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芳菲额头沁出冷汗来,“……你待要如何?”

甘从汝伸出手指向自己的脸颊,心叹骆氏这岳母失职,只能叫他来教导夏芳菲这些床笫之事。

夏芳菲伸手向自己的脸上摸去,眸子闪烁一番,心道这狗叫她先掌掴自己赔不是?不禁握起拳头来,她虽怕死,可也容不得这般被他羞辱,看甘从汝还在得意,琢磨着自己连骆得计都打不过,更遑论甘从汝,且叫他拿着簪子,只要自己不承认,他那边不过是一面之词罢了,“不想要了。”说罢,紧紧地裹着被子睡下。

甘从汝见夏芳菲竟是叫人又添了一床被子来,将留给他的那条被子踢到床下,悻悻地看了夏芳菲几眼,原本想着她要取回心爱之物,他正好趁机教导着她,把洞房花烛夜没做过的事做了,此时,见她倒头睡下,再拿着她的簪子,又觉无趣,只得从床上起来,向外去。

“五郎,怎么出来了?”张信之问。

甘从汝道:“芳菲自己睡下了。”

“这么快,她可是生闷气了?”杨念之道。

张信之拍手笑道:“一准是了,女儿家总是要脸面的,饶是她先看上了五郎,心里也巴不得旁人都以为是五郎先看上她。五郎在甘家里说什么心中欢喜,七娘自觉丢了脸面,哪里还会对你有什么好脸色。”

“原来如此。”难怪他想出来的闺房之乐玩不起来。甘从汝心道。

“五郎,快些回去吧,瞧着这天,要下雨了。”张信之神叨叨地在空中嗅了嗅。

“果然要下雨了?”甘从汝问。

张信之又点了点头,自从挨了一刀成为吃官家饭的人,他比钦天监那些神棍对阴晴雨雪的预料还要精准。

“去搬梯子来。”甘从汝走出廊下,抬头望了眼屋顶。

“屋顶上风大,五郎衣裳单薄,万万不可上去。”虽天气依旧燥热,但张信之不敢叫甘从汝去冒险。

“那,拿了竹竿来。”

“是。”杨念之不知甘从汝要竹竿做什么,但赶紧去寻了给他。

甘从汝接过竹竿,试了试长度,便拿着竹竿重新回了屋内,在外间里略站了站,听着里头夏芳菲呼吸绵长,俨然是睡着了,便提着竹竿进入房内,先将床架子上里外三层的帐子放下,然后搬了椅子来,拿着竹竿向夏芳菲正对着屋顶捅去。

床上,夏芳菲因在装睡,不敢动弹,只听见头顶帐子上有什么东西簌簌落下,须臾又听见桌椅移动声,良久,才察觉到身边有人躺下。

夏芳菲心内忐忑,唯恐甘从汝对她动手动脚,谁知等了一会子,也不见有动静,大着胆子装着翻身,瞅见甘从汝安然地睡着了,轻轻吁了一口气,虽依旧不放松警惕,但终归熬不过困意,慢慢便又睡着了。

梦中依稀看见长安城的长亭、柳堤渐渐离着她远去,她猜着自己大抵是离开长安城这叫她不停倒霉的地面了,心中正欢喜,忽地甘从汝狞笑道:“夏七娘,出了京,你就莫装什么千金了,自此以后,若不好生端茶递水洗脚,便将你扫地出门。”

她孤身一人在外,孤立无援下,当即泪如雨下,哭得好不凄楚……

猛地睁开眼睛,恰到一道水柱浇在脸上,夏芳菲哆嗦了一下,疑惑地伸出手,果然手心里,一阵冰凉的雨水冲了过来,细细观察,脚上、腿上乃至胸口,也有水柱不住地冲来。

夏芳菲赶紧翻身坐起,摸着枕头、被子都雨柱打湿,心道骆家再不济,也不会弄间破屋子给他们住,想起临睡前甘从汝的一番动作,连骂了两声贱、人,打着哆嗦站起身来,却见原本侧身安睡的甘从汝忽地掀开被子坐起来。

