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进了学堂,就见学堂外站着八个年轻女子、两个小童,这十人扭手扭脚,不敢看夏芳菲,好似唯恐她再叫人去抓他们一般。

“今日先不读书了,先做针线,一人做一双好鞋子穿。”夏芳菲领着这十人进了学堂里,又叫夏芳菲将绸缎、丝线拿进来。

“……这么好的料理,做鞋子?娘子若有旧衣裳,拿来给我们就是。”终于一个女子眼看着柔敷要裁剪布料,不肯暴殄天物地说了一句。

柔敷拿着剪刀的手顿住,听她一句,当真不舍得剪了。

夏芳菲心道自己这是又犯了不知民间疾苦的毛病,赶紧道:“雀舌,去寻几件旧衣裳来。”

“哎。”雀舌答应了一声就去了,回头抱了一包袱衣裳丢在夏芳菲面前。

夏芳菲解开包袱,见里头都是些甘从汝的衣裳,有的才只穿过两次,讶异道:“怎都拿了县丞的衣裳来?”

雀舌道:“县丞说不能叫七娘的衣裳被人踩在脚底。”

夏芳菲面上微微泛出红晕,骂道:“就他计较得多。”将衣裳分给下头的女人们,又叫那过来的两个小童先跟着雀舌玩去,待将衣服分下去,又见那八个女子还是不舍得剪。

“咳,若是你们针线好,以后卖针线也能养家糊口。”夏芳菲开口敦促众女。

方才说话的女子胆子略大一些,此时听夏芳菲说,就苦笑道:“往哪里卖去?方圆十里,只有霁王府要那些精巧的花样子,我们得绣上好几年,才能叫霁王府看上我们的针线。这几年里的针线,只能白费了。”

夏芳菲又觉自己是一厢情愿了,思量着就道:“你们说的有道理,那眼下咱们却不着急先做那些精巧的玩意,该先做一些实用的。”她十指不沾阳春水,一时半会,除了刺绣等锦上添花的行当,竟想不出旁的。

那 八个女子昨日被甘从汝的兵马吓住,只当夏芳菲是一时心血来潮,才拿着她们当玩意一样要教导她们做针线,此时看夏芳菲十分好说话,又仿佛是当真想替她们着 想,便你推我搡,最后推举出年纪最大的春桃出来说:“我们倒是想正正经经地种桑养蚕,可是养出来的蚕丝又没地卖。既然东边是海,你家县丞又有兵又据说跟京 城有关系,为什么不在海边造码头,叫长安那边来船?这么着,不比修路快?”

一语惊醒梦中人,夏芳菲恍然大悟,又问:“那海在哪边?”

几个女子也没离开过家门,七嘴八舌,都说亲戚们曾送了他们家蛏干、螃蟹等海产,如此,可推定向海边修路比向北边修路要省功夫。

夏芳菲思量着,又催促女子们先将鞋子做了——毕竟瞧见几个女子没穿鞋子,她心里总有些不好受。

待到了晌午,瞧见众女子纷纷羞涩地向窗外看去,夏芳菲便也看去,一抬头见甘从汝一身霜色衫子卓尔不群地背着手站在窗外,又听女子们窃窃私语地说些真好看等话,心下得意,咳嗽一声道:“歇一歇,去吃午饭吧。”

“竟然还有午饭?若早那么说,我们早来了。”女子们笑道。

夏芳菲脚步一顿,暗道也是,她叫人请人来上课时,怎忘了告诉他们霁王府包饭?出了门,待甘从汝过来,就道:“有件事要说给你听。”

“什么事?”甘从汝问。

夏芳菲开口道:“这地方是离着海远,还是离着江南道远?”

