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移佩刀,将刃锋放在吴绣的喉间,只要轻轻一触,便可割断她的喉管。

白少夫人瞳孔收缩,忽然道:“绣绣,你好好的去吧!我们一定会为你报仇!”又是一支袖箭射去,居然是射向吴绣的面门。如非凤无忧出手得快,将箭碰飞,吴绣已然被她射死。

为了不被威胁,这妇人竟然想先杀人质,如此心狠手辣,连凤无忧都有些佩服了:“白夫人,你为了杀我,连朋友都不顾,就不怕归云庄庄主找你算账么?”

白少夫人冷冰冰地道:“绣绣即使死了,也是你害死的!”

凤无忧凝望着白少夫人,半晌,长长地叹了口气:“好吧!算你狠!”

服了,她真的狠不过这个女人!

反手将吴绣的穴道解开,将她丢了出去:“你去吧!”

吴绣踉跄奔出几步,捧着断指的手,望着她的目光充满怨毒——当然,望向白少夫人的眼光,也没和善到哪里去!

姜家琳上前来帮她敷伤,吴绣冷冷推开,自己找了金创药,撒在指上,又撕下一条衣襟,将断指处扎好,不顾伤势,拉过一匹马,便欲上马离去。

白少夫人望着吴绣,目光闪动,忽然蹿上前去,如意环的护手尖端狠狠刺入她的后心。吴绣惊讶回头,看了白少夫人一眼,便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这个变故,在场众人无不骇然,连凤无忧和她的母亲,都怔了怔。

姜家琳颤声问道:“白…白少夫人,你…你这是做…做什么…”

白少夫人没有回答,满面的杀机令姜家琳不禁颤抖。

凤无忧忍不住道:“你真笨!她当然是怕放吴绣回去,将事情告诉归云庄庄主,然后吴家去找她算账啊!”

白少夫人脸色铁青:“吴绣是你杀的!在场的人都看到了!”

“你们也这样认为?”凤无忧转头问在场其他人。

孙宜兰、姜家琳和王巧蕙虽然面露不忍,但却没有说话,那些丫鬟婆子,本就是白府下人,更是不会出声。

凤无忧看了看她们,长长地叹了口气:“你们就不怕白少夫人也杀你们灭口?”

白少夫人冷笑:“不要挑拨离间了,凤无忧,你去死吧!”挥着如意环扑了上来。

其他的人一看她动了,立即也飞身扑上。

凤无忧挥刀迎敌,与众人打在了一处。

那几个女人虽然武功说不上多高,但人多手杂,出招又阴狠,凤无忧要护着母亲,不敢起身对敌,因此几招一过,便落了下风,左右支绌,差点被如意环扫中。

瑟瑟苇丛之中,突然响起一个冷淡的声音:“凤家的七小姐,原来还是这么没用啊!”

这个声音调子虽然阴冷,但却非常好听,轻轻柔柔,充满着魅惑。

凤无忧身子一震,几招逼退那些女人,霍然回首,眼神凌厉:“是你!”

一辆紫檀木的华丽马车,静静地立在白苇丛中。

萧萧苇叶,絮絮白花,那紫色的马车宛如来自九天云端,贵气非凡。

紫檀马车周围,有很多护卫,后面还有另一辆车,但是凤无忧恍若未见,这一刻,她的眼中只看到那一辆车,和那个她看不见却憎恨无比的人!

天镝暗!

这个人,终于还是找到她了!

“中州财神府,东南碧落殿,西楚峻极阁,君山水云坞。”

江湖中,最著名的四个家族,就是中州凤家、碧落天家、峻极帅家和君山云家。

她是天下首富中州凤财神家的独女,而他,则是权势滔天的碧落殿天家的世子。

他的名字叫做,天镝暗。

曾经,这个名动九天的男子,是她未婚夫。

只不过,这门亲事,在五年前,便已退了。

当初定亲,是因为富可敌国的凤财神放眼神州,认为自家那无上至宝般的小女儿,只有权倾天下碧落殿的那位才艺双绝的天家世子才可配得。

可惜这门钱与权结合的亲事,最终还是没有结成——

两家退亲的原因非常简单,只是因为,她和他互相瞧着不顺眼而已。

退亲之后,天家便再也不顾曾经的情谊,开始了对凤家的攻城掠地——在天镝暗部署下,天家逐步蚕食凤家产业,从打压凤家的商路、抢夺凤家的地盘、挤跨凤家的店铺,到收购凤家的田宅…

