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得耳朵痒,“哦”一声打断他,改口道:“李兄。”

旁边那人又道:“李公子以后也是要入宫做御医的,你可看仔细了。”

我忍住掏耳朵的欲望,再道:“那么李御医公子,能否将手放下?小弟腿脚尚好,不需搀扶。”

李公子哼了一声,这才得意洋洋地收回手,丢下句:“跟上吧。”说完便带领众人往前走了。

我被夹在当中,很是无奈地跟着大家移动脚步,眼睛看着前头大摇大摆的李公子,心里却惦记着带兵出营的师父,只恨自己没有翅膀,不能飞出去看到他。

王监军的住处一向是最好认的,营内最大最豪华的屋舍便是。走进去绣毯铺地,金笼熏香,短短一天的功夫,那屋舍居然就有了些金碧辉煌的味道了,也不知道他那些手下是怎么办到的。

大厅分了里外两进,两个锦衣卫士带着我们进了里间,里面桌椅齐备,茶水都倒好了,可就是不见王监军。

“众位先坐,监军稍后就来。”那两个卫士说完就关门走了,也不管里面议论纷纷。

我见桌上热茶热水的,还有糕点,忍不住就坐下来吃了一块,糕点是糯米做的,里面裹着红豆的软心,我觉得好吃,伸手又拿了一块。

军医有十数人,都围在李小御医身边说话,说着说着便瞟我几眼,然后再接着一阵低语。

我懒得管他们在说些什么,嘴里嚼着红豆饼,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门开了,几个军医被请了出去,问怎么了?来请人的卫士说监军在另一间屋等着他们,他们就跟着去了。

再过一会儿,又走了几个人,如此反复,最后只剩下我和李小御医。

李小御医身边没了人,终于纡尊降贵地开口与我说话了。

“你,过来吧。”

我正吃着呢,听到声音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去继续喝茶。

他恼了:“喂,跟你说话呢。”

我左右看看,确实没别人了,不得不答他:“什么事?”

他咳嗽一声,也看了看左右,见我没有要动的意思,居然走过来在我身边椅子上坐了,又咳嗽两声才开口。

“我一直想问你,那天……你怎么知道监军所中的是寒毒?面色潮红、舌苔肥厚、体有高热,这些明明都是热毒的症状。”

我原先对这位御医公子有些戒备,这时听他问得不情不愿,断断续续还要坚持到底的样子,心里却有些想笑了。

看来他也憋了很久了,可怜这高傲惯了的御医传人,要他放□段不耻下问于我真是难为他了。

他是有多在意这件事啊,明明是不情愿的,但还是问了。

我觉得他不容易,脸就板不住了,转过头去看着他回答:“因为我见过那咬人的蛇了,那蛇叫细柳黑,多产在苗疆最是阴寒的地方,被咬者面赤苔厚,体热上升,其实是体内阴毒聚集,将内热外逼的结果。”

他听得频频点头,然后面露懊恼:“没想到是这东西,我在脉间异种录上看到过这例蛇毒,怎么没认出来。”

我安慰他:“你没看到那蛇,只见了症状,没认出来也情有可原。”

“既然产在苗疆,怎么会在青州出现呢?”

“多半是有人带过来的,细柳黑生命力极强,虽然性喜阴寒,但在北方干燥之地仍能生存,只要不暴晒在阳光下即可。”我说到这里,想到至今都没有查到这些蛇是由何人驱使的,也颇有些烦恼起来。

怎么办?一日没有查清此事,我就一日悬着一颗心,现在师父又带兵出去了,叫我怎么放心得下?

李公子也在皱眉思索我所说的话,仔细想了半天,还拖长声音“哦”了一声,很是受教的样子,然后突然清醒过来,一脸别扭地站起身。

“这次只是你侥幸,医家讲究望闻问切,疑症则需多方论证……”

他说得又急又快,我被突然惊醒,抬头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他就再次结巴了:“尤其是在军中,这么多军医都在,擅自做主是……是要不得的。”

我好笑起来,也拖长了声音“哦”了一声,答他:“我知道了,下次一定注意,李御医公子。”

最后那几个字我念得有些重了,李公子必定是察觉到我声音里的笑意,当下别过脸去,耳根都涨红了。

门又开了,锦衣卫士客气地:“李公子,王监军有请。”

他就忙不迭地出去了,逃一样。

门又关上,我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翘起嘴角笑了,觉得李公子也挺有趣的,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讨人厌。

里厅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也吃饱了,拢着袖子站起来想问一声究竟什么时候才轮到我,刚起身就听到一声轻响,我转头去看,却见角落里一扇侧门开了,有人从门里走了出来。

厅里点着灯烛,但并不太亮,也没有照到那个角落,但那人的身材我还是有印象的,这么圆润丰满,军营我只见过一个。

我迟疑地叫了声:“王,王监军?”

他已经走到我面前来了,说话时下巴上的肉连连抖动,笑起来五官都被脸上的肉挤没了。

“小玥,我来了,等久了吧。”

海:国庆节快乐,有没有出门去玩?有没有打飞的回家?有没有出去大餐?

