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想不成为小节,便要忍受刮骨之痛,舍去一些东西来换。”秦少卿悠悠地说道,见侍卫等着他吩咐,便道:“这定是慕青县主、灵王爷使出的祸水西引的招数,莫叫他们因为夏七娘分散了对慕青县主的攻讦,快叫些人散出消息,叫举子们齐心合力地攻讦慕青县主。”

“是。”侍卫一拱手,便向外去。

夏芳菲愣愣地望见侍卫望去,瞧见庭中终于消停下来的那狗,瞄见他胸膛上一片鲜血淋漓,不禁有些同情那狗,身为外戚,还是个备受溺爱的外戚,那狗莫不是只得如此,才能搀和到秦少卿、萧玉娘大兴医道的壮举中?

“夏七娘,我见你跟在玉娘身边……”

“少卿不必多言,身为小节,我知道该如何成就大义。关押女子的屋舍就在方才做法的大屋吗?”夏芳菲望见又有几人来跟秦少卿汇报,当即领着柔敷自觉地向大屋去,此时若还不明白秦少卿大材小用亲自唤她出来的意图,她便枉费了骆氏十几年的教诲。

“夏七娘不必忧心,夏刺史不日便进京,你一定会逢凶化吉。”秦少卿道,见夏芳菲脸色一瞬间越发难看,不解她为何会如此。

“多谢少卿相告。”夏芳菲只觉得自己命途多舛,还不曾跟骆氏和好,比骆氏更古板的夏刺史便又要进京了。低着头,领着柔敷向大屋去,心知若自己提起银钱、攀附权贵的话,今次的事定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能往怪力乱神上扯,年纪大了越发敬畏鬼神的太后才会心生忌惮,大举整饬巫蛊,至于她的下场……反正夹在中间也不得好,不如大义凛然一次。

大屋里的法器、鼎炉、符咒、虫蛇已经被扫去,门窗上鸦青的锦缎也被扯去。

五间的宽敞大屋子此时露出宣阔的真面目,大屋里原本在乌烟瘴气下,不论身份辈挤在一起做法的几十个女子,此时按着身份分左右前后坐下。

夏芳菲进来时,扫见最后面坐着的是市井中的神婆,神婆前是小家碧玉,再向前,就是有些身份的贵女。廖四娘坐在略靠前的位置,夏芳菲斟酌着,便在她身边坐下。

“七娘,玉侧妃可还好?”廖四娘问。

夏芳菲道:“还没醒来,不知到底好没好。”

“那……敏郡王如何了?”廖四娘又问。

夏芳菲察觉到周围的妇人都向她这探头就连骆得计都忍不住再三看她,踌躇再三,不忍心哄骗廖四娘,当即握着她的手,在她的手心里反复写了个“谎”字,便在她耳边轻声道:“县主说了……咱们只管说做法时,见到了阎王老爷,在他跟前狠狠地告了那狗一状,如此,那狗如何,都是因他自己个咎由自取,咱们便可安然脱身。毕竟鬼神一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原来如此。”廖四娘握住夏芳菲的手心,以表示自己明白了。随后心情大好地拉着夏芳菲一一将在座之人的身份说给她听。

夏芳菲心里冰凉一片,听廖四娘的话,这些人虽不是权倾一时的贵人,但也是上中下三层女子中的佼佼者——不然,怎会跟那狗有过节,今日她为附庸萧玉娘成就大义,将这群人都骗了,日后在长安城里,她休想再结交什么人了。

咣咣的声音传来,众人抬头,却见是几个粗壮婆子抬着案几屏风进来。

待案几屏风铺设整齐后,几人从门外走近,走入屏风后入座,随后,屏风后一人古板地呼喝道:“夏七娘可在?”

