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入仕】

一出宫,温婉便寻到温向东安排的车马,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尚书院。虽然还是迟到了半刻钟,但是监考官都知道她是大长公主的义女,御封的郡主,而且也主动认了错,自然也没有人会不识好歹到因为这样的小事而责怪她。

这一回,是真真正正的三堂会试。满满地坐了一屋子的人,无数双眼睛就盯着她一个人坐在中间一字一字地答题一个个神情肃然,目光犀利,看着人犹如锋芒在背。时不时地还会有人起身过来,站到她身后,看她在写些什么。温婉忍不住心想,这要是心理素质差一些的人,看到这种架势估计直接紧张得连笔都握不住了。

笔试之后,由专人引到厢房小作休息,并奉上些糕点借以充饥。期间有几名院中的侍女前后侍奉着,确保无法与他人接触。半个时辰之后,进行第二场考试。与之前那场相比,这一场相当于面试,由三名主考官轮流提问,其余在场官员负责记录和评价。问题大多是史论与政论,与当初科考之时差不多,只是更偏重于政论方面。如今朝廷形势紧张,暗潮汹涌,不好多说,温婉将回答的重心放到治理洪涝之灾的问题上,避重就轻地说了些自己的感想。

大约问了十来个问题,主考官轻颔首说可以了,他们会在一个时辰之后,讨论出是否留用。她可以先行回家,也可以到厢房等待放榜。温婉施礼告退,刚出门,便有侍者快步进来通禀:“大人,大长公主来了!”

温婉心中蓦然一惊,大长公主这个时候过来是什么意思?她违背她的意思,并说服一向乖乖听话的小皇帝帮她出宫赴试,她会不会因此盛怒,不再顾惜“爱才”之名,追到尚书院来向主考官施压,不让她过考?

温婉在出去的路上遇到了大长公主,连忙恭谨地靠边行礼。大长公主看到她,只是象征性地问了几句。温婉心中忐忑难安,便到厢房等着,等最后消息出来后再回宫去。

静候放榜期间,遇到了与她同天考试的其他二人。同为国学府的学子,平日里或多或少也打过照面,互相见过礼之后,便说起了今日的考试。其中一人就说监考官太多,被盯得心里发毛,没有发挥好,估计是过不了。另一人也颇有同感,还说若是尚书院决定留用,将名帖呈报上不定皇帝还会举行殿试,那架势便更了不得了。

说着说着他们便说到温婉身上,说以她的家世,只消到大长公主面前说句话,直接安排个官职,也不会有人有二话。温婉听得只是在心中苦笑,人人都艳羡她能攀上大长公主这个高枝,又有谁知,如今她为官之路上的最大阻碍不是别人,正是大长公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天色也渐渐地暗淡下来,有侍女进屋说道:“榜已经放出,三位可以去看榜了。”

那二人谢过侍女之后,便相携着快步出去了。温婉本是跟在他们身后出门,却是越走越慢,越走心中越是慌乱。几乎是一步一顿地来到门口,便看到那两人摇头叹息着相携远样子他们都没有过考。转念一想,若是她过了的话,本着同窗之宜,他们应该会象征性地来向她表示祝贺的吧?既然他们直接便走了,那是不是说明她也……

正绝望地想着,身后忽然听得大长公主唤了声“婉儿”。温婉惊了惊,回转身,便见大长公主与尚书令一前一后地过来,连忙俯身行礼。大长公主看着温婉说道:“婉儿,难得上官大人如此赏识你,以后可要好好努力,报效朝廷,不要辜负了众位大人的期望。”

温婉吃了一惊,大长公主的言下之意,是让她过了?!按捺下欢腾的欣喜,谦躬地表示一定加倍努力,报效家国之类的。等他们离开后,温婉连忙奔去看榜。果然,榜上赫然写着:三十七,温婉,留用。心中顿时大喜过望,连忙奔去马车所在地,坐车回家汇报这个喜讯。

老太君和老夫人向来不喜女子读太多书,便所以没有去惊动她们。而王氏夫人那边,由于温婉这次进宫,是顶着陪温媛排忧解愁的名去的,擅自回来,怕她认为她对此事不上心,随便应付,会心生不悦,所以再三嘱咐门房不要惊动任何人,直接奔去自家小院,将这个喜讯告知柳氏。

