,他拉着梅若素的手,兴奋地说:“妈咪,晚上爹的要请你吃饭呢!”
“是吗?”梅若素把目光投向林惟凯。
“一起去吧,我答应了杰克。”他的声音干而涩,听上去毫无诚意。
“不用了。”她很快地说,“我已经和宏恩约好,今天晚上去听音乐会。”
杰克脸上立刻浮现出失望的神情。林惟凯安慰他:“爹的单独请杰克吃饭,好不好?”
“为什么别人的妈咪和爹的都在一起,你们两个人却要分开?”杰克忽然冲他们叫了出来。
梅若素心底一阵紧缩,迅速转开头去。
林惟凯震动了一下,上前抓住杰克的小手,用最温柔最温柔的声音,说:“杰克,爹的和妈咪虽然不在一起,我们都一样爱你呀。”
“可是,我还是不想让你们分开,不想让别人作我的爹的和妈咪。”他撅着小嘴说。
林惟凯的眉头紧蹙了起来。梅若素苍白着脸,一声不吭。
正在这时,一个沉稳、温和的声音插进来:
“杰克,你又在闹什么别扭呀?”
三个人一起转头看过去,梅鸿钧提着行李箱,出现在院门口
杰克立刻抛开了父亲的手,扑奔过去,叫道:“外公,你回来了?”
梅鸿钧一把抱起他,亲吻着杰克的脸颊,宠溺地说:“哦,几天不见,我的小外孙又长高了!”
“外公,我有爹的了。”杰克用一种爱娇的声音,甜甜地说。
“是吗?”梅鸿钧把脸转向林惟凯,微笑着,“惟凯,好久不见!”
“你好,梅先生。”林惟凯淡淡地对他招呼。
“梅先生?你应该叫我一声爸爸吧。”他说,“你现在还是我的女婿。”
林惟凯无语,匆忙抱了杰克上车。
等他们走后,梅若素回过头来,对父亲说:“爸爸,我们很快就会办离婚,他不再是您的女婿了!”
梅鸿钧的眼光直直地射在她的脸上,深思地说:“你终于决定了?”
“您说得对,感情的事不能强求。爱情一旦消逝,就像覆水一样难收。”她说,唇边漾起一抹冷涩的、酸楚的笑,“是我太傻,一直执迷不悟。”
梅鸿钧深深地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既然决定了,就快点把手续办了吧,这样拖着对谁都不好。”
第十三章 信
这场游戏没有胜负,我们都是输家。
期末考试刚结束,南加大的学生就差不多走光了,整个校园成了一座空城,使这个冬天越发显得萧瑟。
林惟凯在图书室里查阅一份资料。有脚步声传来,在冷清的室内回荡,空洞而清晰。
他从书本上抬起头,是叶雯。
她穿着一件红色的大衣,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问:“维克,你真的不和我一起回国吗?”
“对不起,我答应了杰克,要每天送他去幼儿园。”
她微笑了一下,说:
“不光是为了杰克吧?”
林惟凯屏息了几秒钟,盯着她。然后,很快的,他恢复了自然,用平淡的声音说:“当然,我也在等梅若素,她已经答应跟我回国办离婚。”
“和梅若素离婚?”她轻哼了一声,依旧笑得甜美,“维克,你舍得吗?”
他诧异地瞪着她:“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从加拿大到美国来,就证明你对她余情未了,我还傻乎乎地跟着你转学到南加大。”她看着他,眼睛亮晶晶而水汪汪,“直到那天晚上,你抛下我去追她,我才知道,你迟迟不肯接受我的原因,并不像你说的,是丧失了爱的勇气,而是你一直没有停止过爱她!”
“你错了,我不可能再爱梅若素!”他紧结着眉头。
她惨淡地笑了笑:“真是这样,我的等待还有点价值。”
“叶雯,如果因为我而耽误了你的幸福,我非常抱歉。”
“又来了!”她说,眼中飘过一抹难过的、困扰的神情,“维克,你总是这样礼貌温文,这样客套疏远。你不知道,这种态度对一个爱你的女人来说,简直是一种侮辱!”