夏芳菲听出这声音是说她是小节那位侍卫的,立时起身道:“在。”

她答应后,几个不曾受过如此屈辱的贵女当即呜咽啼哭不止。

“请夏七娘坐在屏风后,将今日之事的来龙去脉说清楚。”

“……是。”夏芳菲起身,拿着手将长裙上的褶皱抚平,在屏风后坐下时,望见屏风上绣着的是雪中红梅图,不禁想,曾经,她也是个阳春白雪般清高的女子,如今,又市侩又势力,“今春,民女与表妹去曲江江畔上看进士游湖,不料被敏郡王双双欺侮……”

“咳!”因据说屏风后是三司会审,骆得计不敢贸然出声打断夏芳菲,只得咳嗽一声。

“民女险些丧命。是以,慕青县主邀我们姊妹二人过府一同震魇敏郡王,我们姊妹便来了。方才进入大屋后,只见一片云蒸霞蔚,虽民女依旧察觉表妹在身边,却看不见她的踪影,只瞧见一群牛头马面恭敬地道:‘这位可是平衍刺史家的夏七娘?殿上正在审问炎朝太后外甥敏郡王的罪行,阎王请您前去对证词。’民女心中惶恐,当即推辞道:‘民女心中并无冤屈。’面色赤红的牛头晃着鼻上铜环道:‘怎会没有冤屈?曲江上的事,我们在地府都看得清清楚楚呢。’民女道:‘诸位看得清楚又如何,民女生来最敬佩知书达理的读书人,我们现世的读书人不以为民女冤屈,民女便不冤屈。’牛头当即笑了,‘夏娘子且放心,那些读书人的罪过,我们王上都记在册子上呢。炸完了敏郡王,就炸他们呢。’”

“胡言乱语,荒唐至极!”屏风后有人怒喝一声,“子不语怪力乱神,秦少卿,当真审问这群无知妇孺,未免滑天下之大稽!”

“周尚书稍安勿躁,敏郡王身上铁证如山,俨然有油炸痕迹,只怕夏七娘所言非虚。夏七娘,你请再说一说吧,至于那些读书人的罪行,不提也罢。”秦少卿出口道。

“是,曲江上,敏郡王做的事,阎王都看在眼中,是以,民女也不曾多费什么唇舌,只是稍稍跟阎王对证了一番。随后,阎王说,女子名节要紧,敏郡王毁我名节,如毁我半条性命,原本这些事该等他死后再过问,可今日慕青县主府怨气冲天直达地府,他既然被慕青县主府众人的诚意感动,只得过问一番,叫敏郡王得了现世报。民女恍惚做了个梦一样,醒来才见表妹就在身边。”夏芳菲原要扯些亲眼目睹那狗被剥皮过程,又觉秦少卿与那狗交情至深,倘若自己诅咒得恶毒了,未必不会被秦少卿记恨。

“夏七娘且退下,廖四娘,你来说一说今日之事的来龙去脉。”

夏芳菲老实地起身,重新回到原处坐下,有些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不真实,她虽不是什么金枝玉叶,可也不曾被人这样审问过。

“民女一进门,也只瞧见一片云蒸霞蔚,迎面走来一个与我模样仿佛的女子,那女子说,她乃是我腹中应声虫是也,昔日因唯恐敏郡王当真剖开我腹,惊吓之下命丧黄泉,如今与我携手一同去阎王面前告敏郡王一状……”

夏芳菲怔怔地望着廖四娘,不解她为何也顺着她的话说,明明已经告诉她是个谎话了,这般说了,无疑是给慕青县主火上浇油,日后再想跟慕青县主和睦也难。

“下一位,承恩坊的武大娘。”

听侍卫呆板的声音念着下一个的名字,廖四娘坐回夏芳菲身边,轻声在她耳边问:“有趣不?”

“四姐,为什么?”

