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芳菲警惕地望着甘从汝,心道这人果然高深莫测,竟然试探不出他的真实心思,先由着甘从汝替她脱去外头衣裳,待只剩下里衣,不肯再脱,将床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收拾起来后,看甘从汝倜傥地斜躺在床上,便盖着被子,笔直地躺在床里头。

甘从汝觉得夏芳菲不够千娇百媚,但女儿家的羞涩展现的淋漓尽致,当下也钻到被子中,拿着手去扯夏芳菲的衣带,却见夏芳菲忽地反客为主牢牢地扒在他身上。

夏芳菲紧紧闭着眼睛搂住甘从汝的脖子,陌生的雄性气息令她有些方寸大乱,“咱们……说说话吧。”

原来是一直都想跟我说说话。甘从汝点了点头,拉扯被子,很是大度地决心满足夏芳菲这一愿望。

“……这样的腱子肉,我能有吗?”夏芳菲拿着手摩挲甘从汝的臂膀,心叹原当这厮是小白脸,不想这肉这样结实。

“你能有?”甘从汝不解夏芳菲的意思。

“……昔日,因为力气小了些,受了大委屈,险些就死掉了。”夏芳菲眨巴着眼睛,心道她都说到这份上了,贱、人若是还不露出一丝惭愧,那他就枉为人了。

甘从汝并不知夏芳菲想叫他为昔日作为惭愧自责,立时义愤填膺道:“是哪个人敢叫你受委屈?我如今便将那人提来给你磕头认错。”说着,就掀了被子,要向外去。

“……不,这个仇,我必要亲自来报。”

“若是如此,去了岭南,我教你射箭。说来,山高皇帝远,去了岭南,那边民风朴素,你我定然会在那边乐不思蜀。”甘从汝重新躺下,提了夏芳菲一把,叫她依旧窝在他怀中。

谁叫你憧憬以后日子的?夏芳菲恨不得一口咬断唇边甘从汝的喉咙,只是,听着甘从汝憧憬未来也不错,至少他不会想到洞房那事上。可未来再无限美好,人总会回到现实,察觉到腰上一只手如烙铁一般慢慢地蠕动,心如擂鼓下,夏芳菲决心跟甘从汝把一切都挑明白,当下从甘从汝身边离开,嘴唇一动,就默诵道:“凡为女子,先学立身,立身之法,惟务清贞,清则身洁,贞则身荣。行莫回头,语莫掀唇,坐莫动膝,立莫摇裙,喜莫大笑,怒莫高声……”

她想,自己都做到这份上了,甘从汝总会开口跟她说一说曲江上的事,如此,她可揭开他是败类的真面目,他也可不必在她跟前做戏,为求活命,以后甭管他做什么,她只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了——前提,就是自己没先下手为强,把他给弄死。

女戒一出,正要逗弄小娇妻的甘从汝果然回忆起了初初在曲江上见面时的情景,枕着手臂,嘴唇略动了动,立时翻身出去。

夏芳菲紧紧握着被子睁开眼,心道那贱、人终于装不下去了,不知他回来后,要用什么手段对付她,她且先将防身的东西藏在身边。想着,立时起身,拿了梳妆匣子里的尖长簪子藏在枕头下,为防甘从汝忽然回来,又原封不动地躺回床上。

新房外,守着的杨念之、张信之看甘从汝只穿着里衣出来了,赶紧迎上去。

“五郎,怎么出来了?”杨念之赶紧问。

“……她在背女戒,她可是……因曲江上的事……”记恨他?甘从汝心中略有些酸涩,坐在台阶上,疑惑道莫非早先种种,都是自己一厢情愿?可为何她先情不自禁地对自己投怀送抱,随后又疏远冷漠地去背女戒的?

一丝悔意涌上心头,因这悔意,甘从汝有些不敢回房去。

“一准是了!肯定是了!”张信之赶紧跟杨念之互递眼色。

甘从汝的心落到谷底。

“七娘一准是在曲江上被五郎训斥了,她才矫枉过正,怕在新婚夜一时情难自禁,叫五郎看轻了。”杨念之道。

张信之道:“正是如此,不然还能是怎样?想来,七娘定然情不自禁地失态了吧?”

