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为夫纲

太后垂帘听政,郡王强了准皇后,太监妻妾成群,三公为争首诗割袍断义

在京城逛了一圈,谨遵三从四德的土包子夏七长见识了,既然三纲五常都被那些风云人物败坏尽了,她这小人物就从善如流,争取一下妻为夫纲吧

内容标签: 布衣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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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读女则女戒的淑女夏芳菲进入长安城待选,一日被人算计,从选妃的热门人物沦为“有失妇德”的女子,与看似狂霸跩实际脑洞其大常常犯二的太后外甥结下不解之缘,开始了一段从淑女到悍妇啼笑皆非的进化史。

本文文字朴素又不失幽默,情节发展出人意料,值得一读

春风得意

炎朝建朝第四十五年,太后萧氏垂帘听政满二十年,虽是弱质女流,但她在先帝驾崩后,力挽狂澜,抵住世家阀阅的施压,延续了先帝的变法。在她治下,河清海晏、四海升平,世家门阀“自愿”交出私蓄家兵,徒有世家之名再无世家之实;满朝文武心悦臣服,海疆、塞外,藩属之国数不胜数。

除了妄想靠着文死谏青史留名的御史大夫像个跳梁小丑一样徒劳地嚎几嗓子“牝鸡司晨”“女主祸国”,面对将将年过五十、正年富力强的太后萧氏,长安城里再没有敢煞风景的人物。

自然,煞风景的人没有,上蹿下跳的人,却是从来都不缺的。

又是一年春,曲江池旁,花艳柳绿、燕蝶翩翩。

曲江游宴罢,正要雁塔留名的新科进士们站在高大的画船上,穿着还带着褶子的新制圆领衫,挺胸抬头、春风得意地睥睨岸边驻足观看的人们,画船经过的岸边,若是寻常百姓,便纡尊降贵谦和地一点头;若是身着薄纱的平康坊妓子,便风流倜傥地请她们拿着琵琶、胡琴、笙箫奏一曲为他们助兴;若是走运认出了岸上的达官显贵,便“先生”“老师”“世伯”“岳丈”地混叫一通。

曲江池畔风景最秀丽之处,几匹新制石榴红绫披裹在树上,围成一座三面封闭只开一面,面向曲江葱翠菖蒲、粼粼波光的屏风。

路上往来经过的人,先不关心屏风里是谁,只可惜那红罗被人千辛万苦织造出来,不曾上了美人身,就被几棵糙皮老树糟蹋了。待听见船上忽地传来四声齐刷刷、毕恭毕敬的“表舅母、表舅父”,车水马龙中的行人立时探头探脑,妄想瞧一瞧是哪个这么大福气,能一口气叫三十个新科进士中的四个齐声喊“表舅”。不曾看见人,单瞅见八个人高马大的昆仑奴面无表情地立在石榴屏风外。

行人们转过头,唯恐哪一步行差踏错,得罪了显贵,赶紧将视线转向今年的新贵们。

“表舅母瞧,狗拿耗子呢!”穿着竹绿衣裳的新科进士,方才还器宇轩昂,此时见了表舅母、表舅父,浑然忘了满城的人看着呢,一心彩衣娱亲,大惊小怪地指向岸上。

顺着这位新贵的手指,两岸的人望过去,远的,只看见一团乱蹦的白色毛球,近的,听见唧唧的叫声,却是一只白毛狮子狗憨态可掬地呲牙咧嘴将一只老鼠按在地上。那只灰黑的老鼠足足有巴掌大,被按住后破釜沉舟地用力啃咬白毛狮子狗的嘴。

老鼠固然动弹不得,可狗嘴上也露出了血色。

“不愧是进士,好厉害的眼神!”平康坊的妓子燕奴千娇百媚的声音,一出口,就引得满船进士们垂涎。

“别看了,那可是闵兄的红颜知己!”

“闵兄好福气!”

两个新科进士醉翁之意不在酒地挤着穿竹绿衣裳的进士,嘴上恭维他,双眼却熠熠生辉地看向石榴绫三面围起的屏风内,不等看见里头坐着的是什么人,先弯下腰施了君臣大礼。

石榴屏风里,传出一阵肆无忌惮的女子笑声,“大郎你瞧,本宫养的雪球会抓耗子呢!”