“问这话说什么?”甘从汝微笑着看夏芳菲,昔日只觉得女子不该抛头露面,可如今眼瞅着一群人喊夏芳菲夫子,他又有些与有荣焉。

“若是离着海边近,为什么不省下功夫向海边修路,再造码头,然后叫北边的船过来?”夏芳菲道。

甘从汝脸色一变,很是尴尬地道:“看霁王摆出一副愚公移山的架势,便只顾着跟他气势万钧了,并没想到边上还有海可用。”

夏芳菲啧啧道:“两个臭皮匠。我们女子都想到的主意,你们男子怎就想不到呢?只有愚公移山的蛮力可不行。”

“所以你们女子该留在家里相夫教子,我们男子该出门使蛮力。”甘从汝顶了一句,原是要叫夏芳菲一同回去吃饭的,此时忙道:“你先回去自己吃饭,我去跟霁王说一说。”说罢,便大步流星地去寻霁王。

果然,这话与霁王一说,霁王也懵了,说道:“我并未往海边想过。”先向海边修路,修了码头,将荔枝、蚕丝等运到江南道,赚了银子,岂不是更方便修条通向江南道的路。

霁王、甘从汝二人面面相觑,半天,甘从汝道鄙夷地看向霁王:“亏得你还是个见多识广的王爷,竟然一根筋地拧着要开山,连个女子都比不上?”

“就 好似这主意是你想出来的一样。”霁王也乜斜了眼,对甘从汝以示不屑,须臾,正色道:“罢了,先叫那些开山的兄弟们停下来吧。”脸上变幻莫测,斟酌着该如何 跟那些开山的苦力们说明白,毕竟早先为叫他们开山,他可是软硬兼施使出不少花招,如今告诉他们兴许修错方向了,苦力们肯善罢甘休?“五郎,你替我……”

“这等招惹骂名的事,你自己个去办吧。”甘从汝吸了一口气,如此修路就不是迫在眉睫的事了,毕竟要先派人去探路才好修路,如此,他大可以好好歇歇,且将洞房花烛补上再说。

第57章 取个化名

此地离着海边甚近,且因这地方的人祖祖辈辈习惯了在农闲时去海边帮人打渔,已经用双脚踩出了一条通向海边的最近道路。

而霁王要修路,只需将这条路拓宽。

不过两日就得知此事,甘从汝、秦少卿对霁王的鄙夷溢于言表。当日就派出人去查看,过了一个月,派出去的人回来道:“这路通向一个小村子,小村子里专门打渔、晒干货,叫被流放到这的老爷们送去长安城。”

送去长安的目的,自然就是讨好萧太后等人,以求能够早日出了五岭之南。

霁王对着甘从汝、秦少卿悻悻地道:“这么说,只要抓了土匪来修码头了?五郎送信去京里,叫人准备了船,明年先驾船过来探探路。”

“嗯。”甘从汝见霁王坐在太师椅上,手边摆着棋枰、瓷罐,嘲讽道:“你也别成日里待在府里做春秋大梦,有闲暇了,就出去逛一逛,尝一尝民间疾苦。省得叫上百号人为了你东奔西走,最后才知道走错路了。”

“你不也是才知道的吗?”霁王反唇相讥。

秦少卿忙摆摆手道:“罢了罢了,都住口。事已至此,只能亡羊补牢了。我与书生们商议了一通,决心趁着冬日,先在各处荔枝山上弄出缆绳来,如此,待明年,就可以直接在山上将荔枝装在筐子里用缆绳吊下来,如此免得山路崎岖,颠簸坏了。若将这荔枝用船运到长安……”

想到能赚多少银子,甘从汝、霁王纷纷都咧嘴笑了。

“太后就知道五郎没去宓县了,也知道霁王殿下没人看管了。五郎该想个化名用才好,霁王殿下也是。”秦少卿沉吟一番,说出自己的疑虑。

甘从汝摩挲着下巴,斟酌一二,就道:“我们就叫夏县、夏丞。以后就用这个化名抓山贼、杀狗官、建码头。”

“……为什么要姓夏?”霁王吸了一口气,虽听书生们说甘从汝大约是上门女婿,他想着甘从汝的性子,总不信,如今,却信了八、九分;可甘从汝姓夏就行了,他为什么也要姓夏?

