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两日后,大军再次启程踏上往青州北海的最后行程。我没有再离开过师父的亲兵队所在范围,王监军没有再派人来找过我,事情就这样过去了,谁都没再提起,仿佛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如季先生所说的,我在军队中待了几天之后就对身边的一切习惯了,每日上马就走,大军扎营后便开始忙着充实我自己的小药箱,等师父巡营回来了再与他说说话,一直到师父让我去睡才抱着医书回我的小帐篷里去。

也有不适,骑马辛苦,日日颠簸,但一切代价都是值得的,尤其是晚上在师父帐里,他低头批阅军报,我靠在他的膝边,就算不说话,间歇抬头看他一眼也是好的。

就连凤哥都佩服我了,一日在马上盯着我问:“你才开始骑马,这几天屁股不疼吗?军医都是有马车的,不用硬撑,让将军给你找一辆好了。”

凤哥是师父从被战火焚毁的某个村庄中带出来的孩子,后来就不肯走了,一直跟着师父,平日里只管些擦铠甲搭帐篷之类日常起居的事情,却总是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动不动就把将军挂在嘴边上。

凤哥总把我当个男孩看待,后来知道真相也改不过来,开口半点顾虑都没有,问到屁股疼不疼眼睛都不眨,倒让我红了脸。

我摇头:“没事,我已经习惯了。”

其实我第一天骑马就把两腿都磨出血泡来了,幸好我自己就是医生,到了晚上咬着牙给自己敷药,第二天早上也就好了。

这种时候就想起太师父了,觉得太师父对我还是好的,那些医书虽然字写得不好看,但真是有用。

我对师父说我想念太师父了,说话的时候师父刚刚巡营回来,下马时头盔夹在弯起的肘间,月光照在他银色的铠甲上,没有人不在看他,但他对我微笑起来,答我:“你太师父不会有事的,放心。”

我亦步亦趋地跟着师父,又说:“我知道,可是很久都没有太师父的音信了,他也不写信给我。”

师父想一想,又道:“如果他有事,知道到哪里找我。”

我将师父头盔接过来,接了句:“对,像我一样。”

师父叹口气:“对,像你一样。”然后笑了。

我咪咪笑,这就是我梦想中的生活,我感到高兴极了。

凤哥已经将饭菜都准备好了,大伙儿围在一起吃饭,我与师父一同走过去,韩云已经完全好了,正与陈庆坐在一起说话,看到我们就立起身来让出位置。

我是到了军营才知道,将军与自己的亲兵们每日都是同食同睡在一起的。这十八人都已是骁骑队长,战时手下各有百人以上的队伍,但没有战事时却只是跟在师父身边,寸步不离。

我问韩云为什么?韩云是个直肠子,说话的时候脸上稀奇的表情一览无遗,直接反问我:“你不知道我们是将军一手带出来的人吗?”

“一手带出来?”

旁边又有人凑过来解释:“我们都是将军从普通士兵当中挑选出来的,升了骁骑也还是将军的亲兵。”

“那你们在一起很久了?”

那人摇头:“也不是,如果有人死在战场上了,会另选人替补。”

我愣住,脸都白了。

徐平走过来拿脚踹那人:“一边去,什么死不死的,别吓唬她。”

我半晌没说出话来,最后想来想去憋出一句:“我会医术。”

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韩云居然也听懂了,蹲下来笑嘻嘻地看着我,说:“知道了,小神医,我们会留着性命等你来治的。”说完还拿手勾住徐平的脖子将他也拉弯了腰,指着他说:“这人可不一样,他是将军府里出来的,跟着将军的时间比谁都长。”

我看看他们,心里有话没说出来。

——我还是师父养大的呢,你们谁也比不上。

将军帐总是搭在高处便于俯视全军的地方,不若王监军的帐篷,每次都堂而皇之地立在整个军营正中,定要兵士环绕,就怕有敌杀来那样。

我觉得王监军好笑,帐篷搭在哪里有什么关系?这么大的排场,要是真有敌人来,怎么都是个靶子,在哪里都一样。

晚餐是火头军送来的,老陈和小猴子记得我,每次都笑嘻嘻地与我打招呼,老陈说我们都听说了,原来小玥你是神医来的,把监军都给救了,小猴子就在旁边哼哼了一声,说:“不救才好呢。”话一出口又被老陈拍了脑袋,哎呦哎呦叫了好几声。

饭菜很简单,但路上穿山越岭,这些骁骑队长们也不闲着,偶尔趁着闲暇猎些野物,凤哥厨艺不错,开个小灶晚上还有加菜,鹿肉腌得入味,香碰碰的令人胃口大开。

到了第二天,我就缠着韩云要他带我一起去。

韩云挠头,一脸的不情愿。

“这怎么行?你连骑马都骑不好。”