他震动了一下,低哑地说:“我当然知道,我也曾经尝过这种滋味。”
“是因为梅若素吗?”她紧盯着他问。
“是的。”他坦白地望着她,“那种痛苦和煎熬,至今无法忘怀。唯一解脱的办法就是从此一刀两断,各不相干。”
“只要你真的下了决心,没有什么断不了的。”叶雯说着,把手里的塑料袋递给他,“梅若素刚才来找过我,她要我把这个给你。”
林惟凯狐疑地接了过来,打开一看,是几本已经泛黄的日记和一个厚厚的信封。
他拆开了信封,抽出信笺,上面是这样写的:
“惟凯:
这是我第一次给你写信,恐怕也是最后一次。我已经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随函附上),只等回国办手续。从此,你我的人生不再有交集。
人,总要到失去,才知道拥有时的可贵。五年前,当你离开的时候,我才知道你有多爱我。翻着你留下的日记,我一遍遍回想我们之间的点点滴滴,心中疼痛万分。你的心意那么明显,我怎么就感受不到呢?错过了你,是我一生当中最后悔的事,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愿意付出所有的代价来挽回你。
于是,我放弃了国内的一切,甚至于浩浩,跟随父亲来到美国。这个决定,是一种忏悔,是一种惩罚,也是一种追寻。我想在离你更近的地方等着你。不论要等待多久,不论思念有多难熬,我相信你一定会出现!
你真的出现了,却不再是当初那个深情款款、温存体贴的林惟凯。你变得冷漠,变得残酷,也变得绝情。那天晚上你走后,我坐在沙发上痛哭失声,感到心被撕裂般的痛。当泪水快要流干的时候,我忽然觉得自己的坚持是那么可笑——我用五年的悔恨、等待和思念,换来的竟是如此不堪的结局!
但是,我一点都不怪你。长久走在感情的单行道,付出的爱得不到回应,我明白,你的伤痛有多深。这伤痕是我亲手划下的,我甘愿承受你所有的责难。但是,你不可以否定杰克。他是那么无辜,那么纯真无邪,那么聪明可爱,我从不后悔生下他!
你不会了解杰克对我的意义——他身上流着你的血液,时时刻刻提醒我,你曾在我生命中真实地存在。即使你不再爱我,即使我们形同陌路,不能拥有全部的你,能够拥有一半的你,我也心满意足。
维凯,我爱你,从认识你的那天起,我就一直爱着你。从前我不知道,现在我终于知道了,可是一切都太晚了。这是命运给予我最严厉的惩罚!
爱一个人就应该让他快乐,虽然口口声声说爱你,但我却从来没有让你快乐,无论是五年前还是现在。我想,如果结束这段感情是你要的结果,这样能让你快乐的话,我愿意接受你的决定,彻底放手。
我把你的日记本还给你。既然你认为我没有权利看你的日记,那么,我更没有权利拥有它。
你在日记里说,这场婚姻,你根本是在赌,一开始就知道是必输的游戏。其实,谁置身真爱,谁便是输家。这场游戏没有胜负,我们都是输家。
最后,祝福你和叶雯小姐,希望她能带给你真正的幸福和快乐!
梅若素”
一口气将这封信看完,林惟凯说不出心里的感受。再拿起那个信封,他抽出的是一张梅若素已签好名,盖好章的离婚协议书。那里面还夹着一张飞往上海的单程机票。
“这是什么意思?”他瞪着那张机票。
“梅若素已经替你订好回国的机票,时间是明天上午九点。”
“总是这样,不顾别人的感受,”他咬着牙低语,“擅作主张!”
她不动声色地问:“你是在说我吗?”
“当然不是。”他阖上书本,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时间不早了,我要去接杰克。”
“哦,梅若素要我告诉你,今晚她会接杰克回家吃饭,你不用去了。”
林惟凯皱起了眉头:“我们离了婚,杰克还是我的儿子,她不可能不让我们父子相见!”说完,他便走了出去。
叶雯在后面叫:“维克,我和你一块儿去!”
“不必了。”话音甫落,他的身影消失在图书室外面的走廊上。
她回过头,低低地叹息了一声,说:“维克,你明明还爱着她,又何必自欺欺人呢?”
