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听说到了城外长亭,夏芳菲琢磨着送行的都是自家人,便要下了马车,不想人到了车边,就被下一步下车的甘从汝一把推了回来,踉跄了一下,险些撞在车壁上。

贱、人!夏芳菲自从决心跟甘从汝演戏后,再不曾磕磕绊绊过,此时冷不丁地挨了一下,心里气愤不已,暗道来送行的就只有夏刺史、骆澄、骆得意,为何不叫她见?轻轻推开车窗,向外一看,不禁怔住,纳罕道怎有那么些人来给这狗送行?

甘从汝心下也有些激动,只见长亭外,数百书生趁着伞立在长亭外,伞上的飞燕、桃花、细柳点缀得秋意渐浓的长亭生机盎然。

“甘县丞。”

甘从汝正心潮澎湃,冷不丁地听见这称呼,脸色一滞。

敏郡王这称呼虽是从太后手上得来的,但好歹中听一些;实在不济,唤他甘五郎也好,偏这群书呆子,叫他甘县丞。

“甘县丞为铲除梁内监那阉贼,舍生取义一事,学生们都知道,绝不会人云亦云,污蔑诽谤甘县丞。”一蓝衫子弟道,“学生已经准备好车马,甘愿随着甘县丞去岭南。岭南虽瘴气弥漫,但长安城中乌烟瘴气,比之岭南还不如。学生相信,只要甘县令在,定能涤荡去岭南的瘴气,叫岭南成为天下人向往的世外桃源。”

“学生们愿意追随甘县丞去岭南。”其他人纷纷响应道。

夏芳菲在车厢来诧异不已,转而瞧见夏刺史已经站在了甘从汝身边,顿时恍然大悟,夏刺史状告了甘从汝,却又跟甘从汝翁婿投契,其他人焉会不以为夏刺史状告甘从汝一事,是甘从汝为铲除韶荣驸马、康平公主、梁内监而以自己做诱饵,引诱其他人入局。只是,这些书生愿意跟着去岭南……扫见不少人身上的补丁,夏芳菲不免想到了衣食住行的花费上。

张信之、杨念之已经是感动得感激涕零。

众人都等着甘从汝说话,甘从汝沉默了许久道:“家人还在长安的,留下;身为家中独子且无后的,留下。其他人,愿意追随我甘某人的,我甘某人必然对他不离不弃。”

“甘县丞,学生虽是家中三代单传,但自愿随着甘县丞同去。”

连着两句甘县丞,甘从汝的脸色越发凝重,断言道:“你留下,事不宜迟,赶路要紧,甘某人不与你们废话,愿意跟上的就跟来,半路想走的,也大可以离去,便是到了岭南后悔的,甘某人也愿意奉上盘缠。”

“甘县丞果然仁义。”

“可见那些传言都是他人诽谤甘县丞。”

……

夏刺史很是欣慰,拍了拍甘从汝的肩膀道:“这一路上,千万小心谨慎。”

“是。”甘从汝道,待见张信之要在他杯中撒上一些长安的尘土,便将杯子移开。

“五郎你……”张信之怔住。

甘从汝举着酒杯,回望雨中的长安城,将酒水洒在足下,与夏刺史等一拱手,颀长身姿傲然且又决绝地向马车走去。

“芳菲,瞧见了吗?”甘从汝进了马车,伸手指向雨中来给他送行的书生们,看夏芳菲脸色不对,诧异她怎地瞧见自家夫君被众人推崇,反倒愁眉苦脸起来。

“五郎,十几个书生赁来的骡车、马车钱还没给。”张信之在马车外道。

“那就替他们给了就是。”甘从汝道。

“还有些书生的书本、铺盖在当铺中,须得从当铺中赎了东西出来,才能随着五郎去岭南。”

“那就替他们赎了东西回来。”甘从汝又道。

“还有……”

“住口!张信之,前去岭南一路艰险,若是面黄肌瘦、四肢无力的书生,除非他精明过人能做了参谋,不然,全部打发走。”夏芳菲咬牙切齿道,她还没把私房、房契握在手心里,甘从汝就先做了散财童子。

“芳菲,他们追随我,就是看得起我,人家不怕艰险,愿意随着我同去,怎好将他们打发走?”甘从汝道。

“除了几个衣衫整齐的,其他的都是些寒门子弟,十年苦读,他们不等着考恩科,还愿意随着你去,显然是对考试没信心,想着破船还有三千钉,就想做了你的门人混口轻巧饭吃。”夏芳菲暗恨甘从汝身上那洗不掉的食客三千“豪爽”习气。

“那又如何?鸡鸣狗盗之人都能派得上用场,更何况是读书人?又不少那几文钱,何必斤斤计较?”