柳氏大喜过望,丈夫与女儿多年的理想终于实现了。尚书院决定留用,那么去向便是在尚书院与之间,只待皇帝那边的批复下来,温婉便是本朝第一位女性朝廷命官了。若是得封高衔,说不定柳氏的位份也有望晋升。

高兴之余,柳氏想到温婉考了一天的试,估计还饿着肚子,便亲自下厨做了一碗香喷喷热腾腾的五鲜面,犒劳温婉,一边派人去通知温向东和温娴。

由于大长公主那边的阻力,温婉这几日也一直吃不香睡不好。如今终于走到这一步,实在奈不住心中的狂喜,只是不知苏政雅人在哪里,会不会知道这个天大的好消息。一边吃面,一边从怀中摸出当天他送她的黄符,紧紧地攥在手心。大长公主是不想她入仕,而是想让她入宫的。之所以能劝得皇帝忤逆大长公主的意思,助她出宫,并能够在赶在大长公主的到来之前正好考完,这一切或许真的是有冥冥之中有天意在相助吧。

温婉不能多留,吃完母亲煮的面条,便也没再等温向东回府就回宫去了。虽然这个喜讯,宫中没有人分享,但由内而外的那种高兴形于眉眼之间,看得皇帝频频皱眉。

“你倒是开心了,累我被皇姑母训了一顿。现在皇姑母又将你的去向问题丢给我了,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温婉笑着说道:“皇上怎么想,就怎么办呗!”

“那你是怎么想的?”皇帝反问道。

“尚书院和,两处都是好地方,我都喜欢得紧。”

皇帝皱着眉说:“关键时候,你怎么也成了个没主意的。”

温婉“呵呵”笑笑,说道:“皇上为什么说了‘也’,其实事事有人帮忙拿主意,也很好啊。就像母亲大人那样,视皇上为己出,她待苏政雅就远没有像待皇上这般好。”

皇帝点头说道:“这倒是,从小皇姑母就比较喜欢我。不过,这也应该与皇表弟爱调皮捣蛋专惹祸有关,父母应该比较喜欢乖巧一点的小孩罢。”

温婉想了想,说道:“恕我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若是将来的小皇子爱调皮捣蛋,而西王爷家的小世子聪明乖巧,那皇上会不会喜欢小世子而胜于小皇子呢?”

“这……”皇帝神情有异,沉吟片刻,转口说道。“不提此事,还是谈谈你的去向问题吧。”

【第一百六十二章 择婿】

皇帝斟酌再三,还是将温婉分遣到了,当个小小的书令史,做些书籍的维护修缮工作。虽然只是个无足轻重的七品小官,但总算是迈开了入朝为官的第一步,温婉心中也是分外高兴。而且日常工作都是她之前曾经做过的,等新官上任的时候,也不会手足无措,让人看了笑话。

正式上任要等到年后,于是,接下来的两个月时间,温婉便赋闲在家。除了去大通书局了解近期的书市行情之外,便是去柴家看望水玲珑,抑或进宫陪伴温媛。柳氏有时候不免抱怨,说温婉如今倒是待温媛倒比自家亲姐姐还要好了。温婉自然也是想念温娴的,只是当初出了那样的事情,总觉得心中存了一个疙瘩,不甚自在。思来想去还是先避一避,等自己成亲之后再多去走动,以免得节外生枝。

温媛最近非常惆怅,因为乔贵妃有了身孕。自打她滑胎之后,虽然表面上并没有对德妃有任何处罚,但实际上皇帝也基本冷落她了,多数时间都在陪伴温媛。本想着这样调养一年之后,便可以准备再次怀胎,却不想乔贵妃那边先有了喜讯。

见她愁眉苦脸,温婉便安慰她说如今养好身体才是上上之策,不要胡思乱想,自己和孩子平平安安比什么都重要。温媛也点头称是。但是自从乔纷有了喜讯之后,很明显的,皇帝到温媛这边的时候便少了。温婉便比以往更多了些时间进宫陪她说说话,顺便打听江东那边的消息。

上回苏政雅离开时曾经说,他可能要与二皇子那边合作。那么,江东那边的近况就极可能与他息息相关。经过了解,从皇帝那边得知,大长公主让他下旨召江东王入京,但江东王一直推拖动身上京的时间。

