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监军张开圣旨,师父下马,率先单膝跪下了,身后黑压压上万人马皆跟着膝盖落地,大地一震。

我与凤哥跪在一起,听王监军摇头晃脑地念着我完全不明白的东西,眼睛透过那些骁骑队长之间的缝隙看到师父单膝跪地的背影,心里就不舒服了,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对凤哥说:“为什么要跪他?他又不是皇帝。”

凤哥吓得脸都白了,立刻伸出一根手指放到嘴上对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把声音压得几近于无地答我:“那是圣旨!圣旨就是皇上。”

“哪里喧哗?”前头一声呼喝,我抬头就见那个曾来找过我的锦衣卫士正用手指着我与凤哥所在的方向,横眉立目的。

圣旨已经念完,王监军将那卷明黄收起,那脸转动时下巴上的肉都在抖动。

将军站起,同时抬起一只手,上万名将士在这一刹那同时立起,动作整齐划一,。

凤哥拉着我一脸紧张,肩膀都弯了下来,幸好十八个骁骑队长就在我们前头,都是些身形高大的男人,这么一站,我和凤哥立刻就被湮没了,徐平离我们最近,我低着头,看到他脚下轻微一动,又向我所在的地方靠近了一点。

王监军笑声响起:“这等军威!徐将军治军有方,国门无虞啊。”

“不敢当,佩秋奉旨镇守国门,与将士们同进同退,誓死御敌而已。”

“那是那是,有将军在,皇上一向是放心的,对了,将军那位神医弟子可在?一路劳顿,我还没好好谢过他呢,好不容易到了大营,今晚将军务必要带他来我处,让我对这小神医聊表敬意。”

我听王监军突然提到我,耳朵就竖起来了,师父开口:“大军入营耽搁不得,监军大人,你我一同进去吧。”说完上前一步,倒像是王监军之前根本就没提到过我。

王监军脸上肉抖了抖,但被上万人看着,一时也不好再说什么,片刻后干笑了两声,答道:“将军说的是,入营吧。”说完转身上了他的大车。

师父上马,挥手,大军开始有序移动,鱼贯进入大营,凤哥擦了一把汗,声音都变了:“吓死我了。”

我深觉不以为然:“你吓什么?有什么好怕的?”

这次连徐平都回头看了我一眼,一脸对无畏无知者的佩服。

大营内屋舍连绵,原有的边防驻兵早已做了准备,大军很快安顿下来,师父与部下将领商讨驻防事宜,韩云徐平他们自然是全都跟去,凤哥牵着乌云踏雪去河边刷马,我则一个人蹲在刚分配给我的小屋中整理药箱。

师父一直都在人群中心,一点闲暇都没有,倒是季先生过来看了我,见我在小屋里忙进忙出地晒药材,也不进来,就立在门口微笑道。

“还习惯这里吗?”

我对季先生一直都很有好感,回头就笑了,还对他招手:“季先生你来啦,习惯,这里很好。我正晒药材呢,你看,这些都是我一路上挖到的。”

“这么多,小玥真厉害。”

我被夸奖,就更是高兴起来:“晚上我想给师父弄药膳,季先生一起来吃。”

他笑着摇头:“不用了,晚上还要与将军商议事情。”

我有些失望:“师父晚上也不回来了吗?”

季先生拢起手:“小玥,可有时间?我想与你聊一会儿。”

“好啊。”我放下手里的药,走出去与季先生说话:“季先生想和我聊什么?”

季先生与我到河边,沿着河岸慢慢走着说话,河水绕大营而过,对岸丛林黄绿相间,还有片片红叶点缀,色彩斑斓。

“季先生,你说吧。”我催他。

季先生看我一眼,目光温和:“小玥,佩秋很在意你。”

我听得欢喜,谦虚都忘了,立刻点头:“我是师父的徒弟啊。”

季先生手动了动,像是要拍我头那样,最后还是没有,只说了半句:“你真是……”说完就笑了。

“就是这样,你才更要小心。”季先生笑完,又补了一句。

“我一直很小心啊。”河岸边卵石湿滑,我低头看着脚下,小心翼翼地跳过一道水洼。

“不是这样的小心。”

“那是怎样的?”我想一想,直说了:“季先生,你是要让我小心王监军吗?”

军队里人人各司其职,个个都忙,我知道季先生不会没事来找我浪费时间,我虽下山时间不长,但也并不是个傻子,之前遇到的种种我都看在眼里,尤其是关于王监军的,那些大个子武夫都是敏于行拙于言的代表人物,有时候厌恶都溢于言表了,却还是什么都不说。师父就更翘楚了,不但从不提及,连今日在入营前王监军站在他眼前说话都能当他是不存在,用行动表达一切。如果季先生愿意对我说的清楚些,我会很高兴的。

季先生对我笑了一下,开口却是:“这些年中原太平,边疆却时时异动,朝中不知边疆事,对徐家军却看得紧,之前监军是徐老将军的同袍,王监军是调防前才换任的,所谓监军,也就是监督将军,传报大军动向回朝的人,这你可明白?”