“长此以往,那还了得?”夏芳菲坚持道,“张信之、杨念之,打着便宜心思过来的,全部赶走。”

“不许听她的。”甘从汝冷笑。

“啧啧,成了亲,多少风花雪月,都磨不过柴米油盐的磕磕绊绊。”张信之感慨道。

柴米油盐的磕磕绊绊,也就是寻常夫妻间的小打小闹,也就是床头打架床外合的闺房之乐?

“张信之、杨念之,留下有用的,其他的,送上一些盘缠,打发了吧。”甘从汝怡然自得地道。

分道扬镳

雨点打在车厢上,夏芳菲因张信之的话,再一次领悟到原来甘从汝向往的是柴米油盐的磕磕绊绊日子,于是也不搜肠刮肚地跟他联诗对句了,虽自己还是一知半解,但勉强跟他说起到了岭南后的衣食住行来。

“五郎,你虽豪爽,但你如今是个县丞……还带了个秦少卿做师爷,还带着几十个书生过去做门客,过去了,只租住屋子,就要花费不少,更何况再加上吃喝。”夏芳菲也觉自己这话太市侩了一些,听在手脚散漫的公子哥耳中,必然不中听,可如今,自己跟甘从汝拴在一起,未免日后数着米粒下锅,少不得要细细思量思量。

甘从汝笑道:“七娘聪慧过人,你算算账册,自然能琢磨出如何花费,才不会入不敷出。”

夏芳菲连甘从汝拢共有多少身家、多少进项都不知道,更不知道柴米油盐的价钱几何,哪里能算出账来,默不作声地挨着车厢苦思冥想。

车窗外,张信之来报:“五郎、七娘,拢共有二十一人跟着咱们同去。”

“叫他们好生跟在后面,再叫人去前面驿站打点,免得大雨倾盆,叫人没地可住。”甘从汝道。

“是。”

“五郎?”夏芳菲呼唤一声,随后又没话说,只能自己默默地算着自己心里那笔账,暗想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甘从汝比她阔气,绝对不会沦落到花她嫁妆的地步。

马车颠簸中,夏芳菲迷迷糊糊地睡着,醒来时,见车厢里堆满了书本,甘从汝正对着摇曳的烛火,面色凝重地看书。

夏芳菲扫了眼,见是些兵书,心中纳罕,却也没多嘴去问,只是觉得离开了长亭,甘从汝便比在骆家时严肃了不少。

“那边的账本先给你,等到了驿站,叫张信之、杨念之随着你一同整理。”甘从汝忽地出声了。

夏芳菲忙看过去,果然见一柄算盘下,压着一叠账册,拿了账册来看,只见里头的账目还算清晰,匆匆翻了几页,只觉得自己枉做小人了,难怪那狗那么豪爽,原来他家底颇丰,“怎么会攒下这么些东西?”

“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吃用。”

“不是还有玉侧妃吗?这账目……”夏芳菲原当是萧玉娘记的账,细看笔迹,又不像是女子的笔迹,疑心甘从汝没叫萧玉娘掌管账册,“这一笔购买农具、雇佣佃农的支出……”手指点在账册上,觉得这笔支出古怪得很,论理这笔账不该出现在后院的账面上才对。

“玉娘花费不了几个钱,况且萧家也给了她不少。”甘从汝靠在车壁上,淡淡一扫夏芳菲,只觉此时手捧兵书的自己在夏芳菲眼中定然伟岸不少,“至于那一笔,你略过了就是。”

“可这笔账看笔迹是刚才才写上的,墨迹还没干呢。”夏芳菲疑惑不解这秋收要买这么些农具做什么,更不解的是,甘从汝原本说到了岭南才叫张、杨二人给她账册,怎么如今就把账册交到她手上了?