先是称江东涝情紧张,暂时无法抽身离开。等涝情平定之后,又称在治涝中感染风寒,卧病在床,无法动身。大长公主觉得可能会有异动,已经加派人手前往江东,谨防有变,但终还是不能立刻以强硬的手段勒令他上京。

温婉也听得出皇帝言语间的无奈,虽然她不知道他有没有对自己的身世起过疑,但毕竟江东王与他有十几年的父子情份。从小请名师教导他,而且立他为太子,对他宠爱有加。如今被迫要站到对立面,估计也会觉得左右为难吧?

这一拖,便拖过了年,温婉也正式到走马上任了。期间,苏政雅让司马嘉送了信来。称他们如今在河州屯兵,一切平安。不过他再三声明,屯兵只是为了自卫,并非想要谋反。还说有些事情,他现在也很迷茫,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所以就先这样吧,等再弄清楚一点,再告诉她。

温婉猜测他说的事情,估计与他的身世有关。但是目前对于此事,她也只是处于猜测阶段,没有任何实证可以证明,便没有多说,只是叮嘱他好好照顾自己,万事小心。虽然很想他能够有空来看看她,又怕会让他一时急进,不顾风险地跑回来看她。

提笔给他写回信,不知不觉地便洋洋洒洒地写了十几页。将离别以来发生的事情,都告知他,最重要的自然是自己顺利通过考试,到任职这件事情。当然其中去除了大长公主阻挠的成份,并将大半功劳归于苏政雅送的护身符之上。因为这样,就会觉得这件喜事是两个人共同努力而完成的,心中的喜悦也会因此而加倍。

司马嘉倚在书房门口,看着温婉一边写信,一边时而地抿嘴微笑,像是在缅怀什么,不由地勾了勾唇角。温婉将塞得满满的信交付到他的手上时,惯来沉默的司马嘉忽然开口说道:“我有些好奇你们之间的感情,让人有些无法理解。”

温婉淡淡笑笑:“同样的,我也很好奇你这样帮助苏政雅的原因。”

司马嘉的眉眼弯了弯,笑道:“跟你一直防备我的原因一样。”

温婉哂然一笑,司马嘉果然是一个非常警觉的人,怪不得能三番两次地帮助苏政雅死里逃生。抿着嘴犹疑了半会,试着用熟人间打趣的语气问道:“你似乎野心不小?”

司马嘉不置可否,只是笑而不语。将温婉的信收到怀里,告辞离去前,忽然说道:“司马家门第森严,祖父不会让我在朝廷上崭露头角。我若不另谋出路,终此一生,我都只能是个营帐下的小官。为了不让我的大才因此屈就,不如放手一试。我有九成的信心,可以超越祖父如今的地位。”说完,他抬眼笑盈盈地看着温婉,问道。“会不会害怕?”

温婉下意识地摇摇头,随即哂然笑了笑,说道:“有点。”

司马嘉扬唇笑了,露出洁白而整齐的牙齿。这个人沉默寡言,一直阴郁地让温婉觉得不安,如今却反而让人淡定下来。目送他退出房门,在院子里一个纵跃,翻墙走壁而去。

开了春,司马瑜正式过门,嫁为温家媳妇。时经多年,温家终于还是结上了司马家这门姻亲。至此,温克恭也算是成家立业,功德圆满了。于是,家中的目光便全部汇聚到了温婉的身上。

老太君将众人都唤到自己屋里,先是将温向东和柳氏责骂了一顿,指责他们完全不将女儿的亲事放在心上。“你们这京城里,有哪一个贵族家里的小姐到了十七岁还没有许人的?刘员外家的女儿,比婉儿还小一岁,儿子都已经两岁了!”

见老太君动怒,温向东连忙解释说:“太君息怒。婉儿她天纵奇才,又愿意刻苦努力,身为人父,总是要全她的青云之志。如今她的壮志已遂,孙儿这不就已经在准备置办她的婚事了么!”

