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嘉听罢,便重新陷入了沉默。苏政雅回眸看他,追问道:“没有办法吗?”司马嘉不置可否,沉吟半晌,说道:“从现在的形势看来,嫌疑确实很大。微臣斗胆,说句不中听的话。陛下与温小姐虽说是青梅竹马,但其间,陛下在通州多年……陛下真的没有一点怀疑么?”

苏政雅摇摇头,不答反问道:“你知道,安心,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吗?”

司马嘉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来这么一句,沉默着,并不言语。

“她在我身边的时候,我就有这样的感觉。”苏政雅缓声说道。“从小,父亲和母亲都忙于政事,把我一个人留在家中。我在外闹事,母亲就会狠狠地责骂我。在庆幸他们终于理会我的同时,我又在担心,会不会有那么一天,把他们弄烦了,就不要我了。”

“在京学的时候。遇到了温婉。她看上去傻乎乎的,我就一直欺负她,后来还硬拖着她半夜跑出京。在深山里,我不小心跌进了坑里,爬不出来,脚还受伤了。那时候很害怕,怕她会丢下我,但是她没有。从那一天开始,我就知道,她再也丢不下我了,永远也丢不下了。”

“陛下……”

苏政雅淡然笑道:“她和西王的关系,你们又知道什么,不过都是在捕风捉影地妄加揣测罢了。其实,没有人比我再清楚了,因为我……撞见过他们在一起。”

司马嘉的神情不由动了动。

“我还清楚地记得那天的情景。”苏政雅说得很平静。“她拖着西王的胳膊哭,哭得很绝望,她在我面前,从来没有这样过。我一度很担心,担心我要被抛下了,但是她没有,而是一次又一次地排除万难选择了我。”

“当皇帝,坐拥江山,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若非母亲一再逼迫,我不会走到这一步。我最初的愿望,只是想娶她为妻,只有我一个人可以欺负她,把她欺负哭……”苏政雅说着,自己也不觉哂然一笑,回头对司马嘉说道。“是不是觉得我特幼稚,特没出息?”

司马嘉摇摇头,默然无语。

“她不喜欢我当皇帝,我是知道的,但是她也没有因此而抛下我。她不想进宫,但终还是为了我进来了。每天教我君王之道,教我勤政爱民,她希望我做个好皇帝,所以我也一直努力地做着,希望大家能认可我,认可我们。但是到底大家还是不喜欢她在我身边,那我也没有办法了,没有办法再努力了。”苏政雅长长地叹了口气,沉默半晌,说道。“司马,帮我下旨吧,传召镇南王进京。”

司马嘉一惊,问道:“陛下是想……”

苏政雅说道:“让他当皇帝,我陪温婉流放,到边关放羊去。”

【第一百八十三章 约定】

这已经是温婉第二次下狱了。

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初。想的只是多尽快了解这个世界,让自己,还有母亲和姐姐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过下去,又何曾想到自己会与这牢狱结下不解之缘。或许这便是所谓的“伴君如伴虎”,“高处不胜寒”,走得越高,身周的形势就愈为恶劣。所幸苏政雅是全心全意护着自己的,但他身后的那些大臣们,却是如狼似虎。

温婉席地坐了,思索这件事情还有没有转寰的余地。奏折上的手脚被动得这么干净,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而且还即刻将事情抬到国家内政的高度,同时陷害了她和西王,动手之人还真是非同小可。只是针对她,她可以理解,但西王府自老王爷开始就有意无意地避开政事,只与文人为伍,终日吟诗作画,与世无争。是什么人这么恶毒的竟要将他们也牵连进来。

正顾自想着,铁门上的小窗打开了,从外面推进来一个盘子。温婉抬眼看了看,是狱卒送来的饭菜,这才恍然想到原来已经是晚上了啊。倒是有一点饿了,只是如今这形势下,狱中的东西她可不敢乱吃。我在明,敌在暗。那人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深入御书房换走奏折,更何况这刑部大牢。倘若再在食物中动些手脚,使她暴毙在狱中,造成她“畏罪自杀”的假象,坐实了她的罪名还是小事,连累到西王府背负上通敌叛国的大罪,那就万万不可了。