“芳菲,自从成亲之后,你我二人便一直形影不离,”甘从汝的声音有些沉重,好似凝结着空气中的水汽,“余下几日,我有事要先行一步,你千万要耐得住寂寞,等我与你汇合。”

夏芳菲看惯了甘从汝那贱、人样,冷不丁地看他这么郑重其事,反而有些无所适从,只是,他这话,实在不中听,“五郎放心,芳菲绝对耐得住寂寞。”说完,看见甘从汝眼中划过一丝失落,又想这话头是他先挑起的,如今又做这失落模样给谁看。

黄昏之时,车厢外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一行人进入驿站内,在驿站内歇脚。

夏芳菲洗漱之后,依旧惦记着那笔农具支出,便在甘从汝沐浴时,问了张信之、杨念之,谁知这二人也是一问三不知。

“那五郎是怎么了?原本好好好的,我不过在马车里略眯了一会,他就成那样了。”夏芳菲疑惑不解道。

张信之道:“五郎方才收到跟着秦少卿的武侍卫的信,莫非是跟那信有关?七娘好生跟五郎说说话,问问他是怎么了?”

夏芳菲犹豫着不肯问,心里巴不得甘从汝赶紧走,免得这一路上要跟他在狭窄的车厢里面对面,回到房中,又看甘从汝还在看兵书,轻声劝道:“五郎,快些歇着吧。”

甘从汝浑不在意地道:“七娘先睡吧,我迟些再睡。”

夏芳菲有意打了个哈欠,也觉二人貌合神离地同床共枕,委实尴尬,于是便在床里躺下,先是放缓了呼吸装睡,随后等了小半个时辰,见那狗还在看书,倦意袭来,便当真睡着了。

甘从汝轻轻地翻着兵书,回头向床上看了眼,心叹若自己回不来了,能叫夏芳菲记住他在烛火下,风姿卓然地翻看兵书的身影也好,待过了三更,起身到了床边,拿着手将夏芳菲遮住脸颊的被子拨开,有些不敢置信自己这样的人,也能得了这么个生死与共的红颜知己,叹息一声,便起身,推门向外去。

“五郎。”张信之、杨念之二人立在门外。

“天佑有难,我且去救他。你们留下好生照料芳菲。”甘从汝轻轻关了门。

张信之红了眼眶,又点了点头,“五郎早去早回,咱家给你准备了包袱。”

甘从汝望了一眼,走了几步,又疑惑地问张信之、杨念之:“我这等人,是不是不该娶妻?如今连累了天佑,明日不知会不会连累她。”想他这种人进退两难,原本就不该连累了旁人。

“五郎这说的是什么话,也不怕七娘听了这话寒心。”张信之哽咽道,“咱家不问五郎去做什么,只陪着七娘等五郎,五郎就算在外头看上别人家的小娘子,把七娘给忘了,也要回来瞧瞧咱家。”

“胡言乱语个什么,我岂是那等背信弃义之人?”甘从汝嗤笑道,领着张、杨二人出了驿站门,待随从从张、杨二人手上接过包袱后,便翻身上马,领着人冒着如丝细雨闯入几夜幕之中。

隔日,夏芳菲醒来,身边没有那狗的身影,畅快之余,又觉得若有所失,听张信之说甘从汝先走了,顿时喜从心来,可不等吃过早饭,糟心事就来了。

“七娘,有几个学生体弱,昨儿个在长亭给五郎送行,淋了雨,病了,须得支钱买药,咱们急等着赶路,不能等他们,因此,他们要支取的药钱,是十副药的药钱。”柔敷跟夏芳菲说话时,都有些说不出口,不明白那些个读书人,咳嗽几声,怎么就能厚着脸皮来要钱呢。