“是吗?”老太君怀疑地问。

柳氏连忙应和。温向东旋即补充说道:“正是。孙儿已经挑选了几个名门子弟作为候选佳婿,待我回头整理一下,便送来给太君过目。”

柳向东这么一说,太君终于满意地点头了,老夫人从旁说道:“不过,婉儿被大长公主认了义女,所以婉儿的婚事,还是要过一过大长公主那边才好。”

老太君赞同地点头:“大长公主对我们温家究竟是何用意,也暂未可知。我看还是我们这边先圈定几个人选,再呈给大长公主过目,由大长公主决定是否赐婚吧。”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柳氏其实是隐约有些知道温婉暗地里的那些来往的,也隐约推知苏政雅或许并没有死。但是父母总是希望子女的生活能够安逸。苏政雅如今名义上是个“死人”,处境敏感,朝不保夕,而温婉刚刚步入仕途,摆在前面的便是一条康庄大道。柳氏自是想她能嫁个门当户对的名门公子,最好是同在朝为官,相互扶持,也能传为一时佳话。

由于一般贵族公子在十五六岁的时候,便会将婚事定下。足以与温婉相适年龄的公子爷,基本上都已经娶过妻室了。温向东挑来挑去,挑了好几天才挑出五个,其中比较看好的,是两个。

一个平江侯府的小侯爷,沈君逸。世袭爵位,年少多金。既是京城闻名的风流才子,又是手段活络的精明人物,交游广阔,手段通天。很多官家眼中的最佳快婿,却迟迟不娶妻室,让人猜测绯多。另一个便是去年恩科的状元,御笔亲封正五品尚书院舍人的颜诩之。

在温向东看来,这二人都是从京学出来的,与温婉均有同窗之谊,又都是如今朝廷上炙手可热的青年才俊。而且颜诩之又在尚书院任职,与温婉的职位有一定的照应,自然更是一等一的佳婿人选。

【第一百六十三章 请婚】

温家上下都在忙着为温婉物色夫君人选。而事业刚刚步入正途的温婉却浑然不知。每天清晨例行到各房请安之后,便坐轿子去上任,开始一天的工作。

书令使,这名字听起来文雅,说穿了其实就是掌管图书的库吏,相当于现代的图书馆管理员。有大大小小十几座藏书阁,是全国最大最全的官方藏书之地,按经、史、子、集分门别类,平日里只对阁里的大学士和朝中一些高官开放。

温婉掌管其中一间文集库,收藏了古时一些名家名作。由于收录的书籍在年代上比较久远,而且有很多外界已然失传的孤本佚本,所以平时来找书看的人也比较多。一来二去的,温婉便发觉了这些书籍在存放上的弊端。

这间书阁,自本朝以来便前后换了十多个书令史,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存书办法。虽然说起来大致上勉强可算有序可循,但是在细处上,却极为混乱。具体找起某本书来,还是非常消耗时间的。温婉权衡了再三,最终决定将书阁里的书全部重新编排存放。但是在具体以什么作为编排顺序的问题上,温婉又作了一番沉吟。

这里存的书因为年代久远,有很多作者不明的。也有很多是民间大众集体创作的,所以按作者来排,不太现实。温婉考虑再三,将各种办法都分析利弊之后,最后选择了以年代和书名并行的编序方法。先以文集的年代来分,每个朝代各自分开。同朝的,则以书名第一个字的笔画来排序,笔画少的在先,笔画多的在后。若笔画相同,则横竖起笔在先,点折居后。虽然若是以现代汉语拼音来排序,或许会更方便一点。但是考虑到这里是没有拼音一说的,为了不使今后接管书阁的人到时候束手无策,所以温婉还是采用了这个稍微复杂、但是更容易为人所接受的排序方法。

确定方案之后,就开始正式着手重排了。由于书阁小,人手也少。温婉之下,便只有两名杂役,所以对于他们来说,搬迁也是一项非常浩大的工程。只是所谓不积跬步,无以致千里,事情也总是要一点一点做起的。

编排工作正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时候,书阁里却来了位不速之客。他走进门,目光一动,看到各个角落里堆得满满的书籍,便笑眯眯地说要寻找两本前燕朝时佚名作者的两本文集。本以为以这乱糟糟的书库情形,找两本毫不知名的书,估计要找好一会。不想刚坐定。仆役奉上的清茶还不及品上一口,温婉便拿着两本书过来了。

笑容可掬地接过书,翻了翻,正是他所要寻找的书,不由扬了扬眉,问道:“这么快?”