景致略差一些的对岸,一顶锥帐外,进京等候宫廷采选的平衍州刺史之女夏芳菲抬手扶了扶头上的羃篱,望向繁花似锦的对岸,又瞥了眼船上那群浑然不觉丑态毕露的新科进士,扶着婢女便向锥帐去。

“芳菲,不看了吗?对岸一准是康平公主和驸马。”四品中书舍人之女骆得计挽住夏芳菲的臂膀,面上并未戴着羃篱,坦坦荡荡露出来的一张脸上,眉眼舒朗开阔,甚是大方典雅,“咱们告诉阿娘一声,去拜访康平公主?”

夏芳菲之父乃是庶族出身,靠科举起家,在寸土寸金的京中并无府邸。因此,夏芳菲此次进京,随着母亲骆氏借住骆家。

夏芳菲比骆得计高出半头,藏在羃篱下的眼睛落在骆得计因揽着她的臂膀略略拱起的短襦上,瞅见了骆得计白馥馥的一角胸脯,脸上臊红,一时没听见她说什么,等骆得计连问了两遍,才细声细气地回说:“公主并未召见,且舅母、母亲都不曾提过,岂可冒然过去?”

一眼未了,只听画船上,“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遍长安花”的进士们越发丑态毕露地“喵呜!喵呜!”学着猫叫着给拿耗子的狗儿助阵。

“叫得很,叫得很!我的雪球有诸位坐镇,一准弄死那只硕鼠!”石榴屏风里女子笑得喘不过气来,屏风里有男子柔声缱绻地说“三娘,你慢一些笑,仔细肚子疼”。

画船上的新科进士们,个个欢欣鼓舞地笑:“不愧是公主的狗,这是铲除硕鼠,为民除害呢!”

“一准是康平公主了。”骆得计踮着脚,要看清楚石榴屏风内萧太后的爱女康平公主的尊容,新制作的卷云履有些太软,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把夏芳菲拉倒。

“得计!”夏芳菲低呼一声,不忙着拉骆得计,先伸手护着头上羃篱。

她比骆得计大上半月,素日里都以彼此的名字相称。

“哎,你瞧瞧,整个曲江,就只你一人戴这东西。”骆得计自有婢女搀扶着,警惕地回头瞧了眼锥帐内,见里面的夏夫人、骆夫人还在谈笑风生,又看向对岸的石榴屏风里。

夏芳菲颇有些窘迫地拉了拉羃篱,她这羃篱足足垂到脚面上,慢说容貌,便是身形,也叫人分辨不清。隔着颜色深重的羃篱,瞥见几家女儿出了帐篷露出粉嫩的脸庞、妖娆的身姿,有些艳羡,又有些不耻,心叹:若是父亲在,定会一鄙夷进士们奴颜婢膝,风骨全无;二谩骂江上女子伤风败俗,不守妇道!

夏芳菲偷偷望向争奇斗艳的女子,浑然不觉有人也在看她。

“那是谁家女儿?”看了半日“狗拿耗子,进士助威”的好戏,太后萧氏的外甥甘从汝,也便是敏郡王终于从一顶寻常的毡帐里走出,太后赏赐的紫金冠下,三尺长发落拓不羁地垂下,身上紫色胡服大咧咧地敞开,甫一开口,酒气便熏得身边侍从连打两个喷嚏。

“回五郎,旁边那个,似乎是中书舍人家的大娘。”太监张信之机敏地递了眼色叫人去打听,再三看了看那用灰黑色纱幕遮挡住周身的女子,分辨不出那女子的容貌、身段,但不妨碍他将溢美之词说出:“五郎,咱家看,那位一准是个美人儿,到底是五郎慧眼如炬,能隔着一道纱认出美人来。”

甘从汝背着手,耳朵里听着新科进士们唧唧歪歪阿谀奉承平康公主的声音,叹道:“世风日下,还知道男女大防的女子,全长安,怕也只剩下那一个了。”

张信之笑了,原来他家王爷不是慧眼如炬看上那位,只是借机针砭时弊,“王爷,要不,请……”

