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主救我!”夏芳菲连忙躲到慕青县主身后,因本不是生性活泼的人,做这动作,就有些别扭,几乎将慕青县主推到了甘从汝跟前。

廖四娘不禁为夏芳菲捏了把汗,可慕青县主却十分受用,为了颜面,她是不肯主动挨近甘从汝的,可被夏芳菲这么不经意地一推,她与甘从汝之间的距离,前所未有的近了。

近到几乎能感觉到一股热气扑在她脸颊上,克制住心中莫名的悸动,慕青县主挺起胸膛护着夏芳菲,睥睨向甘从汝道:“好一个敏郡王,竟然想跟个弱女子大打出手!”

“这天下,还剩下几个知道妇道的女子?既然你们女子先起头,我们男儿跟上又何妨?”甘从汝提起拳头虚张声势。

夏芳菲被他那凶神恶煞的模样吓住,越发缩在慕青县主背后不出来。

“五郎,退下。张信之,扶着五郎去慕青县主准备好的客房换衣裳歇息。”因甘从汝话里带出对太后的怨气,一直看戏的萧玉娘终于开了口。

醉中的甘从汝莫名地老实了,靠在张信之身上就随着萧玉娘向外去。

夏芳菲心有余悸,不惯撒娇耍赖,待萧玉娘姐弟一走,拉着慕青县主的袖子不知该说句什么圆场,毕竟她方才推了慕青县主一把,怯怯地抬头,对上慕青县主那双仿佛在说“自己人”的眼睛,终于安心了。

装疯卖傻

明媚的阳光透过门窗挥洒进一地狼藉的法阵,法阵边上的琉璃镜将阳光折射入夏芳菲的眼睛。

夏芳菲心中盈荡着一股盎然的生机,仿佛一切都有了奔头。有了慕青县主做靠山,她在长安城里就不是孤家寡人一个,可以多认识结交一些人。有道是日久见人心,兴许有哪家开明的夫人看她资质不错,乐意叫她过门做儿媳妇。既然夫人都开明了,那那家的男子应当也……

头会子顺理成章地想象将来要嫁的男子,夏芳菲脸上浮现出一抹红晕,此时不仅不觉得慕青县主喜怒不定,反而觉得她十分可亲可敬,至少,除了这间乌烟瘴气的大屋,她还给妇人们准备了后花园的宴席。

廖四娘嘴角带着浅笑,握着夏芳菲的手,由衷地为她欣喜——夏芳菲好了,骆得意一准会对她感激涕零。

屋子里,只剩下骆得计一人如陷冰窟,骆得计这时才恍然想起夏芳菲大病初愈,姿色比不得她,自然不能像在曲江上那样以美色掩护她。继而,又因察觉出慕青县主对她的冷意惶恐起来。

“说起来,七娘从曲江上回来,就病了,也没时机自辩,都是骆娘子说什么,我等就信什么。方才,敏……那狗又说……”站在廖四娘身边的女子声音柔美,一句话好似低吟浅唱般动听。

夏芳菲此时才想到这一节,骆得计慌忙道:“这位姐姐是个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那女子恭谨地道,跟着慕青县主久了,她自然能够十分有眼力劲地顺应慕青县主的心思攻讦骆得计。

“芳菲,你说……”骆得计此时此刻才尝到孤立无援的滋味,原要夏芳菲说出那日实情,又觉夏芳菲一准不肯,只得沉默以对,以不变应万变。

“说起来,我也觉得是这么回事。方才那狗亲口说了,难道还信不得?”又有一人接口道。

夏芳菲心中的生机已经化作了一片姹紫嫣红的锦绣花丛,仿佛已经找到伙伴了,不再是像最初那样在长安城里孤立无援。此时不用她说什么,自有一群人替她说话。

“四姐姐。”夏芳菲紧紧握住廖四娘的手。

廖四娘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地暗示夏芳菲由着旁人说,说到最后,众口铄金,骆得计沦落到夏芳菲一样的下场,没了进宫的资格,看骆家如何看不起廖家。

“不好了、不好了……县主,大喜大喜。”门外一婢女慌慌张张地进来,前言不搭后语地报信。

“到底怎么了?”慕青县主不耐烦地问。

那婢女稍稍回神,不再提这消息是凶是吉,只是快速地道:“敏郡王病了,忽地胡言乱语发起疯来,一身狗血地跑出了府门。”

“什么?是撒酒疯,还是真疯?玉娘呢?怎没管住他?”慕青县主呆住,不觉得解恨,心里满满都是担忧。

“玉侧妃被推倒了,人撞在门槛上,昏了过去。”

“什么?”慕青县主眸子睁大,甘从汝连萧玉娘都打了,那就是当真发疯了,忙道:“快请御医、巫医来。五郎呢?没人拦着他?”