坐得腿脚有些麻了,便站起身来回走动了几步,思忖着到底是司马家,还是尉迟家下的手。忽然外面传来了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接着就着“铛铛”的开门声。苏政雅让司马嘉留守在门口,自己合上门,快步进来,将一路提来的食盒递与温婉,说道:“饿了吧,我带了些吃的来。”

温婉点点头,拉着他的手一道在石榻上坐上。将食盒置于膝上打开,却见里面满满地装了各式各样的糕点和瓜果。排得乱七八糟的,想想便是出自苏政雅之手。难得他也想到这一点,温婉不由微微一笑。拾起一块递与他。苏政雅摇头称不吃,温婉便放入自己口口抿着。

苏政雅从旁看着,想起了多年之前,他们也曾经这样相偎着在山脚的亭子里抵御饥寒,不由地心生感慨。那时候年少不识愁滋味,专爱自己给自己找事,如今这麻烦事情却接踵而至,甩也甩不掉,让人不得安生。苏政雅暗叹一声,环手搂过温婉纤细的腰身,将下颔抵上她的发际,缓声说道:“我便不做这皇帝了吧。”

温婉闻言,不禁抬眼望向他。苏政雅淡淡笑笑,说道:“当初皇表姐被贬为庶民,驱赶出京,是何等落魄。如今父皇召她回来,恢复她的公主之尊,她却也不愿回来,足可见边关远比京城要好,所以。我们也”

温婉沉默着。她是不喜欢他当皇帝的,只是他既然已经当了,她也便尽心尽力地扶持他。如今他自己提出退位,远离朝政,她自然也是心动的,只是唯恐不是易事。“你有脱身之计了?”

苏政雅哂然一笑,说道:“暂时还没有,我让司马帮忙想了。”

温婉听罢,将膝上的食盒移到一旁,轻偎到他怀里,轻轻地说道:“就这么相信他?”

“你说过的,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也对。”温婉淡淡笑着,他倒是现学现用。依偎着沉默了半会,说道。“我一直在想,尚书令大人那边没有出错,我这边也不曾出错,那么奏折应该是在我接收后,但未曾开阅这段时间里被换掉的。我终日都在御书房中,虽然时尔会有人过来,却终是不能久呆。记录本上的东西,我是按日期分页记录的,撕去里面的某一页用不了多少时间,但是要从书室里找到一份奏折就不是那么轻松的事情了。”

经温婉这么一说,苏政雅也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到书室查?”

温婉点头:“不出意外的话,那份替换进来的奏折应该还在书室之中。将奏折对照记录,一份一份地寻找罗列出来,那剩下的几份。就是被撕毁的十九日那天我们留下的奏折。只要数目对得上,就不能说是我将奏折转移出去的。”

苏政雅沉吟道:“从尚书院的记录看来,那天宫中留下的应该是五份。也就是说,只要按照你的记录一条一条对应完毕,剩下来的是五份,就能减轻嫌疑,而且或许还能查出一些端倪。”

温婉点点头,坐起身,拉过他的手,轻声说道:“我不能出去,只能靠你查了。”

“你放心,交给我吧。”

“嗯。”温婉轻轻应着,将他的手拉到自己膝上,一根一根地掰着他的手指玩。“只要消除了通敌的嫌疑即可,定个疏忽职守的罪名,尽可削去我的官职。爹爹如今在江东治水,颇有成效,到时候可将功劳归于镇南王,然后,就趁机让位于他吧。”