“赢了!赢了!”画船上的进士们,因为狮子狗咬死了耗子,兴奋起来,拍手搭肩在船上踏歌,仿佛他们炎朝大将凯旋而归了。

甘从汝拿过张信之抱在怀中的酒壶,仰头灌了一口在嘴中,忽地快走两步,拿着酒壶向叼着耗子摇着尾巴的狮子狗砸去。

酒壶重重地砸在狗腿上,方才还被一船新贵捧为将军的狮子狗瘸着腿,呜呜叫着奔向石榴绫屏风内。

“何人如此大胆,敢伤平康公主的狗!”石榴绫屏风里走出一人,这人二十五六,身穿姿色圆领衫,脚着绣着祥云的皂靴,也是个翩翩佳公子。此人正是平康公主的第二任驸马韶荣。韶荣略略转头,见是甘从汝,脸色有些发白,觑了眼身边侍从,暗恨侍从并未及早告之他甘从汝也在。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一船子逆贼敢喊忤逆犯上的话羞辱太后!”甘从汝满身酒气,一双桃花眼乜斜着望向对岸。

“是敏郡王!”对岸一心要拜见平康公主的骆得计丢下夏芳菲,拿着缃色锦帕遮脸,匆匆随着婢女向毡帐里去。

夏芳菲机警地瞥见岸上原本悠闲自在的女儿纷纷回了各自的锥帐,尚且一头雾水,却也领着婢女进了毡帐。

宽大的帐篷里,骆得计苍白着脸抓着母亲游氏的袖子,“母亲,敏郡王来了,不知他又撒什么酒疯,好端端的,说进士们忤逆犯上呢。”

游氏对敏郡王说什么满不在乎,丰腴的酥手握住骆得计雪白的腕子,“可叫敏郡王看见了?”

“女儿回来得及时,况且今日人多,也不敢走远。想来不曾叫他看见。”骆得计脸色和缓了许多,含笑推了下夏芳菲,“早知道,我也学芳菲,把母亲压箱底的羃篱拿来戴上。”

“那敏郡王好大的胆子。”夏芳菲自从进京,便时时被骆得计提醒她的穿着举止如何得老气如何得被人笑话,此时又听骆得计说她的羃篱是游氏压箱底的东西,赶紧把话转到敏郡王头上,如今是太后垂帘听政,只说年号就被太后善变地改了十几回了,太后垂帘听政,皇帝却年过二十尚未亲政,太后可不就是狗拿耗子?这敏郡王敢把“狗拿耗子”这话往太后身上扯,可不就是胆大包天嘛。

游氏并不知道对岸的事,和蔼地替夏芳菲摘去羃篱,见已经十分雪白的骆得计,硬生生被夏芳菲衬得黑上几分,拿着羃篱的手指一动,神色有些诡异地说:“可不胆大包天得很,若不是他,如今的皇后就当是太后内侄女,哪里轮得到太尉家的大娘。”

“这么说,三年前今上大婚那一日,敏郡王抢了自家表妹的事是真的?”夏芳菲心叹若果然是情之所至,却也情有可原。

一直不言语的夏夫人骆氏暗中掐了夏芳菲一把,提醒她不得多口舌。

游氏心道:那个抢字,换成强字,更加妥当。有些卖弄地低声对骆氏、夏芳菲低声说:“今上大婚那一日在宫里被抢了人,太后为遮羞,现点了原本被册封为婕妤的宋家大娘做皇后。”

“也是太后太疼敏郡王,他做出这等丑事,竟然不罚他。太后叫他娶那位没命做皇后的萧玉娘,他说什么娶则为妻,奔则为妾,把个好端端的先皇后弄回府里做了侧妃。”骆得计心有戚戚焉地捂着胸口,她也在采选之列,万万不能步了萧玉娘后尘,还没侍奉天子,就先不清不白地进了秦王府。

“跟孩子们说这事做什么,她们规规矩矩的,能有什么麻烦事惹上她们?”骆氏对游氏的多嘴很不以为然,淡淡一扫,见虽是游乐,夏芳菲依旧工整地叠膝跪坐,比之一旁盘腿坐着的骆得计娴静淑雅许多,立时欣慰了不少,只觉得早年被迫嫁给庶族的屈辱稍稍洗去了一些。

飞燕合德

清苑骆氏,与太原王氏、陇西李氏、赵郡李氏、清河崔氏、博陵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七大族相比,不值一提,且早早地先帝在世时,就已经式微。萧太后垂帘听政后,紧追先帝脚步,处处提拔庶族子弟、打压士族,更是叫骆家一落千丈。