“哎呦,芳菲怎被雨淋成这样?快些进来暖暖,千万别着凉了。”甘从汝掀开还有热气的被子,热情地招呼着夏芳菲。

为妻表率

还能说什么呢?她不是他的对手。

夏芳菲还坐在雨水淋漓的褥子上,抹了一把脸上雨水,从甘从汝身上爬了过去,摸到他盖着的被子还是干的,心道这狗图什么呢,为了折腾她,怕也是一夜未睡。

稼兰、柔敷几个不在房里伺候着,黑灯瞎火,又不好就这么站在门廊里喊人,夏芳菲摸索着找到火石,点了蜡烛后,将蜡烛移到床边,又拿了花瓶、铜盆、痰盂等越过甘从汝放在窗内接雨水。

听着雨柱子重重地砸在花瓶、铜盆底上,夏芳菲打了个寒颤,终于确切地领会到自己以后要过上什么样的日子。

“屋漏偏逢连夜雨,芳菲,你瞧着咱们这样像不像是风雨同舟、患难与共?”甘从汝握住夏芳菲湿漉漉的手,放在嘴边轻轻呼气。

想演戏是吧?她奉陪到底!

夏芳菲并不拿帕子擦身上雨水,微微颔首道:“五郎,我冷。”

“那你就进被子里来。”甘从汝道。

“可是雨太大了,你瞧,花瓶里、铜盆里、痰盂里的雨水都满了,须得泼出去才行。”夏芳菲哽咽了,“咱们的新被子、新褥子,才睡了几天,就糟蹋了。”

“那你躺着,我把花瓶里的水倒了。”甘从汝道。

夏芳菲点了点头,待甘从汝从被子里出来,就紧紧裹着被子躺了进去,因被子里的热乎气熨帖地喟叹一声,随后看着甘从汝穿着里衣匆匆地将床上的花瓶、铜盆端出去泼水,终于舒坦了些,不等她再多舒坦一会,就发现其实甘从汝睡着的这地方也并不舒坦。

那雨水不断地飞溅过来,砸在后脑勺上……

夏芳菲拿着手拉着被子在脑后挡着雨水,因不肯叫甘从汝回来睡,虽难受却因想着那狗更难受,强撑着不挪地方。

甘从汝来回倒了四五次水,终于后悔将顶棚、屋顶捅得太过了,将铜盆丢在地上,干脆地坐在脚踏上,看夏芳菲憋在被子里不出来,就问:“你难受吗?”

“……不难受。”夏芳菲缩在被子里,声音有些含糊。

“那我去西间睡了。”甘从汝道。

夏芳菲依旧缩着不动,心道甘从汝必然找不到备用的被褥放在哪里,他必然要叫了柔敷、稼兰、惠儿来,等柔敷、稼兰、惠儿来了,她就可叫她们替她重新换屋子铺被子。

等了许久,听不见声音,夏芳菲不由地探出头来一探究竟,恰望见甘从汝坐在脚踏上,心恨道:这厮怎地还不去?

“你当真不难受?”甘从汝问,不知从何处拿了帕子来,温柔地替夏芳菲擦着湿漉漉的鬓发,“我换屋子睡了,你不去吗?”

“……难得风雨同舟一次,五郎不在这陪着我?这可是咱们洞房花烛夜用的被子。”夏芳菲怕自己会生病,可既然要玩,就玩大的,看她不揭穿甘从汝那张人皮。

甘从汝触在夏芳菲鬓间的手指一动,看烛光下,夏芳菲瑟瑟发抖,依旧不肯离开这床铺,心道自己怎就忘了,张信之、杨念之说过女儿家心思细腻,虽这被褥是寻常之物,但因是洞房花烛夜用的,就于其他被褥截然不同。怕是夏芳菲还想留着这被褥,待他们白头之后再拿出来感叹一番。

“从汝明白了。”甘从汝后悔自己毁了夏芳菲留待白头之时拿来感叹的爱物,当即从脚踏上站起来,将卷在被褥里的夏芳菲猛地抱起,然后连带被褥一起放在离床五步之遥的地方。然后起身抽了床上被褥向西间走去。

夏芳菲略呆了一呆,从被子中爬出,到了西间,就见甘从汝在拿着暖炉中的炭火烤被子。

“这被子,等你我百年之后,叫儿孙拿来给你我裹在棺材里,可好?”甘从汝目光灼灼地道,他都做到这份上了,夏芳菲有了台阶,总该不生气了吧?