“那又怎么样?我知道王监军是皇后的哥哥,那就是皇帝家的人了。可师父是来守边疆的,守的就是皇上的江山,他会做错什么?”

“小玥,佩秋身为大将镇守边关,前有虎狼之国,后有万千将士,多少双眼睛看着他,他对你越是在意,你便越成了他人的把柄,佩秋多年戎马,对朝堂上这套并不放在心上,但监军大人既然已经知道有你在这里,自然也会多留意你一点,你说对不对?”

我听到这里,脸已经涨红了,低头道:“季先生,今日我在王监军念圣旨的时候胡乱说话,让师父为难了是吗?”

季先生微笑,终于伸手在我肩膀上拍了一下:“不,这是小事,无足挂齿,你那么聪明,静下心来多想想就明白了。”

季先生说完就与我告别,白衣飘飘地走了,真的留我一个人静下心来想想,我也不急着回营,沿着河岸又慢慢走了一会儿,心里只觉沮丧。

师父卫国辛苦,我是一心想来做师父的小棉袄的,怎么就成了别人眼里的把柄了呢?但季先生说的都是有道理的,我不想假装自己听不懂。

他对你越是在意,你就越成了他人的把柄……

正是如此,我才更觉得难过。

这儿离大营并不远,河边水草茂密,再过一会儿大营内有炊烟袅袅,不时有飞鸟投入对岸林中,不知不觉已到了夜鸟归巢的晚饭时间。

我也饿了,一个人再走也理不出头绪来,转个身打算回营再说,一步还没迈出去,眼前嗖一声响,我本能地一偏头,却听“叮”的一声,一支长箭擦着我的脸落在地上,箭头碰到坚硬的卵石,又弹起老高。

我震惊之余愤怒了,回过头叫了一声:“谁!”

有人从对岸的林子里走出来,手里还拿着弓,遥遥看了我一眼,然后笑了:“怎么是你?”

我借着夕阳看清那人样子,一股恶气涌上来,指着他回了一句:“原来是你啊,忘恩负义的家伙。”

海:谢谢留言的大家,一个个抱住亲一口

旁白:要买一送一吗?我也……

☆、第 24 章

河对岸站着的正是那日在林中遇见的凤眼男人,我对此人全无好感,那天韩云与我不顾危险在熊口下救了他们,自己反倒落入险境,要不是师父来救,说不定就把命丢在那儿了,他倒好,一眨眼跑了,连句话都没留。

我恶狠狠地看着他,他却一脸轻松,还对我招了招手,像是要我过去。

我全当没看见,转身就走。这才是我们第二次见面,却也是我第二次几乎死在他手里了,这种煞星,不冲他放毒已经很好了,还要我与他寒暄?

他见我要走了,也不摆架子了,从浅滩处趟水走过来,笑嘻嘻的:“生气了?刚才是我失手,吓到你了吧?”

我懒得理他,板着脸继续往大营的方向走。

“你跑什么?怕我?”

男人步子大,几步就追上我,我只好立定脚步,转过身去板起脸来看他,一只手拢在袖子里,捏紧了我的小帕子。

“你叫什么?上回你和你的同伴杀了那头熊,我还没谢过你,我那几个手下怕死得很,硬拖着我走了,后来那熊是死了吧?”

我不说话,拿眼睛瞪着他。

他被我瞪得笑了,凤眼弯起,那颗黑痣更显妖娆:“好吧,我知道是我不对,让你生气了。”

若是换了别的姑娘,面对这样的风情大概就要面泛桃花地娇羞起来了,可惜我自小看惯了师父那样的英武男人,对这等温言笑语全无感觉。只是他这样一说,我再不开口倒显得小气了,再说此人虽然古怪,却实在让人感觉不到什么威胁性,就算刚才那支箭也是歪歪斜斜,力道根本不足以伤人,我见过师父射箭,千钧力道凝在一点,铁甲都穿得过去。就算是军营里的普通士兵也比这人强,刚才这公子哥在林里拉弓,纯粹是拉着玩的吧?

我把捏着的小帕子松开,开口道:“算了。”

“你叫什么名字?”他又问。

我看看他,不打算回答。

他笑笑,也不介意,随手从自己腰带上扯下件东西来:“给你,收着吧。”

他一伸手,理所当然地将东西塞进我手中,那东西落手冰凉,我低头去看,原来是一块玉佩,上头山水花鸟,雕工细致入微,下面缀着金丝绞出来的穗子,纹路复杂,怎么看怎么矜贵。

这算什么?将我和韩云丢给发狂黑熊的致歉礼?