五年的时间,凤家与天家经过无数的明争暗斗,却节节败退,她的父亲和六个师兄,在这些商场和武林的大斗小斗中相继败亡,母亲也受了重伤,富甲天下的凤家,以冰消雪化的速度破落下去…

一直到一个多月前,中州洛阳凤凰山的财神府祖宅也被天镝暗夺去,她于交割前夕遣散仅余的几个仆卫,怒烧府第,然后带着母亲逃出洛阳,流浪天涯。

逃亡途中听说,财神府这场大火,一连烧了三天三夜,火光映红了洛阳城。到天家接手之时,已成一片白地。

这个消息虽然听着痛快,可却也令她心碎如割——

生活了十七年的家,终于全部毁灭,她也终于,一点牵挂都没有了!

情知天家绝对不会放过自己,以天镝暗的权势和财力,不论塞北江南都没有她们母女的容身之地,她便带着母亲,一路逃向西北,准备远走大漠,去西域诸地。

可惜临走的时候行色匆匆,没有带出什么财物,母亲又在与天家的对抗中受了很重的内伤,这短短的一个月,她实在已经心力交瘁…

现在,天镝暗终于追上来了,他会杀了她和娘吧?

往事如电在心中掠过,望着前面华贵的马车,不知怎地,凤无忧竟然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也许,一切事情就这样结束,也未必便不好…

成王败寇,斩草除根,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对,如果易地处之,她也会赶尽杀绝的!

她轻轻地笑了一下,本来满面俏冷,这一笑,便如耀了西天的流霞、靓了夜色的烟花,清丽而缥缈。

“天公子,你来得好慢!我本以为,自己逃不过十天呢!”声音很淡,带着几分嘲讽。不是不害怕,如果只是那几个成事不足的女人,她还可以一拼,可是天镝暗实在太强大,她根本连逃的念头都不必起了,况且——既然一定要死,又何必再示弱于人?

马车静悄悄的没有动静,停了好一会,那个阴柔的声音才再次响起:“你身后的,可是凤夫人?”

“正是家母!”凤无忧回过身来,望着母亲的眼光纯柔得像一泓春水,微微笑道,“娘,我们就在这里,不逃了,好不?”

从天镝暗现身,凤夫人便已知事情结果会如何,因此一直没有说话,此时,见女儿询问,便勉力提了一口气,含笑地回了一声“好”,顺手替她整理头发。

这孩子因为对敌,额前的刘海已经被汗水濡湿,有几缕沾在莹雪般的额头上,苍白的脸蛋也染上胭脂般的红晕,一双星眸带着与年龄不相符的从容镇定,丝毫没有惧死之意。

凤夫人心中无比怜爱,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只可惜,我这可怜的孩子…

凤无忧替娘抚平衣襟,扫了白少夫人等一眼,一脸的委屈:“娘,刚才那些人,都骂我是不顶用的凤七!”

那几个女子,从听到天镝暗的名字那一刻起,便都呆住了,握着兵器,脸上神情从凌厉杀机,渐渐地变了,变得有慌有羞有急有喜,谁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天镝暗,这三个字在今日江湖之中,便如夜空中那轮明月,华耀万里,光照九洲。

他是碧落天家的世子;

他是取代凤家的新财神;

他是温柔如水、容颜如雪的浊世佳公子;

他是艳绝人寰、武功绝顶、才冠天下的翩翩美少年…

江湖中关于天镝暗的种种传说,在几个女子的心中流过,每个人的眼光中,都流露出梦幻般的色彩。

凤夫人瞥了那几个痴呆的女子一眼,微笑道:“我的七七如果不顶用,那么这些女孩子,又算什么?”

凤无忧嫣然一笑,额头亲昵地在母亲的肩上碰了碰:“她们么——”

身形忽然弹起,一腿无声无息地踢了出去,正中白少夫人的心口。

白夫人猝不及防,哀叫一声,被踢得飞出两丈多远,人在半空,便已鲜血狂喷。

这时,凤无忧后面的几个字才慢慢地说了出来:“她们么——什么也不算!”

