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赵姮也不说他那时看起来像十三四,只道,“男孩子变化真大。”

又问:“你的手臂是怎么了?”

施索帮舍严回答:“工作的时候不小心被树枝划伤了,伤口特别深,还缝了好几针,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树枝能划成这样?”赵姮惊讶了一下,又道,“我给你报几种药膏,你可以去买来试试,对伤口愈合很有效。我老公以前工作的时候经常受伤,我一直给他用这些。”

施索喜欢赵姮这个人,还有一点就是她对婚姻的选择让人无比叹服。

赵姮当年是个都市白领,漂亮,气质绝佳,她的丈夫却是个普普通通的外来装修工。虽然她如今苦尽甘来,儿女双全,丈夫也算事业有成,但施索无法想象她当年选择一名装修工时是抱着怎么样的心态的。

施索知道自己就是个俗人。婚姻要门当户对,男女双方三观相合,家庭背景相当,自身条件也相配,这样才能少些鸡零狗碎,相对长久。

不像她的亲爸亲妈,三观不合一拍两散,也不像她亲爸和后妈,年龄差一大截,阅历不同,生活态度也不同,还有她这个拖油瓶成天搅和。

所以她要恋爱结婚,一定要找三观相合,年龄相仿,条件相当的。

施索记下药膏名字,吃完饭,和赵姮一起走出餐厅,问赵姮要去哪,她开车送她。

赵姮说不用,她要散散步,想了想又说:“你爸这次本来是要自己过来的。”

“哦,然后呢?”

“家里两个小的换季感冒发烧,他才没法过来。”

“知道了。”施索回。

赵姮也没再多说。

回去的路上,施索先找药店配药,药房隔壁有家蹦床馆,她拉住舍严说要进去玩。

进去后她先在蹦床上撒了一会儿野,又跑过去跳海绵池,从高处往下坠,她在教练指导下还尝试着翻跟头。

舍严有伤没法玩,他一直站在海绵池外望着施索。海绵池被人跳得多了,中间那块区域的海绵渐渐被挤到四周。舍严看了一会儿,发现池底变薄。缺少海绵,跳下来会有危险,工作人员也不去补充。

舍严没让施索离开,他走进池子里,把四周海绵往中间区域扔。

施索站在跳台上往下看,问舍严在干什么,舍严说:“中间空了。”

施索这才发现被她忽视的危险,她又跳了几次,舍严一直在帮她填充跳台下方的海绵。

回到公寓,后遗症才出现,施索腰酸背疼,鸽子汤还没炖,她先把汤炖上,然后往按摩椅上一坐,叮嘱舍严:“水开了转小火。”没多久她就睡着了。

舍严帮她盖上毯子,看了眼从餐馆带回的装着月饼和蛋黄酥的纸袋,他把袋子拎起,走到公寓外,直接扔进垃圾箱。

第二天施索才想起纸袋,找不到袋子,她也不太在意,随口问舍严有没有看见,舍严摇头。

今天又是忙碌的一天,邱冰冰派给施索的选题在县城,施索不想跑这么远,邱冰冰这回铁面无私,坚决不再给她开后门,施索只能带着摄像前往崇临县。

到了县里某镇,她才想起这里有间康友宝所说的很灵验的寺庙,她打算做完采访就找过去。

采访对象是一位向媒体求助的妇女,妇女的孩子生病,没钱医治,丈夫又是个赌鬼,根本不管她们。

妇女境况可怜,听着这熟悉的桥段,施索却提不起劲,她敷衍地把采访任务完成,就跟司机和摄像说想去这里的一间寺庙转转。

摄像也有兴趣,他想为老婆和没出生的孩子祈福。

寺庙位置在半山腰,采访车刚停下,摄像突然接到医院电话,才听一句,他就跳了起来:“什么?!”

施索吓一跳。

摄像挂断电话就往车里冲,朝她和司机喊:“我老婆难产,我要马上回去!”

