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人不就在这儿吗,你找我什么?”

“呵。”

“那你说吧,找我干嘛?”

突然一串车钥匙飞了过来,施索猛起身躲开,佯怒:“王翔,你谋杀啊!”

王翔敬着礼跑过来:“抱歉抱歉,好久没打篮球了!”

施索拿起掉桌上的车钥匙,举着看了看:“这卡片……”

“还记得吧,”王翔指着,“我们大二的时候,社团订做的。”

施索当然记得。

大二开学,话剧社招新,想了个馊主意,把几个长相出众的老社员Q版造型印成两寸照大小的小卡片分发,打上洞眼,正好还能做钥匙扣,她和佳宝都是话剧社的,形象也被征用了。

施索拨了拨卡片:“想不到你这么长情,居然还留着这卡片?”

“你才知道我的优点?”王翔问,“你的呢,扔了?”

“没扔,不过早不见了。”卡片到手没多久,她就找不到了,也不知道被她落在了什么地方,她当时还特意找过一阵。

“马大哈。”王翔拿回车钥匙,扔给工作人员,让对方去他车里拿东西。

打岔的人走了,施索也像模像样地靠着椅背坐了,她侧头看着舍寒。

舍寒垂眸看了眼桌子下面,又撩了下桌布,也不知道舍严刚才坐这里的时候在看什么,他在台上和施索眼神对上的时候,施索应该就等着他过来了。

到底长大了,也不是没心没肺,什么都看不懂的小丫头了。

舍寒也不拐弯抹角:“你跟严严在一起了?”

“……”施索憋着嘴,没想到舍寒问的这么直接。

舍寒观察她神情,静了一瞬,才再次开口:“其实我并不希望你们在一起。”

施索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你知道不知道他为什么大学一毕业就去旅行?”舍寒问。

“……为什么?”

舍寒没答,他又问:“他之前去过几次黎州呢?”

不是就一次么?

“他大学为什么读广播电视学,还是电视摄影方向?”

不是侄承叔业?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

施索:“……”

舍寒说:“以前谈恋爱的时候,有一回看新闻,我老婆问我,如果她需要肾脏移植,我又恰好配型成功,我愿不愿意把自己的一个肾脏给她,我愿意。后来她还问我,如果我们都有生命危险,两个只能活一个,我怎么选?我会选让她活着。我愿意为她付出生命,除了因为我爱她,还因为道义和责任,理智的说,仅凭爱情,我不会做这种牺牲自我的伟大举动。”

“可能我们这个年纪理性远远胜过感性,结婚前我们也都做过沟通,假如哪天我们谁先不爱了,谁就要诚实地坦白,即使给不了对方祝福,也不会耽误对方余生的幸福。”舍寒问,“你赞同这种爱情观,婚姻观吗?”

施索想了想:“嗯,赞同。”

“可严严不是这样的人。”舍寒说,“我记得你们还在读书的时候,有一次你回来跟我说,你排队买什么东西,和人起了争执,严严帮你出气,故意绊了那个人一脚?”

施索当然也记得这事,她那时心里痛快,但仍口是心非地教育舍严不能这样做。

“我那时就觉得有点不对,”舍寒解释,“他其实对大多数人和事都漠不关心,对什么都很淡漠,在这样一件小事上,他竟然会做这种小动作,我觉得这不像他。直到后来我才知道,他的极端,只是对你。其实还有一点你没意识到,他究竟为什么会在对待你这件事上处处走极端。你没发现他是一点一点变成这样的?”

“……什么意思?”

“我也不清楚,小时候他不说话,但腼腆,虽然拒人千里,但也会对人笑,后来他就不这样了,我还想问,你是不是曾经对他做过什么。心理医生说他的极端行为背后,也是一种缺乏安全感的体现。但缺乏什么安全感?没人知道。”舍寒叹了口气,“我希望你能慎重考虑清楚——”

“我当初拦住他,没让他继续接近你,是因为我不认为你会接受他。现在我不希望你们在一起……也不能说我真的不希望你们在一起,我不是不接受你们身份上的突然转变,我心里也挺矛盾的,大概是因为——”

舍寒语重心长地说,“我不认为他能承受得到之后又失去的后果,一成不变的爱情太难保证了,不如一开始就别让他拥有。他对待你太过极端,我希望他幸福,而不是短暂的幸福。”