苏政雅点点头,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对于父皇来说,还是沛琪与他更亲近些。之前是因为司马家和尉迟家都站在我这边,他才立的我。我不愿娶雪夏。想来如今尉迟家也不再是非我不可了。到时我便退位做个逍遥王爷,我们一起留在京城,或者去往番地,都可以。”

温婉轻轻“嗯”了声,说道:“无论哪里,我都陪着你去。”

想到这美好的未来,苏政雅激动地收紧了臂膀,埋首在温婉耳际,细细地亲吻,喃喃说道:“在这之前,我一定会安全地救你出去。”

苏政雅回到宫中。便拿了温婉的记录本独自进到书室,将奏折一份一份对应着找出来,重新排放。司马嘉站在门口,看着苏政雅上上下下地搬奏折,不由问道:“陛下在找什么?”

苏政雅当下便把温婉所说的洗罪之法与司马嘉说了,司马嘉听罢便提出要来帮忙,苏政雅却将他推回到门口,说道:“两个人分头整理怕是会有所疏漏,还是我一个人来吧,反正也不多。对了,我有些觉出饿了,你到御膳房拿些吃的过来吧。”

“是。”司马嘉应了声,便转身出去了。命膳房做了几个小菜,亲自端着回书房,便见苏政雅坐在一堆奏折后面,拿了支笔和一本本子勾勾选选,专注异常。

“陛下,用膳吧。”

“先放旁边吧。”苏政雅头也没抬,一味地忙着手头之事,仿佛一个疏忽便会前功尽弃一般。司马嘉也没说什么,只是退到一边站着,沉默地看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案上的饭菜一点一点地冷去。一直到东方渐白,苏政雅突然从奏折堆中长身而起,喜出望外地大声说道:“五份!果然是五份!这下好了!快传尚书令进宫,我倒要看看这多出来一份,是打哪来的!”

“是。”司马嘉应声出去传话。传完话回来,便见苏政雅拿着那五份奏折,翻来覆去地看,如获至宝。在书案前来回走动了几个来回,终于安静地坐下身来,顾自坐了一会,忽然唤道:“司马,你可有云英待嫁的族亲姐妹?”

司马嘉略作迟疑,轻笑着说道:“陛下想册妃了?”

苏政雅连连摇头道:“我能成功娶到温婉就不错了,还想什么册妃?我想的是。沛琪继位后,势必要立雪夏为妃。对于我来说,你们司马家与旁的不同,要么趁我还在,也给你的姐妹封个公主,免得到时给人比下去了。”

司马嘉沉默半晌,说道:“陛下费心了,此事容微臣回家与祖父商议后再定。”

苏政雅点点头,说道:“也好。”

【第一百八十四章 生死】

温婉和衣斜卧在石榻上浅浅而眠。每有一点小小的声响,她便会很快地睁开眼睛看个清楚。如今这非常时刻,非常形势之下,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万事慎重起见。

牢中不知时日,只是约摸着是半夜时分,门外又响起了脚步声。温婉坐起身来,牢门便从外面打开了,进来的是司马嘉和一名狱卒,不由微微一怔。见温婉往他身后看了看,司马嘉会意地说道:“陛下没有来。”

“哦。”温婉淡淡应了声,心中起了层层涟漪。

“多出来的那一份奏折已经寻出来了,数目对上了,陛下正与几位大人在御书房核实这件事情,准备彻查这份奏折的来源,所以遣我过来请温小姐进宫当面对证。”

温婉点点头,整了整衣衫,便随司马嘉出了刑部大牢,坐上等候在大门外的马车。马车辘辘而行,两个人面对面地坐着,相顾无言。温婉侧身掀起车窗的帘子往外看。寂静的长街,月初弯弯的一勾新月,无力地散发着昏黄的光芒。真是个宁静而空旷的深夜。

回过头,却见司马嘉正盯着她看,目光深远绵长,有种能看到人心底深处的犀利。眼前的这个人,真的很难捉摸,就像到了这一刻,也摸不准他到底是敌是友。

“发现了吗?”他淡淡地开口了。

“嗯。”温婉点点头。这并不是回宫的路,而是去往城外的路。“其实,在你走进牢门的那一刻,我就大约知道你的来意了。”

