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将军……”

师父抬起一手按在我的肩膀上,将我轻轻拨到他身后,才答:“王监军,已经没事了。”

师父的手指温暖有力,我累了一整晚,原有些撑不住了,这时被他轻轻一按一拨,突然生出无限依赖来,看着他身着银甲的后背,无限地想要靠过去抱过去,像小时候那样,让师父转过身来心疼我一下。

“没事了?我还记得自己被蛇咬了,是哪个救醒了我?有赏。”

监军帐虽大,但我这么个活人,光是站在师父背后怎么藏得住?王监军一边说着,眼睛已经往我看了过来,其他人也将目光投向我,有人就开了口。

“是这位,徐将军的徒弟。”

我刹那间成了众人的焦点,忽感不妙,脚下一动,忍不住又往师父身边靠了靠。

海:其实小师父是很温柔很温柔的人……

旁白:都是被你逼的,我知道

☆、第 19 章

师父留下与醒过来的王监军说话,我被季先生带回将军帐里,一路忍不住地回头。

天已经亮了,一夜未眠,季先生居然还是那副清爽的样子,见我满脸担忧,开口前居然还微笑了一下:“你也一晚没睡了,将军回来前先休息一下。”

“我还有话要和师父说,那些蛇不对,季先生,你们走后,将军帐里来了一群黑蛇,韩云都被咬伤了。剧毒的蛇一条已是难得,这么多一同出现定是有人驱使,我怕……”

季先生对我缓缓摇了摇头,示意我停下,又道:“此事将军已知,昨晚我也着人细查,你无需太过担忧。”

我还想开口,却再次被季先生打断了,双目看着我,低声却清晰地:“够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奇迹,就这样一句话,我竟真的安心了些,说话间将军帐已经到了,有一半的亲兵与我们一同走了回来,我见边上又搭起了数个帐篷,之前带走军医去找重楼的陈庆就站在边上,看到我就走上前来说话。

“多谢。”

我一愣,问他:“谢我什么?”

“多谢你救了韩云。”

旁边那几个亲兵到了坡上表情便放松许多,这时也纷纷开口,一个个看着我面带笑意。

“很不赖嘛。”

“到底是将军的徒弟。”

“原来那天你真不是开玩笑的。”

众人七嘴八舌,季先生两只手又在袖子里拢了起来,咳嗽一声道:“你们这些猢狲,没见她累得站都站不稳了吗?”

就有人掀开一顶帐篷笑着招呼我:“来吧,都给你预备好了。”

我受宠若惊:“这是给我准备的?”

“将军说要在这儿扎营一日,大家都得有地儿睡,这是给你一个人准备的。”凤哥儿端着盆水从旁边走过来,说起话来对我客气许多,我道谢,心想学医果然是好的,就在几个时辰前凤哥还牵我当牵狗呢。

我确实累了,拖着脚步走过去钻进帐篷,帐里已经铺了垫子,我和衣躺下,只觉得浑身骨头都快散开,眼皮铅一样重,合上就再也睁不开那样。

但心却是悬着的,迫着我停不了地想着昨夜的一切。

为什么突然来了那么多蛇?为什么监军帐内捉到的多是些青蛇,将军帐里来的却全都是剧毒的黑蛇?如果师父没有走开,如果我不在……

我闭着眼睛想到这里,突然浑身发冷,手指尖都抖了。

帐门一动,有风吹过来,然后又停了,帐外传来人声,是季先生与师父的。

“睡了?”

“应该是睡了,我让凤哥给她单独搭了帐篷,她也累坏了。”

“好。”

“佩秋,我查了两帐捕获的蛇,监军那边只是个幌子,看来此事是冲着你来的。”

“辽人骚扰边境已久,此次换防他们可能早已得了消息,派细作前来也属意料之中。”

“但驱使毒蛇伤人着实阴损,我们在此地扎营极为隐秘,若说伏击难有可能,极可能细作已经混入军营,你要小心。”

“我知道,你也去休息一下吧,王监军下令全军在此扎营两日彻查此事。”

“他这么说了?”