“张信之跟着去了,另有几个下人也跟着出门了。”

“荒唐,门上怎没人拦着他?又不是一回两回震魇他了,怎地早先没用,这会子这般灵验?”慕青县主心乱如麻,捏着拂尘的手微微发抖,不觉将眼睛最用心诅咒敏郡王的夏芳菲身上,心想今日就多来了两个人,骆得计一瞧就是没用心的,只有夏芳菲太过实在,用心诅咒了五郎,不觉迁怒到夏芳菲头上,怒喝道:“谁叫你拿了那鞋子来?若是五郎有个好歹,我绝不叫你好过!”

遭了无妄之灾的夏芳菲登时呆若木鸡,心中的锦绣花丛被一股数九寒天的北风卷得片叶不留。她原就是不信巫蛊之术,才敢随着廖四娘过来,可如今,慕青县主府的法事有效了,听慕青县主的意思,是推到她头上,这可该怎么办?察觉到手指上的暖意,夏芳菲微微偏头,见廖四娘还握着她的手指,心中一暖,随后又觉蹊跷,毕竟,方才那狗还对萧玉娘言听计从,怎地一转身,就将萧玉娘打了?

“快,再派人去将五郎找回来。”慕青县主说罢,丢下一屋子人,就冲厢房去,边走边说,“翠环,叫门上立时给父王、母妃送信,梁内监那狗若见五郎出事,一准会在太后跟前煽风点火,叫父王、母妃先商议出个对策才好。”

慕青县主眉头紧皱,不光是担心甘从汝,还生怕萧玉娘有个好歹,萧玉娘虽是个侧妃,但她是萧家女儿,萧家女儿可比非太后所出的公主、县主尊崇多了,这次无论如何,都要给太后一个交代,忽地指向夏芳菲,对婢女道:“带了她走,若是梁内监带着武侯上门,便将她交出去。”回头再看夏芳菲,眼神里就多了两分憎恨。

一下子从自家人变成杀父仇人了,夏芳菲将头底下,也有那么一瞬间信了鬼神巫蛊之术,可是,转念又想自己拍小人的时候,连带着将骆得计也骂上了,怎地骆得计就没事?一颗心七上八下,却少不得随着慕青县主同去,到了厢房门,才要随着慕青县主进去瞧瞧萧玉娘,就被慕青县主的婢女拦住。

“七娘,真的还是假的?”柔敷方才跟雀舌都觉得那些跳大神的场面滑稽有趣得很,此时见有效了,才害怕起来。

“兴许是假的……”夏芳菲轻声在柔敷耳畔说,这话才落下,就见一个婢女双眼红肿地端着一盆血水出来。

“都端出血盆了,怕不是假的。”柔敷摩挲着臂膀,眼前慕青县主府的雕梁画栋,在她眼中也成了张牙舞爪的鬼神。

“……兴许是狗血。”夏芳菲瞧着水盆里的血色,大抵是打心里喜欢萧玉娘,又怕再遭受一次无妄之灾,巴不得这血盆里的血是狗血。

柔敷只觉得头皮发麻,紧贴着夏芳菲的后背站着,忽地听见一声呼喝,便跟夏芳菲一同打了个哆嗦。

“你这牛头,也敢对甘某大呼小喝?”

“五郎,你醒一醒。”

“还有你这阎罗,有眼无珠,连我这太后嫡亲的外甥也敢呼喝?”