“不姓夏,姓什么?”甘从汝反问。

霁王心知若跟他起争执,今儿个一天就又过去了,反正不过是个化名,于是道:“姓夏好、姓夏好。”就赶紧跟他并秦少卿三个商议如何软硬兼施叫附近的地方官助他们修建码头;如何再动员劳力们赶在冬日里先将路修一修。

及至与霁王商议妥当了,甘从汝又鄙夷了霁王一回,就向学堂去接夏芳菲。

虽说甘从汝决心跟夏芳菲将洞房补上,但新近总因为一些琐碎事耽搁了,一直都不能如愿。

此时见南国的冬日温暖如春,甘从汝决心好歹叫夏芳菲花前月下一次,于是路上问杨念之:“东西准备妥当了吗?”

“准备妥当了。”杨念之欣喜地道。

张信之更是老怀甚慰,只觉得甘从汝终于懂得怎么对付女人了。

甘从汝迈步进了学堂,听见学堂里抑扬顿挫的读书声,暗暗点头,竟然有些理解了萧玉娘,虽萧玉娘的行径可恶,但她终归是依着自己的心,放下了与秦少卿的纠葛,走上了自己想走的路。

转到窗子边,瞧见夏芳菲手上拿着绣绷子,一边低头绣花,一边朗诵三字经,而下头的小童摇头晃脑跟着她学,女子则是嘴里朗诵、手上糊鞋底。

甘从汝眼皮子跳了又跳,只觉若是京城来的老先生进了这学堂,定会气得七窍生烟,仔细数一数,望见学生数目多了几人,疑惑地问:“这是又派人去抓学生了?”

张信之笑道:“哪里。人家瞧着来了有饭吃,又不耽误家里的活计,就都来了。”

甘从汝点了点头,待听柔敷敲了两回铜锣,以示下课了,便去门边等夏芳菲出来。

夏芳菲起先觉得甘从汝来学堂接她回去吃饭很有脸面,可这么接二连三几次后,望见学堂里的女子都拿眼睛扫甘从汝,心下又有些不乐意,随着甘从汝出来,就道:“你大方,衣裳都拿去给人做鞋子了。少不得我得勤快些,替你将衣裳都做了。”

甘从汝原本将自己衣裳拿出来,就有此意,但听夏芳菲说,嘴上却道:“也不急着穿那些,不急着做。”

“以后不用来接我,不过几步地,我自己回去就好。”夏芳菲道。

“你也说了不过几步地,总不费事。”甘从汝道。

张信之、杨念之看他们如蜜里调油一般,心里甚至欢喜。

“我说不用了……你该不会来偷偷看人家女孩子的吧?”夏芳菲问,毕竟这狗可是累犯,不能对他掉以轻心。

甘从汝失笑道:“你瞧你那几个学生个个面黄肌瘦……”

“你嘴上也太缺德了些,竟然这样说人家女孩子。”夏芳菲冷笑道。

“不然夸她们个个貌美如花?”甘从汝噗嗤一声笑了,许久,怅惘道:“这里比不得长安城里处处都能遇到美人,哎。”叹息一声,看夏芳菲脸色不好,就又故作悔恨道:“哎,也不知道那些女子如今怎样了。因我心气不畅,就连累得她们……”

“算了,你知道错就算了。我已经不计较曲江上的事了,就当被个酒疯子戏弄了。”夏芳菲道。

“七娘说的是,人要向前看,总惦记着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做什么?”张信之只觉得早先对甘从汝的冷落十分有效,早先甘从汝是明知有人安慰,才会轻易动气,如今总算是沉稳了。

甘从汝心下窃喜,有道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他就知道夏芳菲心里有他,才不会计较往日的那些事。待与夏芳菲吃过了,又叫人送她去学堂,然后打发走雀舌、稼兰几个,忙忙碌碌地收拾屋子。

傍晚,夏芳菲再领着柔敷、惠儿从学堂里回来,正待要将学生们告诉她的那些本地风俗说给甘从汝听,进了房门,迎面就见房里贴着大红喜字,再进去,就见红烛摇曳,床上铺着在骆家时候淋了雨的那床被子。