“哦?”司马嘉扬了扬眉。

“就如你所说的你是奉旨到刑部提人,那么带我出来的时候,不可能没有刑部的人在场。”温婉淡淡笑笑。“其实我很感谢你没有让我死在牢里,还帮我洗清卖国嫌疑。”

司马嘉笑了笑,说道:“你误会了,我并没有帮你洗清嫌疑的打算。”

温婉也笑了:“你带我出来不就是么?”

司马嘉笑而不语。前面已然到了城门,隐约听到有人在说“司马家的车”,紧接着便是城门打开的声音,马车辘辘而行,竟畅通无阻。出了城,风忽然间大了起来,窗帘被吹得掀飞起来,温婉忍不住又看向了窗外。她到这个世界至今,又何曾好好地欣赏过几个这样的夜色。

“陛下有没有同你说过我的事?”司马嘉忽然问道,顿时了半晌,才缓缓地加上一句。“关于我的身世。”

温婉怔了怔。茫然地摇摇头,随即哂然笑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妨直说了。在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意思,我就觉得你很危险。我一直都在劝苏政雅要提防你,但是他一直都在劝我要相信你。倘若我是他,必定一早便疏远了你,不会给你任何机会。”

“我该庆幸么?”

温婉笑笑说:“不该。因为无论如何,你找上的都会是苏政雅,而不会是我。”

司马嘉会意地笑笑,沉默半晌,缓声说道:“我的身世不太光彩,或许可以说是司马家竭力掩盖的耻辱。所以从小到大,受到的都是家人的猜忌和冷落中。不过我觉得就算是长房的嫡系,在司马家这样的大士族里,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所以,你和陛下之间的毫有保留的信任,一次一次的,使我很惊奇。”说着,他低眉哂然一笑,倒是少了些阴鸷,多了些平和。“既然你都实说了。我也不瞒你,其实我也向陛下说过很多你的坏话,尤其是在通州的时候。雪夏对你的偏见和敌意,也是我有意灌输的。只可惜陛下也没有听进去。”

温婉忍不住笑了:“这么说来,我们还真是同病相怜。”

“不过,陛下终究还是信不过我。”司马嘉说道。“查奏折的时候,我想帮他,他拒绝了。说到底,他终还是怕我会趁机动手脚,加害于你。”

“你也该明白,如果易地而处之,他也会怕我会害你的。”

司马嘉不置可否,沉默半晌才缓缓说道:“所以,先下手为强。”

马车停了下来,温婉掀开车帘往外一看,却是香江之畔。跳下车,迎着习习的江风,缓步来到江侧,看着黑缎般的湖面,不自禁地想起了多年之前,也是在这里,曾经有个人说,湖水是个神奇的存在,可以使人心平气和,也可以让人思绪万千。

颈上蓦然一凉,温婉侧了侧头,便瞅见了寒光闪闪的剑尖,冷厉得有些刺目。就这样也好,过去一切美好的。丑陋的,开心的,悲伤的,都到此为止了。或许到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就会发现其实这一切都是南柯一梦,自己其实一直都在自己那十平米的小窝里,从来不曾离开过。

“到此为止吧。”司马嘉波澜不兴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虽然我真的很想成全你们,但是——你挡着我的路了。”

御书房中,苏政雅提笔的手蓦然一抖,抬眼间,只见尚书令与左相丞相正激烈地讨论着。之前吩咐司马嘉带着他的口谕去刑部带温婉过来,似乎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时辰了,还不见回还,按正常来回算来,不该这么久啊。

苏政雅心中隐约有种不详的预感,霍然起身往外走去。“陛下?”几位大人纷纷起身。苏政雅说道:“我去趟刑部,有重要的事情,必须马上弄清楚。”话音刚落,便有大内近侍匆匆而来,说是刑部尚书求见。

