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开玩笑的。”
“嗯?”
“龙宿不会把汝变成嗜血者。”
“我该感谢龙首大人么?”
“不,吾喜欢听汝的心跳。”
沉默。
剑子紧紧抱住他,忽然在他耳边说,“龙宿……对不起对不起……”
有什么潮湿的液体滑下了他的肩膀,龙宿忽然安静下来,几乎有些怯怯的摇了摇剑子。
“剑子……”
“嗯?”
“汝哭了吗?”
“嗯……”
龙宿似乎不知道该做什么好似的抱紧剑子,感觉他的头发垂在自己面容上,细细的拂动,半晌,叹气,“剑子啊,吾有事需要汝帮忙。”
“真的?”声音低低闷闷。
“真的。”温柔的轻轻摇了摇剑子的身子。
抬头,脸上一点水痕也无,剑子仙迹笑开了一张脸,愉快得让龙宿本能的黑线,“说嘛说嘛,好友说吧,什么事可以让剑子效劳呢?”
“宁暗血辨。”
轻轻巧巧四个字,却是异常凶险。
龙宿本来以为剑子会讨价还价的,哪知剑子一口答应,答得异常轻松,就把夺回这本世上唯一可以致疏楼龙宿于死地的宁暗血辨的任务揽下。
快得……有点不正常。
龙宿微微细了眼,不,不,这个先丢一边,重要的是——他严肃的看着剑子,再看看自己的头发,“剑子。”
“嗯?”
“汝刚才流的真的不是口水吗?”
章之三十二
在又过了一个日落月升的时序之后,在清晨,剑子离开了龙宿。
无声的足音在雨里消失不见,龙宿在锦绣被褥里张开眼,金珀色的眼睛里毫无睡意。
对着微弱的光芒张开指头,白皙修长优雅清冷的线条,看不到一丝一毫曾经存在的血迹。
伸舌,柔软的绯红色卷过修长的指头,似乎还能感觉到上面残存的鲜血气味,金色的眼睛里带了一点鲜红的味道。
龙宿不怕阳光,不死之身,这世上已几乎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伤了他,除了宁暗血辨。
所以,要让剑子去抢宁暗血辨。
他把他的命放在他手上,剑子,你,会怎么做?
微笑,把手指抬高,那昨晚深入剑子伤口的指头在光线里仿佛白玉雕刻而成一般。
剑子一定会拿到宁暗血辨的,只不过,他有兴趣的是……“剑子……汝会怎么做呢?”
剑子啊剑子,这是他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
让他看看,嗜血族唯一的爱与唯一的恨,到底哪样情感会为剑子所得。
章之三十三
其实,即使龙宿不说,剑子也会去抢宁暗血辨。
那关系到龙宿的生命啊。
龙宿的生命比他的生命重要,那是他心里任何都无法替代的重要存在。
只要龙宿微笑龙宿敛目龙宿活着,能看到那个紫色的人影,就让剑子觉得即使生命没有了也不重要。
攥紧古尘,掌心有一点疼痛。
身上内伤外伤加不知道是什么伤的伤,疼得剑子几乎站不住。掌心里一本菲薄册子,却似重逾千斤,握住的瞬间,手指都在发动。
那本几乎让他搭上性命的册子入手的瞬间,剑子却忽然有了奇妙的感觉。
某种模糊的意向在他脑海里生成,如果是平常,他一定会仔细思考明白,但今天,也许是这个念头太过可怕,不知为何,他还没等自己完全领会这个意念,就急急强压下去,再不思考。
他告诉自己,现在不需要想这个……他不需要,他只需要把宁暗血辨赶紧送到龙宿手中,这是唯一的任务。
剑子珍重的把宁暗血辨放入怀中,急奔而去。
半路上却遇到了一个淡然而妖艳着的女子。
漆黑的头发苍白的面容,红得很沧桑的衣服。
骨萧,北域最难缠的女人之一,其难缠度绝对比跟了蝴蝶君的公孙月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把人心握在手中掌握玩弄,就某种方面而言,骨萧或许比北域三大传说绑在一块还难缠。
剑子开始觉得除了伤口疼头也开始疼了。
很老套的呛了一堆如果龙宿听到会咬着手绢眼泪汪汪的说剑子汝不爱吾了,汝抛弃吾了居然背着吾在外面和人勾三搭四此等此等的声。
在唇枪舌战的来往之后,骨萧却忽然沉默了片刻,过了一会儿,鲜红色的身影笑了一下,震动起大床上柔软层迭的轻纱。
半掩半映之下,柔软的面容伴随着低哑的声音,“天下无双的剑子仙迹,你真的……真的想要帮助龙宿吗?”