第十四章 晚餐
这对我来说,是最好的结局。
林惟凯敲响了梅家的大门。看见他的刹那,梅若素眼里有着惊异:“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杰克。”他板着一张脸。
她还想再说什么,杰克已经扑了上来:“爹的!”
林惟凯把杰克抱在怀里,亲了亲他的小脸,问:“你欢迎爹的吗?”
“当然欢迎。”杰克挣脱父亲的怀抱,牵着他的手往里面走,“外公今天作了好多好吃的。”
跟着杰克,林惟凯顺着那条水泥路,穿越小花园,走进了客厅。
“外公,我爹的来了!”
闻声,梅鸿钧从厨房里出来:“惟凯,你坐一会儿,马上就要开饭。”
林惟凯看他穿着围裙,问:“怎么?您亲自下厨?”
“平常都是厨师弄,今晚是特意为素素送行的。你坐下来喝杯酒,我再去加两个菜。”
梅鸿钧转身又要进厨房,梅若素连忙说:“爸爸,您忙了半天,让我来吧!”不由分说,她从梅鸿钧身上解下围裙,系在自己身上。
看着她起身离去,林惟凯有点难以置信,过去她是最讨厌进厨房的。
“爹的,我带你去参观我的房间!”
杰克兴奋地说,拉了林惟凯上楼,高兴地指给他看,哪一间是他母亲的房间,哪一间是他外公的,哪一间是自己的。
杰克房间里散放着小汽车、小手枪、小猫、小狗等玩具,还有成堆的儿童读物。他拿起一本《格林童话》,要林惟凯给他讲故事。
这时,梅鸿钧走进来,说:“杰克,妈咪上回买的烫伤药,你拿到哪里去了?”
“在妈咪房间的床头柜上,我去拿!”杰克跑了出去。
“怎么回事?”林惟凯问梅鸿钧。
“素素煎鱼时被油烫着了,手上都是水泡。”
林惟凯从杰克的小手里接过烫伤药,走进厨房。梅若素正站在灶台前,对着右手指吹气。看到他进来,她连忙把手藏在身后。
“让我看看!”他说,神情阴郁而冷淡。
“没关系,一会儿就好了!”
“快点,把手伸过来!”他仍旧臭着一张俊脸。
她看了他一眼,慢慢地向他伸出右手。
林惟凯屏息,仔细察看,她的手指上布满了小水泡,又红又肿。
“你是怎么搞的?”他浓眉紧蹙。
她一脸无辜:“鱼快烧焦了,我一时心急,忘记油是热的,就把手伸进了锅里…”
“我以为你的厨艺有了长进,没想到还是这么差劲!”他讥诮地说,一边执起她的右手,轻轻地把药膏涂抹在伤处。
他的头俯得很低,梅若素感觉有柔和的气息吹在手指上,麻麻的,酥酥的。
五指连心呵!她必须紧紧咬着牙,强忍住心底那份蠢蠢欲动的激情。
他刚涂完药,她就迅速收回手,脸上的表情怔忡不定。
林惟凯抬起头,用一种奇异的眼光看她。
“你没看到我的信吗?”她垂下头,“你不该来的。”
“我说过,我是来看杰克。”
她不说话,下意识地扭绞着手指,不小心触到了伤处,疼得轻呼出声:“哎哟!”
“怎么?弄疼了吗?”他一把拉起她的右手,紧张地问。
她再次把手从他手里抽回来,说:“不要这样,惟凯!既然选择放手,你就不该出现在我身边,更不要对我这么温柔!”
他怔了一下,盯着她的脸:“你迫不及待地订下机票,就是想要结束这一切?”
“迫不及待的是你!想要结束的也是你!…惟凯,你到底要我怎么做?”她极力克制眼中的泪水。
林惟凯猛地转过身,眉心紧结,颊畔的肌肉因为强自压抑而抽动。
“这一趟我真是来错了。”他背对着她,沉沉地说,“我也搞不懂,为什么可以对你说出最狠绝的话,却无法对你不闻不问?”
“惟凯!”她扑上去,紧紧环抱他的腰,把濡湿的脸贴在他宽厚的背上,“你还是爱我的,对不对?”