“刑部尚书?”苏政雅立马觉得事情不妙了,当即也顾不得礼节,匆匆出得门去。刑部尚书与司马嘉由内侍引着,从回廊的另一头快步而来。

“陛下。大事不好!”尚书大人的额头挂着豆大的汗水,声音隐隐发颤。

“什么事?”苏政雅立刻警醒地问道。

“这个……”尚书大人汗如雨大,脊背有些瑟瑟发抖。苏政雅心急如焚,偏偏这人又支吾着半晌吐不出一个字来,转目看向他身侧的司马嘉,说道:“司马,你说。”

司马嘉全然不似尚书大人的惊惶失措,镇定自若地上前行礼,说道:“陛下,微臣奉命到刑部提温家小姐进宫,但是在尚书大人带着微臣前去牢房的时候。却发现已经有人冒微臣之名带走了温家小姐。刑部已经派出人去寻找了,在进宫的路上,微臣也已经遣人支会了祖父大人,估计这会已经有队伍出京寻找去了。”

“被人带走了?”苏政雅的脸色一紧,言下之意即是,温婉不见了!“手谕呢?”

尚书大人从怀中摸出手谕,颤巍巍地举至头顶。苏政雅接过来,打开一看,果然正是他交与司马嘉的那份。想到刑部就这样玩忽职守,任凭无手谕之人带走了温婉,心头不由一股愤恨上来,将手谕一把摔到尚书大人跟前,厉声责道:“没有手谕,人怎么会被带走,你们刑部是怎么做事的?!”

尚书大人“咚”地跪伏在地,连连磕头认罪:“微臣知罪,微臣罪该万死,请皇上责罚。”

“万死万死,你死一万次,就能够把人找回来吗?!”

“陛下。”见苏政雅的情绪有些失控,司马嘉连忙从旁劝说。“当务之急是尽快寻回温小姐,责罚之事,可延后再议。”

苏政雅点头,咬牙切齿地说道:“好!三天之内,一定要把人给我找回来。否则,刑部上下一干人等,通通提头来见!”

PS:呃,停了这么久,是在纠结如何结文。一开始准备的大纲,即到苏政雅做皇帝,他们俩成亲为止。而我确实也是不太会写婚后生活,所以差不多要结文了。但素呢,理智上告诉我,在结文前得虐下下,加深下大家对于本文的印象和记忆,免得回头就忘记了,所以俺就开始三思了。

可是三思了很久。还是想不到什么虐的情节,所以就这样吧,就让它成为一本从头到尾的温情

唉,俺果然是个亲妈啊泪奔~

【第一百八十五章 伙伴】

御书房中,议事的大臣早已告辞离去,只剩下苏政雅一人坐在御案后,看着散乱在面前的奏折出神。偶尔的一阵疾风从窗外灌进来,案上的烛光在一记摇曳下覆灭,苏政雅蓦然抬了抬头,才发觉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天已经渐渐明了。

司马嘉见马上就到上朝的钟点了,便准备劝说苏政雅去小睡一会。不想,脚步刚动,便听得苏政雅唤道:“司马。”

“微臣在。”司马嘉加快脚步上得前去。

在转目看向司马嘉的时候,苏政雅的眼神渐渐恢复了神采,徐徐地开口问道:“她现在还活着吗?”

司马嘉微微一怔,随即躬身施礼回答道:“温小姐吉人天相,必不会有事,陛下不要过于担心。”

苏政雅沉默了一阵,说道:“我只要她平安回来,不惜任何代价。”

“陛下……”

“我该怎么做?”苏政雅喃喃地问道。“你才愿意放过她?”