我背着药筐道:“我就是看看,顺便采点药,这附近有很多稀有的草药,都是很有用的。”

“林子里有黑熊。”

我“哦”了一声,把手拢进袖子里:“有你嘛,我不怕。”

韩云被我突如其来的一捧,表情就有些轻飘飘起来,但嘴上仍是顾虑着:“将军……”

“师父没说不让我出营。”我一边说着,一边手脚并用地想要爬上马去。

韩云没辙了,看看左右没人,拉着我就走,一路还教训我。

“这种事还要骑马干什么,林子里去去就回。”

我还来不及开口,阵风扑面,却是大鹰从我们身边掠过,转眼飞到高处,盘旋着只是不离开。

韩云仰头看了一眼,笑起来:“好了,这家伙也去,我们今天一定有大收获。”

我与韩云进了林子,鹰儿果然厉害,不多时便抓了只野兔摔在我们面前,洋洋得意地又展翅飞了出去,韩云带着弓箭,正瞄准一只黄羊,被鹰儿这么一扰,黄羊当然是跑了,气得他跺脚。

鹰儿又是一个俯冲,箭一般扎入丛林深处,激起群鸟漫天,我们见它声势惊人,直觉那里有大猎物,立刻往那个方向跑了过去。

林深树高,脚下都是厚厚的积叶,我们跑了一会儿便到人的吆喝声与野兽的嘶吼混杂在一起,不知出了什么事。

韩云人高,大概看见了什么,突然停下脚步,我就跟在他身后,差点一头撞在他身上。

“出什么事了?”

“别出声,有熊。”

我一惊,韩云也不多说,将我提起来先送到树上,我一时没有准备,到了树上只知道抱住树不让自己掉下去,眼看着韩云又往上爬了些,在粗壮的树干上稳稳站了。

我惊魂初定,低头去看,终于明白之前的声音从何而来。

树下有三五人拥着一个年轻男人,他们面前则有一只咆哮着的巨大黑熊正作势欲扑,那些人中只有两人带剑,被围在中间的男人锦袍玉带,这样危急的时候居然还是闲看风景的表情,全不像其他人一脸的如临大敌以死相拼。

我觉得他奇怪,不免多看了他两眼,正遇上他突然抬头,林中光线幽暗,他这样一抬头,却是颜色如玉,凤眼边一颗黑痣,令人过目难忘的一张脸。

海:男二同志,大家都在猜你的身份,你说你是干嘛的?

男二沉默,做思索状

旁白:你是在想怎么修理她是吗?我理解你的。

☆、第 22 章

黑熊突然长身直立,一身咆哮向那群人猛扑了上去,韩云拉弓蓄势待发已久,这时一箭射出,正中黑熊颈侧,大鹰也猛冲下来,凄厉嚎叫声中,血淋淋地叼走了黑熊的一只眼睛。

黑熊发狂,挥爪抓不到大鹰,转头向我们所在的方向奔过来,就在树下嚎叫盘桓,不时用肩膀猛撞大树。

场面急转直下,之前地上那两个持剑的男人见黑熊发狂奔走,立刻护着中间那男人避开,还有一个连剑都没有的小个子,早已吓得一脸鼻涕眼泪,却还是边走边挡在那男人背后,一副视死如归拿命保护主人的样子。

黑熊瞎了一只眼,颈间血流如注,竟然丝毫不减狂性,直撞得大树摇摇欲坠,我坐不稳,两手只知道抱着树干,韩云跳下来抓住我,耸起肩膀擦了一下自己额头上的汗。

“糟糕了,这一下竟没能把这畜生放倒,得找人来。”

我被韩云抓住,一只手就松开树干开始往怀里掏,韩云低头看我一眼:“怎么?你连对付熊的东西都有?”

我摇头:“没有。”

“那你在掏什么?”

“师父给我报信的烟花。”

韩云“……”

大树晃得厉害,我好不容易掏出那管烟花,就被黑熊的一记猛撞弄得脱手落了下去。

我懊恼地叫了一声,再想去捞也捞不到了,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小管子落到地上,被熊一脚踏进泥里。

大鹰又俯冲下来,但茂密树丛阻碍了它的速度,黑熊又有了准备,一爪挥出,几乎拍在鹰儿的长翅上,吓得我大叫了一声。

鹰儿险险避过冲上半空,只是盘旋,觑不到再次俯冲的机会。

“韩云,怎么办?”我仰起头。

大树晃动,韩云一手又得抓着我,根本没有再拉弓的机会,情况正危急的时候,一声弓弦如天外传来,银光穿林而入,奇准无比地射入黑熊仅剩的那只眼,黑熊双目全瞎,仰天利吼了一声,全身再次直立起来,银光又伴着风声破空而来,接着两箭全射在黑熊的喉间,黑熊气管破裂,再也立不住脚,哀嚎一声如山般倾倒下来,整个从林都轰然震了一声,再看那熊,只是躺在地上抽搐数下,再也不动了。

“将军!”韩云率先叫出声来,率先跳下树去。

我猛地回头,看到一点银甲反射出的光芒,立在夕阳中如一团火焰。

“师父!”