骆氏在娘家时,正赶上了骆家最后的繁华,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骆家,与一众朴素的新兴庶族决然不同。因此,身为士族阀阅之女,已经是她深入骨子里的骄傲。

哪怕她成年后,骆家已经成了外强中干的瘦死骆驼,哪怕她亲眼瞧见父兄将她嫁入庶族夏家,骆氏心里咬定了士族庶族不通婚,依旧不肯承认是骆家今非昔比自愿将她嫁入夏家,固执地认定夏家人用了见不得光的手段,逼得她这金尊玉贵的士族之女下嫁夏家。因此她人虽在夏家,却偏执地把在骆家耳濡目染到的规矩一一严苛地遵守起来。

骆氏的“规矩”里,有些十分奢靡铺张,这与靠科考刚刚起家、处处主张节俭的夏家家风背道而驰。于是天长日久,骆氏嫌弃夏家寒酸;夏家埋怨骆氏败家。如此,骆氏与夏刺史夫妻二人的关系,只能勉强算是相敬如宾。

骆氏这自尊自律到近乎傲慢的性子,使得她在与夏刺史不投契后,立时开始疑心夏家过河拆桥,用过了他们骆家,一步登天后,就开始慢待她这骆家女儿。于是骆氏始终憋着一口气,发誓将自己膝下唯一的孩儿夏芳菲教导成出类拔萃的女子,叫夏芳菲像萧太后一样,能为她争一口气,重现骆家当年满目锦绣的繁华,叫敢轻慢她的夏家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此时,骆得计、游氏母女二人把京城皇族的丑事说了出来,骆氏拿着目光做戒尺,鞭策夏芳菲慎言,以免此时说错一句话,被人拿捏住,成了把柄——虽对面坐着的是嫂子、侄女,但谁晓得同要进宫,骆得计会不会为了把夏芳菲比下去,诽谤她点什么。

防人之心不可无!骆氏在心里嘀咕着。

夏芳菲心内有诸多疑问,被骆氏盯着,也无从出口,两脚略有些麻木,借着宽大的浣花锦袖子遮挡,按了按双脚,偷偷觑向骆氏,见骆氏依旧以身作则地坐得笔直,只能强撑着陪着。脚上疼得厉害,勉强自己将注意转向帐子外,只听江畔上妓子们的鼓乐高歌声停了,仿佛有人惊惶地失声尖叫,渐渐地,竟像是传来了大军齐刷刷的步伐声。

“这狗东西,就会无事生非!”江畔上静寂之时,一声女子的厉声呼喝传来,随即嗷呜一声低吟后,就是噗咚一声,似是什么东西落水了。

“什么东西?”骆得计忍不住问,不敢自己一个人去看,拉了夏芳菲一起在毡帐口偷窥外头的事。

夏芳菲被骆氏盯着,原不肯做那鬼鬼祟祟的举动,但两腿又疼又麻,再不站起来,她便要昏厥了,顾不得回家后被骆氏如何惩罚,随着骆得计略躬着身子站在毡帐口,拿着手捶着腿,偷偷回头去看骆氏,果然正迎上骆氏严厉的目光,讪讪地转过头来,鬼使神差中,学着骆得计冲骆氏吐了吐舌头。

“妹妹太严厉了,自家人聚在一起玩笑,若是他舅舅瞧见外甥女腿上麻了,定当我这舅母不知疼人呢。”游氏笑了,骆氏这小姑子十分不好伺候,她夫君骆澄为人老实又懦弱,身为兄长,反而惧怕起骆氏来。这叫她这做妻子的,很是看不过眼。

骆氏淡淡一笑,隔着一层云纱,望得见游氏白皙臂膀上的一点朱砂痣,抿了口甜腻腻的果子酒,心叹她母亲去后,骆家的家风,都叫游氏败坏了。

“瞧,康平公主出来了。”骆得计激动地拉着夏芳菲的手,黑黝黝的眸子里,映着满池春水、一堤翠柳并一个绝色女子。

夏芳菲又回头望了骆氏一眼,手上不忘捶腿,念起回去后总免不了受罚,破罐子破摔地依旧跟骆得计站在一处,一眼看向对岸,登时明白了骆得计为何一直惦记着去给康平公主请安。

隔岸湖畔上,船工已经靠岸,将新科的进士们送到炎朝最尊贵的公主面前;进士们整齐有序地立在湖畔,却不敢挡住清风徐徐、水波不兴的曲江美景;江畔上如织的行人早已散去,原本秀丽的景色,因一女子动怒,瞬时染上了肃穆的寒意。