甘从汝点了点头。

“想来七娘对着五郎,每每欲言又止吧?”杨念之问。

甘从汝又点了点头。

“这些,若不是对五郎爱之深,如何会这样?有道是夫唱妇随,五郎若是女儿家,得知夫君喜欢石榴裙,还不得日日穿着石榴红裙?”

“这就是女为悦己者容,差别只在于,七娘知道五郎喜欢规矩的女子,才在德行上紧跟着五郎的脚步。哎,可怜七娘是个女儿家,寻常人家的翁媪,看见小夫妻两个感情甚好,拿着小娘子魅惑得小郎君不务正业、不思进取休妻,虽不在七出之条,可小娘子的娘家人也没话可说。七娘定是一怕五郎为她耽误了公事,二怕五郎嫌弃她太过不自重呢。”

“是呢,七娘此时心内定然十分煎熬。”

甘从汝的那一丝悔意叫舌灿莲花的杨念之、张信之给说没了,“那我此时该……”

“五郎也别说破,免得七娘不自在。只慢慢地,叫七娘在潜移默化下,知道五郎是个不仅重规矩,而且通情达理的人。”张信之道。

杨念之连连点头,细声细气道:“女人心海底针,心思细密着呢,虽是洞房花烛夜,但人家已经将白头偕老的事都想到了,既然想得长远,心思就重一些。五郎粗枝大叶,要多担待一些。”

甘从汝眼中的狐疑消散,杨念之、张信之自幼净身,言谈举止,比女儿家还柔媚,这样的人,该比他更懂得女子的心思。当下从台阶上站起身来,推开门,进去了,一言不发地揭开被子躺下,在被子下去摸索夏芳菲的手。

夏芳菲等着听甘从汝是要威胁她还是要哄骗她,等了半日,不见动静,后背上不由地出了一层冷汗。

“……你……”

“咱们说一说老了后该如何吧。”甘从汝心叹夏芳菲聪明不到点子上,偏偏在床笫一事上迂腐了。

夏芳菲一噎,心道甘从汝怎想到那事上去了?疑心那狗是在暗中警告她,当下也不敢再暗示曲江上的事。

新房外,杨念之、张信之等了等,不见甘从汝再从新房里出来,面上双双浮现出奸诈的笑容。

“哼,七娘子,除非被捉奸在床,不然,甭管你做什么,我们两个为了五郎的大好姻缘,都能给你圆回来!”张信之胸有成竹地道。

心中欢喜

一夜说的嘴皮子翘了起来,甘从汝一早起床时,只觉得神清气爽,对正梳妆的夏芳菲道:“到底是正经夫妻,生死都是一体的,比旁的那些强多了。若换了人,谁耐烦跟她们说一夜?”

夏芳菲正在唇上点着胭脂的手一顿,她就讨厌那贱、人这一点,明明言谈举止都透露着高人一等的架势,偏偏又无辜地不喜欢旁人将他跟萧太后扯在一处。

“芳菲,我来给你画眉。”甘从汝跨步到了夏芳菲跟前,拿着眉笔就要替她描眉。

“……那些人,都是怎么处置的?”夏芳菲问。

“给了钱就打发走了。”甘从汝一手捏着夏芳菲的下巴,一手向她眉上淡淡扫去,瞥见夏芳菲微微翘起的下唇就如花瓣般饱满,头略向前探去,正待要吻去,就听夏芳菲开口了。

“都是些柔弱女子,相貌好,又有银钱,若被人算计了去,那可怎么办?”夏芳菲道,因被握住下巴,不自在地觉得脸颊发痒。

甘从汝原当她在微露醋意,此时见她又同情起那些女子,就道:“自有她们家人在呢。”

“……可到底不同,倘若昔日没进过你府上,如今她们早顺顺当当地嫁了人,生儿育女,不像如今这样,被人挑来挑去。”夏芳菲灼灼地看着甘从汝,心道她说的那么明白了,还不惭愧一下?