施索立刻准备上车,屁股刚挨到坐垫,她又走了下来,说:“你们先回,到都到了,我想上完香。”

“那你怎么回去?”司机问。

施索说:“到处都是车,不怕回不去。”

摄像和司机顾不上她,车子很快没影了。

台阶造得崎岖,高高低低路又窄,施索爬到半山腰,花了大约八|九分钟。

非年非节,庙里没什么香客,她先问庙中师父怎么点长明灯,为奶奶点上一盏灯,又跪在蒲团上和奶奶聊了许久,然后她才为自己求了道平安符。

施索向老师父确认好几遍:“能去晦气吧?我最近特别倒霉,能去晦气才行。”

老师父直点头。

施索想了想,又替摄像大哥的老婆求了一枚。

离开的时候下起雨,施索包里有把五折小伞,但雨势太大,小伞估计不太能挡,她又回庙里躲了一会儿,后来见大雨没完没了,她才撑开小伞走下山。

这里没高铁站,只有回黎州市的客运车,施索提前叫了滴滴,但直到走下山,都还没司机接单。

她一边等接单,一边查寻线路,发现这附近还有个公交站,她往公交站台走。路上她一脚踩进水坑,右脚球鞋全湿了,水渗进袜子里,脚立刻难受起来。

她加快步伐走到站台,一看才知道这里只有一路车,一个半小时才一趟。

施索只能继续等滴滴。

荒郊野外,人烟稀少,又狂风大雨,她突然瘆得慌,使劲搓了搓手臂。

十分钟、半个小时、四十分钟,还是没车。

再这样下去,天都快黑了,施索先给舍严发了条微信,告诉他今天回去晚,让他自己把鸽子汤炖了。

昨天她在按摩椅上一觉睡醒,舍严先盛了一碗汤给她,她睡一觉的功夫他就自学会了,今天可以让他自力更生。

舍严很快回复微信,问她有什么事要忙,施索回复说她被滞留在荒郊野外了。

舍严电话打了过来。

“喂?”喉咙有些酸胀,施索清清嗓子。

“怎么会一个人在那?”舍严问。

施索把前因后果简单地说了,舍严问:“你那边在下雨?”

“嗯,超大雨。”

“你在室外?”

“嗯。”

“等车等多久了?”

施索估算:“现在大概有五十分钟了。”

“发个定位给我。”

“干嘛?”

“我过来接你。”

“不用,这么远你怎么过来。”

“我刚提了车。”舍严教她,“你继续等车,等到车了,五点半前要是能赶到汽车站你就去,我查了下,回黎州的末班车是五点半。要是赶不及,你就在镇中心下,找家店吃点东西。如果你那个位置一直没车,你哪都别走,等着我过来。”

施索觉得这里总能等到车,没必要让舍严浪费时间白跑一趟,她这些话没来得及出口,舍严就说了这么一长串,她第一次插不上他的话。

“听见了吗?”舍严问。

“……嗯。”

“你充电宝带没带?”

“没。”

“手机现在少用,等我到了再跟你联络。”

“哦。”

“你先把定位发给我。”

她张了张嘴,最后道:“你车开慢点。”

挂断电话,她继续等。包里有水,但没吃的,喝了几口水,她盯着地面发呆。

这里路况很差,到处都是坑坑洼洼,雨水已经积起一潭又一潭,接连落下的雨珠像狂欢,在水坑上蹦蹦跳跳。

她记得她刚来黎州的时候,有一回和亲妈约了逛街,才逛一会儿,宁茹久就哭着打来电话说她回不去了。

宁茹久那时才十六岁,周末和朋友去外省玩,跟朋友吵架,被丢在了酒店里。

宁茹久有手机有钱,酒店也在市中心,但施爱月接到电话后还是驱车赶了过去,整整两个半小时的车程。

她刚才其实有一瞬间想给施爱月打电话,但理智及时叫停她。

施索等到昏昏欲睡也没等到公交和滴滴,又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在半明半暗中看见一道人影向她跑来。

人影没撑伞,又高又大,只身破开这一道道的雨幕。

“你总算来了,我脚都快冻残了。”施索从恍神中醒来,随便找了一句话。

舍严微微喘着气:“前面山路塌方,路被堵了,车全都进不来。”

“难怪……”

舍严突然蹲下,握住施索小腿,施索缩了缩:“干……”