这人,到底在干什么?夏芳菲全然忘了自己方才说过的话,怔怔地看着甘从汝,半天一言不发地回东间去,开了柜子,拿出被褥来,未免甘从汝再来拿被褥,就将被褥全部拿出来,厚厚地在地上铺了几层,然后听着哗哗的雨声躺了进去,因身上衣裳潮湿,辗转反侧总睡不着,又起身去换衣裳,才将里衣脱去,听到动静,就见方才还在烤被子的甘从汝正在慢慢地脱衣裳,此时已经露出了紧实的胸膛。

夏芳菲因甘从汝的举动太过出人意表呆住,背过身去,赶紧将衣裳换了。

甘从汝已经脱了衣裳,躺在了被子里,两只手枕着手臂,不知在想什么。

装不去了吧?夏芳菲心道,因终于揭穿了甘从汝的真面目,不禁有些兴奋。

“不睡一会吗?眼瞅着天就亮了。”甘从汝打了个哈欠,既然天快亮了了,就等天亮了叫下人弄去。

“不想睡。”夏芳菲干脆又拿了外衣穿上。

“为什么不想睡?”甘从汝问,人非草木,依稀察觉出夏芳菲对他的敌意。

“听得风声雨声阵阵,芳菲有了作诗的雅兴。”夏芳菲瞥了眼甘从汝光着的臂膀,又觑了眼被子边丢着的衣裤,心知被子之下的甘从汝,定然是j□j。可这贱人竟然睡在几层被子上,只盖了上头一层,一张被子也不给她留。

“等我醒了,就来看芳菲的诗。”甘从汝道。

夏芳菲只觉得自己从一开始,就去喊柔敷、稼兰来换屋子,才是最聪明的选择,她足有半年不作诗,此时对着屋外屋内的稀里哗啦,只能想出一句“床头屋漏无干处,两脚如麻未断绝”,深吸了一口气,未免当真病了,赶紧哆嗦着去找柔敷、稼兰。

出了屋子,夏芳菲一眼望见趴在窗口上的两个猥琐身影,怒不可遏道:“杨念之、张信之,你们两个在这边做什么?”

张信之赶紧嘘了一声,从甘从汝要竹竿那一刻起,他就料到夏芳菲没好下场,赶紧与杨念之二人拿着冬日里大毛的斗篷给夏芳菲裹上,簇拥着她向屋后去。

待夏芳菲在屋后坐下后,张信之赶紧盛了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给夏芳菲。

“七娘,要泡点饼子么?”张信之问。

“嗯。”夏芳菲点了头,终于喝了点热东西,身子舒坦了不少。

张信之殷勤地拿了饼子,细细地替夏芳菲掰了,泡在汤中,杨念之则忙着给夏芳菲烤干头发。

“七娘让着五郎一些,五郎从小身边就跟着一群狐朋狗友,看着热闹,可咱家知道他心里头苦着呢。那些阿谀奉承的小人,巴结五郎的地方,就是五郎最痛恨的地方。”张信之叹息,“他虽看着人高马大,可多少事,他实际上并不知道,也不明白。”

这意思是,那狗白长了岁数?夏芳菲今晚上第二次后悔了,她不该随着这两个太监过来,没去寻柔敷、稼兰凑合着过睡上一会。

“是呢,五郎这么些年不肯娶妻,那是因为他不明白,天下大多数的夫妻,是同床异梦、貌合心离、大难临头各自飞,不是他想的那样恩恩爱爱、你侬我侬。”杨念之一副过来人的模样。

这太监是凭什么代表的天下大多数夫妻?夏芳菲呷着热汤,将骆氏、夏刺史夫妇,骆澄、游氏夫妇想了一想,心道一家子里就有两对同床异梦的,可见这太监的话也不假。

“所以说,能凑合着过就算了,又要郎才女貌,又要情投意合,天底下哪有这么多的好事?就说秦公子,他有才有貌,又重情重义又肯随着玉娘私奔,可他为了义气二字,就肯告老随着五郎去岭南,这样的郎君若嫁了,你道日子好过?他是宁肯自家数着米粒下锅,也不肯饿着朋友的人。跟着五郎还好,有苦大家伙都看着呢,都知道是五郎胡闹;若跟着了秦公子,你有苦也说不出,若说出来,旁人反倒要嫌弃你尖酸刻薄。”张信之道。