这一句话,让剑子陷入了沉默。
心里那乍起之后立刻湮灭的想法无可抑制的泛滥上来。
剑子沉默,随即微笑。
“传说中骨萧精通音律,此外原来还精通挑拨离间之术。”
骨萧又是沙哑一笑,“真的是挑拨吗?”
话音刚落,忽然轻纱飞动,一曲靡靡萧音飘荡而出,萧曲摄人心魂,而同时,庞大内劲席卷而至,天地几乎震动!
白影微动,拂尘连卷,银丝飞荡,白衣飘逸,轻松化解气劲,一个轻盈旋身,拂尘甩上肩膀,万千银丝柔挂古尘,白眉一挑,淡然一笑。
“要血辩,自来抢。”六字刚刚说完,白影一动,起落之间已直欺骨萧大床!拂尘一动,气劲连卷,刹那四周飞沙走石!
骨萧急退,身形一动,红影扑出,长萧携尖锐破脑之音连袭,在撞上拂尘气劲之前,该刺为挑,气过萧孔,极其锐利的气波顿时翻腾不休,太过刺耳的声音也让剑子顿了一顿!
两人一触即分,尘嚣渐弱之中,一白一红分站两侧,却已易了位置。
空气凝重无波,剑子刚要说一句什么,忽然身子一晃,胸前爆出一蓬血花,修长身体摇曳之间,淡得无色的唇边鲜血淋漓。
一声娇笑,“剑子仙迹,宁暗血辩我要了。”说话之间,一声极得意的低哑轻笑,丝帘轻飞之间,隐约一本书册握在骨萧白皙掌中。
剑子扶着身边的树,微微依靠了身体,闭着眼睛运功调息,片刻之后,等感觉不到骨萧气息之后,雪白的长睫轻轻睁动,张嘴,舌上一道触目伤口。
然后,唇角微微弯起。
骨萧,你说对了一半。
是的,他忽然发现,不能把宁暗血辩交给龙宿。
有了宁暗血辩,龙宿只要把血辩毁掉,可以说立刻天下无敌,但是,他不能给龙宿那个可能性。
见龙在田尚且振翅千里,那如果飞龙在天,谁还能制得住那条紫龙?
所以,宁暗血辩必须要在其他人手里才有作用。
必须要有什么可以牵制得住龙宿。
所以,宁暗血辩必须丢失。
龙宿重于剑子,天下重于龙宿,如此而已。
剑子在想到这里的时候,似乎是想笑一下,但是唇角弯到一半忽然低了去,心里某个地方抽搐疼痛,不能自已。
一想到他的龙宿可能被杀可能死亡,入骨的头疼泛滥开来!
不行!宁暗血辩对龙宿是那么重要,绝不能被抢走!一年及此,想到龙宿的笑容龙宿对他说爱他的嘴唇,剑子几乎拔脚追去。
但那只是“几乎”罢了。
他还是什么都没做,只是靠在树上,深深的深深的深深的平复呼吸。
胸口很疼,非常疼。
大概是伤口迸裂的关系。
剑子忽然觉得眼睛里有一点水分,他低下头,手指陷入了还在流血的伤口。
龙宿……对不起……对不起……
龙宿……
章之三十四
当龙宿听到剑子说丢掉宁暗血辩的时候,他其实是毫不吃惊的。
那时,他正在做画。
画上一片恣意绽放血红色的花朵。
形似百合,却尖细而妖娆。尾端极妩媚卷起的艳色,似乎是刺入胸口的利剑,沾染着心脏的血。
彼岸花开开彼岸,叶莫见,花莫见。
龙宿画的正是冥河对岸生于忘川之上的花朵,极美中带着极致的冷寒。
当他落下最后一笔的时候,空气里飘荡起了鲜血的味道。
剑子的鲜血,味道甜美,烈火一般高温又如同冰水一般冰凉,在滑过咽喉的瞬间,会带起仿佛燃烧一般的触感。
无端忽然想到了死在自己设计之下的那位嗜血王者,唇角弯起了笑容,未绾的华紫长发蔓延过随意披上的淡紫外衣,柔顺的沿着白皙的肌理软软滑下。
当时他可以杀得了西蒙,但是他没有,只是笑眯眯的看吸血王者死在四分之三的银枪之下。
他是个残忍的家伙,怎能让相爱两人死在同一人手下?