廖四娘轻嘘一声,瞪了正在四处探头探脑的骆得计一眼,她志在骆得意,自然样样都要与夏芳菲步调一致,她不信夏芳菲会傻的出门探了一回风声,回头还往死路上走。

骆得计看她们二人鬼鬼祟祟,心里拿不准轮到她该如何说,默念道:她只管说自己是被夏芳菲硬拉扯来的,旁的一概不知。

廖四娘之后,其他人再上前,也是满嘴牛头马面、忘川奈何,因其他女子履历比夏芳菲更丰富一些,也便更会夸大其词,轮到市井女子登场,那女子说话间唾沫横飞,仿佛当真去十八层地狱一层层走了一遭,叫一众听众不禁暗暗为她喝彩。

莫非,这么大阵势,就是为了倒腾出一本呈给太后看的志怪话本?夏芳菲依稀望见屏风后,有位肥头大耳的官老爷已经忍不住摇头晃脑了。

“灵王爷来了。”大屋外有人扬声报道。

少时,隔着严严实实的屏风,夏芳菲等人就望见一人阔步进入大屋。

“王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罪过罪过。”屏风后众人起身拱手道。

“什么王爷?女婿都叫人给砍了,女儿家都叫人给抄了,我这王爷又算个什么?”灵王爷满腔怨气。

秦少卿道:“灵王爷可曾见过梁内监?”

“不曾。”

“莫非梁内监已经回宫给太后汇报了?”秦少卿道。

“那阉……天佑,三位老大人,老夫教女无方,叫她惹下这么大的祸。还请几位替老夫与五郎、玉娘好生说和说和,总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一家人,何必闹得如此不堪?”

“王爷,此事已经惊动了太后,且,闹得满京城人心惶惶,若不慎重处置,人人自危,长安城乱了,天下也就乱了。”秦少卿道。

“哼,不过是自家人闹得僵了些,关天下人何事?慕青胡闹了些,可谁不知那些怪力乱神之事信不得?当个玩笑笑一笑,放过就罢了。”灵王爷道。

“灵王爷,敏郡王身上有铁证,这边厢又有众女子的证词,一个说见到鬼神,不过是个笑话,若是一群人都这般说,那就是确有其事了。”秦少卿道。

屏风后一阵翻查纸张之声,灵王爷虽口口声声不信怪力乱神,此时也觉周身被阴气环绕,气势不禁弱了几分,“五郎受苦了,老夫做主,叫慕青倾囊弥补他就是,天佑,你看此事……”

“回少卿,无数蛊虫、毒蛇从慕青县主府爬出,慕青县主府周遭人心惶惶。太后令少卿并诸位大人将一干涉事之人关押在慕青县主府,并即刻进宫,禀明敏郡王伤势并商议对策。”

“臣等领命。”屏风后众人道。

“灵王爷也跟着同去吧。”秦少卿道。

“嗯。”

不一时,屏风后几人出了大屋,门窗上响起铁链铜锁的哗哗声,大屋里的人,一时间哭做一团。

“我还不曾身陷囹圄过。”廖四娘笑了。

夏芳菲不禁佩服起她来,暗叹果然是个敢进宫行骗的女子,就是有胆量。

“七娘、四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骆得计满面泪痕,如今身陷囹圄,怕是再也进不得宫了,“你们是存心算计我!芳菲,如今我才是你东山再起的支柱,你害了我,姑妈跟着伤心,你也得不了好。”

“闭嘴!”夏芳菲喝道,冷冷地看她一眼,听见不远处有人嘀嘀咕咕,言语里都将今日震魇成功的原因推到她头上。

骆得计此时孤立无援,哆嗦一下,果然住了嘴,又怯怯地问:“芳菲、四娘,若是敏郡王死了,咱们……”

“快,咱们赶紧替他祈福,求他好歹留下一条命。”不知哪个妇人提了一句,众人嘴唇蠕动,嗡嗡地念起经来。

夏芳菲不禁觉得此情此景可笑得很,忽地肚子咕咕叫了两声,这才想起错过饭点了。

“会有人记得给咱们送饭吗?”廖四娘问。

才说着,门上又咣当响了一声,随后一队下人进来,摆上矮几、矮凳,又将几十碗肉糜羹送上。

“终于吃上牢饭了。”廖四娘笑了。

这一句话后,又有人抱头痛哭,夏芳菲拿着汤匙与廖四娘坐在一处捧着碗吃肉糜羹,眼瞅着除了她们二人外,再无人咽得下米粒,不禁心生出一股莫名地自信来,觉得早先自己未免有些太过妄自菲薄了,且看如今她身陷囹圄都能面不改色并且深明大义,便知她也不是一无是处、等着人垂怜娶进门才能过好日子的人。