“说来,昔日我也曾跟表姐说过,不必接了那么些人进府里。说话时鸡同鸭讲、对牛弹琴,又有什么意思?”

不要全推给萧玉娘!夏芳菲深吸了一口气,被甘从汝聒噪的彻夜未眠,不免有些心浮气躁道:“那也是五郎先招惹的人,玉侧妃才将人接进门的吧?”

甘从汝握着眉笔,半响道:“酒后误事,七娘放心,昨晚上的交杯酒,就是从汝此生最后一杯酒。”

又推到酒后乱性上!夏芳菲两只手交握住,面上带着浅笑,不敢再说话,因看甘从汝脸色不好,嗫嚅道:“那日在慕青县主府上,瞧见一群从老到少的女子震魇五郎,我、心疼。”

最后两个字,几乎是攥着心脏说出来的,夏芳菲说完了,胃里不住地泛酸。

“果然吗?”甘从汝一手支在梳妆台上,一手捂着嘴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原来七娘在惦记这事,七娘以为那些女子都是我招惹过的?七娘若细细去问,就知道,有户人家的老爷办了亏心事,自己理亏,听邻居喊了一句敏郡王打上门了,就吓得一命呜呼。他们家人丢了顶梁柱,就将我恨上了。”甘从汝笑道,看夏芳菲呆住,又道:“还有今年春韶荣那狗贼的一群外甥们,个个家里妻妾成群,这群女人也恨着我呢。七娘千万别跟那些女子一般见识,若你心疼了,我也,心疼。”

胃里泛酸。

夏芳菲睁大眼睛,反复回忆甘从汝说那句“妻妾成群”的时候,颇有嗤之以鼻,心道,莫非这人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七娘,五郎原本并未娶妻,有些个也无妨,如今娶妻了,自然不会再跟早先一样。”不知何时进来的张信之在夏芳菲耳边道,又催促夏芳菲道:“五郎喜欢贤良淑德的女子,七娘快些给五郎整理衣衫。”

夏芳菲被张信之连连催促几次,又看已经站起来的甘从汝果然敞开衣襟,一副若她不给整理,就这么衣衫不整出门的架势。

夏芳菲低着头,决心只要不洞房,且由着他一些——说来,她心里藏着一丝改嫁的念头,不然,她也不会想到要留着清白身——仔细地替甘从汝整理好衣裳,略一扭头,看见杨念之在甘从汝身后无声地说“这里缺个娇羞”,心下不明所以,但对上甘从汝灼灼的目光,又尚且存了两分食色性也的本能,竟然看着他俊朗的面孔,怔怔地发起呆来,许久察觉到脸颊发烫,才赶紧装作整理鬓发将放在甘从汝腰带上的手收回来。

听得甘从汝一声嗤笑,夏芳菲心跳了两下。

七娘好演技。杨念之默默点头,看新婚后少年夫妻“恩爱”过了,就催促道:“该去给老爷磕头了。”

夏芳菲一怔,转念想这是要去甘家老宅了,赶紧收敛心神,随着甘从汝出门,出了门,上了轿子,略一掀开帘子,望见甘从汝在轿子前带路,竟然莫名地有些心安,转而赶紧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手掌,甘从汝太过高深莫测,她百般试探,他竟然都一一敷衍过去,自己若当真被他的美色迷惑,以后的日子定然苦不堪言,万幸他带去的人,夏刺史也帮着挑选了,那些人当会照顾她一二;还有秦天佑,秦天佑一看就是君子,应当不会看着她被甘从汝作践死。

一路心神恍惚,及至轿子停下,夏芳菲才回过神来,待帘子掀开,扶着柔敷的手出来,望见眼前连绵的庭院深深,她有几分不解甘从汝为何不在这甘家祖宅里办喜事,至少比缩在骆家体面得多了。