温婉笑了笑:“过几天,等我将这里收拾好,还会”一边说着,一边从旁拖过由帐簿改制的记录本,提笔记下两本书的书名。然后将书推到他面前,用细细的手指指着书下面的空白地方,微笑地说道:“麻烦在这里写下名字,或者按个印鉴也可以。”

那人抬了抬眼,错愕地问:“你,不认得我了?”

温婉笑道:“自然认得,沈师兄么,不过公事要公办。”

“我怎么从来不知道还有这样的规矩?”沈君逸一边对此规定表示质疑,一边依言从怀中取出印章,盖上自己的名字。

“我这里今天刚刚开始实行的。”

温婉收好借阅记录本,吩咐仆役送客,自己便回去整理书籍了。忙了一圈回来。却发觉沈君逸还坐在原处,气定神闲地翻着温婉蹙了蹙眉,走近前去,问道:“沈师兄今日来,是否还有别的事情?”

听到温婉的说话声,沈君逸从书中抬起来,微微一笑:“没什么,只是看着这两本书不厚,便想坐在这里看完就算了,免得捎来捎去麻烦。”说着,他便合上书,推还给温婉,随即便笑眯眯地告辞离开了。

温婉被他弄得有些莫名其妙。说起来,在京学府时,倒也受过他不少照顾。但自打进入国学院后,就少有往来了。一别经年,当初便是众怀春少女思慕对象的他,更是平添几分成熟男子的风姿,看着甚是赏心悦目。

温婉忙着重整书阁,也没将这件事情往别处想去,不想几天后,温向东却带来了一个晴天霹雳。在温向东把物色好的人选呈上去请大长公主过目的同时,平江侯向大长公主和皇帝上疏,请求为其独子沈君逸与温婉赐婚。

其实这对于温向东来说,是件求之不得的好事。虽然颜诩之如今算是平步青云,顺风顺水,但毕竟出自贫寒人家,在朝中没有根底。完全是承蒙大长公主爱才,才得此重用。哪里及得上沈家的四世三公,有权有势。而且平日里,温向东也没少见过沈君逸。一表人才,风流俊赏不难得是长袖擅舞,通吃官商两道。温向东心中决计是将温婉当男孩儿看待了,希望她能够在官场上有所作为。那么若是能得这么个精明的女婿从旁相助,温家又何愁不能复昔日的辉煌。

温婉是见识过沈君逸的“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功力的,她心中对于这位温柔体贴的师兄也是相当尊敬和喜爱的,只是做夫婿的话,却是万万不可的。温婉这才将前些天的事情联系起来,心想难不成沈君逸那天来,借书是假,来相亲倒是真的?只是沈君逸如今应该有二十四五的年纪了吧,一直没有娶亲,她可是不信一见倾心,浪子即刻回头这种事情的。

“爹爹,我……”温婉很想说能不能回掉这门亲事,但是这回绝的理由完全无法说起。她已经十七岁了,也已经顺利地完成了学业,入了朝做了官。无论如何,确实应该嫁人了。而且苏政雅也已经“死”了……

温向东说道:“沈小侯爷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一切就看大长公主的意思了,这门亲事,若是能成,自然最好。若是不成,但愿她能为咱们婉儿再觅一个乘龙快婿。婉儿这年纪,再耽搁下去,唯恐就要遭人非议了。”

柳氏回眸看看温婉,见温婉站着默不作声,缓步过去,轻轻拍拍她的手。温婉点点头,便告退回房去了。推开窗。默默地坐到书桌前,看着挂在树梢的月亮,不由暗暗地叹息:这可如何是好,苏政雅这家伙又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送走温向东之后,柳氏特地进来劝慰温婉,也不外乎年纪不小,理应成家之类的云云。温婉并没有坦言苏政雅还活着这件事情,因为不想让他们为此徒增担忧,只是点点头表示对此事并无异议。

第二天,温婉借着送书给温媛解闷之名进宫,想找皇帝说情,却不巧适逢皇帝与大长公主在勤政殿议事,半日未归。书阁那边还有事情要做,温婉无法在宫中久待,便只得拜托温媛转个话,请皇帝在大长公主面前帮她说说话,最好推掉这门亲事。

