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索往前望:“救援?塌方很严重么,有人被埋了?”

舍严看她撑伞费力,把伞拿过来,回答:“有车子被埋,救援队已经赶到了。”

施索已经看到了,塌方面积颇大,救援人员来了不少,记者也到了,但看情况到的只是当地县级电视台的记者。

“你跟方老师她们说过这里的情况了么?”施索边问边解锁手机。

舍严看了她一眼:“没有。”

施索打进办公室电话,正好是邱冰冰接的,她把情况一说,邱冰冰道这边已经收到消息,正派车过来,但是,“《新闻40分》也派人过去了,臭不要的脸车速还比我们快!”

新闻频道的《九点新闻》和经视频道的《新闻40分》同时段播出,是竞争关系,每年争收视抢广告,但全省范围就这点大,每天的新闻也有限,小新闻比噱头,大新闻就只能靠速度和报道方向来打擂台。

施索立刻道:“他们能快过我么,我先发图,随时联系!”挂断电话,她又问舍严有没有带设备。

“没有。”舍严说。

施索用手擦了下手机镜头,开始拍摄。舍严在旁边微微拧了拧眉,但没说什么,他帮施索撑着伞。

施索拍完照又去找救援人员和这里的同行,舍严把伞塞回给她,没多久回到她身边,抖开一件一次性雨衣。

施索一直在记录,看见雨衣,她问哪来的,舍严回答:“问人拿的。”他给施索披上,替她拿伞拿手机。

施索一边套进胳膊,一边问:“你的呢,就一件么?”

“就一件,我待会再去问问。”

“伞你撑着。”施索又看了眼舍严的手臂,“你别待在这里了,回车上吧。”

舍严没听她的。

两人一直守在现场,八点半左右的时候总算等来外采车辆,施索没仔细看车身上贴着的字样,只看了车型,她立刻跑了过去。

车门打开,一行人出来,施索一眼看到穿着A字裙,脚踩高跟鞋的宁茹久,她利落转身。

“你怎么又在这里!”宁茹久朝着施索喊。

施索权当没听见,走回舍严身边,她联系上自己的正牌同事,得知外采车在距此处四公里的地方抛锚了,施索皱眉,挂断电话后又和方老师联系了一下,确定报道流程。

九点一到,施索和《九点新闻》的演播室进行了电话连线,连线画面是她之前提供的现场照片和视频。

五六分钟后,宁茹久所在的团队进行了SNG连线,现场紧张的救援氛围通过直播传输了出去。

施索远远地蹲着,给出两个评价:“花瓶。兴师动众。”

舍严也蹲了下来,皱眉问:“不舒服?”

施索摇头,捂着肚子说:“就是饿了,你有没有吃的?”

“我去买。”舍严说着立刻起身。

施索想去抓他手臂,结果舍严起身动作太快,她只抓到了对方的手指,她立刻要松开,下一刻却被反握了。

舍严条件反射,在她的手指碰到他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握住了她,“怎么了?”他问。

施索不适地把手指往外抽,嘴上说着:“别去了,太远了。”

“不远,十分钟应该就能到镇上。”舍严松开她。

施索把手指缩回雨衣袖子,说:“还是别去了,等这边结束了我们再出去吃。”

舍严弯腰,把雨衣帽子给她盖上,叮嘱:“别淋到了,我很快回来,你可以去他们车上避一下雨。”

施索叫不住他,只能看着他走远。

舍严从小都是顺着她行事的,她指东他就往东,就像这几天,她让他休息就休息,让他吃什么他就吃什么,当然他也有自己的主张,比如他不想请假养伤,她勉强没有反对。

她不能肯定她如果强烈反对的话舍严会不会听她的,但直觉告诉她,舍严会。

她习惯了舍严的顺从,也就忽略了舍严偶尔的不顺,可一旦生活中原本被忽略的事突然被人意识到,就会像深夜的探照灯一样让人再无法忽视。

施索不太确定的想,舍严顺从于她要求的所有事,而舍严不顺从的所有事,似乎都是关于她本身。

比如她让他不用赶来这里,比如她让他别去买吃的,再比如更早之前,她脑中走马观花,点滴琐事全被她翻找了出来。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施索躲在雨衣中,没有目的地望向远处。

她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么了,哪哪都觉得不对,她抱紧膝盖,用力压制住这股怪异的情绪。

没多久舍严就回来了,当时施索已经钻进了《新闻40分》的车里,正和车上女同事聊天。

她没主动问起宁茹久,车上女同事却主动吐槽起来:“娇滴滴的大小姐一个,发型不能乱,指甲不能花,还非要凹坚强小白花的人设,不怕吃苦不怕累,像今晚,硬要跟着过来。”女同事不屑地瞥向车外,“偏偏男人就吃她这一套,我真怀疑女娲造人的时候给所有男同胞都少捏了半个脑子。”