孙宜兰先前被凤无忧拉下马来摔了一身泥水,早已羞愤欲死,直想上来拼命,现在再也按捺不住,厉叱一声,举着刀便扑了上来,搂头剁去。

凤无忧竟然不闪不避,只是侧过头望了她一眼,便轻轻握住娘的手。

她这样淡然,孙宜兰反而迟疑了,她虽然一向讨厌凤无忧,但两人也算相识多年,就这样砍死她,似乎有点说不过去——而且重要的是,人家根本不怕死。

稍一犹豫,终于还是憎恨之心占了上风,于是,那口刀,仍然落了下去。

眼看这一刀便要砍在凤无忧的颈上,忽然“叮”的一声,孙宜兰只觉手腕一阵酸麻,那口刀已然脱手飞出,笔直插在十数丈外的一株杨树上,刀身迎着风不住颤动。

孙宜兰吓傻了,抱着手腕盯着刀看了半天,才愣愣地回过眼神,却见一片深红色的玫瑰花瓣,正在空中旋舞着,悠悠落下。

凤无忧看着那片花瓣——刚才,击飞那口刀的,就是它了!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目光转向紫檀马车:“你还想怎样?”想求死都不行,这人太毒了。

马车中传出的声音柔柔的:“你烧了我的财神府,怎么能这样轻易便死?”

他的财神府!!!

我呸!真不要脸!

凤无忧本想骂他几句,最终却只是抿了抿唇,昂然道:“那又怎样?”

马车里又没有了声音,里面的人似乎在考虑如何处置她。良久,才缓缓地吩咐:“唐肃,请凤夫人和凤七小姐一起上路!”声音平静,根本听不出喜怒。

马车旁边,一个青衣侍卫奔了过来,躬身道:“凤夫人、七小姐,请!”

凤无忧冷冷地道:“天镝暗,你要杀就杀,却休想让我当俘虏!”

马车中人沉默了片刻,淡然地道:“凤夫人,你的伤,还好吧?”

虽然今非昔比,但凤夫人终是大家出身,行止不失气度,含笑道:“劳天世子挂念,老妇的身体尚可。”

“我看您形容枯槁,面焦目赤,口下隐有青纹,双掌虎口还有红点,可是中了申屠博的烈阳掌?”

凤无忧愤然作色,虚伪的小人,这个时候了还在装蒜!那个申屠博,明明就是天镝暗手下的十二护法之一!

凤夫人轻轻按着女儿的肩,这孩子虽然比过去懂事得多了,可终究还是不太沉得住气。她微笑回答道:“不错!申屠护法好掌力,老妇自愧不如!”

“夫人过谦了!”天镝暗的声音似乎也在微笑,“但不知夫人可曾咳血?”

凤夫人答道:“不妨事!”

凤无忧忍不住问道:“咳血又怎么样?不咳血又怎么样?”

天镝暗似是很不屑与她说话,又是半天不作答。

马车边,一条灰色身影缓步走出,三十来岁的年纪,容颜俊逸,形容高洁,端然道:“中了申屠护法的烈阳掌,如果及时救治,尚可痊愈,如果已经咳血,便很危险了!”

凤无忧认识这个人,正是碧落殿十二护法之一,名字叫做竺元之,是一个很阴险的人,在天凤两家的争斗中,她与他曾多次交手,但不论斗智还是比武,她都没讨得便宜去。

本不欲理他,却因事关母亲的伤病,不得不忍气吞声地问道:“如果已经咳血,应该怎样治?”

竺元之道:“其实这病,说难治也不难,申屠护法那里有独家秘制的药丸,只要用五百年以上的长白山雪参和茯苓做引子,连吃七七四十九天,便可治愈——”他停顿了一下,又道,“雪参和茯苓虽然好找,但五百年以上的不太易得啊!”

凤无忧默然。如果是以前的凤家,什么雪参茯苓,便是千年以上的,也可重金求之。可是现在,她和娘身无分文,朝不保夕,甚至连吃饭、住店的钱都没有,何敢奢望雪参茯苓!