“……这被子,怎在这?”夏芳菲以为那被子就算烤干了,也不会再拿出来用了。

“洞房花烛夜的被子。”甘从汝有意咬住洞房二字。

夏 芳菲脸上登时红了,咬着嘴唇心想难道就是今晚了?矮子里头挑高个,见识过了爱养蝴蝶的霁王,她已经明白人无完人,若想改嫁怕也寻不到称心满意的,只看甘从 汝肯为她抓学生,更是打定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主意,因此,也不觉他这举动唐突,甚至她原以为某个晚上两个睡在就将这事过了,是以看他还费心地布置一 通,心下甚是满意。

柔敷、惠儿几个识趣地退出,轻轻地把门带上。

“待我去洗一洗。”夏芳菲忐忑道,待甘从汝点了头,便去隔间里,果然那里有热水摆着呢。

洗过之后,夏芳菲看甘从汝还在床上坐着,就问他:“还要喝交杯酒吗?”

“为了那酒糟蹋了多少人,你还提。”甘从汝决心将自己曾经做下的坏事都推到萧太后还有酒水上,拉着夏芳菲坐到床边,细细看她眉眼,只见她眉目含情、欲语还休,便要向她亲去。

“等等。”夏芳菲蹲了一顿。

“怎么了?”甘从汝紧张地问,疑惑地想莫非自己又会错意了?

“第一下,要我来亲。”夏芳菲脸色涨红地道,慢慢地贴向甘从汝,飞快地在他唇上擦过,“我喜欢你,才跟了你的……”

“我也喜欢你。”甘从汝心花怒放,被吻过的唇不住地发涨,他闹腾了那么些年,不就是想求一个真心人,免得重蹈了他父辈的覆辙,再经历那些乌烟瘴气的事。

甘从汝心中一动,当下便拥着夏芳菲滚入床上。

这一夜被翻红浪,待到四更时分双双饿醒时,夏芳菲枕着甘从汝的臂膀,蹙眉疑惑道:“我怎地……没有洞房的感觉,就好似早于你老夫老妻一般?”眼睛扫向甘从汝的胸膛,恍然大悟道,定是这狗时常晃晃荡荡地在她眼前转,才会如此。

甘从汝心里却欢喜地很,笑道:“老夫老妻不好么?梨园里的大小真娘甭管跟谁多久,都是羞答答的,矫情。”话说完,腿上就挨了一下,心知自己说了煞风景的话。

“你去叫人送饭进来。”夏芳菲道。

甘从汝才快活过,也懒得动弹,懒散道:“你去。”

“……那就饿着吧。”夏芳菲转过脸。

甘 从汝听他们两人的肚子交相呼应般咕咕响起,偏懒洋洋地不肯动一下,熬到就开五更,终于忍不住坐了起来,一边穿衣裳,一边念叨着:“老夫老妻就不如人家新婚 燕尔好,若是新婚,谁家的新娘子宁肯饿着自己,也要赌口气?”念叨过了,终归洗了手,出了门,去寻值夜的下人,叫人好歹弄些吃的来。

过了一盏茶功夫,两个婆子抬着昨晚上剩下的饭菜进来,就退了出去。

甘从汝用小桌抬了饭菜送到床上,看夏芳菲洗了手换了衣裳坐在床上吃饭,仔细望了望她,噗嗤一声笑道:“想当初,你也是个不胜娇羞的淑女。”

“想当初,我也以为你是个潇洒郎君。”夏芳菲回忆往日,就如做梦一般,想她待字闺中时,还想着嫁人后,怎么好意思叫夫君看见她睡醒时的邋遢模样,此时,心里想的却是:我不嫌弃那狗就罢了,那狗还敢嫌弃我?

