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芳菲听这一句,就知来的是霁王,连忙向他看去,见他紫衣金冠,高高坐在马上,若不是此时身在荒郊野岭,竟与长安城中的纨绔一般无二。

“请夏娘子上马车吧。”霁王道。

夏芳菲心中打鼓,重新坐到了车上,与张信之、杨念之、柔敷面面相觑。

“请夏娘子吃些酒菜,咱们须得两日才能赶回霁王府。”霁王道。

一声之后,果然有酒菜送入车厢里来。

“他想借着下毒,叫我想逃也没法子?”夏芳菲对着那些好酒好菜发呆,既然是两日才能赶回去,可见,霁王为堵住他们一群人,及早就出发了,可恨被流放过来的落魄王爷,竟然没个人看守,朝廷的那些酒囊饭袋都干什么去了?

张信之抿了抿嘴,心叹夏芳菲是许久没被人怜香惜玉过,早忘了自己还是个一等一的美人,此时霁王待她好一些,她便疑神疑鬼起来。如此也好,他绝对不会跟她点破这事,免得夏芳菲看在霁王的好相貌上,对他动了心。

夏芳菲食不下咽,略等了等,就有人送上水囊给她洗脸。

夏芳菲人在马车里洗了脸,到了晚上停在一处村落里,见赶路之时,霁王竟然叫人弄来一桶热水请她沐浴。

夏芳菲唯恐遭遇不测,自然不肯,第二日依旧随着霁王赶路,直到第三天,到了所谓的王府前,她不禁深吸了一口气,透过帘子,看霁王府在外头瞧着,竟是连骆府也不如,不由地想堂堂王爷落到如今这地步,想来,霁王有多恨萧太后,就有多恨甘从汝。

“请夏娘子去沐浴更衣。”霁王的声音传来,夏芳菲不禁打了个哆嗦,扶着柔敷等下了马车,进入霁王府内,却见霁王府内无数蝴蝶翩翩飞舞,眼前美景令夏芳菲一行人齐齐怔住。

“夏娘子可想知道,这蝴蝶是从哪里来的?”霁王问。

夏芳菲摇了摇头,虽霁王放走了几个人,叫人给甘从汝送信,可甘从汝不一定能收到信,就算收到信,也不一定会为了她来霁王府。

“你瞧那边的橘子树上。”霁王眼睛扫向夏芳菲唇边,见她唇边又浮现出两粒酒窝,心知她害怕了,便停下向她走去的脚步。

夏芳菲待霁王停下,略松了一口气,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果然望见橘子树上,翠绿的叶子上爬着无数五彩斑斓的毛虫,头皮一麻,因那毛虫,就连婀娜多姿的蝴蝶也不喜欢了,竟然因霁王这异乎常人的喜好,觉察到甘从汝的好来。

霁王并不知道夏芳菲心中所想,兀自感慨道:“人人都喜欢蹁跹起舞的蝴蝶,却忘了蝴蝶破茧而出前的丑陋。”感怀人人为萧太后歌功颂德,却忘了萧太后对先帝子嗣的冷酷,不禁满面凄然。

夏芳菲心道这些丑陋的毛虫未必没毒,他在警告她不要妄想逃出去?

夏芳菲被霁王的人送去了后院,瞧见后院里蝴蝶飞舞,却因没有种下橘子树,没有毛虫出现,才稍稍宽了心,问了问老管事,得知其他人安然无恙,这才安心梳洗。

“七娘,若是五郎不来,咱们怎么办?”柔敷担忧道,因被困在这院子中,也不曾见到霁王府其他人,满目所见,都是身姿玲珑的凤蝶。

“船到桥头自然直。”夏芳菲托着脸,默念着甘从汝一定要来,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甘从汝虽贱了些,却没那养毛毛虫的癖好。