夏芳菲一直小看阉人,此时听张信之一席话,不禁觉得他口才了得,且观察入微,定是他知道自己曾跟秦天佑有个不能向旁人说出来的婚约,才拿了秦天佑做比。

“哟,七娘吃真多,年轻时候多吃些无妨,可过了二十五,再多吃,就要长肉了。幸亏有咱们在七娘身边呢,七娘且放开了吃,到该留心的时候,咱们自会提醒七娘。”杨念之夹着羊肉,笑着往夏芳菲碗里放。

夏芳菲狐疑地看着张信之、杨念之,当即放下碗道:“你们别在我这旁敲侧击,若是你们家五郎不搞出这么些花样来,我自然也不会怎样。只要他没了弄死我的心思……”

“七娘你想到哪里去了?五郎疼你还来不及,怎会弄死你?”

“谁疼人会叫人睡得好端端的被冷雨浇醒?”夏芳菲问。

“我们家五郎。”

“七娘,你这么着跟五郎作对可不行。咱家在骆家也有些时日了,瞧着你家舅夫人将家里头的事全握在手中,可她这是一凭着你家舅老爷性子好,二对你家舅老爷百依百顺,正经的遇到正事,你家舅夫人还是插不了手;你母亲也是有大志向的,一直要踩着刺史老爷,可她想凭着的是自家家世摆布刺史老爷的野心全叫人看见了,刺史老爷又不是吃素的,也不像舅老爷那么和软,于是两口子渐行渐远,坐在一起吃个饭,就似跟外人坐在一起那样。”张信之摇了摇头。

“正是,说来,太后才算得上为j□j的表率!”杨念之竖起拇指,敬佩地向大明宫的方向望了眼。

“……何以见得?”夏芳菲糊涂了,甘从汝不喜萧太后,杨念之、张信之论理也该对萧太后十分不喜才是,怎地会对垂帘听政、架空皇帝的萧太后推崇起来。

“想先帝在世时,萧太后对先帝剖心挖肺,小处小意奉承,大处,虽不便言说,却也是夫唱妇随。先帝要对世家对手,又碍于情面不好出口,太后便宁肯得个扰乱朝纲、不敬老臣的骂名,也要替先帝身先士卒。外头弹劾太后的折子越多,先帝对太后越是敬爱。时候常了,聪明的,知道太后的所作所为,都是先帝授意,不知道的,还当太后将先帝玩弄于鼓掌之中。待到先帝病体垂危的时候,虽久病之下心中生出一些猜忌,但彼时太后已经在朝中呼风唤雨,先帝便是有打压太后的意思,也无可奈何了。”张信之摇头感叹道。

夏芳菲似乎听出了点什么,“……二位的意思是,叫我学着太后?”待甘从汝死了,再作威作福?原来这就是所谓的为妻表率。

张信之点了点头,不屑道:“咱家虽是阉人,却对比翼鸟、连理枝不屑一顾。只有眼前握得住的房契、骗得来的私房、使唤得了的奴仆才是正经,那些个情情爱爱,留给少不更事的小儿女去过家家吧。”

杨念之频频点头。

“不对,若两个人……那一辈子味同嚼蜡,又有个什么意思?”夏芳菲虽反驳,但她如今也不过十四五,且一心憧憬康平公主的夫妻生活,听张信之、杨念之两个老奸巨猾的阉人一派胡言乱语,当即动了心。

“到底是年轻人,再过两年,七娘就知道什么才是要紧的了。”张信之道。

杨念之也看着夏芳菲轻轻摇头。

“来,拿着吧,回去略改一改就行了。”张信之递给夏芳菲一页纸。

夏芳菲接过纸张,对着蜡烛看了眼,见是一首夜雨诗,立时怒目瞪向这两个,心想屋子里的动静,都叫他们听去了,“你们也会作诗?”

“这是五郎醉后写出来的,你拿去给他看,他必然不记得,还当是七娘写出来的,定会以为跟七娘你心有灵犀,想到一处去了。”张信之道。

“你们认识字?”夏芳菲狐疑道,因心有灵犀四个字,就想烧了这诗,但转向想张杨二人说的是,自己且学着太后,将甘从汝玩弄于鼓掌之上。

“只识得几个字。”杨念之道。

夏芳菲一怔,想起张、杨二人进入骆家时,并未带多少行李,就那点子行李中,还将甘从汝素日写过的字纸带上,可见二人对甘从汝的忠心,这般忠心,还要说服她效仿萧太后,莫非……那狗不是在演戏?这两个在劝着她陪着那狗演戏?