“陛下怀疑微臣?”司马嘉依然心平气和。

“不是怀疑,而是希望。”苏政雅摇头。司马嘉与温婉之间的对立由来已久,他心中比任何人都清楚。只是一边是最心爱的人,一边是最亲密的朋友,他所能做的也只能是平衡和缓解。但是事到如今,他却是希望这件事情是司马嘉做的。因为只有这样,温婉才可能还有一线生机。

“我知道她的存在,让你们两家觉得不自在,但是你也应该知道,我和她都不是看重权势的人。我们经历了太多的风风雨雨,只想能够好好地在一起,过平静的日子。她这段时间做的努力,也只是为了能与我并肩站在一起。天底下再没有第二件事情能及得上两个人的幸福,就算是帝位,就算是江山,也是难及万分之一。”

“无论怎样都行,我只要她平安回来。”

苏政雅的眼神带着些祈求,这是司马嘉第一次看到他露出这样的神情。以往的他桀骜而沉默,即使身处再艰难的环境,受再重的伤,眼神也依然坚定而毫不示弱。在人的心底,真的可以有另外一个人比自己还要重要?

司马嘉有些困惑,抬眸对视上苏政雅的目光,沉默在彼此间渐渐蔓延。他们二人也是曾经同甘共苦,并肩作战,一齐渡过最为艰苦的那段日子的好兄弟,好同伴。熟知彼此的习性,他这样主动示弱的目光,看得司马嘉有些不自在。

“司马……”

在他再次恳求地呼唤的时候,司马嘉冷着声音回答说:“已经太迟了,陛下。”

苏政雅呆了一呆,随即霍然起身,脱口责难道:“你刚才还说她没事的!”

司马嘉神情淡漠,波澜不兴地说道:“微臣割破她的喉咙,将她推入香江的时候,她确实还活着。之后的事,微臣不曾瞧见,自然不得而知。说不定,便有人救了她去,那自然就是没事了。”

“你?!”苏政雅的声音有些发颤,脸色一阵阵发青,扶着御案颤巍巍地走出来,咬牙切齿地说了句。“算你,狠!”便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去。

“皇上!”

“谁也不要跟来!”苏政雅喝止紧随过来的大内侍卫,纵身上墙,飞速出宫。出了刚刚开启的城门,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香江之畔。看着滔滔的江水,茫然地高呼了几声“温婉”,随即想到或许她已经不在这个世界,已然无法回应他,心中生出一段绝望。失魂落魄地临江站了,蓦然又想到,或许她正在附近的哪里等着他去救援。当即冲到江里没头没脑地一阵搜寻,然后趟着水,往下流寻去。

一直寻到正午时分,已然离京十几里,依然不见踪影。“真的被人救走了?”苏政雅不敢过于欢喜,怕会防止这一设想成为事实。停下脚步,回过头,却见司马嘉站在几步开外。见苏政雅回过身,他便缓步上前,若无其事地施礼道:“朝中大臣都在寻找陛下,还请陛下尽快回宫。”

苏政雅并不理睬,问道:“温婉到底在哪,你是在哪里推她下去的?我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面对苏政雅的责问,司马嘉依然面不改色,缓声说道:“如若没有被人救走,那么就必在此江之中。沉尸三日,必会浮出水面,陛下想见也不难。”

苏政雅的神情隐约恻重,双手紧握成拳,冷声说道:“这里水浅有乱石,我就等在这里,等到她出现为止。”

司马嘉恭敬地施礼道:“微臣受左右相之命,即刻请陛下回宫,请陛下不要为难微臣。”

苏政雅忍无可忍,厉声道:“你不要欺人太甚!”