曾经多少青涩,就那么悄无声息地消磨掉了。

吃了饭漱口后,甘从汝将小桌抬开,就跟夏芳菲道:“我小时候也有个才子的名声,诗赋、蹴鞠、马球样样都来的。”

“我当初琴棋书画也不错,满平衍女子谁不羡慕我?”夏芳菲打这哈欠,听甘从汝自夸,就也将自己昔日的那些辉煌也拿来说。

公婆二人攀比着将早先勉强算得上光风霁月的事拿来说了一说,也算是彼此都知道了彼此的过往。

最后夏芳菲心道原来她公公婆婆那么能耐,将先皇、太后双双拿下了;甘从汝心道原来他岳父岳母才是真正的同床异梦,难怪夏芳菲疑心病那么多。

第二日,张信之、杨念之、柔敷几个给甘从汝准备了参茶、给夏芳菲准备了红枣汤,眼瞧着这两人不过是举动间更亲密自然些,全然不似他们想的一旦洞房,感情更会一日千里模样,反倒替他们两个着急了一回。

甘从汝依旧去寻霁王商议着去哪里抓山贼;夏芳菲依旧是学堂里教书。

就这么过了小半月,甘从汝从霁王那边回来,就对夏芳菲道:“我须得出去几天。”

“几天?”夏芳菲问。

甘从汝道:“附近有个姓苗的小官看我们抓了山贼,就当我们要坐大,吃了雄心豹子胆地要将我们围剿了。”

“你们抓山贼,那苗老爷还不喜欢?这样他治下不是更清明了?”夏芳菲疑惑不解。

“你 哪里懂做官的心思?那些山贼原本乱如散沙,逢年过节还要给姓苗的上供。如今我们将人抓来,又不曾给他上供,他看我们人越来越多,唯恐我们日后不将他放在眼 中,就想先下手为强。”甘从汝冷笑,还是夏刺史说的对,他那些直截了当的手段,在岭南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用来最好。

夏芳菲常听甘从汝说什么杀狗官,原本只当他玩笑,如今听着才知道是真的,心惊肉跳之余,却也说不出拦着他不去的话,只说道:“你早去早回。”

“嗯。我取了个化名叫夏丞,取自你的姓,并一个县丞的丞字。你听见夏丞,就知道说的是我了。”甘从汝道。

夏芳菲先为他用了她的姓氏感动,随后却又颦眉道:“取什么不好,为什么叫下乘?”

“还有一个名字叫夏县,原是给霁王用的,你若不喜欢夏丞,那我就用夏县那名字。”甘从汝浑不在意地道。

“那,夏县,你早些回来……不然,我只能改嫁给霁王了。”夏芳菲望着甘从汝,弄不明白如今她算是官家女眷,还是土匪家的娘子了。

第58章 日啖荔枝

甘从汝并不以为夏芳菲看得上霁王,可这不妨碍他临走时,狠狠地威胁了霁王一通,于是出了门,他成了夏县,与秦少卿带了上千人便杀气腾腾地去寻那不知死活的苗老爷。

此地多崇山峻岭,幸亏甘从汝领着的人里不乏原本占山为王的土匪,于是这一路走的也不太艰难。

甘从汝走后,霁王很是君子时常将外头的消息说给夏芳菲听,夏芳菲听了不由地心惊肉跳,只听霁王今儿个说夏县端了苗老爷的衙门、收了苗老爷的三千兵马;隔了一个多月,又说夏县带着人将张刺史追到了骑田岭;再过了两个月,又说甘从汝押送着数万人正往回赶。

“你们当真不是在造反?”夏芳菲为甘从汝提心吊胆,再怎么瞧着他们干的事都不那么对劲。

“谁造反?太后英明神武,比史册上的昏君不知好上多少。”霁王不屑道。

“那、那刺史……”夏芳菲听到刺史二字,就想到自己父亲身上。她虽被骆氏看管严厉,即便在平衍时也没跟多少其他人家的女子来往过,可她对自己爹有多大权势还是一清二楚的。像她爹那样的大官,都被甘从汝追逐的四处逃窜,简直是太目无王法了。

霁王笑道:“此刺史非彼刺史。当真有能耐的,能沦落到来这岭南做官?”