“都把咱们当冤大头了,据我说,不能给他们。”雀舌道。

夏芳菲思量一番,也觉那几个人是在讹诈他们,或者往日里就听说过甘从汝豪爽的名声,因此昨儿个特地跟人一同去长亭做戏,今日又装病讨要药钱,“将药钱给驿站里的人,叫他们给那些人买药,若他们人只要一帖药就痊愈了,剩下的钱,就给驿站里的人买酒吃吧。”读书人的嘴厉害得很,夏芳菲不想得罪他们,也不想便宜了他们。

张信之笑道:“这样处置最好。七娘吃了饭,再歇一歇,咱们就走吧。”

“嗯。”

外头天阴沉沉的,雨丝随风乱飘,重重地砸在人脸上,夏芳菲上了马车,擦了脸,因今日甘从汝不在,就叫了柔敷来作伴,然后拿着算盘去清算甘从汝的账目。

“这些都归七娘了吗?”柔敷诧异地问。

“哪里是都归我了,只有账册在我手上,银钱并不经过我的手。方才给的药钱,还是父亲临行前给我的那些私房钱。”夏芳菲咬牙切齿地道,果然她就猜到甘从汝没那么好心,只把账册给她,又不给银子,这算什么?

夏芳菲发过狠,又勉强自己看账册,因不曾学过这些,虽有算盘,但跟柔敷对着算了半日,弄得头昏脑涨,依旧没算出什么来,只是瞧着账册里有些莫名其妙的花费,比如农具,竟是一季买上一大批,还有喂马的草料,数量不多,但价钱高得惊人。

总之,这账册糊涂得很,夏芳菲连着十几日琢磨,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反倒也在账册上添加了些给书生买药、安置追赶过来的书生家眷、料理行刺甘从汝不成反倒伤了自己的游侠费用,账目琐碎且又来的莫名其妙,叫原本野心勃勃想掌管甘家的夏芳菲,恨不得把账册给甘从汝丢回去。

天渐渐放晴渐渐到了南边,就好似从秋日又走入了夏日一般,夏芳菲重新换了单薄春裳,除了顺利遇上夏刺史派来给她送嫁妆的人,叫她心里略舒坦一些外,竟然没遇上一点子好事。

先是各地方上听说甘从汝被太后厌弃,及赶着来落井下石的地方官员叫夏芳菲无暇应付,后是好不容易进了岭南地面上,又听说这边新近冒出了一群土匪,那群土匪与原在岭南各地占山为王的土匪们打得不可开交,就连几条官道也被堵死。

岭南原就地势险峻,道路不通,消息闭塞,如此,这地面上的地方官员,也料到消息传不到京城,便对土匪间的争斗睁一只眼闭一眼,且由着他们争斗去,更有甚者,干脆自己做了土匪,劫杀路过他管辖之地有些钱财的人。

也因此,虽说张信之、杨念之吹嘘过甘从汝之父的门生遍天下,夏芳菲一行人也不敢贸然向岭南地面上的官府求助,谁知道上门了,是不是羊入虎口,毕竟夏芳菲的嫁妆也在队伍里,他们也算是薄有资财的人。

夏芳菲从来没做个什么大决定,她唯一一次决心跟着廖四娘去慕青县主府,还沾惹上了官司,遭遇了三司会审,因此,此时,七八个来寻仇的游侠,二十几个书生并书生的亲眷齐齐看着她,等着她拿主意,她犹豫了半天,也没想出法子。

“成日里岭南岭南的,怎么就没人提过,五郎上任的县上,偏挨着南诏,要穿过整个岭南才能过去?”夏芳菲心中燃烧着一把无明业火,甘从汝的上任文书她不曾亲眼见过,也没听人提起过到底是什么县,如今到了岭南地面上的,才听张信之说是个挨着南诏国的叫宓县的小县城,必要穿过大半个岭南才能赶过去。

“七娘,咱们是沿着略太贫一些的东南绕到南诏国过去,还是从土匪林立的西南过去?”张信之问。

“就是,瞻前顾后的像什么话,依我说,直接从土匪窝里杀过去!”一游侠道。

夏芳菲理解张信之、柔敷并甘家下人等着她拿主意,却不解这来寻甘从汝寻仇的游侠——恕她连他名字都不知道——一直跟着他们,不肯离去是什么心思,她原就知道岭南不是好地,若是好地方,怎会一提起岭南,不少人就神色大变,可她也没想到岭南会乱成这样。