师父没再说话。

帐外静了下来,然后是离开的脚步声,我心一急,正想起来去追师父,没想到一阵冷风拂过,帐门被掀开,有人走了进来。

我之前还想拔腿奔出去,这时却连睁开眼的勇气都没有了,听着身边传来的细微声音,心跳如鼓。

时间静止,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手落在我的额头上,轻轻揉了两下,手指温暖,还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薄老茧,却并不让我觉得粗糙,无比温柔的一个手势。

我的眼角顿时湿了,再也装不下去,睁开眼哑声叫了句:“师父。”

师父像是早知道我是醒着的,并未露出诧异之色,只垂下眼来看着我:“不睡了?”

我索性坐起来:“睡不着,师父,我有话要跟你说。”

师父答我:“也好,我也有话要跟你说,你跟我来。”

师父带我到山顶,天已经大亮了,时值初秋,北方偏寒,九月里已是漫山红叶如火,山下有河,也不知哪里来的船,一点风帆顺流而下,远望好似一幅泼彩画卷。

“真美。”我在清凉的晨风中踮起脚,师父就立在我身边,披风在风中起伏,不时碰在我的手上身上,让我情不自禁地想握住。

“喜欢这里?”

“有师父的地方,我都是喜欢的。”我一脸认真地回答,换来师父的微微一笑。

“此地已近辽国,眼前所见皆是北地风光,同是秋日,此地万山红遍,扬州却还是青山绿水,杨柳条条,若是在交州则更加炎热,将士们扎营免不了一身短打,到了野地里,哪颗树上都能摘下好些果子来。”

“这么好。”我听得悠然神往,想一想又说:“要是在凉州,这时候白天热得能够烤熟鸡蛋,到晚上沙洲如雪,必须得披着皮袍子才能守营。”

“你知道?”

我有些得意地:“师父在信里都写了,你还说巴蜀之地崇山峻岭,江水迢迢,江滩上有会发出夜光的彩石,山上雀鸟五彩斑斓,都是很有趣的。”

这些年来,师父写给我的每一封信都被我看过千百遍,这时一张口,那些字句就水一样流了出来,师父静静听着,虽不说话,但眼里却像是有光在慢慢流动,美得让我移不开眼睛。

再过得半晌,师父才开口:“玥儿,当年我下山后,曾与父亲一同随皇上巡视中原五州,一路江山如画,车至泰山,皇上立在崖边指点,问天下可还有君主坐拥如此雄伟山河,随驾文武百官跪伏应和,三呼万岁。之后父亲带我到边关驻守,问我在中原五州看到些什么?我答雄伟山河,父亲却摇头,你可知他对我说了些什么?”

我也摇头,师父的父亲我连见都没见过,怎猜得到他老人家会说些什么?

“父亲说,雄伟山河自不用提,但他一路所见,还有耕读连绵,渔舟唱晚,即便是边关小镇,也有农夫猎户,一日辛苦归家,妻儿笑脸相迎,一家围坐笑语晏晏,男儿保家卫国,百姓得享太平,战士守国门,将军死社稷,这才是军人。”

我原本脸上带笑,听到这里却再也笑不出了,只觉胸口一股热血升腾,烫得我难受。

师父转过头,望着漫山遍野绚如霞光的红叶开口:“玥儿,你觉得一个人与一国的太平相比,孰轻孰重?”