“七娘,走吧。”甘从汝向夏芳菲伸出手来。

夏芳菲怔住,望见甘从汝一双星眸蒙上水雾,好似一只无家可归的狼狗,鬼使神差下,便伸手接住了他的手,察觉到那手的温度,她急忙在心里替自己辩解道:不过是看这狗可怜,施舍他一下罢了。

“五郎来了。”几个老仆围了上来。

“甘家其他人都没来?”张信之问。

老仆为难地抿着嘴。

“墙倒众人推,甘家人个个以太后子侄自称,怕是因见我得罪了太后,便个个都不肯来吧。”

“甘家里,太后正经的外甥,不就只有五郎一个吗?”夏芳菲道。

“正是呢。”甘从汝冷笑,引着夏芳菲向已经洒扫过的祠堂里去。

夏芳菲不知甘家里头的事,进了祠堂,就见祠堂里摆着甘家历代主父主母的牌位,只是,甘从汝之父的旁边,却不见甘从汝之母萧氏的牌位。

夏芳菲不敢多嘴,只随着甘从汝给甘父磕头上香,便又随着他出来。

“……其实,我心里也明白。”

清风徐来,满心疑惑的夏芳菲听见甘从汝开了口,不由地紧张起来,心道他明白什么呢?难道明白她向先下手为强,治死他?

“其实,我明白,拦是拦不住的。”

到底拦什么?夏芳菲越发糊涂了。

“昔日酒后,看见那些出门抛头露面的女子,便忍不住上前嘲讽、欺侮一番。此时想想,仓廪实而知礼节,酒肉饱而思淫、欲。小富之家,多了些收成,都要延请颇有些名望的先生来家教导家中儿女。虽教导女子时,教诲的多是些女则女戒,可既然读书识字了,就如握着一柄牛刀,叫她日日杀鸡,她焉能甘心?如此,就要那些史书、诗赋来看。既然看了史书,开了眼界,焉能不将自己想成也能留名青史的王侯将相?看了诗赋,瞧见那绮丽、纤巧的辞藻,怎能不春心大动,也想做了那叫人魂牵梦萦的洛神、嫦娥?既然想了,家中都是些仆从、兄弟,必巴不得要出了门去,见一见旁人家的玉面郎君。是以,若叫女子安于后院,谨遵三从四德,只能斩草除根,叫天下人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但,倘若叫天下人都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天下女子都贤良淑德,又有何用?”

夏芳菲、张信之、杨念之,甚至柔敷、稼兰等人都被甘从汝的一席话震住。

夏芳菲目瞪口呆,怔怔地看着甘从汝,狐疑道:“五郎这话什么意思?”莫非是赞同萧玉娘去萧太后身边做女官?赞同女子抛投露面?那他昔日作为,果然是自己心里不痛快,便叫所有人陪着不痛快?

“是以,七娘莫太约束自己,从汝实际上是十分开明的人,七娘若因自幼饱读诗书,有了些什么旖旎心思,从汝必不会像个老学究那般看不起七娘。”甘从汝沉声道。美人在侧,为不惊吓到美人,他绞尽脑汁说了一夜的话来转移淫、欲,此时甘家没有长辈来教导夏芳菲,只能由着他亲自开口了,看夏芳菲在他身边总是吞吞吐吐、踟蹰犹豫,恨不得立时鼓励她胆子大一些,对他热切一些。

杨念之、张信之默默点头,心叹甘从汝果然上心了。

“……我没什么旖旎心思。”夏芳菲正色道。

“有也无妨。”都是夫妻了,甘从汝觉得夏芳菲还是那么拘谨,未免太客套了一些。

“我没什么旖旎心思。”夏芳菲是曾偷偷觊觎过秦天佑,可也只觊觎了那么一会子,她心里坦荡得很,疑心甘从汝是来套话,然后先下手,用个轻浮之名,打得她在他跟前抬不起头。

“事到如今,七娘还顾忌什么不肯承认?”甘从汝很有两分宠溺地道。

“没有就有没有。”夏芳菲在心里咬牙切齿,随后又觉甘从汝想在品行上压倒她,她这么坐以待毙不是法子,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才是,就算不敢得罪他,也不能将姿态放得太低,“说来,五郎既然知道昔日酒后错了,为何不去被你嘲讽、欺侮过的女子跟前一一道歉赔不是?”怎样,是那狗承认自己错了的,既然错了,赔个不是,也在情理之中吧?看他还怎么装。

“咳咳,女儿家,真是的,才入门,就想着相夫教子了。”张信之声音不大不小地跟甘家老仆道,腹诽道七娘怎那么个拧性子,就说对五郎有了旖旎心思又怎样?