犹豫再三,夏芳菲终于做出自己身为甘家主母下的第一个决策,“从东南绕过去。”

50羊入虎口

岭南地势复杂,官匪勾结的事,屡见不鲜。

虽张信之等人异口同声说东南一带较为太平,但夏芳菲当真遇上了,却不是那么回事。

才向东南行进不远,歇脚之时,在一茶寮里与其他赶路之人的内眷说话,那内眷听说他们要去南诏国边上的宓县,惊得脸色苍白,忙劝说夏芳菲道:“我劝小娘子还是赶紧回去吧,那地去不得。慢说县丞,就算是县令,那边也足足有十几年年没人做了。”

“这是为什么?上头也没派人去补缺吗?”夏芳菲问。

那内眷忙道:“怎么没派?若换做其他地方,就算是个小小县丞,也有人抢着做,可那地方,就算有命拿到做官文凭,也没命穿过岭南过去。官、匪、野兽、瘴气、山崖,哪一处都能要得了人命。尤其是官,最要防着。江南道上,是一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这地方,一年捞的银子,还不如官家亲眷带的盘缠多。贪心不足的,见着升官无望,可不要将主意打在赶路的官员身上?尤其是,听说太后的外甥要来了,这地面上多的是被太后贬谪、流放过来的官员、皇族,听说,他们已经准备在太后外甥身上报了昔日之仇呢。”

“不该吧,那外甥也是一样被人贬谪过来的。”夏芳菲仔细瞧瞧,庆幸他们没挂出来什么甘家的旗号,“不是该同病相怜吗?”

“这怎能一样?听说萧家、甘家在长安城里呼风唤雨、无所不为,叫其他人听在耳朵里,哪里能舒坦?又没胆量反了,就只能在在太后外甥身上撒撒气。我劝你路上小心一些,若遇上自称姓甘的人家,宁可带着自己人孤身上路,也不可贪图他们家兵强马壮,跟着他们同去。”

“多谢这位大娘指教。”夏芳菲道,出了茶寮,果然瞧见自己带来的人一眼玩过去都是柔弱书生,心知定是瞧着书生们柔弱不堪,那女眷才没将他们看成在京城耀武扬威的敏郡王府人。

匆匆地带着人上路,离开茶寮不远,就入了一处空幽寂静的山道,夏芳菲叫了张信之、杨念之来,反复叮嘱道:“叫其他人都记着,不可对旁人说出咱们姓甘,不然,惹来祸事,咱们谁都逃不了。”