温婉今日进宫,温媛一早便猜到或许与平江侯请婚有关,但温婉一直不说,她也没有直接问。这会既然开口了,那她放在心里的一些话也便可以说了。

“其实,婉儿,这事皇上说了也没有用。”温媛解释说道。“我想你应该也不会没有察觉,皇姑母的意思,是想让你进宫为妃为后,做皇上的贤内助的。所以,这回平江侯请婚,皇姑母并没有立即答应,但却也是在考虑了。”

“平江府的小侯爷,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风流人物。精明能干,颇有美名。但一直不肯婚娶,使得平江侯愁白了头发。如今难得他主动提出想要成亲,又是如此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所以即使皇姑母那边不同意,平江侯也一定会横了心,坚决请婚到底。沈家先祖是开国功臣,四世三公。在朝中颇有声望。皇姑母向来又最重爱才纳贤、大公无私之名,我看不出多久,皇姑母那边,估计便要松口了。”

温婉闻言不由怔了一怔:“媛姐姐是说,这次请婚,还真是小侯爷自己的意思?并不是平江侯抱孙心切,从而乱点鸳鸯谱?”

“确实如此。”温媛点点头。“皇上昨晚特地来我宫里,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情。平江侯请婚这件事,委实是忤了皇姑母心意的,皇上也有意帮你回绝。只是小侯爷那边一口咬定非你不娶,平江侯必定死求到底,皇姑母也是无法罔顾彼此间的颜面的。”

“原来如此。”温婉会意地点点头。知道事情的根本源头在哪里就好,她也可对症下药,寻找解决之法。

只是这件事,实在稀奇。一个阔别了五年的人,又是身边从来不缺美貌女子的“情圣”级人物,一下子就“非卿不娶”了,真是比戏文里唱的还要有戏剧性。

沈君逸,你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第一百六十四章 逼婚】

温婉以朝廷命官的身份。投函正式约见沈君逸,沈君逸也非常准时地欣然赴约。

点过酒菜,例行寒喧了几句之后,温婉便开门见山地说道:“沈师兄,你我相识多年,我也不说旁的赘语了。我相信沈师兄的情况应该与我相似,都是已到适婚年龄,家中催得紧。但是婚娶毕竟是人这一生中最重大的事情,无论如何都轻率不得,更不能轻易放弃自己的原则,对不对?”

有别于温婉的急切,沈君逸倒是全然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轻轻地抿了口茶,抬眼看看温婉,似笑非笑地说道:“婉儿的意思是,我请皇上为我们刚婚,就是轻率地放弃了自己的原则?”

“沈师兄乃是人中龙凤,京中多少人眼中的东床快婿,却独身至今,必定是心中有所坚持,而一般人无法企及。”

沈君逸的手指轻轻地摩挲着青瓷杯沿,淡然笑道:“说不定婉儿就不在那‘一般人’之列。”

温婉哂然笑道:“我相信沈师兄并非守株待兔的人。”别人对自己是否真的有意。温婉确信这一点她还是可以感知得出来的。“我九岁进入京学,便与沈师兄相识,多蒙关照。后来我考入国学,才少有联络。倘若我真是沈师兄眼中的非常人,这五年来,沈师兄与我之间,绝不会没有只言片语。如今突然要登堂入室,共结连理,实在是太突然,也太轻率了,还请沈师兄三思而后行。毕竟成亲不是小事,要对彼此负责。”

沈君逸听罢,抿了抿唇角,却并不言语。饭菜渐渐上桌,他也没有动筷,转头望向窗外。蓝天白云,晴朗的天气。忽而低低地叹了口气,回眸凝望着温婉,沉声说道:“我明白了。原来婉儿是对我没有信心。婚娶并非儿戏,我若是不看重这一点,不会至今不娶。但是却也并非所有的婚姻,都要两人彼此相爱。”

“婉儿还处在情窦初开的年纪,才会如此坚定地认为相爱的两人才能成亲。其实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心中便不再有爱情这样的东西存在。就譬如在我的眼中,就不再有‘我爱的女子’,而只有‘适合我的女子’。”