旁白:……你这么说,是想接下来逃避更新了吗?

海:不敢。。。。。。

☆、第 26 章

在军营里待了这么些天,经过那么多人有意无意的提醒,要是说我对王监军没有一点戒备之心,那就是傻子了,只是再怎么有准备,我都没想到他会这样出现在我面前,还带着一脸令我作呕的笑容,直激得我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我情不自禁地站起来,并且往门口处退了一步,又觉得自己这样示弱是不对的,勉强站住脚步,把手拢进袖子里才开口。

“监军大人,您不是在另一个房间见军医吗?”

我的后退换来王监军的继续靠近,灯烛照在他脸上,油油的反着光。

“他们都走了,我是单独来见你的。”

他走得近了,滚圆的身子在深秋的天里仍旧散发着热乎乎的气味,让我忍不住又退了一步,背后碰到门,我试着推了推,那门纹丝不动。

“你叫小玥是吧?别紧张,这儿只有我们俩,没人会进来打扰。”王监军笑着说话,还从桌上拿了快糕点。

“这是皇后让人从都城快马送过来的,时候算得好,入营的时候刚巧送到,就拿来招待你了,我的小救命恩人。”

我不想在这猪头面前示弱,站直之后才答他:“多谢王监军,刚才大家都吃过了。”

“别管他们。”他挥挥手:“过来坐吧,我们聊聊,我到现在还没机会好好谢过你呢。”

他这么说着,就要伸手来拉我,我迅速地避过,既然门是出不去了,索性自己走到椅子边坐下。

“医者治病救人,这是我应该做的,王监军不要客气。”

王监军一手拉了个空,脸就板起来了,但在我看来,也就是他脸上那些的肉动了动而已,完全不足以明确表达他的不快。

但他很快又笑起来,走到我旁边坐下,椅子宽大,但他一坐下,所有的缝隙都被挤满了,空格里都能挤出肉来那样。

“徐将军带兵出去了。”他开口,换了个话题。

我听他提到师父就答了:“是,我听守卫说有辽人骚扰附近村庄,师父带人去查看了。”

“徐家人果然都一样啊,一遇到带兵上阵的事情就冲在前头。”王监军啧啧两声,又道:“就这么把你给留下了,营里闷不闷?来,吃块糕,这个好吃。”

“我吃饱了。”

“别客气,张嘴,我喂你啊,看看你这小嘴唇红的。”他拈着那块糕凑上来,嘴角亮晶晶的,让我几疑那点光是口水反射出来的。

我本能地觉得危险,向后仰头躲过那块塞过来的糕点,嘴里差点脱口而出“王监军你看看我,我是个男的……”

一句话涌到嘴边,我突然想到凤哥所说的话,他说王监军最喜欢漂亮男孩,我这样跑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凤哥说得模棱两可,我之前一直不明白他的意思,现在……现在我全都明白了,敢情王监军是有龙阳之好的,好的还都是鲜嫩可口的小男孩。

那我是不是应该说“王监军你看看我,我是个女的……”

王监军还在不断靠近,那张原本就丰满的脸在我眼中不断放大,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慌乱以及恐慌,手指已经拧紧了袖里的帕子,脑子里还有声音在尖叫。

不能对他用药,我答应过师父,绝不在军营里对任何人用药,师父一言九鼎,既然我答应了他,那就决不能食言。

我后仰得太厉害,木椅都有些支持不住了,发出不堪负荷的“吱嘎”声,王监军牙齿都露了出来,说话时热气喷到我的脸上。

“别躲嘛,小玥,我那天看到你就在想,你这么水灵灵娇嫩嫩的模样,徐佩秋怎么舍得把你放在军营里吃苦啊,以后还是跟着我吧,我不会亏待你的,你看看我这住处……”

王监军的长篇大论以一声尖叫结尾,整个人后退一大步,撞翻了一张桌子,并且手指发抖地指着我。

“你,你脸上是什么!”

我终于得以在椅子上坐稳,并且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用照镜子我都知道,现在这时候,我脸上应该已经浮现出大块大块的红色肿块,我再看看自己的手背,满意地看到手背上也有了同样的症状。

疼痛麻痒的感觉让我很好地做出一个又惊又痛的表情来:“这是什么?天哪,监军大人,我像是得了会传染的疫症了,快救救我!”

我一边说话,一边站起来朝王监军走了一步,他脸上露出惊恐至极的表情,再次后退时被地上的桌子绊倒,整个人滚跌下去,一屁股坐到地上,还要手脚并用地往后退,并且举起一只手阻止我。

“你别过来,别碰我,疫症是要传染要死人的,来人哪!快来人哪!”

门被迅速打开,有几个锦衣卫士冲了进来,看到屋里的情况都惊住了,王监军在一地凌乱中吼叫:“还不快把他给我弄出去,快点,快!”