现在,他忽然不期然的想起来,想起来一个有趣的问题,西蒙在临死前想起的是谁呢?是柳湘音、邪子还是提摩?那么自己在死前会想到谁呢?想到这里,龙宿不禁笑了起来。就在这时,他闻到了鲜血的气味。
剑子的鲜血。
闲散的依在亭柱上,远远的看着一道雪白人影走来,甜美的鲜血味道飘散开来。
剑子在亭外站住,疲惫的眉眼衬着染了血色的白衣,分外触目。
不需要多说,龙宿已经知道他想说什么了。
他什么也没说,笑眯眯的抱着手臂,凝视着面前染血的道人。
良久,那对镶嵌在血污容颜上的淡灰色眼镜忽然漂移,龙宿微笑起来,“剑子,汝有什么想对吾说的吗?”
剑子的眼镜看向地面,半晌才蠕动起嘴唇,“……宁暗血辩……”
“被抢走了是吧?”好整以暇。
“……”沉默。
龙宿也不说话,漂亮的丹红色眼镜只是看着他。看了片刻,龙宿笑吟吟的动手倒了两杯酒,一色血红,仿佛鲜血,“剑子,汝不陪吾饮一杯吗?”
无声走近亭中,剑子局促的看着脚下地面,即使号称天下无双腹黑第一的剑子仙迹,也依然有心虚的时候。
心里一片忐忑不安,手紧紧捏着拂尘,明白自己应该抬头,却看都不敢看那个依主而笑,散发昙花香气的男人。
从龙宿身边经过的时候,剑子的衣袖拂到了龙宿的身体,柔软的碰触,让有着丹红眼眸的男人清雅一笑。伸手,指头从他的发上拂过,落到随风飘扬的衣摆,握在掌心,绯红舌尖伸出银朱色的唇,舔吻上雪白衣摆上鲜血痕迹,无法言语的甜香顺着咽喉滑落。
“龙宿,我……”转头,鼻尖擦过龙宿的面颊,近到只要一个动作就会直接撞进身侧那尾紫龙的怀里。
修长指头按上剑子的唇,虚无的轻吻蔓延到了剑子的颈边,龙宿靠着柱子,手一用力,剑子整个人倒在他怀里,在这瞬间,过快的动作压到了他胸口上的伤口,剑子闷哼一声,反手立刻抓住龙宿的衣袖,抬起眼,几乎有些惶急的开口。“龙宿,我——”
话未完,龙宿回他一个温柔微笑,宠溺的把他拥入怀中,“剑子。吾活了多久?”
剑子差不多知道他要说什么,手臂撑在他胸膛上,微微保持距离,垂下眼,不肯看他。“……千年……”低声回答。
“吾认识汝多少年?”
“……”剑子沉默了。
龙宿又搂紧了他一点,菲薄的嘴唇吻了上去,冰冷无温,让剑子浑身发冷。
他下意识的抓住龙宿的袖子,下一秒,那总是会温柔拥抱住他的人,却从他的双臂之间悠然滑去。
于是,刚才还有着些微温度的怀抱,立刻被寒冷盈满。剑子不死心,下意识的想再去抓,却满把冰冷,披着淡紫华发的人,远远的,近在咫尺,遥不可及。
“……所以,剑子,汝不用再想什么借口来骗吾了。”
在说出这句话的瞬间,龙宿觉得心脏无法形容的疼痛。
你,终于背离了我。
这是他预知的,料想到的结局,但是却不是他要的结局。
他不要剑子放弃他,他不要剑子把天下看得比他还重。
可是,他最珍惜的存在,放弃了他,背弃了他。
那是他可预知的,但是不能接受的痛苦。
他龙宿华丽无双,心中的愿望却是那么卑微。
他所求的,不过是心爱之人全心全意的爱情。
不要天下不要权势不要盛名不要财富,他可以什么都不要,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但是,他所那么卑微乞求的爱情,在那人眼里,不过尔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