她强烈地感觉到他的震动,以及自己的悸动。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她才听到他的声音,语调生疏而僵硬:“素素,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素素?他又叫她“素素”了!她的心在冲上云霄后,又立刻坠入地底。
“为什么?为什么回不去?”
他突然转回身,扣住她的左手腕,按着她的伤疤说:“你能让它不留一点伤痕,完好如初吗?”
虽然早已结了疤,但他的触碰,还是让她浑身颤抖。
“你不能,是不是?”他松开她的手,无力地说,“所以我也不能!”
晚饭在沉闷的空气中结束。饭后,林惟凯本想立即告辞,杰克却缠着他不放,直到在他的身上玩得累了,睡着了。
梅鸿钧从他怀里接过孩子,对始终沉默的女儿,说:“你们好好谈谈。”
“还有什么好谈的?”梅若素看了林惟凯一眼,“我送你出去吧!”
她把他送到门口,说:“明天机场见!”
“再见,素素!”
说完,他迅疾地转过身,走得那么急,那么坚决,头也不回。
她一直看着他的背影,直到完全消失。
当晚,林惟凯并没有回家,而是被方宏恩约到酒吧。
“你今晚又去见梅若素了?”
“怎么?有意见吗?”他喝了一口白兰地。
“她现在可是我的女朋友!”
“女朋友?”林惟凯用微醺的眼睛瞪他,“你以为我会相信?你们根本是在演戏,演给我看的!”
方宏恩瞠目结舌:“不愧是当过律师的人,什么都瞒不过你。”
“这和当没当过律师没关系,而是我太了解梅若素。她不会这么轻易爱上别人。”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侍者,再来一杯白兰地!”
方宏恩被他的豪饮吓住,用手按住他的杯子。
“别喝了,惟凯!”
“为什么不喝?不但我要喝,你也要喝!”林惟凯夺过自己的酒杯,碰了碰他的杯子,笑着嚷嚷,“干杯!汤姆,我要庆祝!”
“庆祝什么?”
“离婚哪!我等了整整五年,才等到这一天,不该庆祝吗?”
“你就这么想离婚?”方宏恩皱着眉头,“你不是曾经很爱她吗?”
“曾经?”他呢喃重复,语气透着浓浓的忧伤,“告诉你,我现在还爱着她。和梅若素离婚,我比任何人都痛苦!”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重新开始?”
林惟凯身子向后,陷进椅背中,面颊因酒精与激动而涨红:“你们总是问我还爱不爱她。如果能少爱她一点,我早就回到她身边,也不会这么痛苦。可是,我不能,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老实说,方宏恩是更加糊涂。
“你当然不明白,因为你没有尝过那种滋味,那种爱恨交织,痛不欲生的滋味。我用了五年的时间去遗忘她,以为自己可以平静地站在她面前。但看到她的时候,心还是痛得无法呼吸。说穿了,我不是不再爱她,而是太爱她了。我无法承受下一次的伤害。”
“所以,你就一再折磨她?”
“也在折磨我自己!”他垂下眼,喝干杯中的酒,“还好,梅若素已经找到解决的办法,她始终比我勇敢。”
“你们就这样结束了?”