黄昏时分,又有无数蝴蝶从霁王府外飞回,夏芳菲苦中作乐,与柔敷等坐在廊下看蝴蝶飞,忽地一阵箫声传来,那箫声如泣如诉,呜呜咽咽,好不动人。

“夏娘子,二郎给你送了琴来。”霁王府下人道。

琴箫合奏?夏芳菲一呆,手指抹过琴弦。

张信之紧张起来,暗道五郎有功夫捅屋顶,怎么不会学着霁王的手段呢?紧张地看着夏芳菲,如此黄昏之际,凤蝶翩舞,又有箫声入耳,那霁王便是流放在外依旧过得洒脱,形容依旧英俊,夏芳菲年少,正处在怀春的年纪,千万别糊涂了。

张信之不敢点破,生怕点破了,反而叫原本不喜欢甘从汝的夏芳菲生出红杏出墙的心思。

“你们说……”

夏芳菲待霁王的人走了,便开了口。

张信之、杨念之二人提心吊胆起来,唯恐夏芳菲话里带出对霁王的赞赏。

“五郎会不会来?”夏芳菲哽咽道,她情愿去做县丞娘子,也不做霁王姬妾。

“五郎一准会来。”张信之、杨念之赶紧道,就算不为了夏芳菲,甘从汝为了他们两个,也一准会来。

51踽踽茕茕

一连几日,蝴蝶翩舞,箫声不断,更有数不尽的绫罗绸缎、凤钗金簪耳铛璎珞、荔枝琵琶等送到夏芳菲跟前。

“宁做庸j□j,不做英雄妾。”夏芳菲在心里默默念叨着,甚至觉得霁王是要收服了她,拿着她羞辱甘从汝一通,再不屑地将她给甘从汝送回去。

“七娘说的是。”张信之、杨念之不以为甘从汝是庸人,霁王是英雄,但夏芳菲既然说,他们就姑且附和着。

离着半月之期近了,霁王那边又送来了些胭脂水粉,叫夏芳菲看了,越发提心吊胆起来,生恐被霁王用强,成日里将防身的簪子插在头上。

一日,霁王邀请,夏芳菲心中忐忑,又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得不去,于是有意不施脂粉、衣衫朴素地领着柔敷、雀舌、稼兰、惠儿、张信之、杨念之去见霁王。

谁知竟看见霁王也是一身布衣,朴素得很。

“夏娘子竟与我心有灵犀么?还不曾说去做什么,夏娘子竟然就换了这衣裳。”霁王道,见夏芳菲头上裹着帕子,只斜插了一根银花簪子,俏生生的,仿若出水青莲。

夏芳菲原当霁王要对她做些什么,此时看他这样穿着,又仿佛是自己多想了。

“请,夏娘子日日在院子闭门不出,怕也憋坏了,今日就随着二郎我出门转一转。”霁王说罢,不容夏芳菲拒绝,便向外去。

夏芳菲只得跟上,路上忍不住问:“来了几日,还不曾见过府上王妃。”

“王妃她……过世足足有五年了。”霁王怅惘道。

“那侧妃呢?府里总该有个人,叫芳菲客套地拜见一番。”夏芳菲道。

霁王道:“府里,只有我一人拜了,芳菲若想拜见,就来拜见本王就是。”

张信之、杨念之忍不住憋了一口气,不得不承认,不管真真假假,这两句话,深得女人的心。

夏芳菲闻言,深深地看了霁王一眼,心觉没有王妃侧妃,怕是有一群被他无名无分掳劫过来的女子。

霁王不知夏芳菲心中所想,依旧兀自地惆怅,出了门,先请夏芳菲一行上马车,随后自己骑马在一旁跟随,许久,从惆怅中走出,又拿了箫来吹奏。

夏芳菲在马车里偷偷看了霁王几眼,抱着手臂,心想那么个跟甘从汝相似的纨绔子弟,带着她出门,必定是想叫她看见猎场上,猛兽撕咬小鹿、野兽时的凶残模样,借此恐吓她一番,于是不再看霁王,只在心里为自己打气,务必要叫自己看见什么,都镇定下来。

“到了,下来吧。”