“哎,旁人都不吃,咱们都端过来,谁知下顿饭什么时候有呢。”廖四娘说着,就将旁边矮几上的四碗肉糜羹都端到她们跟前。

夏芳菲深以为然,便也去端了四碗,指点雀舌、柔敷有样学样后,这才又慢慢吃第二碗,静静地看着为甘从汝祈福的众人。

大屋里渐渐暗了下来,几个妇人终于忍不住饥饿,开始吃粥,其中,就连骆得计也勉强吃了一碗,有十几人人饿着肚子,在廖四娘、夏芳菲跟前转了转。

夏芳菲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廖四娘却按着她的手道:“七娘不可妇人之仁,咱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下顿呢。”

“不愧是险些就要被打进天牢的廖四娘!好胆量,竟想吃独食!”一个身份与廖四娘相当的少妇忍不住开口唾骂。

廖四娘冷笑道:“世道如此,我也不过是学了些事故罢了。”

那少妇又将眼睛转向夏芳菲。

夏芳菲怔了怔,便将头转开,此时她万万不可背弃廖四娘,叫她一人背上吃独食的骂名,于是也以神色示意雀舌、柔敷跟廖四娘的婢女芫香、芹香一样不许将肉糜羹送人。

大屋里渐渐暗了下来,一更的梆子声响起,既无人想起给她们送烛火,也无人想起送饭,数着梆子声,大屋里静悄悄的,没有人说一句话,直到早晨坊门上的钟鼓声响起,屋子里才有些骚动。

先有人推推搡搡令旁人拍打门户喊冤,随后又有人互相指责道:“若不是听信了你的花言巧语,随着你来慕青县主府上,我岂会惹上祸事?”

安静了一夜的大屋子众人烦躁不已,眼瞧着门外的天渐渐转亮,竟无人再来过问她们,叫骂着,又有人啼哭起来。

“我家人……”

“别想了,惹上这么大事,家里怕沾上关系,巴不得跟你我撇清呢。”

不知谁一句话令众人心有戚戚焉,众女便都跟着痛苦起来。

夏芳菲有些后悔自己选择舍生取义了,摩挲着面前仅剩下的一碗肉糜羹,心叹有人舍生取义的时候,感天动地,有人却默默无闻,甚至有些行迹猥琐,就如她,此时霸占着一碗兴许已经馊掉的肉糜羹不放。

日上三竿,大屋里众人的肚子齐齐叫了起来。

“廖四娘!夏七娘!你以为我们不敢奈何你们?”饥饿之下,兴许前儿个还在赏花宴上优雅从容的女子们不禁怒火中烧,齐心合力地将矛头对准了夏芳菲、廖四娘。

廖四娘面前也只剩下一碗肉糜羹,她与夏芳菲一般,并不立时去吃,静静地看着这碗羹不言语。

众女虽怒,但到底还没昏了头,只是围绕夏芳菲、廖四娘怒骂不已。

“四娘,我们在坚持什么?”夏芳菲有些疑惑了,明明眼前的肉糜羹已经吃不得了。

廖四娘静静地道:“并不坚持什么,只是,从一堆人里拔尖的法子,有两种,一是自己努力长高,二是打断其他人的腿。你可有什么防身的东西?”

夏芳菲不大懂得廖四娘的意思,但看廖四娘一副对大牢里的规矩十分精通的模样,便紧跟着她亦步亦趋,从袖子里拿出了八寸来长的尖锐银簪子。

果然瞧见那匕首一样的银簪子,围绕在她面前的人少了一些。

骄阳渐渐西斜,柔敷、雀舌二人时不时地望向夏芳菲。

廖四娘握着夏芳菲的手一言不发,待屋子里又暗了下去,分辨着屋子里厚重的喘息、饥渴声,待听见屋子里有人碰倒了矮几后,忽地哎呦叫了一声,便快速地扯着夏芳菲,向角落里退去。