不知道舍严少没少半个脑子,施索昏头昏脑地想,顺便说:“姐,辛苦你了。”

女同事感叹:“好想把她扔到你那边,让你体会一下我的辛苦。”

“这就不要客气了。”施索回。正聊着,施索就看见了舍严的车。

舍严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把两个同事也捎了过来。

“车还在原地,正等着修,要不是舍严打电话说来接我们,我们还真过不来,这破小镇出租车都找不到一辆。”同事抱怨。

施索完全忘了可以把人接过来,她夸舍严:“聪明!”又跟同事交换了一下信息。

被埋的有两部车,一部SUV,一部小轿车,一家八口分坐两车来这探亲过中秋。八个人中六人已经没事,还剩小轿车中的两人出不来,一个坐在副驾,另一个坐在后座安全椅上,是个四岁的小孩。

同事带着摄像机,待会儿就能进行4G连线。

舍严等他们说完,才开口:“我买了饭菜,去车上吃。”

“哦。”

外卖在舍严车里,施索上车解塑料袋,顺便把脚上的鞋子也蹭了,湿着脚实在难受。

另一边车门打开,风雨往里灌,下一秒又被挡在了外面。

舍严坐进车中,把门关上。一丝清凉拂过,施索手上一错,袋子变成死结。

作者有话要说:积分已全部送出~

——

☆、密码(2)

施索少见的没有叽叽喳喳, 只一个劲地低头解袋子, 闷声不响的模样像在跟谁赌气。

边上的人突然动了, 她一下子就像触了电,脊背绷直,头也抬了起来。

舍严的手按在车顶开关上, 看了她一眼,他轻轻一揿,车灯亮起。

“不嫌黑吗?”他开口。

“……不黑,”施索扯了一句,“你视力太差了, 平常注意用眼。”说完低头,继续跟塑料袋搏斗。

舍严不声不响,侧头观察。

塑料袋上的结绷得死紧,使劲抠都抠不出半点缝隙,施索没有不耐烦,也没有甩手给他。

他又看了一会儿,才伸手过去:“我来。”

施索动作一顿, 把手撤开,舍严把打包袋拿到自己腿上。

施索挠挠大腿, 反省自己的状态,她清清嗓子问:“就买了一份饭吗?”

舍严把袋子提了一下:“两份, 都是快餐。”

透明的塑料袋,一眼就能看出有两盒快餐,还有另外两个一次性碗包装。

“……哦。”

“其他吃的要等, 快餐店比较方便。”舍严解释。

“我不挑。”

舍严也没能解开这个死结,他索性把袋子撕开,拿出一份餐盒递给施索,再将两个塑料碗放到中控台面,说:“牛肉羹和鸡蛋羹。”

施索打开餐盒,虽然是简易快餐,但菜色看着很可口,两荤两素分量正好。

“我吃不了那么多,我吃牛肉羹。”又问舍严,“你够吗,我分你点?”

“够了,我还买了面包。”舍严指了下贴着挡风玻璃的那个袋子。

胀鼓鼓的一个塑料袋,按理她上车的时候不该没发现,“哦。”她撕开餐具包装。

舍严先把牛肉羹的盖子打开,再拿走鸡蛋羹。车里菜香充盈,只剩咀嚼声。

施索饿坏了,先吃了几口饭菜,再喝掉大半碗牛肉羹,牛肉羹下肚,身体热了起来,脚上的潮湿感褪去不少。

吃得只剩一点菜汁,施索放下空餐盒,倒回车椅,摸了摸肚子。

舍严问:“等他们连线结束,我们是不是回去?”

施索说:“不回,还要留在这里跟进,等人救出来了肯定要送医院,我们还要去医院。”

“我先订间酒店。”舍严点开手机,看了看时间。

“不急,先问下他们怎么住。”

施索和舍严下车找到同事,又一轮直播连线结束了,同事正跟方老师通话,通话结束,他传达方老师指令:“我们两组分下工,今天肯定回不去黎州了,明天看情况。”

把舍严算在施索一组。

救援仍没进展,他们只能继续等待。九点多的时候雨势变小,救援提高速度,抛锚的外采车也终于开到了这里。

十点,雨势突然迅猛,山体竟然出现了第二次塌方,施索的同事们立刻进行拍摄。

这次塌方导致车辆被埋得更深,救援人员不能轻易挖掘,重新制定方案,等待雨势变小,时间无限延长。

所有人都累了,连一直在哭的家属都已经脱力,过了十二点后,施索的同事们商量了一下,决定先去酒店,等这边一有进展就赶来。

施索也累,昨天玩蹦床的后遗症还没完全消退,今天又一直忙到现在,她很想找张大床一睡不起,但她望向救援现场,内心交战片刻,还是说:“我留下,你们去吧。”