音乐震耳欲聋,一点都不唯美,施索沉默,直到舍严买了饮料回来。

他买了好几份,给佳宝他们也顺带了,把芝芝桃桃放到桌上,他把吸管撕开。

施索看着他,等他插|上吸管,再把饮料递到她面前,她伸手接过,垂眸咬住。

大约喝了冰,临近五点的时候她肚子一阵绞痛。佳宝和王翔还等着她一起去小饭店,施索摆摆手,让他们等一会儿,她回趟客房。

“包还在车里?”她问舍严。

“我去拿。”

施索回房间,例假总算是来了。

她叫客房服务送两包卫生巾过来,舍严也把背包送上来了,她让舍严跟他叔叔回去。

关上房门,施索去包里翻内裤,这内裤不是舍严帮她收的,之前住院,施爱月已经帮她拿过一回衣物。

肚子疼,翻了翻没找到,她不痛快地把里头的东西都拿了出来,翻到夹层,从里面掉出一块平安符,她拿起看了看,没想到康友宝之前说得是真的,舍严真藏了张平安符。

手感很硬,里面像夹了东西,施索好奇地翻开,里面果然塞着什么。

往外抽,东西一点点露出,是一张卡片,两寸照大小,上面印着她的Q版形象。

施索发了会儿呆,直到肚子又一阵绞痛,她才醒神,把平安符塞回原位,她进洗手间,换了卫生巾出来,下楼找到佳宝和王翔,三人一起步行前往小饭店。

佳宝舅舅家的小饭店面积不大,但远近闻名,今晚不营业,只招待佳宝的大学同学。

老同学中李乐斌变化最大,当初李乐斌还暗恋过佳宝,几年不见,这人变得大腹便便,施索乍见的时候目瞪口呆,王翔还上去拍了拍李乐斌的肚子,在“咚咚”声中,聚餐开始。

施索向来擅长活跃气氛,没一会儿就让满桌哈哈大笑,觥筹交错,她也一时忘记肚子疼的事,一直吃到快九点才结束,她和佳宝到门口送同学,送完回来,一起帮着舅舅收拾碗筷。

佳宝舅舅舅妈让她们回去,明天婚礼任务重,今晚要早点休息。

施索推佳宝:“你回吧,我帮舅舅洗碗。”

“那怎么行。”佳宝说。

“怎么不行。”施索道,“读书的时候我吃了多少舅舅舅妈的免费饭菜了。”

舅舅舅妈笑。

佳宝放下碗说:“那好吧。”

舅舅让施索也回去:“不用你,你也快回去歇着。”

“我不。”施索摇头晃脑,“你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不走。”

舅舅舅妈乐不可支,也就随她去了。

碗筷收走,不用她洗,施索找了笤帚畚箕一点点扫垃圾。

时间不算晚,店外车水马龙,喧嚣沸腾,店内空空荡荡,放着首慢歌。

施索扫着扫着,靠到柜台上,手支着脸颊静静地听,玻璃门被推开,浓郁的桂花香飘了进来,她一动不动,看着上方电视机屏幕上倒映出的人影。

“已经吃完了?”

“嗯。”

“怎么没回酒店?”

“打扫卫生。”

“扫地?”

“嗯。”

“我来。”舍严抽走施索手里的笤帚。

施索拎了张椅子靠着墙坐,双脚踩着椅腿的横杆,她趴在自己手臂上,问:“晚饭吃了吗?”

“吃了。”

“跟你叔叔他们吃的?”

“嗯。”

“在家吃的?”

“嗯。”

“那你怎么又跑这里来了?”

舍严把垃圾畚进去:“找你。”

“找我干什么,”施索说,“我又不会找不到酒店。”

舍严没接话。

施索道:“问你个事,你之前去过几次黎州?”

舍严动作一停。

“正面回答。”施索提醒。

“……三次。”

“……哪三次?”

“高考结束那次。”

“我知道,”施索说,“酒店还是我帮你订的。”

“大二一次。”

“……怎么没来找我?”施索问,“为什么去?”

“太想你了。”舍严继续扫地,“就想看一眼。”

“……”施索心一跳,桌上的手捏了下拳头,继续问,“还有一次呢?”