夏芳菲也早防着其他人趁黑偷袭她们,早早地分辨出柔敷、雀舌的方位,拉着她们二人一同向后退去。

果然,廖四娘的那声痛呼立时令旁人以为有人贸然对廖四娘、夏芳菲出手了,在气愤之下,便丢下白日里还勉强保留住的体面,群涌而上,向矮几边的“廖四娘、夏芳菲”打去。

哎呦、痛呼声一片,夏芳菲躲在角落里不吱声,依稀听见骆得计也跟着人一同去打了,心下冷笑,暗道这乱拳乱脚的,不知哪位要受苦了。

柔敷、雀舌也被吓住,万幸她们两人知道她们跟廖四娘、夏芳菲一样是众矢之的,于是也不敢出声。

五更的更鼓声渐次响起,拳打脚踢之后,满屋子都是呜咽咒骂声。

更鼓声落下后许久,晨曦终于透过门窗照耀进来,屋子里的人或打着瞌睡或揉着酸疼的臂膀,也无人去分辨角落里的夏芳菲、廖四娘是不是她们昨晚上打的人。

哗啦一声,门上的铁链铜锁终于响动了,屋子里众人饥渴交加地齐齐看向六扇木门。

门窗敞开后,站在门边的秦少卿愣住,就如进了旱涝之地,被一群难民围住一般,尤其是几个穿着锦袍、披金戴银的贵女,此时鼻青脸肿,看不出一分一毫昔日的花容月貌、娴静优雅。

“可是忘了给她们送茶饭?”秦少卿问,目光一番梭巡,终于寻到几个能上堂作证的体面人。

“秦少卿,可是要提审我们?”廖四娘、夏芳菲从角落里站了起来,虽也有些狼狈,但好歹,比那些鼻青脸肿、满脸菜色的女人们体面多了。

“是,三司会审,太后、今上听审,几位吃些粥汤,就去吧。”秦少卿满心惊奇,心叹廖四娘、夏芳菲果非寻常女子所能比拟,即使身陷囹圄,也能面不改色、从容不迫,这份心智,实在令人叹服,看她们前日言谈,想来她们已经明白了萧玉娘、甘从汝今次的意图。

“请。”一直跟着秦少卿的侍卫眼中也带了些敬意。

夏芳菲终于明白廖四娘的坚持是为了什么,隐隐也觉得去面见太后、今上是莫大的体面——虽说见过后,兴许免不了一顿鞭笞。微微偏头,瞧见那群因不够体面不能上堂的女子愤恨地瞪着她们,深深地叹息一声:曾经,她也阳春白雪过。

爱女心切

好像,忘了什么事情,比如说,枪打出头鸟,出头的椽子先烂……

“芳菲,我告诉你,见了太后、今上莫慌张。这些事,等事情平息之后,都是难得可贵的谈资。对你我这等一不能抛头露面经商、二不能光明正大置办田地屋舍、三不能顺顺当当嫁人的女子,就是自力更生的依仗。”廖四娘从容不迫地拿着帕子擦脸,由着芫香、芹香二女替她整理衣裙。

“嗯。”夏芳菲掐指一算,本朝依着律例被判斩首的人据说只有不足十人——自然,死于私刑的人便不计算在内,如此,她跟廖四娘不过是从犯,顶多挨上几板子。况且,廖四娘话里的“自力更生”四个大字,叫她心生出无限向往,此时,腹内空空,她想若能自力更生,摆脱她人摆布,她愿意跟廖四娘一样,从名门贵女宴席上的贵客,变成与人取笑的跳梁小丑。

柔敷终于明白绣嬷嬷为何对廖四娘满心不喜了,她也觉得廖四娘仿佛把夏芳菲带到了没有退路的歪路上。

“面圣时,不要胆小怕事,能偷看太后、今上一眼是一眼,言谈间,不可平铺直叙,最要紧的事,就是惹出事来,叫太后、今上多跟你我二人说几句话。不然,就像是如进宝山而空手而归一样。一则,太过乏善可陈,旁人未必知道你我二人面过圣;二则,对她人述说时,也会心虚,底气不足。”廖四娘对夏芳菲倾囊相授道。