我欣喜地叫了一声,抓着树干就想要下去,将军走过来立在树下张开双手,我就直接跳进了他怀里,跟小时候一样。

师父稳稳地将我接住,再把我放到地上,韩云已经在旁边低头跪了,自觉认错:“是我的错,我把她带出来的。”

我在军队里没待几天,对这里的行事规矩已经有一定程度的了解,这时心中一急,不等师父说话就抓住他:“师父,刚才我们是在救人。”

“救谁?”

我一愣,再转头去找刚才那几个人,居然一个都看不到了,林子里只留下我们几个与一具熊尸,要不是熊尸还在,简直像是做了一场梦。

“……”韩云傻了。

师父看着我,我无话可说,低着头默默,牙都咬碎了。

什么叫忘恩负义,这就是。

我委屈:“刚才真的有几个人在这里被熊追,我们是过来救他们的。”

一只手放在我的头上,我抬头,听到师父温和的声音。

“我知道。”

师父相信我。

我高兴起来,拉着他的手脸上露出笑,韩云见这情景也松了口气,正要站起身,将军转过头:“谁让你把她带出来的?”

韩云身子又矮了,师父脸上露出笑来,那长弓弓背在他肩上敲了一下:“罚你把这头熊背回去,晚上给全军加菜。”

韩云“啊”了一声,低头看着那熊,脸上表情不知有多精彩,我一时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被他悲痛地瞪了一眼,赶紧掩住嘴。

这么大一只熊,三五百斤是逃不掉的,韩云虽然壮实,但一个人背回去确实难度太大,又不敢不背,最后只好苦着脸在林里砍下树干来做拖筏,看来是打算将熊拖回去。

师父转身就走,我迟疑地看看韩云,韩云倒是对我笑了,挥了挥手示意我跟上去,嘴型明显是让我别管他。

师父已离开我三五步远,声音飘过来:“先跟我回去,你也要罚。”

我的脸顿时苦了,拔腿跟上去也“啊”了一声:“师父,你要罚我什么啊?”

师父走在我前头,侧头时高挺的眉骨在暗的光线里画出好看的线条,眼角像是带着点笑的,但总是看不清。

“罚你去火头军那儿生火做饭,怕了吧?”

师父走得很快,我连跑带跳都有些跟不上,最后索性耍赖了,往前一扑,两手揪住他的披风下摆不放了。

师父被我拽得脚步一停。

“师父你走太快了,我跟不上。”我脸不红气不喘地开口。

丛林深密,我们走了这样一段路,韩云和那只熊早已经看不到了,师父回过身来看我,板着脸。

我缩了缩脖子,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要是真把师父惹恼了,那就大事不好了。

但下一秒,师父却只是叹了口气,蹲□来对我说:“上来吧。”

师父上一次背我,还是八年前他下山的前一天,师父找到躲在洞里哭得狼狈不堪的我,一路将我背回白灵山上竹篱笆围着的家里。

我趴在他背上,将军穿着轻甲,披风下是冷而坚硬的,我却觉得暖,有一种好像在做梦的感觉,忍不住把脸贴在师父身上寻求一点实在感。

“师父,你怎么知道我们在那里?”

“你抬头看看。”

我抬头,看到大鹰在极高处呼啸而过,心里顿时明白了,原来是它找来的援兵。

“真好。”

“好什么?别以为我就不罚你了。”

“知道,我到火头军那儿去做饭,我会做饭的,师父,我给你炖汤喝。”

师父侧脸看了我一眼,没答。

我在渐暗的暮光中看到他眼里流露出的无奈又亲爱的表情。那是宠着小孩的大人的表情,因为是自己疼爱的,所以总是拿她没办法。

我就无比的高兴起来,希望这林子是永远走不完的。

海:我都日更了,大家就不能不霸王那么一下下吗……

旁白:唱首霸王别姬给你听听?

☆、第 23 章

大军在三日后到达青州北海大营,一路上再没有如黑蛇突袭那样奇怪的事件,风平浪静。

北海大营设在边境上,紧靠着北海关,是抵御辽国入侵的第一道防线,大军在营前一字排开等候将军交接兵符,一辆华丽大车从军队正中缓缓驶出来,就在将军面前停了。

下车的是王监军,仍是一身锦衣,料子还是反光的,阳光下明晃晃的一团,更显得圆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