康平公主臂弯上的猩红帔帛高高地飘在空中,与翠绿的杨柳呼应,一身水色襦裙,齐胸勒住,衣裙上并未再有什么饰物,甚至满头如云青丝间,也只有一朵梨花点缀。

“那是谁?”夏芳菲的手指指向一列列武侯、参军前面的人物,遥遥地看那人的穿着,不像是她见惯了的朝服。

“梁内监。”骆得计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一双眼睛离不开康平公主,手心微微有些发烫地琢磨着要如何才能跟康平公主结识。

“内监?一个内监也能带兵?”夏芳菲纳闷了,更纳闷的是,敏郡王莫非跟梁内监串通好了?不然,怎地一个喊忤逆犯上,另一个就迅速地带兵来了?

“芳菲!回来。”骆氏蛾眉微蹙,声音越发严厉。

夏芳菲不明所以,身子一晃却被骆得计拉着出了锥帐。

来不及低下头,出门时,发髻上的簪子碰到了毡帐,立时摇摇欲坠,搅得原本一丝不苟的头发,瞬时松散了。

“得计!”夏芳菲慌张了,她还不曾这样抛头露面过,惊慌之时,顾不得梳拢头发,忙遮面要回毡帐,偏另一只手还被骆得计紧紧地拉扯着。

幸亏,江畔上的行人避让开了,但略想一想,便可知,还有不少人,跟她们方才一样,藏在毡帐里,正向外看呢。

“芳菲,你来。”

骆得计精通骑术,夏芳菲却是在骆氏三令五申下怕将脚走大,连路都不曾多走几步的人,骆得计一路轻巧地拉着夏芳菲走,到了江畔,一手钳着夏芳菲,一手从草丛里,拨拉出一只哼哼唧唧哀叫、落汤鸡一样的狮子狗。

方才威风凛凛抓耗子的狮子狗,此时失魂落魄,腿上的血染红了半个身子的毛,哆哆嗦嗦,被骆得计擒住,逃命一样地哇哇叫起来。

“哎,你别动。”骆得计手上挨了两下,却不肯放手,“燕奴、燕奴?快把我的帔帛拿来。”

缩在毡帐里的婢女燕奴,比骆得计、夏芳菲小上两岁,一张瓜子脸因骆得计的举动吓得煞白,赶紧拿着骆得计的帔帛出来,“计娘,夫人叫你赶紧回去,那边来了那么些武侯,隔壁毡帐里的爷们都不敢露面了,咱们……”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骆得计利落地从燕奴手上抽出绣满了芍药的华丽帔帛,只手快递地把狮子狗包在里头,仰起纤长的脖颈,便向对岸观望。

“得计,快放手。”夏芳菲挣扎了两下。

“骆家娘子,劳烦尊驾把公主的雪球送过来吧。”

隔江,一道不男不女的尖利嗓子,在骆得计耳中如同天籁,她想当然地以为公主又心疼爱犬了才特叫太监来唤,拉着夏芳菲道:“走,咱们快过去。”

“得计,我不去。”夏芳菲望见对岸的船工已经驾着小船过来了,赶紧回头。

燕奴虽不知道骆得计的算计,人却将夏芳菲挡住,哄骗她道:“姑夫人、夫人叫七娘陪着计娘呢,七娘怎要自己走?”

夏芳菲不信这话,转头再看毡帐,见骆氏并她们母女带来的婢女都没出来,忽地想,莫非游氏、骆得计合起伙来,要哄着她随着骆得计过去?

“咱们姊妹以后进宫了,也是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你忘了吗?这可是结交康平公主的大好机会。”骆得计在夏芳菲耳边低声仓促地说话,眸子里满是憧憬。