夏芳菲深吸了一口气,从马车中走出,原叫自己镇定,此时也不禁为眼前景色瞠目结舌,她虽没见过农田,但想来,那农田也该是在平地上的,谁知,眼前却是一层层建造在山坡上的田地,举目远眺,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如此。

忽地一声声嗨呀、嗨呀的声音传来,夏芳菲又向那边看去,只见上千人正在赤膊开山。

“那是在做什么?”夏芳菲疑惑道。

“开山修路,岭南之美,不能叫天下人知晓,乃是因道路不通,若开辟了道路,岭南与江南道上互通有无,谁还会再说,岭南只有穷山恶水?”霁王背着手臂,信心十足地道。

“……这样徭役百姓,也有些不妥。”夏芳菲略略回了神,又给霁王挑刺。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若非朝廷那边无意在岭南开路,二郎也不会踽踽独行。虽辛苦了一时,但终归是造福岭南万民之举。”霁王沉声道。

夏芳菲仔细回想霁王送给她的丝绸等物,那时满心防备,并未细看,此时回想,那些都不像是江南之物,依稀明白那些是运不出岭南的岭南产物,大抵是看见大丈夫形只影单,难免有些悲怆之情盈满胸怀,只觉此人能在岭南这样洒脱,未必不是一番辛苦得来的。

“罢了,不提这些,还有些晚熟的菱角没采,我带你去采菱角。便是踽踽独行,也不能妄自菲薄。”霁王忽地粲然一笑。

夏芳菲略晃了晃神,待回过神来,竟已经鬼使神差地随着霁王去了。

张信之咬牙切齿,就连他也不得不承认霁王那句不能妄自菲薄,就将每常自怨自艾的甘从汝比下去了,再在心里一合计,又想女子喜欢的总是伟丈夫、大英雄,瞧见霁王这么远见博识,就连他这太监都心动了,更何况是夏芳菲?

赶紧随着去了,上了马车,又下来步行了一盏茶功夫,绕过翠绿的山坡,果然望见一片被菱叶遮盖住的小湖泊。

湖面上,已经停了一艘小船。

“七娘,在岸边也能采到菱角,你瞧,岸边也有菱叶。”杨念之唯恐夏芳菲跟着霁王上了小船,然后在船上跟霁王你坐船头我坐船尾地四目相对、脉脉生情。

夏芳菲也怕去了船上,自己想逃都没地去,因此也不想上船。

“既然如此,我且去垂钓,七娘在岸边采菱角。”霁王十分善解人意地说道,便叫一个船夫撑船,自己上船去了。

许久,船上又传来一声“缄叹凌珠渊,收慨上金堤,春芳行歇落,是人方未齐”,夏芳菲举目,便对上了霁王的眼,虽隔着甚远,但仿佛对望时,能够觉察到那目光里的温暖。

“五郎跟人家比,差的太远了。”张信之是个护短的人,但此时忍不住在夏芳菲跟前念叨了一句,他心知若到了这份上,还不一口自己人的口吻跟夏芳菲说甘从汝的事,那甘家又有一支红杏要出墙了。

杨念之现不明所以,随后恍然大悟,也道:“正是,同样是郁郁不得志,好歹五郎前头几年还在长安城里逍遥自在,人家霁王一早就被打发到了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

“是呀,除了养蝴蝶,霁王比五郎强太多了。”夏芳菲疑惑张、杨二人一直说甘从汝好话,此时怎会出声贬低甘从汝。

“正是,人家霁王连五郎明媒正娶的七娘都敢觊觎、勾引,五郎却还在那妄自菲薄,说些什么不该娶妻的话。”张信之道。

柔敷、雀舌几个不好插话,装作蹲在水边用竹竿搂菱角,耳朵里听着张信之、杨念之跟夏芳菲说什么。

“是以,今次必要叫五郎改改那性子才好。”张信之道。

杨念之深以为然,趁着脸对夏芳菲道:“七娘,等五郎来了,咱们都不搭理他,也叫他自省一番,好生跟人家霁王学学。”