门客三千

帘外雨潺潺,帘内夏芳菲一下子通了七窍。

七窍既然通了,立刻叫张、杨二人拿了文房四宝来,她底子还在,又看了一遍甘从汝的诗,稍加晕色,换了几个字眼,便将诗改成自己的,然后踩着晨曦回房去。

半路遇上了柔敷、稼兰几个,轻声问了,得知甘从汝还在睡,就拿着诗轻轻推门进去,原想去西间里自己歇会,偏站在明间里探头一看,又见那狗仰着脸枕着高高的枕头看她,于是,少不得推门进去。

“五郎怎不接着睡?”夏芳菲笑问。

“七娘可是心中恨我?”

甘从汝的声音里的凛冽好似卷过潮湿柳叶的秋风,夏芳菲虽没抬头,却也觉甘从汝的目光,犹如冰锥一样狠狠地向她投来。

夏芳菲暗道:定是昨晚上她太过冷淡,才令甘从汝从戏中走出来。不然,张扬二人何必煞费心思骗她,直接将她带出长安就是。

“你是恨我的吧,你恨我,是因为你想进宫,想去做妃嫔?”甘从汝嘲讽道,一旦想通,竟觉得自己实在糊涂,竟然会误以为这世间当真会有不爱宫廷浮华的女子。

“……五郎,竟然这样想我。”夏芳菲潸然泪下,对上甘从汝冷漠无情的眸子,“原来都是我自作多情。”

“芳菲,你那又是欲拒还迎?”甘从汝又糊涂了,才觉得自己看穿了真相,可夏芳菲又……望见她手上握着一页纸,将纸张从她手上抽出来,借着还没燃尽的蜡烛一瞧,不由地嘴唇微动,将纸上诗词念了出来,心下一慌,心道这诗的意境甚合他的心意,就好似设身处地,站在他这边写的一样,“芳菲,进来睡会。”

留的清白身改嫁,与将甘从汝玩弄于鼓掌之上两相权衡下,夏芳菲揭开被甘从汝压在身下的第一层被子躺了进去。

“咱们像寻常夫妻那样好好的吧。”甘从汝摇头一笑,隔着一层被子抱住夏芳菲,“你放心,哪怕去了岭南,我也不会叫你受委屈。”

“……好。”夏芳菲背对着甘从汝,将张杨二人话中那句“只有眼前握得住的房契、骗得来的私房、使唤得了的奴仆才是正经”细细回想一番,惋惜道:“可惜我白活了十几年,不曾攒下什么私房钱,到了岭南帮衬不了五郎;因自幼奉母命进宫,又对寻常人家打理家业的事,一无所知,怕在管家这事上,也帮不到五郎。”

“无妨,我虽没私房钱,但名下还有些产业。待到了岭南,叫张信之、杨念之两个教你就是,他们虽是太监,但跟梁内监之流不同。”甘从汝道。

夏芳菲先觉甘从汝话里不实,毕竟张扬二人不会无故说出私房二字,转念又想,甘从汝不将甘家旁支族人放在眼中,只觉家中就剩下他一个,自然觉得家中所有都是他的,如此,也就没了私房一说。这么一想,心里又有些过意不去,背对着甘从汝,觉察到被子上他臂弯的力量,莫名地想,这辈子就这样过吧,反正天底下大部分的的夫妻都是同床异梦的、貌合心离、大难临头各自飞……

甘从汝将手探入身下被子中,夏芳菲赶紧压住他的手,慌张道:“不行。”

“为什么不行?”甘从汝蹙眉。

“万一有了,一路颠簸,可怎么办?”