“沈师兄……”听他说得坦诚,温婉心中也颇有感慨。其实他所说的。何尝又不是她心中所想的。虽说她如今是认定了苏政雅,非他不嫁,可若真正论起来,她是否是真的爱他,却又说不上来。只是两个人从小一块儿长大,打打闹闹,分分合合,悲悲喜喜。身边习惯了有那样一个人存在,也习惯了有那样一个人可以寄托相思。

“婉儿,我是真心地想要娶你为妻。”沈君逸的手轻轻地覆上来,温婉觉察到,便连忙抽回手。沈君逸抿唇自嘲地笑笑,说道:“我作出这个决定,绝非婉儿心中想像的那样轻率,我也是再三思索之后,才作出这样的决定的。我知道平日里,我身边多有女子来往,这也必是婉儿对我缺乏信心的原因之一。这些我可以改正,今后只消是婉儿不喜欢的,我都不会再做,真的。”

听他说得这么真切。温婉一时也无言以对。

“婉儿?”沈君逸轻唤了声,试图确认温婉的心意。毕竟光是浪子回头这一点,便能让不少女子心折不已了。

“对不起,沈师兄。”温婉叹息着说道。“无论如何,我都无法接受这门亲事。因为,我已经与他人有了白头之约。所以,还请沈师兄看在往年的同窗之谊上,不要再坚持这门亲事了。”

沈君逸会意地笑了笑,点点头,非常君子地表示接受温婉的提议。

“多谢……”

温婉正要道谢,沈君逸忽然说道:“是西王爷吧。”温婉蓦然怔了怔,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起世子,不由问道:“怎么了?”

沈君逸将温婉的反应理解成为被道破心思的惊愕,淡然轻笑,说道:“在你找我之前,他已经找过我了。”

“姐夫?”温婉困惑了,不解地问。“他找你,为什么?”

沈君逸轻颔首,笑着说:“他让我打消娶你的念头,口气还相当地强硬。我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

温婉心中有些五味交集,解释说道:“姐夫他,也是出于关心我……”

沈君逸笑而不语,一副“我都明白,你无须解释”的模样。温婉也没有再多作解释,他答应不再坚持这门亲事就好,其他的便随他爱怎么想,便怎么想了,她也控制不了。

果然,第二天宫中便传来消息。说平江侯府那边松口了。旋即,又传了皇上的口谕,让温婉即刻进宫。温婉当即便是一惊,心想沈君逸辞婚的时候,该不会把世子那件事情给捅出去了吧?

怀着惴惴的心情进宫,温婉被直接带到了温媛的寝宫,皇帝也在。赐了座,大长公主先是询问了几句她在工作的近况。接着又训示,说她既然选择入朝为官,便不可再自恃皇家身份。平日里要勤奋躬行,不可怠慢工作,不可给同僚添麻烦。温婉都一一一地应承下来。

“今天唤你进宫,还特意将皇上和皇后都请过来,主要还是为了另外一件大事。”大长公主这么一说,温婉自然是知道什么意思了。“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前些天温大人为着此事来寻我,我这才醒悟过来,竟将这么大的事情疏忽了。你一直与皇上一块儿听太傅上课,竟便将你拿男孩儿来看待了。”说着,回头朝着皇帝和温媛哂然笑笑。

“正巧,前两天平江侯来找皇上,为小侯爷与你请婚。我与皇上一合计。你们俩确实登对,琢磨着就在这几天,把这门亲事给定下来。不想昨儿个小侯爷又来说,原来你心中早有意中人,他自也有**之美的君子之心,便忍痛割爱了。”

“你这丫头也真是的,怎的什么话都藏在心中不说。你这年纪,放到寻常百姓家,都已经是几个孩子的娘了。有了意中人,怎么也不说一声,这让母亲我。还有皇上和皇后,怎么为你作主啊?”