……

夏芳菲拉着柔敷的臂膀拍了拍,微微蹙眉,望向庭中一身狗血,被四五个太监抱住腿的甘从汝,先错愕,随后便觉解恨。

忽地,甘从汝一个鲤鱼翻身,从张信之等太监怀中挣脱出来,在地上不住地翻滚,翻滚之余,又拿手撕扯衣襟,连声叫道:“好烫!好烫!甘某……何罪之有,会得此下油锅之刑?”人在地上又翻滚起来,一头水藻般的乌发披散在地上,沾上了树叶、落花。

“五郎,五郎!阎王老爷,求你放五郎出来,有什么罪,咱家替他担了!”张信之连声呼号,如丧考妣,其他太监也跟着大呼小喝。

夏芳菲目瞪口呆,半天又拍了拍柔敷的手,在柔敷耳边道:“一准是假的,若果然在油锅里,怕只会呲牙咧嘴地乱叫,哪里还能喊出这么些话。”

“当真?可……敏郡王的脸都被烫红了。”柔敷战战兢兢,越发紧贴着夏芳菲。

夏芳菲察觉到柔敷的依赖,与柔敷一般战战兢兢的心忽地彻底安定了,心知若自己慌乱了,柔敷便再有主意,为身份所拘,也不能从这场祸事里脱身,于是道:“那是被地上青砖烫的。”她还有些自知之明,心知若是甘从汝、萧玉娘两口子合伙演戏算计谁,那被算计的人,一准不是她。

今日阳光明媚,万里无云。晒了大半日的青砖,几乎能冒出青烟烟来,慢说是人,放块狗肉上去,那狗肉也能熟透。

“原来如此。”柔敷呆呆地看向青砖上,头戴紫金冠,腰佩金鱼袋,一身紫袍的甘从汝在地上滚来滚去,半天,不忍目睹地将脸转了过去。

“五郎!”屋子里,慕青县主关心情切,彻底将“克制”二字抛到脑后,忽地听见张信之喊了句“五郎身上被油锅烫出水泡来了!”便立时冲甘从汝奔去,过去瞧见张信之撸起甘从汝袖子后,手臂上现出一连串的水泡,当即心疼地痛哭流涕,赌咒发誓道:“我再也不震魇你了,老天,若还有什么刑罚,只管罚在我头上,饶过五郎吧!”哭喊着,便痛彻心扉地趴在了甘从汝身上,连婢女汇报京中举子将慕青县主府团团围住也不分神搭理一句。

“你这女鬼,我何曾害过你,你为何在阎王面前告我一状?”甘从汝将慕青县主推开,疾走两步,行到廊下,将手指向夏芳菲主仆。

夏芳菲清清楚楚地瞧见张信之极为衷心地将肝肠寸断的慕青县主从甘从汝跟前隔开,又瞧见甘从汝半边脸白皙如初,半边脸被青砖烫得赤红,心知慕青县主才是甘从汝算计的正主,就将脸转开,不搭理他。

“你状告我毁你清白?明明是你不遵从三从四德,光天化日之下出来抛头露面、举止轻浮引诱我!”甘从汝为摆脱哭哭啼啼的慕青县主,又向廊下夏芳菲逼近两步,拿着手就要去抓夏芳菲。

夏芳菲吓了一跳,与柔敷抱成一团向后倒去,手肘重重地磕在地上,听见甘从汝还在满嘴“妇道、妇德”地咄咄逼人,想起自己的遭遇,脱口道:“你到底多自卑,才绕不过妇道二字,成日里跟女人过不去?”

不入地狱

“七娘。”柔敷见夏芳菲出口顶撞了甘从汝,赶紧护在夏芳菲身前。

夏芳菲也呆住,紧紧地抿着嘴,心恨自己养病多时,耐性不足,竟然一时没忍住,说出那话。

“放肆!胆敢冲撞五郎!”慕青县主立在骄阳下,冷冷地看向夏芳菲。

又是一出闹剧……

夏芳菲有些怀念平衍夏家的规矩严整,甚至有些想念古板到迂腐的夏刺史,这闹剧接着闹剧的长安城,她有些应付不来。

甘从汝疯癫的神色一滞,心口登时如压着一座泰山,喘不过气来,自卑二字环绕在心头,恼羞成怒地瞪了夏芳菲一眼,刹那间想起母亲不知廉耻进宫侍奉先帝、父亲在太后威逼下抑郁而终,而他身为臣子,虽有满腔抱负,却不能对君王尽忠,只能在太后对他父亲的眷恋下,在长安城里斗鸡溜狗、醉生梦死。冷不丁地,甘从汝想掐死所有听见那句话的人,随后略清醒了一些,又翻身跃入庭中,此次叫喊的,不是下油锅,却是上刀山。

耳朵里满是鬼哭狼嚎,夏芳菲轻轻吁了一声。

柔敷却轻声道:“下油锅,身上就有水泡,这上刀山……”