“结束了。”林惟凯伏在桌子上,发出一声呻吟似的叹息,“这对我来说,是最好的结局。”
方宏恩不知他是否真的喝醉了,却能感受到他的痛苦,以及来自内心的挣扎。
第十五章 失而复得
这一次,我不会再放手了。
浓睡不消残酒。清晨,林惟凯醒来,觉得口干舌燥,到厨房去找水喝。
他拉开冰箱门,拿出一瓶果汁饮料,倒进嘴里。然而,这冰凉的液体并不能解渴,他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他想要一双温柔的小手,抚平自己满身的疲惫和伤痕。他想要两片柔软的红唇,解他的饥渴,吻去他唇边的忧郁…昨晚梅若素的拥抱,几乎让他难以自持。三十多年来,她是唯一能触动他心弦的女人。只要他一回头,她就在他怀里了。他多想狠狠地抱紧她,狂热地亲吻她,好填补一些内心的空虚与痛楚。
最终,他还是把她从自己身边推开了。对他来说,她是一个充满诱惑和危险的泥淖,他好不容易才挣脱出来,难道又要沉溺陷落进去吗?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尖锐地刺穿了他的耳膜。
方宏恩在电话里慌乱地说:“不好了!梅若素出事了,她切开手腕,出了很多血,正在医院急救…”
血一下子冲上了林惟凯的头顶,耳边嗡嗡作响。在一片混乱之中,他还记得问医院的地址。
放下电话,林惟凯顾不得穿上外套,飞奔下楼,立刻发动汽车,往医院的方向疾驰而去。他不知道自己开得有多快,只一个劲对着前面的汽车猛按喇叭。
在急诊室的走廊里,他忽然迈不开步子,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全身的血液都好像冻结了。
梅鸿钧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看上去很疲倦。他告诉林惟凯:“昨晚,素素在浴室里,用水果刀切开了动脉血管。好在刀口很浅,失血不多,医生说没什么大碍。”
“杰克呢?”林惟凯在他身边坐下,掏出香烟,手微微颤抖,许久才点上。
“这孩子吓坏了,一直哭哭啼啼的,我让方宏恩领他回家了。”
林惟凯不再说话,只抽着烟。他的目光空茫凝滞,什么都看不见,眼前只有鲜红鲜红浓稠的血,鲜红得让人窒息。
手术室的门开了,梅若素被护士推进病房。因为麻醉未退,她仍在昏睡中,紧蹙着眉,嘴唇毫无血色。
“您回去吧!”林惟凯对梅鸿钧说,“让我守着她。”
“也好,我回去看看杰克,晚上再来换你。”
“不用了,我会一直守着她,不管白天还是黑夜。”不等梅鸿钧答应,他迳直走进病房。
梅若素躺在雪白的床上,穿着一件粉色的丝质睡衣,袖口上有斑驳的血渍,点点滴滴,触目惊心。她蜷着身子,黑色的长发披在枕上。左手臂从被子里伸出来,白皙纤弱的手腕上裹着厚厚的纱布,终于遮盖住了原有的那个伤疤。
梅若素醒来的时候,已是黄昏。
灯光照射下,她的面容惨白,只有两眼漆黑晶莹,婉转流动,低回着万千心事。
“惟凯,”她虚弱地叫着他的名字,“是你吗?”
他坐在她床前,眼睛布满血丝,两片嘴唇抿得很紧,脸色比她的还黯淡。
“对不起,误了回国的班机,我不是故意的…”
“你当然是故意的!”他的愤怒突然爆发出来,不可遏制,“你想用死来威胁我、报复我,让我一辈子生活在悔恨和绝望里!梅若素,你害我还害得不够惨吗?竟然想到要自杀!”
她的眸中有流动的波光,语音凝咽:“不是!惟凯,你弄错了,我并不想自杀…”
“不是自杀,难道闹着玩吗?”他俯下身,脸上带着冷咧嘲谑的笑,“你是三岁的小孩,玩小刀不小心弄伤了自己?”
“昨晚,我一直想着你的话…虽然我不能让那块伤疤消失,但我可以在手腕上刻上你的名字。当时我服了安眠药,整个人恍恍惚惚的,手上抓起水果刀就…惟凯,我怎么会自杀?我怎么舍得爸爸、杰克…和你?”
她因突然涌出的泪水而停住。
病房里一片安静,静得让人心惊。
林惟凯坐在那儿,脸上毫无表情,仿佛在瞬间变成了泥雕塑像。他不说话,也不动,只有那沉重的呼吸,急促地掀动着他的胸膛。
“你原谅我…好不好?”她的声音微弱,喉头紧逼,紧逼得疼痛。
“原谅你?”林惟凯皱起眉头,眼睫毛之间闪着带有冰霜寒意的光芒。只是一转眼,他突然抓着她的肩膀使劲摇晃,声音压抑地从齿缝里迸了出来:“你这个傻瓜!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不能乱吃安眠药吗?它差点要了你的命!”