“无论如何,朝政不可废,陛下这个皇帝还是要当下去的。”司马嘉取下佩剑递到苏政雅面前,平声说道。“陛下若是执意不愿回宫,就请用这把剑杀了我。今后陛下便想做什么,即可做什么,再没有人干涉你一分一毫。”

“你?!”苏政雅一把抽过剑,恨声说道。“别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说罢,扬起手,剑身往前一送。司马嘉却也没有躲闪,任凭着寒光闪闪的长剑深深地扎进肩膀。两人对峙着,谁也没动,谁也没有说话。

苏政雅明白自己最终还是狠不下心杀死这个曾经几次三番救自己于水火的伙伴,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自己。所以出剑的时候,终还是移开了几分,避开了要害的位置。松开手,退后几步,冷声说道:“你武功本不如我,现在又受了伤,奈何不了我。我是不会回去了,你要怎样随你。我们的恩怨到此为止,从今以后,我们恩断义绝,我不会再手下留情。”

司马嘉不紧不慢地封住伤口附近的**道,拔出剑丢在地上,并从怀中取出金创药为自己敷好。其间动作一直不急不徐,像是一切尽在意料中,他也提前都有所准备了一般。“陛下真的无论如何都不回宫了?”

“不回了。”苏政雅转身坐到河边,看着湍急的江水,想着或许下一秒,温婉的尸体就会出现在这里,便是一阵心悸。

“那你不要后悔。”司马嘉说完,便提着剑转身走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协议】

苏政雅坐在江畔,一会儿懊悔那会若不是遣司马嘉去接温婉,是不是便不会出这样的事,一会儿又开始害怕,若是真的瞧见了温婉的尸身,自己该怎么办,能不能承受得住那住冰冷的打击。

天色在不知不觉中暗了下来,苏政雅越等,心中就越是害怕。站起来,沿着江畔重新往上流寻找。夜色中的香江一片风平浪静,苏政雅心情复杂得不知道究竟是失望,还是暗自松了口气。虽然只有万分之一种可能性,还是寄望着真有人碰巧经过,出手相救。

夜色朦胧,江畔浓稠的水气,沾衣欲湿,有时候又会恍惚得像在梦中,一切都是那么地不真实。深夜的风很冷,加上一天没有进食,饥肠辘辘,苏政雅走得累了,便在岸上坐下,看着湍急的江水,放声大喊了两声:“温婉,你在哪里?”

“我在这里。”身后忽然响起了一个熟悉而轻柔的声音。

苏政雅惊了惊,蓦然回头,夜色中盈盈地立了一抹浅色的身影,恍惚间,仿佛正是温婉。苏政雅缓缓地站起身,怔怔地呆望着。忽然快步地冲上前去,像往常一样去拉她的手的时候,却隐约颤了一颤,怕触到的是一片非人的冰凉。瑟瑟地收回伸到一半的手,怆然道:“你是听到我的呼唤,所以回来看我了么?”

温婉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牵过他的手,将自己的掌心贴上他的。虽然一路行来,小手被风吹得有些冰凉,但手心的温暖,却是任何严寒都驱散不了的。这一刻,苏政雅的身体隐约颤抖了一下,双目中顿时浮起一片朦朦的水雾。温婉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说道:“我没死,我还活着。”

下一刻,她便被苏政雅紧紧地拥进怀中,紧紧地抱着,在她耳际反复地说着三个字:“太好了,太好了。

温婉将脸深深地埋进苏政雅胸前,抓着他的衣襟,低低地说道:“他背着你带我出来的时候,我也以为他要杀我,很害怕。”

苏政雅喃喃地说道:“我也以为他杀了你,也很害怕,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不过我后来想到了,他在这个时候杀我,其实一点好处都没有。我死了,你也不会再做这个皇帝。毕竟你是他最重要的筹码,他是何等精明的人,不该在这个时候放弃。”

“那……”苏政雅有些不明白了。“那他为什么要让我误解他杀了你?”苏政雅随即想到了方才的事情,说道。“他说得那么真,我真以为……我还刺了他一剑,重伤了他……”

见他有些懊悔伤了司马嘉,温婉便拉着他的手,柔声说道:“他是借此试探你呢。”

“试探我什么?”苏政雅有些不解。

温婉淡然一笑:“试探你对他的情义呢,他可是个有大野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