“自然要要刀疤。”

不急不缓的声音从门槛里传出,与夏芳菲抱做一团的柔敷赶紧扶着夏芳菲站起来。

门槛里,萧玉娘头上包裹着帕子慢悠悠地出来,帕子上的血迹一瞬比一瞬浓重,俨然是帕子下的伤口,还在往外渍血。

夏芳菲望见萧玉娘头上伤口,方才还在腹诽他们合伙做戏怕是要讹诈慕青县主,此时不禁有些惭愧,疑心萧玉娘与那狗所筹谋的,怕比自己所想的事要大一些。

“侧妃,你的伤……”

“不要紧。”萧玉娘脸色煞白,拿着手在额头一按,见指尖染上了一点殷红,淡淡地一笑,“平衍可能见到这种闹剧?”

“见不到,就是哪家的侍妾,也不敢这样闹。”夏芳菲对平衍的思念又多了些,奈何如今她是回不得平衍了。瞧见萧玉娘这般温婉,夏芳菲忍不住得寸进尺地想,若是她主动请辞,萧玉娘会不会顺水推舟,叫她回骆家去?毕竟,怎么瞧着,这出闹剧都没她什么事。

“侧妃,臣女……”

“方才那话以后不许再说。胳膊肘总是向里拐的,虽五郎言语里也冒犯了你,可我却不许你言语里冒犯他。”

淡淡的寒光在萧玉娘眸子里闪耀,夏芳菲忍不住打了个冷子,摩挲着臂膀,再看萧玉娘,又见她已经转头去看在刀山上挣扎的甘从汝了,一股不甘心在心里满满涌起,虽知晓在萧玉娘在些人跟前,默不作声才是良策,却忍不住道:“虽不知郡王、侧妃要做什么,但殃及池鱼,未免有些不仁道。”

萧玉娘料不到夏芳菲还敢自辩,略默了默,开口道:“说来惭愧,我也是头会子跟池鱼站得那么近。”

“……那侧妃可否做主,放我们回家?说来,臣女已经做了两回池鱼了。”夏芳菲见萧玉娘动了恻隐之心,赶紧求她网开一面。

萧玉娘笑道:“这可不成。”待瞧见慕青县主府的婢女统统去照应烈日下的慕青县主了,便悠悠地道:“你可知道宫里有多少御医,有多少巫医?长安城里,一日里,又有多少人设法震魇他人、给他人下符咒?”

夏芳菲微微眨了眨眼睛,有些茫然为何萧玉娘跟她说这个。

“正经的御医还比不得巫医有分量,原本该是医馆的铺子里,坐着的是只会跳大神的乌合之众;因为迷信巫蛊,多少人病中含恨而终。只有铲除巫医,才能大兴医道。”萧玉娘蹙着眉头,一反早先云淡风轻的模样,开始忧国忧民,“建朝以来,先帝、太后忙于国务,便不曾将这等小事放在眼中;如今,国泰民安,太后也有些懈怠了,更是不肯为这等小事费心,甚至,廖四娘那等跳梁小丑去皇宫行骗,太后也懒怠追究。如此下去,长安城里人人为巫蛊那等莫须有的骗术迷惑,怕是整个长安,都要乌烟瘴气一片。再过个一二十年,太后都要在他人耳濡目染下,妄想靠着巫蛊之术,寻求长生不老之道。”

夏芳菲瞠目结舌,不料萧玉娘想的那般长远,但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此时身为被殃及的池鱼,她更是只求脱身,无暇为萧玉娘的高瞻远瞩喝彩,“可是,若太后以为有效……她岂不是也会迷信……”略顿了顿,才又自言自语道:“是我误了,今儿个慕青县主震魇敏郡王成了,明儿个未必不会去震魇太后。可侧妃,民女无才无德,只能在长安城里寄人篱下,若再多出一条罪名,怕是想苟且偷生也难。”