“是。”张信之、杨念之心知此事事关重大,赶紧答应着,便下了马车去叮嘱队伍里的其他人。

因不知在何地才能补给干粮,路上众人的口粮便减了一成。

这么一路避开略大些的县城,只沿着小村子边的山道走,却也没路上什么大麻烦,虽被一些小毛贼讹诈了一些买路钱,但总算是顺顺当当地穿过了大半个岭南。

一日赶了大半那日山路,黄昏之时,只见迎面一支不知是官是匪的队伍匆匆赶来,望见那队伍中的众人手上豹子、猞猁等猛兽,队伍中的车轿子里,更有猛兽低吼呜咽。

“七娘,别慌,这是地方上的小官为讨好京城的皇亲国戚、王公贵族,巴巴地给京城送小玩意呢。”张信之陪着夏芳菲坐在马车里。

夏芳菲撩开帘子去看,恰对上一只豹子幽暗的眸子,立时吓得心惊肉跳。

“是敏郡王家的亲眷吗?我们是霁王家的。”来人自报家门道。

夏芳菲心知这是个先帝过世后,被萧太后打压的皇族中人,因张信之、杨念之嗓音独特,不许他们出声。

“这位大哥看错了,我们是尚家的。”奉命给夏芳菲送嫁妆的老管事道。

“竟然不是?那你们一群这是要去哪里?”那位又问,与自己队伍中人窃窃私语,反复打量这边的车轿。

“绕到东边,出了岭南去江南道上去。”那老管事道。

对面的队伍分出一支四五人向着来路奔去,剩下的待夏芳菲一行的队伍让到路边,便慢慢地几经过山道,走远了。

“那群人信了吗?”夏芳菲蹙眉道,霁王乃是先帝之子,先帝过世后,霁王尚且不如甘从汝在长安城里尊荣无边,他定然憎恨甘从汝。

张信之等也不敢说话,只将霁王昔日与甘从汝的种种过节说了一说。

夏芳菲心中忐忑,眼看天快黑了,若是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路上被人下了黑手,心慌意乱地想他们一群人又不会上天遁地,若当真被盯上了,那些人又有豹子、猞猁等追随他们的踪迹,思量再三,决心前面若是有分岔的路口,就兵分两路,叫书生、游侠一路,他们一路,如此也保险一些。

将这些话跟张信之说了,又叫张信之传达了,可沿着山脚的崎岖蜿蜒的山道,走了大半日,也竟只有这一条,压根没有叫她那兵分两路策略实现的余地。

在飞禽走兽的吼叫中赶了大半夜,眼看着天边泛起鱼鳞般的云浪,马车里担惊受怕了一夜的夏芳菲轻轻吁了一口气,忍不住有些疲惫地打起哈欠来。

“七娘,咱们白操心了一夜,那群人不是……”柔敷才要说那群人中的四五人不是因为他们才折返的,就听山谷中传来一阵马蹄并走兽的吼叫声。

张信之、杨念之等纷纷紧张起来,再看,一路追随而来的游侠,竟然吓得先逃窜到两边山上。

夏芳菲道:“咱们也去山上……”

“来不及了,听着声音,是獒犬。”杨念之道,随后很是怅惘地说:“五郎也养了不少獒犬,如今,那些獒犬不知归了谁。”

夏芳菲紧张地窗口看,原本还奢想着自己能带着队伍去了宓县,也叫甘从汝瞧瞧她的能耐,谁知还没走多远,就遇上了……听着声音越来越近,撩开帘子一看,已经能够瞧见一群人骑在高头大马上,牵着獒犬、豹子等,围猎一般涌了过来。

“叫人千万别轻举妄动。”夏芳菲道。

张信之、杨念之不敢出声地叫队伍靠着边上,把路让开,却见来人将他们的队伍团团围住,任由獒犬、豹子等将前抓搭在他们的马车上大声喘息。

“几位大哥,这是做什么?”老管事出面道。

那群人让开路,却见一个金冠紫袍,二十四五的男子驱马过来道:“五郎,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否?”

夏芳菲心跳如雷,须臾想,定是他们还没进岭南,就先被盯上了,昨日那群人询问,不过是再确认一番。

“这位公子莫不是误会了?我们队伍里,没有叫五郎的?”老管事道。

夏芳菲几乎听得见将蹄子搭在马车上的豹子胸中低低的呜呜声,手心里冒出冷汗,暗恨甘从汝舍下她,先走了一步。

“五郎昔日在长安城何威风,怎地今日做了缩头乌龟了?五郎若不出来,二郎我就亲自动手了。”那男子道。

夏芳菲咬了咬牙,出声道:“公子莫不是误会了,我们这……”

“说话的是弟妹吗?弟妹既然出声了,何不出来一见?若不见,那豹子饿了两日,迟早会钻进车子里。”

“七娘,不可。”张信之阻拦道。

夏芳菲叹道:“此时人为刀俎,不出去,还能躲到什么时候?”耳朵里听着豹子抓挠车厢的声音,不得不起身出了马车,才出去,就被几只挣扎的豹子围住,强忍着才不惊叫出来。

“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那人瞧见夏芳菲出来,幽幽地叹息一声,眼睛慢慢地扫过夏芳菲雪白肌肤、如云鬓发,见她害怕之时,紧紧地抿着嘴角,嘴角便露出两粒酒窝来,便连连感叹暴殄天物,这等佳人,竟然归了姓甘的,并不见甘从汝从车子里出来,又叫了两声五郎。

“我们这,没有五郎。”夏芳菲嘴硬道。

“有,便叫五郎来寻我,没有,小娘子半月内,就与本王入了洞房。”那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