我张张嘴,声音哑了:“自然是……一国的太平。”

“那就是了。”师父转过脸来:“回去吧,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

我心一跳,来不及思考两只手便已经伸了出去,死死抓住师父的手才能开口。

“师父,就算我知道一个人永远都比不上一国的百姓,可是在我心里,你比这世上的一切都要重要,比雄伟山河重要,比天下太平重要,比我自己还重要。师父,我也只想你好好的,我知道有人要害你,我担心你,我要留下来保护你。”

我太过激动,说完后一口气就接不上来了,只知道在那儿喘,师父大概是从未想到我会说出这番话来,看着我愣了许久,最后叹了口气,一只手被我抓得死紧抽不出来,只好用另一只手揉了揉我的脑袋,声音无奈。

“你这小丫头。”

海:大闸蟹季节到来,上海的风里都开始带着蟹黄的味道

旁白:那是你吃太多两手沾的……

☆、第 20 章

大军在林中留了两日,师父没再提要我回去的事情,我便留下来了,凤哥还给我找了小号的军服,我高高兴兴地穿到身上走出帐篷给他看,凤哥就皱眉了,说你这是怎么搞的,穿上衣服也不像个军人,松松垮垮到处都是褶子。

我也觉得不好看,拿手捋了又捋,被其他人一阵笑,季先生还过来安慰我,说没事的,穿几天习惯就好了。

季先生开口,其他人就不笑了,我有些奇怪,季先生明明是个很温柔的人,怎么大家都像是有点怕他。

徐平被罚了二十军棍,我是事后才知道的,顿时愧疚得手指都要咬断了,捧了最好的药膏去找他,他却一点都不当回事的样子,身上帮着绷带,脸上居然还是笑嘻嘻的,很高兴地安慰我。

“没事,放心吧。”

我难过地看着他的背,小声地:“师父怎么能这样……”

徐平立刻摇头,一脸认真地答我:“应该的,将军已经罚得轻了。”

我怕他又要说出军规第几条如何如何的话来,见他无事,赶紧放下药逃走了。

军营里的每个人都如同王监军所说的那样被“彻查”了一遍,就连我都被点了名,第二日午后有锦衣卫士上坡来,指着我道:“就是你,监军要见你。”

我当时正在处理徐平收在皮囊里的那些黑蛇,黑蛇沾过药粉后再无凶狠摸样,一条条愣头愣脑的盘着,我小心地将它们的毒液用瓷瓶取了,再收回皮囊中,想以后备用。

那人说话时我正低头抓着一条蛇凑上瓷瓶口,他并未看清我在做什么,我也没顾上抬头,等不到我的回答,他就恼了,再走近两步,突然怪叫了一声。

我被他吓了一跳,差点把手里的蛇掉落在地上,赶紧定定心将蛇收好,怕蛇跑掉,还将皮囊重新紧了,就放在脚边。

毒性这样剧烈的蛇是很稀有的,难得抓了一群活的,正好用来做药物研究。为了不出意外,我特地找了个僻静处取毒液。师父带人巡营去了,坡上没什么人,我又坐在大树后头,就这样也被他找到了,真是有毅力。

“王监军找我做什么?是他的伤情又有变化了吗?”我站起来,拿出小帕子抹了抹手。

他还是一脸惊魂未定的样子,抖着手指指着我脚边的皮囊:“你在干什么?”

我奇怪地:“你看不到吗?我在取蛇毒啊。”

“小玥,出什么事了?”脚步声,凤哥跑了过来,手里还抓着半块没擦完的胸甲,也不知刚才在哪儿,多半是被那锦衣卫士的一声大叫招来的,跑得急了,一个劲的喘。

“我奉监军之命……”那人刚起了个头,又有人走了过来,步子略有些沉重,却是韩云。

韩云蛇毒才解不久,走起路来还有些微跛,但到得近前仍是比那锦衣卫士高出大半个头来,压得那人不由自主退了一步。

韩云立定,有意无意地将我与那人隔了开来,这才开口说话:“留在这里的都是将军座下亲兵,即便是监军也不可随意调动,大人不会不知吧?”