蓦地,她的呼吸心跳全部停顿——他停止摇晃她的肩膀,一把将她拥入怀抱。
他的胳膊牢牢地箍着她,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她完全靠在他的胸前,听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喑哑地说:“我的确是个傻瓜,看不到你的深情挚爱,错过了今生最爱我的男人。”
林惟凯紧拥着她,深深叹息:“不,素素。一切都是我不好!我固执!我懦弱!我自私!我现在才知道,我可以失去全世界,也不能没有你!”
五年了,她等的不就是今天吗?听他一声温柔的呼唤,重温他热情的拥抱。
梅若素心中一酸,大量的泪水涌出来,濡湿了他胸前的衣服。
林惟凯捧起她的脸,用手指抹去她颊上的泪。
“天哪!如果你真的死了,我也不想活!”他心痛低喃,颤栗地吻住她的唇。
他的吻缱绻而深情,温柔而痛楚,一如五年前那个离别之夜。
但不同的是,五年前,她失去了他。而五年后,她重新得到了他。
许久、许久之后,他才放开她,疼惜地说:“我忘了你手上的伤口,一定很痛吧?”
梅若素确实被弄痛了,却一点不介意。她伸出可以自由活动的右手,触摸那张朝思暮想的英俊脸庞:“惟凯,你不再恨我了?”
“我从来就没有恨过你。我恨的是我自己,付出了这么多,却没有办法让你爱上我。”
“谁说我不爱你?如果不爱你,我就不会那么内疚,总觉得对不起你,而想要和你离婚了。”
他抓住她的手,温存低语:“你不是因为看了我的日记,良心发现,才…?”
“原来你是这样误会我的。难怪你总不肯接受我!”
“还不只这些。当年你跟我结婚,就是为了生下浩浩,而你在出国前,竟然把他给了白凌霄,我以为你仍然爱着他…”
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附在他耳边,柔声说:“惟凯,你知道,杰克的中文名是什么吗?”
“是什么?”
“梅思凯——梅若素思念林惟凯。”
他停了停,喃喃自语:“这个名字不好。”
“为什么?”她屏住了呼吸。
“首先他应该姓林,而不是姓梅。另外,我们两个朝夕相对,还用得着思念吗?”
“惟凯?”她低呼。
他深沉地望进她的眸子,认真地说:“如果我再向你求一次婚,你会答应吗?”
“可是,我们并没有离婚呀!”
“我们分居七年,婚姻早就失去法律效力。素素,让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重新开始?”她有些烦恼,“那叶雯怎么办?她是你的女朋友。”
“她是我的朋友,但不是女朋友。”他温柔地回答,“自始至终,我只爱过你一个人。”
“惟凯,你骗我!”她连声说,情绪激动,“你骗得我好惨!”
“你和方宏恩还不是一样骗了我。”他点点她的鼻子,“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原来,你都知道!”她不由红了脸。
“我当然知道。”他鼻息粗重地靠近她,“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也没有人比我更爱你!”
梅若素感觉他的手在自己身上游移,带来一阵阵令人心悸的颤栗。
“惟凯!”她昏乱地叫了一声,他立刻翻身将她压在床上,嘴唇紧紧地贴了上来。再一次的唇舌交缠,引燃了体内的火焰。他们急着吞噬彼此、融化彼此,想用身体的亲密接触,来解多年的相思之苦…
压抑许久的情欲瞬时贲张,仅是亲吻已远远不够。林惟凯突然抬起头,喘息着说:“素素,我们必须停止!再下去,我会控制不住。”
“我就要你控制不住。”她更紧地抱住他,不愿两人再有一点距离。
他坐直身子,双眸火热地凝视着她:“刚才我的求婚,你还没有答应呢。”
“惟凯,经过了这么多事,你还要我?”
他轻执她的右手,放在心口上说:“我愿意牵着你的手,和你一起慢慢变老,你愿意吗?”
她在他眸中看到浓得化不开的深情。
“我愿意!”她不再迟疑,投入他的怀中。
林惟凯立刻坚定地拥抱她。
“这一次,我不会再放手了!”他用温柔喑哑的声音说。
“我也是!”梅若素将脸贴上他的胸膛,在幸福的晕眩之中,闭上了眼睛。
尾声
不只我的眼中,我的心里也只有你。
两人的缠绵缱绻是被一阵咳嗽声打断的。
梅若素轻轻推开林惟凯,抬起头看过去。方宏恩站在门口,笑道:“我说不来,梅伯父偏叫我来替换维克,结果坏了你们的好事。”
“汤姆,你来得正好,我有件事想要你帮忙。”林惟凯对他说,“我和素素准备举办一场婚礼,你能不能帮我找一个天主教堂?”