夏芳菲点了点头,也道:“我往日里就觉得你们太纵着他了,若能发狠叫他改一改就好了。”

“正是。”张信之、杨念之二人齐齐点头,看船上的霁王一身水绿布衣带着斗笠,还在故作风雅地垂钓,心中冷笑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无论他怎么好,此时夏芳菲心里想着的是如何作弄甘从汝,叫甘从汝悔改呢。

天色渐暗,霁王又带着一行人回府,回府时,进了院内,见数只凤蝶落在地上,俨然是受不住秋风归西了。

霁王亲自去捡了地上蝴蝶,夏芳菲心道既然不舍,为什么不养乌龟?并不安慰霁王,领着柔敷几个就回了软禁她的院子。

“明日,就是半月之期了。”柔敷忧心忡忡地道。

“……反正霁王没妃子,七娘又没跟五郎洞房,留下就是。”雀舌觉得霁王与甘从汝,在相貌上半斤八两,在行事上,比甘从汝高了百倍。

“再胡说,拔了你的舌头。”张信之阴狠地瞪了雀舌一眼,赶紧去看夏芳菲。

夏芳菲托着脸,左思右想,只觉得就算不管夏刺史、骆氏的事,那霁王一直神神叨叨的,说不妄自菲薄,又成天挂出一张如丧考妣的脸来,也不比甘从汝强。

“夏娘子,王爷叫我们给夏娘子送东西来了。”几个霁王府下人捧着东西进来。

夏芳菲望去,见托盘上是崭新的凤冠、嫁衣,待霁王府下人走后,拿起嫁衣反复看了看,最后狠狠地咬牙切齿,“要是那狗不来,我就当真嫁了!”

“七娘!”张信之、杨念之瞧那霁王是软硬兼施,一面勾引,一面逼迫,连连在心里念叨着甘从汝千万看在他们的份上,赶到霁王府来。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就见霁王府内水汽蒸腾,昨儿个才被秋风吹得绵软无力的蝴蝶,今儿个又生机勃j□j来。

“霁王好能耐,他这是用温泉水给蝴蝶保暖呢。”雀舌已经被霁王折服,因年纪小,跑出这院子转了一圈,回头就跟夏芳菲细细地说霁王是如何养蝴蝶的。

夏芳菲懒得搭理雀舌,又见霁王府的人来催妆,心恨自己竟然要嫁两次,咬牙切齿一番后,见甘从汝还不来,心里骂了一百遍贱、人,直到黄昏,听见院子外豹子、猞猁、獒犬的低吼声,夏芳菲才不得不穿了嫁衣。

“七年,就算要了咱家的命,咱家也不能叫你上了花轿。”张信之、杨念之着急地拦着夏芳菲。

夏芳菲将头上长簪子拿了藏在袖子里,冷笑道:“要了你们的命后,还不一样要上花轿?”

“七娘是要……”张信之、杨念之看夏芳菲藏了簪子,心中疑惑。

“他令堂的,一个两个都来逼迫我。”夏芳菲冷笑道。

张信之、杨念之傻住,柔敷、稼兰等也因那句“他令堂的”回不过神来,几个只瞧着夏芳菲决然地出门上了轿子,半天才想起来她是要跟霁王功归于尽,赶着要将她拦下,却被霁王府的人拦住。

夏芳菲这是第二次上花轿,只听花轿外是一曲凤求凰,花轿尚未停下,便有温泉的水汽如云雾般从帘子里渗透进来,待轿子停下,轿帘被人打起,夏芳菲出了轿子,就见眼前雾气蒸腾中,蝴蝶翩翩飞舞。