原本她的名声在旁人捕风捉影下,就有些不堪,万一,再传出她拍小人一拍一个准的话,那她在长安城里,再想结交什么人,就难上加难了。

“迟了。”萧玉娘觉得面上有些发痒。。

夏芳菲一怔,一扭头,望见庭院里,甘从汝已经在疯癫中脱去上衣,露出血淋淋的一道道伤口,院门处,有些脸熟的梁内监带着一群侍卫鱼贯而入。

“都说太迟了,今儿个,谁都走不了。”萧玉娘倒在侍女怀中,脸上露出一个极为快意的笑。

夏芳菲因瞧见一群凶神恶煞的侍卫,不由地战栗起来。

柔敷更是带着哭腔低声对萧玉娘道:“侧妃是太后内侄女,郡王是太后外甥,有什么话,直接劝谏太后就是,何必使出这苦肉计?”自己受苦不说,连带着,也将她们一群人坑惨了,若追究到到底,怕是她们还有个牢狱之灾……

萧玉娘道:“你们有你们的无奈,我们有我们的苦衷。若非眼下那些读书人还记着五郎的好,我们也不会挑上今日。若当真劝谏两句就有用……这天下就彻底清明了——不过,长安城,总会清明的。”

“可……”柔敷心乱如麻,还要再说一句,就被夏芳菲拦住。

“柔敷,别说了。”夏芳菲握着柔敷的手,暗叹流年不利,只能再做一次池鱼了。

柔敷吸了吸鼻翼,听着齐整的脚步声,不敢再做声。

只见门前,除了梁内奸,还来了一堆身穿官袍的男子。

“玉娘,秦少卿果然带着大理寺、刑部、御史台的人来了。”萧玉娘的婢女千琴轻声道。

因站得近,听见了秦少卿几个字,夏芳菲不禁暗叹萧玉娘准备充足,竟是一早就与人联络过如何将此事闹大,连三司都惊动了。

“将所有人看住,一个都不许放!今日慕青县主府上所用的法器、香料、符咒、药物、虫蛇,全部登记在册,一样不许漏过。”

忽地一道清冷的声音的传来,喧哗的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一狗独自在刀山上攀爬。

夏芳菲向那人看去,依着官袍服色,推敲着这人大抵就是秦少卿了,瞥见那人阔步向这边来,不敢打量,便将头低下。

一阵脚步声急促地传来,夏芳菲疑惑那位秦少卿怎敢莽撞地冲萧玉娘过来,待听那人一开口的腔调,便知冲过来的不是秦少卿,果然,抬头就见梁内监忧心忡忡,老泪纵横地道:“老奴来迟,叫玉娘受委屈了。”再看那位先向这边走来的秦少卿,却见他只站在了庭中远远地冲萧玉娘怔怔地看了一眼,便叫侍卫压制住发疯的甘从汝。

萧玉娘脸上又有些痒,略抬了抬手碰到脸上,见半边脸颊已经被血色染上,美目一闭,当即昏厥过去。

“快将玉娘送回房。”梁内监一着急,喊破了嗓子。

夏芳菲滥竽充数,拉着柔敷混在萧玉娘的婢女中,随着萧玉娘一同进屋子里。

少时,就有一堆御医、巫医在梁内监催促下快步进来。

“叫巫医出去,我怕他又给我下什么符咒,叫我变成五郎那样。”萧玉娘醒转过来,气息微弱地说道。

“哎呦,玉娘,救命要紧,若你有个三长两短,老奴如何跟太后交代?”梁内监急红了眼,因与慕青县主之父灵王有些恩怨,恨不得慕青县主被太后治罪,当即叫叫嚷嚷,字字句句暗指慕青县主蛇蝎心肠,好似生怕萧玉娘念及与慕青县主的情谊,将此事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一般。

“梁公公,给侧妃止血要紧,还是听侧妃的话吧。”夏芳菲瞧着萧玉娘好似被抽离了魂魄般虚弱,忍不住替她说了一句。

梁内监并未将夏芳菲的话听进去,只是听见外头人喊甘从汝正在遭受“剥皮”之刑,再顾不得萧玉娘,吩咐御医、巫医听萧玉娘的,便向外奔去。

“你们暂且回避吧。”萧玉娘闭上眼睛。

夏芳菲巴不得回避,急忙与柔敷躲到隔间屏风后,听见外头一阵脚步声,早先乌烟瘴气的大屋处又仿佛传出女子的惊呼声,越发忐忑不安,须臾想起一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便觉自己在萧玉娘跟前有些自惭形秽,她这升斗小民满脑子想的是如何巴结权贵,萧玉娘那权贵,想的却是成就大义……过了小半个时辰,听见外头御医出去了,这才从屏风后出来,望见萧玉娘在床上昏昏欲睡,有两分讨好之意地道:“我与舅舅不过落个水,就病了大半年……可见,咱们炎朝,大兴医道,才是迫在眉睫的事。若少几个装神弄鬼的巫医,多几个医家圣手,侧妃的伤,也能早日痊愈。”等不到萧玉娘的回音,虽与她只有一面之缘,却不免为她担心起来。