夏芳菲心道也是,听霁王说甘从汝的事,一边牵肠挂肚,一边又莫名地骄傲,原本瞧甘从汝只会在长安仗着太后撑腰,就当他一无是处,没成想,竟然会这么有能耐。也这么与有荣焉了一回,才又反省夏刺史教导她那么些年,怎她就那么轻而易举地跟着目无王法了呢?

甘从汝出门在外时,南国的冬日就那么不知不觉过去了,此时已经到了来年三月下旬。

夏芳菲很是叫杨念之、张信之失望地没有怀有身孕,每日里依旧去学堂里教书教针线,待到了春日农忙时,还饶有兴致地领着柔敷跟着女学生们去田里踏了一回青。

因甘从汝不在,为避嫌,霁王邀请她去看修建好的码头,她也不肯去。

直到五月里,夏芳菲听说甘从汝回来,这才肯随着霁王去半道上迎接甘从汝。

只见五月里的草木茂盛非常,路边时不时地有五彩斑斓的禽鸟跃出来。

夏芳菲与霁王在路上等着,霁王看她不时地翘首张望,摇头叹道:“昔日王妃也是这样等着我的。”

夏芳菲原要说霁王又无病j□j了,可细看他的神色,却又不像,想起她在霁王府住了那么久,也不见霁王府里有女人,当即安慰他道:“死者已矣,二郎你看开一些吧。”

霁王将手搭在夏芳菲肩上,怅惘道:“兄弟情深悲欢共,夫妻恩爱生死同。可叹我不能随着她一同去了。”

“把手拿开。”夏芳菲侧头瞄了眼搭在她肩头的那只手,方还有些恻隐之心,此时又横眉冷目。

好个铁石心肠!霁王讪讪地将手移开,再不复方才惆怅模样。

夏 芳菲才要鄙夷霁王一句,就瞧见甘从汝骑着马抢先奔了过来,登时明白那霁王又是要拿她怄甘从汝,赶紧迎向甘从汝,几步跑到他的马前,眼眶儿立时湿润了,“怎 么一去就是半年呢?”瞧见甘从汝脸上满是尘埃,衣裳也透出一股酸味,心道难道他们两口子就没个光风霁月的时候?

甘从汝远远地就瞧见夏芳菲青丝如云、身姿婀娜,赶紧从马上下来,原要说一句你清减了,又看夏芳菲比初来岭南的时候丰腴了一些,又改口道:“七娘,你更有风韵了。”

“胡说八道。”夏芳菲拿了帕子给甘从汝擦脸,哽咽道:“下次还有这样的事,就叫夏丞去。”

“哎。”甘从汝望了张信之、杨念之一眼,张、杨二人激动之下,插到夏芳菲前面,双双握着甘从汝的手泪流满面,被甘从汝安抚一句后,张信之喊了一句“好狠心的五郎,就耽搁到现在才回来?抛闪下我们,那可怎么办?”就哭瘫在地上,紧紧地抱着甘从汝的腿不撒手。

夏芳菲眼皮子跳了又跳,总觉得叫霁王看了笑话。

“夏县!”只听一声呼唤传来,随后笃笃的马蹄声如鼓点般传来,夏芳菲正埋怨张信之、杨念之两个没眼力劲,就见又有一群人跟着秦少卿跟了过来。

“夏县,这两个就是你急等着来见的家人?”赶过来的人,虽一双眼睛见了夏芳菲就再也移不开,但手指指着的却是紧紧搂着甘从汝两腿的张信之、杨念之。

“够了吧,你们!”夏芳菲瞧甘从汝还在安慰张信之、杨念之,忍不住沉下脸来,方才她是想搂着甘从汝痛苦一场,可光天化日之下……

张信之、杨念之两个吓得一哆嗦,赶紧擦了眼泪起来,站到夏芳菲身后。

“这位是……”追来的人中有个女人,那女人利落地用帕子抱着头,也跟其他男子一样穿着圆领袍子,洒脱地翻身下马。

“这是我内人。”甘从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