“毕业的时候。”舍严说,“旅行前。”

也没来找她……

施索静了静,接着问:“为什么会突然去旅行?”

舍严沉默,施索也不催,她眼中的影像是倾斜的,这样陌生的一面恰是正好,就像眼前这人,正在诉说着她所不知道的那面过去。

“当年叔叔问我,还喜不喜欢你。如果还喜欢,那要怎么对你。”舍严慢慢开口,“如果向你告白,我们可能连朋友都做不成。如果你接受了我的告白,那哪一天我们分手,我会不会做出伤害你的事。”

舍寒的原话是:“你要怎么对开开?你觉得她会接受你吗?她不会,她把你当成弟弟,绝对不可能接受你,你要是让她知道了你的心思,只会对她造成困扰,你们连姐弟都做不成了。退一万步说,就算她接受你了,你保证你们会永远在一起?如果有一天她提了分手,你会接受吗?你会不会做出伤害她的事,或者伤害她喜欢的人,甚至伤害你自己?”

那时毕业典礼,施索没来,他换下学士服,慢慢地折叠整齐,然后订了张机票,从北京飞黎州。

她很忙,他在电视台外面看见她,她和一个男同事似乎在讨论工作,面容严肃,还皱着眉,有小贩卖糖葫芦,男同事买了几支,挑出一支给她,她瞬间眉开眼笑。

他克制着自己,回到北京后定下旅行计划,时间和距离多数时候会冲淡一切,但一年后归国,他选择了黎州落地。

舍严又畚进了一点垃圾,接着听见施索轻声问他:“你为什么念广播电视学?”

“……因为你要做主持人。”

等了等,没再等到声音,舍严把笤帚靠桌放下,看向施索。

施索仍趴在桌上,她嘴埋在胳膊里,再出口的声音听来有点闷。

“我是不是做过什么事,让你很没安全感?”

舍严不吭声。

“舍严?”

“我叔叔跟你说过什么?”

“……他说你当年撞人之后,看过心理医生,心理医生说你的行为是一种缺乏安全感的体现。”

舍严站在原地,和她大约有一米半的距离,整间小饭店都静悄悄的,之前还能听见厨房的水流声,此刻连水流声也消失了。

“大概……你骗过我几次。”

“……什么?”

“你骗过我几次。”

“……我什么时候骗你了?”施索脸离开手臂,只是稍稍抬了起来,人还弯着背。

“忘了。”

“什么叫忘了?!”

笤帚有些倒,舍严伸手扶了下,眼睛没看着施索:“你知道我高考志愿为什么填北京么?”

“……为什么?”

“那个时候在黎州,你说你要辞职去北京,你学姐叫你过去。”

施索一怔。

“我在北京等着,你一直没来。”

他在北京等了一整年,施索没兑现她的话,大二的时候他忍不住去了一趟黎州,她另搬了住处,早就不住在他高考结束那年住的地方了。

晚饭时间,他看见陌生人打开了那个房门,转身离开,想发信息给她,最后也没发出去,他在电视台外面找了家店吃东西,晚上九点他准时收看新闻,施索正好在户外直播连线,他叫了辆出租过去,隔着人山人海,他看了她一眼,第二天他就坐飞机回了北京。

他向来知道她随心所欲,想一出是一出,今天说完明天变卦,感情也可以说散就散,她不认为爱情能有多长久,把小橘猫送人,她还特意筛掉情侣。

舍严走近她,一米半的距离逐渐缩短。

施索脸颊彻底离开手臂,已经在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坐直了身子。

影像一正,过去的画面掠影般浮过。

他站她坐,她只到他胸口,即使她也站起来,她的头也只到他下巴。

他喜欢站在她背后,下巴搁在她头顶,那是一个头的距离。

以前他看她需要低头,后来她看他需要仰头,从前他以为长大成人就能得到他想要的,其实从一开始他就错了,当他高过了她,她仍把他当成一个小孩,她从来没正眼看过他。

他一遍遍想她,只能一遍遍看她从前直播录制的视频,看了四五年,直到她登录了那个被她弃之不用的账号。

如今他终于可以站在她背后了,即使不能上前。

“我不会再做让你不开心的事,不会像叔叔担心的那样伤害你,我也不会限制你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