骆家家主骆澄只是个四品官员,在长安城的皇亲贵胄、达官显贵中,实在算不得什么。想起进宫后,只能唯唯诺诺地恭维伺候他人,骆得计便不甘心起来。

夏芳菲来到长安后,骆家一些不长眼的人造谣说些骆得计被夏芳菲比下去等等,想引着骆得计不待见夏芳菲。

可她骆得计偏不叫那些人遂意,偏跟夏芳菲好。此时骆得计一手抱着狮子狗,一手用力地攥着夏芳菲的手腕,盘算着若敏郡王还在,有夏芳菲,自己便可躲过一劫,不被敏郡王盯上;敏郡王若看上了夏芳菲,自己进宫后,便少了一大敌;若敏郡王眼界高,看不上夏芳菲,康平公主看夏芳菲容貌秀丽过人,也会连带着高看她骆得计一眼——她通读史书后,又从游氏那知晓康平公主新近见了不少待要进宫的闺秀,便认定了康平公主跟平阳公主一样,为了自己的权势要插手今上选妃一事,见了她们二人,必定动心;而她,不在乎叫夏芳菲做了出尽风头的赵飞燕,自己且做个随着赵飞燕进宫的赵合德。

“得计,你弄疼我了。”夏芳菲面上镇定,手上去掰骆得计的手指,想不通那水葱一样的手指,怎地会有那么大力气,腕上剧痛,恨不得用力将骆得计推开,但想起周遭不少人看着呢,投鼠忌器地不敢跟骆得计闹得太难看,痛斥亦或者扇打的举动皆在心里想起,唯独不敢付诸行动,见小船已经靠岸,被骆得计拉扯着,便上了船。

上船后,当着船工的面,夏芳菲越发不敢用力挣开骆得计,唯恐二人在光天化日下落水,偷偷望向对岸众人,心里忐忑地将骆氏、夏刺史口中那些个君臣父子、三纲五常、三从四德的教诲一一回忆一遭,宽慰自己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她跟骆得计好歹也算是朝廷命官之女,只是送还一只狮子狗,应当不会有人为难她们。

骆得计手心里渐渐冒汗,微微咽了一口口水,松开钳制夏芳菲的手指,偷偷擦掉手心里的汗,成败在此一举,若不能讨好康平公主,那这辈子就只能在贵女如云的深宫大院中,虚度一生。

骆得计并不就着水去照自己的脸庞,此时,她俨然把夏芳菲当成了自己最美好的饰物,甚至看见水中容貌秀丽的夏芳菲鬓松钗斜,转身便替夏芳菲整理了鬓发。

夏芳菲揉着手腕,见腕上青紫一片,头会子意识到骆得计的可怕,回头,见岸上自己的婢女还没露面,抿着嘴角回头,警惕地盯着骆得计。

到底是才十四岁,盯了骆得计一回,夏芳菲就在心里想着,兴许是骆得计胆怯,不敢一个人过来,才硬拉着她来。春风拂面,再次醒悟到自己出来抛头露面了,脸上登时涨红,羞惭地低下头。

骆得计却翘首望向姹紫嫣红的对岸,踌躇满志地酝酿着要诉说给康平公主的溢美之词,甫一上岸,便抱着狮子狗,拉着夏芳菲谦卑地跪下。

“公主万福,妾四品中书舍人之女在岸上捡到公主爱物雪球,不敢擅自藏匿,特来送还公主。”骆得计低下头,忐忑不安中,仿佛觉察到康平公主的帔帛,正轻轻地拂过她的脸。

“给本宫扔回水里去。”

荒唐长安

猩红帔帛上散发出阵阵羡煞桃李的芝兰芬芳。

骆得计抱着狮子狗的手一僵,偏过头去,见夏芳菲的脸几乎埋进了泥土中,着急地想着如何才能叫夏芳菲抬起头,叫旁人瞧见。

“大胆!公主扔出去的畜生,你也敢捡起来?”驸马韶荣立时狐假虎威地呼喝,为表自己对康平公主一心一意,不肯看骆得计一眼,“没听见公主说的吗?把那惹是生非的畜生,丢进水里去。”

“韶驸马,谁是畜生?”敏郡王甘从汝极有自知之明,今儿个惹是生非的就是他,他可容不得韶荣这般指桑骂槐。

“畜生不是它还是谁?敏郡王若爱对号入座……”韶荣手指指向骆得计,不屑转头看骆得计怀中的畜生一眼。

“哎呦。”骆得计娇呼一声,仿佛是被狮子狗咬了。

“放肆,公主面前竟敢大呼小叫!”韶荣喝道,呼喝之声,却在转头之后咽进肚子里,只见抱着狮子狗的女子旁,另跪着一人,此时那人关切地看向抱着狗儿的女子,头虽埋低了,却露出如雪细腻的肌肤,柔和的下颌,一双眸子温柔,却又像是方才他以为的那样怯弱,不比骆得计大方,却比她温柔娴雅。

“公主,你瞧,踏破铁鞋无觅处。”韶荣立时快步跨到康平公主身边,颀长的身姿,佝偻着背指向夏芳菲。

康平公主原在看江面,漫不经心地随着韶荣的手指看去,凤眼滑过夏芳菲如云的蓬松鬓发,落到她桃红的鸡心领半袖上,这样的打扮,她在十年前也做过,新近几年,却是再不曾见人这样打扮过,只望了一眼,就问:“你是从外地来的?”