“该不会,四娘是要拉着我家七娘,做篾片娘子?”柔敷将手撑在廊柱上,越发觉得头晕眼花。

“篾片娘子,也不是谁都能做的。”夏芳菲道。

秦少卿稍稍转头,方才还在懊悔属下办事不利,忘了给那一干女子准备茶饭,此时听廖四娘、夏芳菲一席话,当下震惊不已,半响心道如今的女子竟都是这样有胆识、有见识了,莫不是太后带的头?当下对这二女也越发地关照,开口道:“廖四娘,今上还记得你呢,秦某可令人为你准备下胭脂水粉。”

“不必,好马不吃回头草。秦少卿莫对着我们姊妹露出怜悯的嘴脸,苍鹰有苍鹰的活法,蝼蚁有蝼蚁的出路。”廖四娘飒然道。

秦少卿失笑道:“廖家四娘果然有志气,是在下唐突了。今日就在慕青县主府过堂,几位且去吃些粥汤吧。”

“多谢。”伸手不打笑脸人,廖四娘含笑答应。

“夏七娘为何要去做篾片娘子?你父母双亲尚在,夏刺史又正值壮年且官运亨通,再不济,你也沦落不到那地步。”秦少卿道。

夏芳菲眼前浮现出夏刺史那古板的面孔,无奈地摇了摇头,“家父比家母还严苛,若家父在长安,民女早入了道观出家了,兴许,如今已经被剃了头发。”

秦少卿失笑道:“原来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两位放心,在下以性命保证,决计不会对两位上刑。”

夏芳菲一怔,莫名地觉得秦少卿的话十分可靠,当下又道了一声谢,辞过秦少卿,便与廖四娘并柔敷、芫香四个去吃饭,待吃了饭,虽廖四娘拒绝了,但依旧有人送上胭脂水粉。

夏芳菲眼下虽略有些长进,不用羃篱也可坦然面对外男。但终归心理有些芥蒂,觉得自己乱糟糟的去见人,反而不算轻浮,于是并不梳妆打扮。

廖四娘也是如此。

二人在偏厅里略等了等,就有一直跟着秦少卿的侍卫领着她们一行六人去慕青县主府上房里过堂。

穿过一道道雕梁画栋、迂回曲折的回廊,才到了满布浮雕的上房院门外,夏芳菲、廖四娘二人被侍卫拦下,只闻见一片花香扑鼻,随后,便有两列女官持着硕大羽扇簇拥着两位身穿百鸟裙的尊贵女子慢慢走来。

“是康平公主、康宁公主。”廖四娘低声道。

夏芳菲依着礼数福身,偷偷望去,只见康平公主还如她印象中的那样满身威仪,至于另一位康宁公主,容貌倒是与堂姐慕青县主仿佛,俱是一身贵气却容貌寻常。只是慕青县主满眼戾气,这位康宁公主,却一脸趣味盎然。

“两位殿下请回去吧,今日处置的乃是国事,并非家事,二位并非三司中人,还请回避。”上房院内,秦少卿、梁内监双双走出。

梁内监堆着笑脸,由着秦少卿出面打发掉康平、康宁二人。

“秦天佑!公主面前,岂容你放肆!”跟在康平公主身后的韶荣驸马虚张声势道。

“放肆,太后、圣上驾前,韶驸马敢出声咆哮!”秦少卿拱了拱手,“两位殿下,太后等着审问证人呢。还请两位见谅。”

证人,不是从犯?夏芳菲心中一暖。

康平公主心知秦少卿不好摆布,于是一言不发。

韶荣驸马利落地在廊下找出几个不合时宜的身影,立时指向那边道:“三娘,那边就是证人。”

“廖四娘?”康平公主望过去,认出了其中一个。

韶荣驸马立时道:“廖四娘,你是证人?不巧得很,我们府上也有几个道行高深的高人,你见了太后,还该谨言慎行才是。”

廖四娘一怔,因不知萧玉娘等人今次是要打压巫蛊,当下疑惑今日审问的是慕青县主的事,韶荣驸马跳出来做什么。至于康平公主府的高人,此事她也知道,更明白那是康平公主打算献给萧太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