“我不要你的东西。”我将玉佩塞回给他。

“收着吧,这个很值钱。”他不接。

一推一让,玉佩就从我们手间滑落了下去,落在卵石上,清脆的一声响,漂亮地碎成四瓣,

“……”我愣了。

他也愣了一下,随即挥挥手:“碎了就算了,让它去吧。”

这样好的东西,就算我见得不多,但怎么看这样一个都可以抵寻常人家一年的生计了,这男人就这么随随便便说声“算了”。

我抿起嘴,重新打量他,他见我看他,以为我是砸了他的东西有些不好意思,再开口时便又是一笑。一脸的安然自在,慢声道:“没事,这样的东西,我再给你一个就是了。”

有钱了不起啊?我在心里默默:这个人——非纨绔不足以形容!

“这种东西我没用,也不想要,你走吧,我回去了。”我转身,继续我的回营之路。

“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

我开始嫌他烦了,又想着那几个寸步不离跟着他的男人去哪儿了?怎么让这纨绔公子哥一个人跑出来,没人管了。

正烦恼着,远处军营大门内突然奔出一队人马,势如雷霆,夕阳中急速而去,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我看到师父就在队伍最前方,银甲一闪而过,手里还拿着长戟,完全是出战的样子,心里一跳就叫出声了。

“师父!”

距离这么远,那队人马速度惊人,怎可能听到我这点叫声?转眼就从我眼前消失了,只留下滚滚烟尘久不消散。

我急了,拔腿就往营地里跑,手臂一重,却是被人拉住了。

“你叫谁师父?那人是徐佩秋吧?你是徐佩秋的徒弟?”

我恼了,一是他居然这么随便地将我拉住,二是他居然敢直呼师父的名讳,连将军两个字都没有,听得我怒从心头起。

“你拉着我干什么?放手,还有,叫将军!”

“你真是徐佩秋的徒弟?”他稀奇地看着我:“他不是刀剑骑射天下第一吗?怎么有你这么没用的徒弟?”

我只觉脑中有根从他出现后一直绷得紧紧的细弦突然断裂,啪的一声。

好了,到此为止,我受够了。

“……”男人猛地收回手,又用力甩了几下:“你干什么!”

我习惯性地拿小帕子擦手,并不对他露笑脸,只说:“快去找你的同伴们吧,一会儿你全身都会麻的,你也不想今晚躺在河边过夜吧?”

他眉头立起,凤目不再弯着,瞪着我显是怒了,但我急着回营,哪有时间管他心情如何,转身继续跑。

跑了几步想起来,又回头嘱咐了一句:“那不是毒药,一点点麻醉粉而已,明天早上就好了,别让你的手下们胡乱塞你药吃。”

他还立在那里,之前的怒气已经变成不可思议,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被我下了药。

对岸传来声响,我在浓重的暮色中隐约看到他的那几个跟班,正心急火燎地往这儿奔。

我就放心了,再不看他,回头跑了起来。

我奔到大门处,守营的士兵过来查我的印符,我一把抓住他,气喘吁吁地问:“将军带兵去哪儿了?是不是打仗了?”

旁边有人认出我:“我见过你,你是将军的徒弟,新来的军医。”

我点头:“对,将军干什么去了?”

“有辽人骚扰附近村庄,将军带人去查看了。”

“辽人骚扰村庄?”

“是啊。”回答那人像是在这里当了多年的兵了,用很是平常的语气答我:“他们一直都这样,狼一样时不时冲过来抢点东西,现在到了打草的季节,就更嚣张了,抢光了村子还杀人放火。不过徐将军来了就好了,这回让他们见见我朝战将军的神威。”

“辽人来打草?”我没听明白。

“这不秋天了,打草屯着牛羊好过冬,不过那群恶狼来了可不止是打点草那么简单,要是这儿没有军队守着,整个北海都会被抢个干净。”

我“……”

我自小在白灵山长大,跟着师父以前最远不过到了闫城,中原无战事,哪里都是太平景象,哪想到一到边关就听到如此可怕的事情。

“这不是将军的徒儿吗?”

有人打断我与守门士兵的对话,我一转头,眼前的几张面孔都是那天在监军帐中见过的,打头的正是那位御医之子。

他对着我走过来,一只手不请自来地握在我的肩膀上,开口道:“监军招军医问话,正找你呢,遇见正好,一起去吧。”

我动了动肩膀,没能挣开,心里就无奈了。

今天这是怎么了?人人都抓着我不放。

海:我肿么能这么勤奋呢。。。

旁白:请大家鼓励我家勤劳的小蜜蜂

☆、第 25 章

我在入营后的第二天,郑重其事地答应过师父绝不在营中对他人用药,师父还说,若我食言,立刻要徐平送我回去,再不许跟着他。

师父向来一言九鼎,他既然这么说了,我就必不能犯,无论什么情况都一样。况且这是在军营正门处,我做什么都是众目睽睽之下,那御医之子虽然把手握在我肩膀上,但我身着男装,又是新任军医,怎么看都不算什么。

我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问他:“王监军找我做什么?”

“哪是找你一个人。”御医之子斜眼看我:“这不所有军医一起吗?”

“知道了,我跟你们过去,这位兄台……”

旁边立刻有人打断我:“这是李御医家的公子,李公子家世显赫,三代国手,御医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