“还有,这到底是哪家的公子,惹得我们婉儿芳心暗许,也不晓得来我和皇上面前吭上一声,请个婚什么的。真是大大的无礼,皇上可要先好好地治他的罪,才能将婉儿许给他。”

皇帝连忙说道:“皇姑母说的是。”

“婉儿?”大长公主用责备的目光注视着温婉,等着她道出那所谓的意中之人。

“我……”温婉从方才开始,就有如坐针毡。她自是不能坦言说是苏政雅,他们有兄妹的情份,这倒还是其次。主要是如今苏政雅“过世”已久,她不能引着他们往苏政雅没死那方面去想。而世子那边,她已经麻烦他太多了,不能再将他扯进这件事情来。

“婉儿?”大长公主不紧不慢地催促了一声。

温媛看出温婉在犯难,便笑着从旁说道:“皇姑母,婉儿是在害羞呢!不如回头让臣妾私底下问她,再告知皇姑母。”

大长公主却蹙眉说道:“诶,我们婉儿是巾帼英雄,怎会做这小女儿之态。看上哪家的公子,但说无妨。母亲在这里为你作主,马上请皇上赐婚。”

看大长公主之势,今日是非要她说出心上人是谁不可了。迫于无奈,温婉只能起身上前行礼,咬牙说道:“婉儿并无意中人,终生大事,但凭母亲大人作主。”

“哦?”大长公主扬了扬眉。“那为何小侯爷说你心有所属?”

“小侯爷花名在外,婉儿不愿嫁他,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原来如此。”大长公主看似终于认可了这个理由,轻颔首说道。“那母亲便为婉儿寻一位忠厚老实,又前途无量的夫婿吧。”

【第一百六十五章 颜家】

在为温婉赐婚这件事情上,大长公主考虑了很多。在她看来,温婉知书达理,品性端方,聪惠过人。虽然立志入仕,却也没有太大的政治野心,委实是皇后的最佳人选。

大长公主当初设计将温婉从苏政雅身边调离,放到皇帝身边,原意也确实是为着以后册封她为皇后做的准备。本以为,她虽然与苏政雅两厢情愿,但是小小年纪,懂得什么情爱,分离一段日子,自然便就淡忘了。但是事与愿违,她发现这小姑娘年纪小,主意倒挺大的。她的心一直不往皇帝身上转便算了,还打着主意拐着皇帝帮她往外面跑。

皇帝从小被立为太子,在重重宫规的监管下中规中矩地长大,他已经习惯了被人安排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放个主意这么多的,心又不向着这边的人在他身边,倒也不是一件好事。到时候,吹吹枕边风,保不定就会哄着皇帝与她对着干了。

这样的人,正可谓是放到外边了,可惜。搁在身边么,又觉得不稳妥。大长公主为此思虑再三,最后还是决定放手,将温婉赐婚给尚书院舍人颜诩之。颜家乃贫寒之家,颜诩之又只是一介文人,就算温婉有什么异心,凭颜家的背景,也兴不了什么风浪。她之所以重用颜诩之,本便是博一个惜才爱才之名,如今再将爱女下嫁,不更坐实了爱才之心?

大长公主缓缓地点点头,暗暗打定了主意。

赐婚的圣旨下到温家,温家上下多多少少有些失望。虽说颜诩之也是原本他们特色的人选之一,但是比起之前主动请婚的平江侯府小侯爷沈君逸,颜家的家世差了何止千里。颜诩之的父亲早亡,家中也无旁的亲戚,全凭他的母亲田氏给人做帮工,供他读书习字,十几年来拉拔着他长大。

对于沈君逸请婚复而又辞婚的原因,温向东自然也是有所风闻。虽然责备了温婉几句,说她不识珠玉,但是老太君和老夫人那边,他还是极力瞒着的,不想她们太多地怪责温婉。只说沈君逸本便是风流公子,朝秦暮楚也在意料之中。如今大长公主赐婚颜诩之,也是好事,至少人家是朝廷中的新起之秀,前途无量。而且颜家门第不比温家,温婉以郡主之尊嫁过去,是下嫁,今后无论如何,主母地位是动摇不得,也受不了委屈的。

老太君对于这门婚事,也没有太多言语。在她看来,一个庶出的女儿,能得皇帝赐婚,嫁一个朝廷命官做正室夫人,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点头表示同意,便挥手让温向东操办婚事去了。

颜家的聘礼是尚书令上官大人奉旨过来下的,也算是给足了面子,撑足了场面。婚礼定在五月初,端午之后。对于大长公主此举,温婉倒也不意外。只是如今之势,已是骑虎难下,自己莫非真的便要就此嫁到颜家去么?苏政雅那边,又如何是好?心中纵然郁郁难安,但每天还是按时地去供职,兢兢业业地工作,并接受同僚的道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