“你们不是没离婚么?干嘛还要举办婚礼?”方宏恩眼睛瞪得老大。
林惟凯握着梅若素的手,郑重地说:“那场婚姻已经死亡了,我们想在教堂里举行一场西方婚礼,在神父和亲朋好友的祝福下,开始新的婚姻生活。”
“那干嘛非要找天主教堂,一般的教堂不行吗?”
“天主教的教规是不能离婚。我要和素素白头偕老,永不离弃。”林惟凯看着梅若素,眸中有着汹涌澎湃的情感。
方宏恩转向梅若素,笑着问:“茱丽叶,你到底是怎么打动你老公的?昨天还斩钉截铁地说你们已经结束了,今天又说不离不弃。”
梅若素也笑了,她朝自己的左手腕努努嘴,调皮地说:“你没看见,我付出了血的代价吗?”
“这是苦肉计,加上先前的欲擒故纵,还有我的美男计…”方宏恩搔了搔头皮,“我真够朋友,居然为你牺牲色相!”
她真挚地说:“谢谢你,宏恩。”
“谢倒不必,吻我一下,怎么样?”方宏恩笑嘻嘻地盯着她美丽动人的脸颊,“我追了你这么久,你还从来没有吻过我。”
“这可不行。”林惟凯立即说,挽紧了梅若素,“她是我的妻子,除了我之外,谁也不许碰。”
“维克,你可真小气!”方宏恩抱怨道,“茱丽叶,嫁给这样专制的男人,你不再考虑一下吗?”
“我早就考虑好了,”梅若素注视着林惟凯,带着无限的深情和痴迷,“他是我唯一想要共度今生的男人。”
婚礼在三个月后举行。
林澍培特意赶到美国参加他们的婚礼,并带来了邵刚和齐眉的祝福。
婚礼在一种宁静、庄重、肃穆的氛围中进行。
当神父宣布他们结成神圣的夫妻时,两人相对而视,都有种恍惚如梦的感觉。
赞颂音乐中,林惟凯取出那枚淡紫色的钻戒,戴在梅若素的无名指上,说:“我说过,给你的东西,我不会收回。”
泪水瞬间冲出梅若素的眼眶,顺着脸颊滑落。
坐在观礼席上的梅鸿钧,眼眶也不禁湿润了。他仰头向天,在心里说:“倩如,你看到了吗?我们的女儿终于幸福了。”
一双小手抚上他的眼睛,杰克好奇地问:“今天不是应该高兴吗?为什么妈妈哭了,外公也哭了?”
林澍培将孙子搂进怀里:“对!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我们都应该高兴。”
婚礼结束后,教堂里仍洋溢着温馨美好的气氛。
大家围着一身白纱,宛如仙子的梅若素,嚷着说:“新娘子,快点扔出你手中的捧花,让我们知道下一个结婚的是谁!”
梅若素闭上眼睛,将手中的花束扔了出去。
结果捧花砸在了一个眼睛大大、身材娇小的广州女孩身上。
她叫叶秋寒,是来美国探望男朋友的。
她男朋友是惟凯的朋友,一位年轻的IT界精英。当他看到女朋友被捧花扔中了,竟然有点难以置信。
而叶秋寒手捧着那束鲜花,一脸憧憬和娇羞。
这对年轻人,会有什么故事发生呢?
“素素,你又发呆了。”林惟凯把她的脸扳过来,“从今天开始,你的眼中只能有我。”
他的声音格外温柔,带着宠溺和怜惜。
“不只我的眼中,我的心里也只有你。”她轻轻地说。
“素素,有你这句话,我不枉今生。”
说完,他不管有那么多人在场,就一把将她拥进怀里,深深地吻住了她的唇。
偎在他温暖的怀抱,梅若素又一次泪落如雨。
她这块拒绝融化的冰,早就被他化成了一汪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