“我车停在那边,要走过去。”舍严掰下她的鞋子,再将她袜子一脱,用力搓了搓她的脚,接着把脚搁在他大腿上,又去脱她另一只,摸了摸,另一只脚袜子没湿。

他抬头看了眼,施索傻愣愣地望着他,他又低头帮她把干脚的那只鞋子穿回,然后又搓了搓那只湿的,两手裹了一会儿,确定回血了,他才说:“我鞋子太大,你不合脚,我背你过去。”

“……不用。”施索把脚抽回来,弯腰穿鞋子,头顶心对着他,说:“我哪有那么娇气。”

舍严没再说。

距离不算短,一路过去也没路灯,手机照明不清不楚,施索走得慢,雨伞让舍严拿,小伞撑不住两个人,舍严一直被淋。她问:“怎么不带把伞?”

舍严说:“黎州没下雨,没来得及找。”

“哦。”施索踩到了一脚烂泥,鞋子差点陷进泥里。

“拿着。”舍严把伞给她。

施索接过。

“我背你。”舍严上前,背朝着她。

施索看了眼舍严依旧绑着纱布的手臂,这回没再拒绝,她爬上舍严后背。

两只大掌穿过她膝盖后侧,她将小伞遮到舍严头顶。

紊乱的心跳平静了下来,她舒服地趴在舍严不知何时变得宽大坚硬的后背上。

作者有话要说:赵姮不是硬塞进这里的,她后文还有作用~剧透了~

——

☆、密码(1)

一路都很沉默,施索难得享受宁静。

静得她不想发出一丝声音, 不想做出一个动作, 不想破坏这种氛围。

甚至希望这场大雨别停, 这段路永无止境。

她突然就这么难受了起来,难受梅秀菊,难受许良,难受景园小区里的那位老太太, 难受她孤零零提心吊胆的那几天。

难受她想回家,可没家能回。

还难受……

她脸颊贴在舍严脖子上, 眼角湿润,没再忍着, 这次她纵容眼泪流了出来。

她理不清到底还难受些什么, 她只知道她不想从这背上下来。

一只手撑着伞, 她另一只拿着手机的手用力箍紧舍严。

脖子被勒, 舍严脚步迟缓半秒,他稍稍侧了下头。雨太大, 细碎声先前被遮掩住了,这会儿他才听到后面极轻的,抽泣似的声音。

“……开开?”

“继续走啊。”施索闷在他背上, 口齿不清地说。

舍严顿了顿, 继续走路。

雨丝沁凉,时不时地飘到身上,施索胸前倒是暖融融的,但后背抵风, 加上右脚闷湿,很不舒服。

在她难受的情绪被眼泪冲掉大半后,她闷闷地问:“还有多远?”

舍严没告诉她,之前其实已经到车子附近了,但她让他继续走,他就调头继续走了。

越走越远,现在重新返回,“快了。”舍严说。

甩走负面情绪,施索吐口气,把眼睛里的雾气眨巴掉,她想问舍严累不累,可以把她放下来,但抬起头,她发现这段路先前似乎已经走过。

施索愣了愣,下意识想问怎么回事,可是张了张嘴,话却卡在了喉咙里。

她看不见舍严的正面,但能看见他肩下和侧脸脖子,全都湿透了,是他先前找她的时候淋到的,一直都没干,想来刚才她走路的时候,他把伞底空间也都留给了她。

施索又趴回舍严肩膀,趴了两秒,觉得不对,又起了下身。

后背一会儿软一会儿凉,舍严抿了下唇,低声问:“怎么了?”

“没……没。”施索单手扶住他肩膀,心脏砰砰乱撞,饥饿也会造成心率紊乱,她脑子里胡乱地想。

舍严把她往上掂了一下,施索又趴回去了一点。

“还是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走。”施索说。

“不用。”

施索静了静,又想到:“你胳膊行不行?”

“没事,”舍严说,“快到了。”

“哦。”施索不再说话,她轻轻趴回去,呆呆地盯着舍严的耳垂。

半晌,终于走到了,前方有照明,能听见人声,施索拍拍舍严,这回舍严终于把她放下来。

脚实在太凉了,下地的时候施索不适应地歪了一下,舍严顺手扶住她的腰,她立刻往前一步避开,把伞举过舍严头顶问:“车在前面?”

“嗯,前面在救援,封路了,你跟着我走,地上都是碎石。”舍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