那几个人就过来拉我,却又在看到我的脸之后全体僵住。我还想再吓唬他们一下,但热度已经上来了,眼前一阵一阵地发晕,自己也知道撑不了多久,只好放弃,撑着头说了声:“送我回屋就行了,我会自己照顾自己的。”

我被七手八脚地送回自己的屋子,师父与骁骑队长们都不在,只有凤哥奔了出来,看到我的样子惊叫起来,抓着送我回来的人问到底出了什么事,那些锦衣卫士怎会理睬他,将我丢下就走了,凤哥围着我团团转,眼泪都要出来了。

我被自己下的药弄得浑身高热,正有些糊里糊涂的时候,看到他哭就叹气了,还要挤出力气来安慰他。

“没事的凤哥,我没事。”

凤哥抓头发了:“你看看你的脸,你身上,这些是什么?刚才你去王监军那里了?是他把你弄成这样的?”

凤哥的聒噪让我想掩住耳朵,但又没有力气,想想挣扎着说了句:“这是我自己弄的,很快就好了,你别说话,让我睡一会儿。”

凤哥充耳不闻,还在那里抓头发,眼泪飙出来了:“天哪,将军看到会怎么样?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我只好再努力了一下,开口道:“凤哥,给我倒杯水,我想喝水。”

凤哥得了明确的指令要求,这才回过神来,答应一声后转身往外跑,跑到一半又回头,声音里带着哭腔:“你别有什么事啊,我马上回来。”

我叹口气,把自己裹在被子里闭上眼睛。脑子里昏昏沉沉的,身上所有的肿块都在发疼。

我想给自己敷点药,但手指沉重,怎么都抬不起来,最后还是决定算了。疼就疼一会儿吧,反正过不了多久它们就会消退下去,敷药得做多少个动作?现在我一动都不想动。

正迷迷糊糊的时候,我突然想到傍晚在河边被我下了麻醉粉的那位公子哥,然后苦笑起来。

——人果然是有报应的。

门被推开了,有人几步走到床边,然后有一只手放到了我的肩膀上。

我翻身:“凤哥……师父!”

我觉得自己的声音很大,但到了耳里却只有微弱的一点。

门没关,将军身上的银甲在透入的月光下带着很淡的光,我还未来得及做出更多的反应,他已经俯□来,在我肩膀上的手移到我的脸上,呼吸沉重。

屋里没有点灯,我在仅有的一点月光里看到师父的脸,那上面突然涌现的怒意与杀气令我呼吸停顿。

将军有雷霆之怒,纵百万雄师亦噤若寒蝉,何况是我?

师父的眼睛与我相对,然后我的眼睛被他的手掌盖住了,耳边响起师父的声音,不知怎么比平时哑了许多。

“出了什么事,告诉我。”

海:一到过节,留言的人都没了,好孤单凄清凄凉痛苦啊……

旁白:我陪着你,来,肩膀给你

☆、第 27 章

我已经被吓傻了,眼睛被遮住也不知道要挣开,师父一问立刻就答了,因为害怕,声音都打了结。

“没,没事,我被王监军找去了,他不让我走,我没对他用药,这是我自己弄的,不对,是他要对我……”

我被遮住了眼,心里着急慌忙,一片黑暗中说话语无伦次,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眼睛上的手掌被移开了,我还来不及睁开眼就被抱住了,是师父,两只手将我从床上托起来搂进怀里,发烫的皮肤与冰凉的铁甲相贴,舒服得让我想大声叹气。

我想要伸手回抱师父,但手指抬起就觉得师父的身体僵硬,每一处都紧绷到极点,我一惊,转头想说话,却看到师父贴着我的脸的颈侧筋脉暴出,血管突突的跳。

就算没有读过医书的人都知道,这是一个人怒极的反应,我刚刚松下来一点的心又猛地被吊到高处,结巴都忘记了:“师父,我没事的,我有药,明早就好了。”

师父许久才回答我,只一个简单的字:“好。”然后慢慢放开我,抬起头来,在我床边站直了身子。

我敏感地察觉到师父要走,立刻就想抓住他,但师父已经转过身去,我又浑身无力控制不好动作,这一下半个身子都从床里扑了出去,最后只抓到师父的一角披风。

将军迅速回头将我接住,我被小心地放回床上。

“师父,你要去哪里?”

师父顿了顿,答我:“我让凤哥进来照顾你。”

“他已经害怕了,以后都不敢再来找我,师父,你不用去,不用理他。”我情急之下连王监军这三字都忘了提,季先生对我所说的那番话就在耳边,他说师父对我越是在意,我便越成了他人的把柄,我不要那样。

我一口气把话说完,手指还揪着师父的披风,死也不放手。

师父脚步动了动,我见状吸了口气,改用哀兵政策:“不要叫凤哥,师父你别走,替我敷药好不好?我疼,浑身疼。”

将军听到这里便弯了腰,握住我陷在他披风中的手,说话时好像叹了口气。

“好,我不走,药在哪里?我替你敷。”

凤哥进来了两次,送来热水和干净的毛巾,两次都看着我不停的吸鼻涕,听得我肠子打结。

每次凤哥出去,屋外便传来一阵说话声,其中尤以韩云的大嗓门最好辨认,我还听见徐平的声音,问凤哥是不是王监军的人把我送回来的?声音很吓人,与平时迥然有异,害我都不敢想象他说话时是什么样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