同事劝她:“你留下干什么,等这边有新进展,他们会通知我们的。”

“等他们通知,还能有第一手画面么,”施索道,“黄花菜都凉了。”

同事们犹豫起来。

施索挥挥手:“行了,你们也别跟我抢了,走吧走吧,把摄像机给我留下。”说着把对面摄像手里的机器拿了过来。

刚拿到手,又被边上的人接了过去。

舍严对同事道:“你们走吧,我和施索留下。”

很平常的一句话,但施索心里又别扭了一下,可能是第一次听他称呼她为“施索”,又或者是因为他又一次自作主张。

施索心里的那个小人,肉脸颊使劲地嘟嘟甩了几下。清空头脑,她没赶舍严一道走。

另一边《新闻40分》的同事也要回去了,宁茹久原本正跟着上车,发现施索这边的情况,她拉拉自己的师父。

师父二十多岁,单身男性,对宁茹久格外体贴,被她一拉,立刻停下等她。

“那边不走,”宁茹久小声说,“我们就这么走了?”

师父语气温柔:“刚才救援人员也说了,雨要是一直不停,他们没法正常行动,我们的画面也搜集够了,等回去睡几个小时再来。养足精神才能做好新闻。”

宁茹久哦一声,点点头,又朝施索的方向看了眼,见他们的车子开走了,人也基本撤了,只剩施索,还有施索身旁的帅哥,她脚步重重地定住,决心诚诚地跟师父说:“我不走了,我要抢新闻!”

声音大的不用喇叭,周围人全听见了,震撼自然不用说。

施索远远地瞟向她,宁茹久使劲翻了一个白眼,施索轻蔑地撇了下嘴,跟边上的人说:“再翻10度,下一个新闻头条就是她,标题就是某女子眼珠掉落,原因竟是翻白眼。”说着,雨衣帽子被人一盖。

又一次了啊……

施索戴着帽子转头。

“既然不去酒店,那现在先回车上把鞋子烘干。”舍严说。

那你翻我帽子干嘛……施索心里碎碎念。

回到车上,这次把暖风打开,施索一手拿鞋一手拿袜对着吹,舍严也上了车,想替她拿鞋袜,施索双手一躲说:“不用,你帮我牢牢盯着现场。”

车里开着暖风,倒没觉得热得难受,但昏昏欲免不了,施索眼皮开始打架,手也开始拿不稳了。

舍严等她睡意加深,才再次去拿她的鞋袜:“我帮你烘,你先睡,睡一会换我。”

施索听见他后一句话,没再挣扎,她累得不想再睁眼,只说了一句:“椅子帮我放倒。”就歪头进梦乡了。

舍严把鞋袜放一边,先帮她放倒椅子。

她的雨衣在上车的时候已经脱了扔到地毯上,身上只穿着T恤和牛仔短裤,白天温度尚高,但天气说变就变,暴雨开始后气温直降,估计不光脚冷,身上也早冷了。

舍严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等她呼吸平稳,他帮她把碎发撇到边上,再把她提到腰间的T恤往下拉了拉。

他把鞋袜对着风口吹,一边留意救援现场的动静,袜子干的很快,鞋子却仍潮湿,他把鞋带全部解开,刚将鞋口拉大,突然有人敲了敲他这侧的车窗。

他转头看,是宁茹久和她的师父。

《新闻40分》的队伍早就撤去酒店了,宁茹久执意要留下,师父也陪她一起。

没多余的车,她和师父刚刚去蹭了救援队的车,但人家有队员要休息,她们不能一直霸占着,可是雨势又丝毫没有放缓,宁茹久脑子一转,就跑来了这里。

她知道施索正在副驾,她朝驾驶座上的帅哥甜甜一笑,但笑了数秒,车窗也没打开。

宁茹久只能维持着甜笑,隔窗问对方:“能让我们进你的车里避避雨吗?”

对方把头转回去了。

宁茹久一愣,抬手再次敲车窗,等对方重新看向她,她开口:“我叫宁茹久,是经视的……”话都没说完,车轮突然滚动,宁茹久赶紧往后退。

接着,她不敢置信地看着那辆车就这么开走了,开到几十米外又停下。

宁茹久懵了懵,脚一提就要过去,被她师父拉住。

“小久,别过去了。”人家摆明不搭理人,他们还是要点脸吧。

车里,舍严皱着眉,见后视镜中那两人没再过来,他才松开眉头。

看向边上,施索眼紧闭,嘴巴微微张着,胸口也在浅浅起伏,没被吵醒。

他重新拿起球鞋,对风烘干。

施索一觉睡醒,天还黑着,车窗拉着一条缝,车里暖融融的,一点都不闷。

她不知道几点了,口中干渴,她看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