良久,方才下令将慕青县主府众人看住的秦少卿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夏芳菲的心便又提了起来。

“夏七娘可在屋子里?请夏七娘出来对证词。”

“七娘。”柔敷眼眶红了,出门一趟,竟然惹上了官司。

“算了,总归免不得官司缠身,咱们就出去大义凛然一次。”夏芳菲吸了口气,见躲不过去,只能出门,望见庭院里甘从汝还在发狂,心叹:这扫把星!

身陷囹圄

明媚的阳光,也温暖不了因扯上鬼神后,不寒而栗的众人的心。

远处是个狼狈不堪、鬼哭狼嚎的郡王,近处,是个……

夏芳菲终于鼓足勇气偷偷看了眼秦少卿,只一眼就呆住,方才只看服色,此时,才发觉秦少卿竟是出乎意料的年轻,且又出乎意料的英俊不凡……

“玉侧妃可还好?”秦少卿的眼睛,待面前的门户紧闭后,才极有礼数地移开。

“侧妃此时还说不得话。”夏芳菲立时局促不安地低下头,只盯着秦少卿腰上的银鱼袋看,懊悔地想,进了长安城,自己怎地又市侩又势力,还不知礼数盯着人家男子看了?

“敢问少卿,我们娘子可要上大堂?”柔敷护主心切,想起要去大堂上三司会审,当即呜咽出声。

“都是些女子,不用上大理寺审问,只在慕青县主府盘问就够了。”门户内响起细碎的声音,秦少卿稍稍有些失神。

趁着秦少卿失神,夏芳菲快速地想着今次该如何向秦少卿、萧玉娘一伙人投诚,才能从这官司里脱身,踌躇一番,开口道:“敢问大人,民女说些什么,才能……”

“听说夏娘子是最用心震魇五郎的一位?五郎他,不曾做过光风霁月的事,总是独自背负……难怪,会有那么多人咒骂他。”秦少卿明朗的面容露出一丝阴霾,从始至终,不曾看过夏芳菲一眼。

被鄙视、责备了……夏芳菲有些头晕眼花,眨了眨眼,暗叹果然这群人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冷笑道:“少卿莫看着甘五郎伤怀,其实,我们只是为了拿银子才来慕青县主府的。”

“七娘……”柔敷吸了口气,总觉得夏芳菲没有之前沉稳了。

“只为了银子?”

“还有攀附慕青县主来着。”夏芳菲脸上火辣辣地疼,满心巴望着坦白之后,秦少卿能给她指条明路,叫她们这群池鱼,能知道往哪里游,才能幸免于难。

秦少卿忍不住嗤笑一声,“七娘子……”

“公子,那群迂腐的书呆子围着慕青县主府不肯离去。国子监也被惊动了,有些举子胆大包天,竟敢在慕青县主府外粉墙上写下檄文喝令公子交出罪魁祸首夏七娘。”一个正值壮年的侍卫握着佩刀匆匆赶来。

夏芳菲呆若木鸡,无奈无力之后,越发生出一股愤懑,不解道:“请问这位侍卫大哥,我先在曲江江畔被那狗、敏郡王羞辱,失魂之下跌入江中,几乎命丧黄泉,如论如何,都是满腹冤屈的苦主,为何……那群读书明理的举子,要口诛笔伐我?”

侍卫听见声音,依旧规矩严明地不抬头,瞬也不瞬一眼地道:“夏七娘说的是今春曲江江畔上的美谈?”

“美谈?”不该是惨剧吗?

“曲江江畔上,敏郡王不惜与康平公主、韶荣驸马作对,与梁内监周旋,揭发韶荣驸马十几个外甥在春闱舞弊的美谈。”侍卫道。

“怎么会这样?我们家七娘呢?就没人替她打抱不平?”柔敷义愤填膺道。

“大义之下,不必拘泥于小节。”侍卫又道。

“放屁!”柔敷忍不住骂道。

原来,我等只是小节……夏芳菲咬紧牙关,眸子里满是愤怒,再次庆幸自己一没死,而没顺应人心出家或自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