骆得计心内窃喜,丝毫不觉得自己的光彩被夏芳菲抢去,立时拿着手臂轻轻捅了捅夏芳菲。

“臣女是从平衍州来的。”夏芳菲低着头,自幼便被骆氏教养着准备进宫,倘若不是遇上骆得计那样强横的手段,她还不至于慌乱。

“平衍州?好地方呀,你会背诵《女戒》吗?”康平公主走近,纤长的手指带着一丝丝玉质的冰冷抚摸过夏芳菲的脸颊,平托起夏芳菲的下颌。

夏芳菲一头雾水,却觉大事不妙,“臣女会。”头被抬起来后,眸子依旧不敢抬高,脸上因被一群人看着,浮现出薄薄的一层香汗。

康平公主细细地看着夏芳菲朱唇中细碎的贝齿,将她的一举一动看在眼中,心道,果然这是个不惯抛头露面的女子,怕是她连骑马游街也不曾做过,这样的女子,定合对萧太后满腹怨言的皇帝的心意,也不至于叫萧太后看着不喜。

虽则如今皇帝尚未亲政,瞧着就连她这公主也比不得,但皇帝终归是皇帝,与他姐弟交好,总是好事。

嗤嗤的笑声传来,康平公主愠怒地斜眼,余光中浮现出一片紫色,压低声音问:“敏郡王笑什么?”

“公主竟然知道《女戒》二字,实在叫甘某汗颜。”甘从汝一字一顿,淡淡地看向韶荣,似乎在这事上跟驸马韶荣十分默契。

韶荣立时道:“敏郡王,你要羞辱本驸马尽管来,公主德性完美无瑕,并无可叫人指摘之处!”

梁内监堆着笑上前道:“驸马言之有理,郡王殿下也无需汗颜,公主是太后她老人家教养……”

甘从汝又发出嗤嗤的闷笑声。

“把狗儿扔回水里,梁内监带着武侯、参军回去,新科进士们还不曾去雁塔吧?事不宜迟,快去吧。”康平公主不瞧甘从汝一眼,只搅动满岸兰芷清芬般转身向梁内监走去,“曲江江畔有人高呼一声忤逆,不过须臾,梁内监就带着人来了,本宫才该汗颜才是。”

“三娘无须汗颜,当是从汝这个右散骑常侍汗颜。梁内监,梨园里的一对大小真娘模样儿一模一样,甚是可人,从汝见了这个,就忘了那个。前儿个小真娘问,‘殿下,你心里到底是藏着姐姐呢,还是藏着我这妹妹呢?’,眼瞅着黄昏将至,又该去会一会佳人了,还请梁内监指教,从汝见了小真娘,该如何答她?”甘从汝与梁内监说着话,眼睛却是看向骆得计、夏芳菲,轻嗤一声,暗叹自己看走眼了,怕是方才这女子只是装模作样,才戴了羃篱立在江畔,不然,此时得知这边贵人在,又肯来这边抛头露面了?

“咱家哪里知道这个,殿下的心大着呢,大小真娘姊妹两,就不能一起藏着?”梁内监笑得脸有些僵了,暗恨手下不打听清楚,若早知道喊忤逆的是敏郡王,且还是对着康平公主的人喊的,他宁肯留在家中左拥右抱,也断然不会来这地凑热闹。

“梁内监竟然不知?莫非,从汝梦里没提起?”甘从汝笑了。

梁内监眼中划过一丝忌惮,低着头,亲昵地拿着拂尘替康平公主、甘从汝撵走春日里的蚊虫,“殿下说笑了,殿下的梦话,咱家怎会知道?”

“哼,怕是本宫见了表外甥几遭,梁内监,你也心知肚明吧?”康平公主意味不明地提起表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