那人之前不自觉地退了一步,回过神来之后便有些恼羞成怒了,呛着声音道:“我们王监军乃是皇后亲兄,皇上的亲舅子,即便是将军……”

“将在外,军令为大,即便是皇上在这里也不能坏了军规。”

韩云寸步不让,就连凤哥都走了过来,抱着那半块胸甲站到韩云身边,那人没了办法,最后说了句:“我与监军去说。”转身走了。

韩云身量高大,再加上一个凤哥,将我挡了个严严实实,踮脚都看不到那人的表情,只听到声音恨恨,想必是恼得不行。

我想一想,小心问了句:“将军说我不能去那儿吗?”

他们俩同时回头,韩云还没开口,凤哥已经叽叽咕咕说开了:“那姓王的最不是个好东西,到哪里都喜欢找漂亮男孩子,你这样的怎好去他那里?岂不是自投罗网。”

我愣了一下,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再转头去看韩云,韩云却只是望天。

夜里师父回来的时候,凤哥第一时间便把王监军来找我的事情向他报了,我坐在将军帐的一角看医书,看师父一边回复那些各地发来的军报一边听着凤哥说话,听到最后忽然扬眉看了我一眼,看得我一愣神。

“我知道了,你们都出去吧,小玥留下。”

我就留下了,还抱着书往师父身边凑近一点,将军帐无比简陋,地上什么都没铺,师父坐的不过是一个行军的马扎,我就直接找了个小箱子垫着,拖来拖去好不麻烦。

师父看着我忙忙碌碌,就伸手帮了我一把,待我在他身边坐定了才开口:“今天做了些什么?”

我靠在师父身边坐着,顿觉心满意足,听他这样问,立刻就答了:“我将那些蛇的毒液都取了出来,留着制药用,后来还跟凤哥一起擦铠甲了,看,头盔是我擦的,很亮吧?”边说边用手指了指被搁在帐篷一角的头盔与铠甲。

师父看了一眼:“嗯,很好。”

我高兴起来,两眼咪咪笑。

师父又说:“捉蛇的时候要小心,别弄伤自己。”

“不会,太师父教过我怎么处理毒蛇。”我伸出十指给师父看:“你看,一点事都没有。”

“你太师父……”师父拢了拢眉头,没再说下去。

我大概知道师父要说什么,多半是想说太师父怎么尽教我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只是太师父都已经云游去了,他要找到他理论也不容易,索性不说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师父仍在处理那些军报,时不时下笔批注几句,像是有做不完的事情,只能在间隙里看我一眼。

我很高兴,觉得小时候与师父每日相伴的时光又回来了。那时他也是这样,到了夜里就捧一本兵书看着,而我总是缠着他说话,什么都要跟他讲一遍。

师父从没有对我不耐烦过,一边看书一边与我说话,间歇看我一眼,有时我说着说着就趴在他腿上睡着了,他还会将我抱到床上去。

我们这样说了一会儿,师父突然道:“营里不比别处,这一身穿得习惯吗?”

我点头,想一想又说:“做个男孩也挺好的,这衣服走路方便,以后我还要学骑马。”

师父点头,又道:“我带去闫城的都是徐家亲兵,与营内其他将士不同,季先生,凤哥,还有徐平也是一样,除了他们,你不需与营内其他人多做交际,你可明白?”

我立刻想到那胖得下巴叠到胸上的王监军,还有那些锦衣卫士,忍不住说了句:“师父,我是不是救错人了?”

师父笑了:“你太师父教你救人的时候分对错了?”

我摇头:“医者救人,天经地义,就算是小老虎小豹子在我面前伤了病了,我也会救的。”

师父微笑,拍拍我的头:“玥儿,你是个好孩子。”

我六岁便听师父说过这句话,那时心花怒放,现在却有些不满了,忍不住站起来正色:“师父,别再叫我孩子了,你看看我,我已经长大了。”

海:让情节汹涌澎湃地冲过来吧

旁白:你就直说让男二汹涌澎湃地跑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