“芳菲,虽不能对你明媒正娶,但二郎对天发誓,绝不负你。”霁王向夏芳菲伸出手,没接到她的玉手,先觉胸口一疼,低头,就见胸口一根银簪子直直地插了进去。

“负你令堂。”夏芳菲冷笑,“养这么些蝴蝶,只怕方圆百里百姓家的菜蔬都被糟蹋了,你令堂的还在这边故j□j民如子!”手上用力,将整根银簪子捅了进去。

“你……”霁王怔住,伸手将夏芳菲推开,捂住伤口,若不是下人搀扶,便跌倒在了地上。

“王爷,叫属下杀了她!”一人喝道。

夏芳菲跌倒在地上,脸色大变,随后决然地抬起头。

“谁敢!”忽地一声呼喝传来,随后,就见一身戎装的甘从汝带着一群人涌了进来,持枪拿棒地跟霁王府的人对质。

“芳菲,你没事吧。”甘从汝关切道,见霁王指尖流出鲜血,又看夏芳菲面目决绝,忙道:“芳菲,你果然是个贞烈女子,不枉我……”

“枉你令堂!”夏芳菲怒目瞪向甘从汝。

霁王一怔,面色惨白地对干从汝笑道:“五郎,芳菲她对你也不过如此。”

“谁说的,在曲江上,她没对我动手,如今,她对你,哼,可见,芳菲不过是因我来迟了一些,心生不满。”甘从汝满面风尘,却因见到夏芳菲手上带血的簪子春风得意起来。

“当初没对你动手,叫我遗憾至今。”夏芳菲道。

甘从汝一怔,喃喃道:“芳菲,你是不是吓傻了?”

“你才傻了呢,只给账本不给银子就跑了,你怎就没想到只有给了银子才算真叫我管家?”夏芳菲咬牙切齿道。

噗嗤一声,霁王捂着伤口,竟然笑了出来。

甘从汝先茫然,随后了悟,讪笑道:“芳菲……”

“都给我滚开,管你们茕茕孑立,还是踽踽独行,一个个皇亲国戚吃香的喝辣的,还见天无病呻、吟。把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当什么了?”夏芳菲拿着银簪子冷笑道。霁王先咳嗽了一声,“实不相瞒,二郎我喜欢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若早知夏七娘是个瞧见了蝴蝶就想到百姓菜蔬的女子,二郎我绝对不会逼迫七娘。”

“你敢不屑我家七娘?”甘从汝冷笑道,借着秦天佑等人掩护,慢慢向夏芳菲去。

“滚开,别听不懂人话,我不喜欢他,也不喜欢你。爱无病呻、吟的,自己呻、吟去,瞧着晦气。”夏芳菲见甘从汝走来,就向后退去,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子呢,这群纨绔都当她是好欺负的?

52惺惺相惜

?“芳菲——”

“又呻、吟了?有话说明白,从今以后,谁都不许摆出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嘴脸。”夏芳菲果断地打断甘从汝的话。

“咳,五郎,先叫我去疗伤。”霁王捂着伤口,原看夏芳菲柔柔弱弱,不想脾气这么大。

“怎么还没人送霁王殿下去疗伤?”秦天佑也因为夏芳菲发火怔住,因夏芳菲曾偷偷给他送信,他心里有两分佩服夏芳菲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便将手搭在甘从汝肩头,“五郎,多担待七娘一些。”

甘从汝点了点头,心里对夏芳菲那句“我不喜欢他,也不喜欢你”失神良久,待见霁王的人送了霁王去房里医治,咳嗽两声,对依旧对峙的两边人道:“把家伙都放下吧,同是天涯沦落人……”待要感慨一番,又想起夏芳菲说不许无病呻、吟的,就改口道:“都是一路货色,相煎何太急。”

那边霁王也叫自己人退下,两边人面面相觑,不知谁提了句该吃晚饭了,两边人警惕着,寒暄几句,就各自退下等晚饭。

“芳菲,你要银子还不简单?天佑把咱们的银子都带来了。”甘从汝道。

夏芳菲一言不发,转身就向软禁着张信之、柔敷等人的院子里去。

“哪里来的这么多蛾子?”甘从汝厌烦地将飞到他面前的蝴蝶扇开,快步跟上夏芳菲,一路见她不言不语,便有意丧声丧气地道:“我就知道我这种注定不得好死的人,定会被你嫌弃。”