相夫教子?甘从汝恍然大悟,忙道:“既然七娘那般说,我便去就是了,待见过了岳父、岳母,我便一一登门去人家赔不是去。”

“……”这算自己将他压垮了?可她怎么觉得,一拳打过去,这狗一点反应都没有?“不必去了,去了,这一席话说出,反倒像是替太后垂帘辩解一般,平白得罪了一帮人。”

“好。”甘从汝爽快地答应了。

柔敷、稼兰对视一笑,心想甘从汝当真听夏芳菲的。

夏芳菲因他答应的爽快,心内抑郁,只觉得自己还落在下风。

冷不丁地望见甘从汝躬身对她作揖,赶紧避让开,忙道:“五郎这是做什么?”还当着甘家一众老仆的面,莫非这是在给她使绊子?

“虽曲江上,七娘心里是欢喜的,但从汝到底冒犯了你,还请七娘原谅则个。”甘从汝略低了身子去看夏芳菲,只觉夏芳菲慌张的模样十分有趣。

贱、人!夏芳菲脸白了又白,顾不得言语里会不会得罪甘从汝,咬牙切齿道:“你心里才欢喜呢!”

贱人贱招

有这样赔不是的吗?一边说着原谅,一边往你身上泼脏水。

夏芳菲怒不可遏,甘从汝无奈地摇了摇头,又要携着夏芳菲的手送她进轿子。

此次,夏芳菲不再委曲求全,对他伸出来的手视而不见,径自进了轿子里,越想越生气,待回到骆家里,与甘从汝一起拜见骆澄、骆氏时,精神依旧不好,看骆澄与甘从汝说话,又见骆氏不时脸色难看地扫她一眼,干脆地回到新房自己呆着。

“七娘,不用去见过太后吗?”柔敷琢磨着总是太后赐婚,不去太后跟前磕头谢恩,有些说不过去。

“反正没人提起,那就不用去了。”夏芳菲心恨萧太后多事,匍匐在床上,耳朵里听见屋子外稼兰向其他小丫鬟炫耀道:“五郎可听七娘的话了,七娘说什么就是什么。”

夏芳菲待要将稼兰喊回来,又想算了,叫她炫耀一下吧,反正没几日,就要离开这见鬼的长安城了。

默默地盼望着离开长安城,自己的运气能好一些,夏芳菲趴在床上,迷迷糊糊中就进入梦想。

梦中,只瞧见两支红烛摇曳,甘从汝嘴中说着语无伦次的醉话,被人搀扶着进了新房。

她熟稔地做戏,将其他人哄了出去,然后拿着香油、海盐往他嘴中灌去……待五更的更鼓声响起,甘从汝将五脏六腑拉出,被海盐腌得只剩下一张狗皮……

“梦见了什么笑成这样?”

一道声音蓦地传来,夏芳菲的脚下意识地踢了一下,然后乍然醒来,对上甘从汝的剑眉星目,登时心虚起来,忙坐起来整理鬓发,“并没梦见什么。”

甘从汝心道:只是趴在他昨晚上睡过的床铺上,就能乐成这样,芳菲深情一片,自己绝不能负她,当下又脉脉含情地看她。

夏芳菲被看得心虚不已,咳嗽一声问:“咱们什么时候离京?”