甘从汝扑哧一声笑了,待要跟夏芳菲解释如何不叫她受孕,又想她哪里懂那个,没得又吓着她,于是便也由着她,只觉得雨天里,二人相拥而眠,也是一桩美事。

天色大亮了,因雨一直在下,柔敷、稼兰因张、杨二人叮嘱,也不进来催促,将近午时才进来,进来就见夏芳菲、甘从汝睡在地上,从床上开始,屋子里到处都是水。

柔敷、稼兰赶紧唤醒他们二人,二人起身洗漱后,吃着早饭,看丫鬟们匆匆忙忙换屋子。

游氏、骆澄、骆氏、夏刺史听说屋子漏雨,赶紧来瞧,来了后,果然见屋内屋外大雨哗哗。

没人会以为正常人会捅屋顶,于是游氏、骆澄臊得满脸通红,骆氏面有愠色,就连素来老实的夏刺史,都不免拉长了脸。

游氏、骆澄百口莫辩,结结巴巴了半日,只能认下给新婚外甥女、外甥女婿一间漏雨的破屋子的罪名。

甘从汝看着有趣,便去挠夏芳菲的手心,夏芳菲抽了手,但因瞧着游氏无地自容得恨不得钻进地缝里,便也冲甘从汝一笑。

这雨从泼瓢大雨变成淅淅沥沥的小雨,随后又成倾盆大雨,总不见个停下的时候,可这会子,那喝过了香油的萧家表哥却带着吏部的人来催促甘从汝、夏芳菲上路。

“定是太后不见我服软,才逼着咱们冒雨出城。”

甘从汝这样解释道。

夏芳菲对什么时候离开长安并无意见,她才进长安就倒霉,若对这地方有一丝留恋才见了鬼,临行前,送了些自己做的针线给廖四娘,待听说廖四娘亲自来看她,不由地激动起来。

廖四娘是在梨雪院中见的夏芳菲,握着夏芳菲的手,因甘从汝已经是夏芳菲夫君,说话时不免有些不尴不尬,尴尬了半日,只听她道:“七娘,过去的该忘了就忘了吧,听闻甘五郎将府邸里的人都打发了出去,他那样的人,在心里只觉得这样做,就是正经人了。他既然肯做个正经人,你也就把昔日的事,该放下的都放下吧。”

夏芳菲道:“原当四姐会因他连我也不见,又或者见了,说些五郎的坏话,谁知四姐竟然这般劝我。”

廖四娘嗤笑道:“我不这样劝你,又如何劝你?只是,那甘五郎得罪的人多,你这一路上须得小心一些,史册上,造谣君上要杀了一人,叫此人因此杯弓蛇影、草木皆兵、惶惶不可终日的杀人手段数不胜数,这些都是杀人不见血的,因此,这一路上,除了野兽、瘴气、险山峻岭,还有人心,也不得不防。”

“多谢四姐教诲。”夏芳菲摸了摸自己脖子,原来她留在长安才是安全的,离开了,才是一头扎进刀山火海中。

“我也只能跟你说这些,旁的有用的,一句都说不上。哎,原本觉得长安城里,就数你与我最投机,如今,你又要走了。”廖四娘哽咽道。

“总还会回来的,兴许我回来时,咱们就成一家人了。”夏芳菲道。

廖四娘眸中精光一闪,冷笑道:“待你回来时,绝不会叫你睡破屋子。”

夏芳菲见游氏把他们新房安排在破屋子一事已经传扬开,当下也不解释,又与廖四娘说了半日话,便送她回去。

撇去廖四娘,夏芳菲在长安城中再无亲近之人,对骆氏、游氏、骆得计、骆得闲也无话可说,除了骆氏期期艾艾的,其他几个哪个不盼着她早走;偶然瞧见骆得意踌躇着似乎要跟她说些什么,为避嫌,便躲在新房中闭门不出。

等到出门那一日,夏芳菲看骆氏欲言又止,还是没跟她说什么话,反倒是甘从汝与骆氏说了一些。

出了门,二人上了马车,困在一间小小的车厢里,将彼此的一举一动看在眼中,不免又有些尴尬。

听着雨打帘子声,夏芳菲咳嗽一声,把廖四娘的话说给甘从汝听,“四姐说,有用谣言杀人的人。若是咱们到了那与京城消息不通的地,要是有人造谣说太后要杀五郎,五郎万万不可信了。”

甘从汝笑道:“这自是当然。芳菲,反正车内阴暗得很,也看不得书,不如你我二人联诗对句?”

“也好。”夏芳菲已经从张杨二人那看了不少甘从汝醉后写下的诗句,对他偏好磅礴凝重的诗句一事已经是了如指掌,当下为打发时间,便跟他联起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