“你为什么注定不得好死?”夏芳菲冷笑。

甘从汝只觉这是叫夏芳菲明白他苦衷的大好时机,忙道:“我是太后外甥,能臣清流们防着我,圣人心里怕也记恨着我,就连……”

“就连你自己都一个劲地作死。”夏芳菲定住脚步,冷笑道:“瞧瞧你那贱样,又要别人器重你,又不肯改了自己张扬跋扈的性子;又要人家女子三从四德,谨遵女则女戒,又巴巴地调戏人家,逼着人家跟你你侬我侬。嘴里说着不乐意做外戚,那行事的猖狂尽劲,又好似巴不得将太后外甥四个字写在额头上。你若不想做外戚,你一个小小县丞祖坟上冒青烟了才娶得了我这刺史之女!”

夏芳菲发了一通火,心里顺畅了,随后看他一身铠甲,心里纳罕,冷笑道:“你这是去哪里开疆辟土去了?莫非你对岭南一无所知?竟然叫我们一群老的老、弱的弱的人独自进岭南。”

甘从汝道:“说来我也诧异,因知道岭南前路艰险,救下天佑后,便先跟天佑清除土匪,为你们开路,谁知你们不向西南走,反倒去了东南。”

夏芳菲一怔,“莫非说的土匪内讧,说的就是你们?”再细看,仿佛甘从汝铠甲下,某一处在往外渗血,眼眶红了红,心道他到底是来了,没叫她不明不白地死在霁王府,“先进来瞧瞧哪里伤着了。”

甘从汝被骂了一通,摸不着头脑之后,又想她肯将这些肺腑之言说出,可见她那句不喜欢不过是口是心非,埋怨自己丢下她罢了,想着,嘴里哎呦叫着,待要依到夏芳菲身上,又见她不搭理他,于是默默地随着夏芳菲进了院子,瞧见张信之、杨念之两个在门内探头探脑,看见了他,也不像往日在郡王府的时候亲热。

“打了水来,给五郎瞧瞧伤到哪了。”夏芳菲道。

“霁王放五郎进来了?”张信之道。

夏芳菲叹道:“看霁王那模样,倒不像是要为难五郎。”只是对她,就不那么客气,今日的事,瞧着就像是霁王知道甘从汝要来,有意做戏呢。

“霁王雄才大略,怎会为难五郎?定是有事要请五郎商议,怕五郎记着昔日的一些口角不肯来,就先请了七娘来。”杨念之道。

张信之点了点头,一边给甘从汝擦脸,一边道:“霁王除了养蝴蝶这毛病,说来当真是个正人君子,白送了七娘多少东西,对七娘始终以礼相待。”

“正是,那日瞧着,霁王在岭南做下了不少好事呢。只是这些事,言官们一来消息不通,二来知道太后不喜,才没传到朝廷上去。”夏芳菲坐在椅子中,捧着热茶压惊,听张信之、杨念之开口,就也说了几句。

往日里,谁不围着他转?甘从汝原见到张、杨等人因亲切便笑意盈盈,此时脸色阴沉下来,又听张信之说些霁王带着夏芳菲去采菱、垂钓、看梯田、看开山的话,心里越发气闷,一气之下,抓了擦脸的帕子往铜盆里一丢,冷笑道:“看来你们在霁王府日子过得很好,倒是我自作多情,巴巴地赶来坏了你们的好事!”

冷笑后,杨念之忍不住要来安慰甘从汝,被夏芳菲、张信之盯了一眼,想着甘从汝身上的毛病不能不治一治,不然就当真被霁王比下去了,这才忍住。

甘从汝见自己发火后,无人来安慰,甚至柔敷、稼兰几个都躲得远远,似乎在说霁王殿下就不会如此,当下气恼地出了屋子,大步流星地向外去,随着秦天佑去看望霁王,便对秦天佑道:“一群吃里扒外的东西,亏得……”不好说自己在外头时时惦记他们,就只是咬牙切齿地发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