“过两日就走,芳菲今日没跟岳母说话,晚上要不要过去一遭?”好歹得叫骆氏把该教导的事教导了。

“不必了。”

“母女哪有个隔夜仇?”甘从汝道。

那你阿娘的牌位呢?夏芳菲心知甘从汝是习惯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日子,心下腹诽,口中却道:“五郎不知,我与母亲有些隔阂,那些隔阂,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消除了的。”

甘从汝点了点头,“虽不知是什么隔阂,但我总是站在你这边的。”

夏芳菲猛地抬头,若不是他,她与骆氏会有隔阂,如今倒轮到他说句站在他这边了。

“芳菲?”甘从汝唤了一声。

“五郎,下人、东西,都准备妥当了吗?”夏芳菲心知自己不是甘从汝的对手,再次岔开话题。

“都准备妥当了,天佑带着东西、人先走一步去岭南打点,你我只身上路。”甘从汝只觉如此,从长安到岭南一路上的人,才不会再将他看成是养尊处优的外戚子弟。

“秦公子不是少卿吗?他的官怎么办?”夏芳菲问。

“他已经告老了,人生得一知己,足矣。”甘从汝喟叹道。

“除了这个知己,可还有人会在长亭外给咱们送别?”夏芳菲替秦天佑一叹,苍天无眼,该配给秦天佑一个高风亮节的知己才是。

“没了,只是天佑说,坊间流传我走之日,长安城里不少人家要大摆筵席庆贺。”甘从汝笑道,不知不觉间,已经在夏芳菲对面坐下。

夏芳菲语塞了,不知该同情甘从汝,还是幸灾乐祸。

忽地,甘从汝一把将夏芳菲抱住,下巴放在她肩头,嗅着她鬓发间的芳香,轻叹道:“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人生得一娇妻,足矣。”

那声音近在耳旁,仿佛听得间声音里热度,夏芳菲面红耳赤、僵直着身子,耳朵里听得间两声几乎同步的心跳声。

奋力推开甘从汝,夏芳菲趿着鞋子,便向外去,到了廊下,拿着手扇着风,心内乱成一团,半天,在柔敷、稼兰等诧异的目光下,握拳重重地砸向柱子,咬牙切齿道:“贱、人竟以美j□j我!”

柔敷听得不确切,上前道:“七娘,怎么了?”

“没事。”夏芳菲平和下心跳,反复宽慰自己道:你是没见过几个男子,才会方寸大乱;待习以为常后,权当被只土狗抱了。

甩了甩几乎碎了骨头的手,夏芳菲不敢回房,只在窗边向内望了望,看甘从汝躺在床上,不知想什么呢一脸淫、笑,顿时又心生不屑。

晚间,他们二人随着骆澄、骆氏一同吃饭,难得四人志同道合一次,都是食不言的人,桌上只听见婢女钗环轻摇声,再无其他动静。

夏芳菲今次不肯听杨念之、张信之摆布,只叫张信之、杨念之服侍甘从汝洗漱,自己匆匆洗漱后,依旧躺在床里,检查到枕头下的簪子不见了,只当自己那先下手为强的心思被甘从汝识破了,当下惶恐不已,待再要去找件防身之物,就见甘从汝一袭雪白里衣,脚步轻快地向床上走来。

“七娘找什么,可是找这,簪子?”甘从汝看夏芳菲坐在床上将枕头翻开,猜到她在找簪子,心道自己所料不差,那簪子果然是她心爱之物。说着,便伸手向自己头上指去。

夏芳菲抬头,果然瞧见甘从汝一头乌黑长发披散,只用一根细长银簪子挑起几根头发别头上,那簪子赫然就是她防身用的。

这厮,要跟她撕破脸?夏芳菲忙向头上摸去,奈何发上钗环已经卸去,此时连个防身的东西也没有,因窘迫,便咬着唇,紧紧地盯着甘从汝头上银簪。

甘从汝看夏芳菲因丢了“心爱之物”,恋恋不舍地频频向他看来,更觉她在灯下娇小温婉,拿着手指挑着头发,笑道:“你想要回簪子吗?”

他想跟她谈判?莫非他想拿着她想谋害亲夫一事要挟她,叫她在夏刺史跟前不露出马脚,乖乖地叫他在夏刺史跟前扮演好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