她问道:“可有其他的药引代替?”虽然自己和娘落入天镝暗的手中,已不做生想,但为人子女的,听得有药能治好母亲的内伤,仍然忍不住要问一问。

竺元之摇摇头,叹了口气:“申屠护法的掌力,实在太过狠毒,如非碧落殿还备有一些年份足够的雪参茯苓,便是我们自己人中了掌,也无法可救!”

凤无忧望着他,半信半疑:“你是说,你们那里有很多五百年以上的药材?”

竺元之道:“也不太多了,我记得上次盘点,还有七八棵雪参的样子,不过青城的巩掌门来求走了一些,断剑关大先生又要去了一些,不久前欧阳护法合药又用了一些,算下来,大约只剩下两三棵了吧!”

马车里,天镝暗优雅的声音又飘了出来:“竺护法,告诉前队,准备上路!”

唐肃再次躬身:“夫人、七小姐,请!”

这一次,凤无忧没有做声。她沉默地思索了片刻,伏下身,请母亲伏在自己的背上。

凤夫人凝视着自家这个没心机的孩子,轻轻地叹了口气,却也没有说话。

她的伤好不好是没所谓了,可是听天家世子的意思,并非想立即斩草除根——虽然不明白其用意,但她的孩子年纪还这样轻,只要有一线生机,可以保得女儿不死,她就算被敌人折辱又算什么?

另一边,那几个名门小姐,都在照顾着昏迷不醒兀自不住喷血的白府少妇,眼见她出气多,入气少,已然性命垂危。洛阳金刀王的女儿王巧萱是白少夫人的表妹,情急之下跪到那紫檀马车前面,哽咽道:“凤无忧踢伤我家姐姐,请天公子做主,为我家姐姐报仇!”

马车里悄无声息,过了好半天,才传出一个淡淡的声音:“出发!”

前面车夫一击鞭,骏马扬蹄,马车已向前驶去。

王巧萱跪在地上,看着马车走得越来越远,再看放在路边的白少夫人,忍不住失声痛哭。其余的几位小姐一边劝慰,一边目光兀自痴痴地追随着那辆豪华的车驾…

凤无忧背着母亲,经过她们身边的时候,唇角嘲讽地轻轻一勾——这些刚才还站在一起对付自己的“好姐妹”,原来也是居心各异…

人,真是无可救药的丑陋!

*** *** ***

夜凉如水,雾锁轻寒。

正是菊开时节,峨溶园里种满了菊,丛丛菊朵拥簇之中,是一座富丽堂皇的精雅小楼。

凤无忧已经在阶前立了很久,可是小楼里的那个人,仍然没有抬眼看一看她。

布局精巧的楼中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一个年轻的男子斜倚着锦枕,正在支颐沉思,丝缎般的黑发垂在肩上,一个柔艳纯美的女子用牙梳轻轻地帮他梳着头发。

这是个漂亮到近乎妖异的男子,面容冶艳迫人,一双好看的凤眼总是似笑非笑,像是里面盛满了桃花流水,微微一眯便勾魂摄魄,仿佛天下万物都会融化在他的眸底深渊。

然而,他那魅惑的笑容都是对着别人的。他对着她的时候,虽然也在笑着,可那眼底,永远都是冷冷淡淡的,带着不屑,带着鄙夷,带着拒她于千里之外的傲意。

他靠在软枕之上,月光洒下,脸庞像笼着淡淡的冰,收敛笑容的他,有一种出鞘宝刀般的锋芒,带着令人战栗的寒凉。

夜风吹过,小楼重纱飞舞,衬得他飘逸又出尘。

他冷冷地看着她,就像高高在上的王者,看着脚下的蝼蚁。

凤无忧站在阶下,正如他看她的眼神是鄙夷的,她看着他的眼神,也是厌恶的。

尽管天镝暗丽如天仙谪凡,尽管她是他的阶下囚,但她仍然讨厌他。

这种厌恶,来自五年前。

那一年,她才十二岁,还是个会哭鼻子爱闯祸的小姑娘,跟着父亲和师兄们去黄山参加武林圣会,在那个圣会上,她第一次见到他。

那个时候的天镝暗还是个微微青涩的美少年,虽然没有如今这般的冶艳妖娆,却也撩拨得一干名门小姐、江湖侠女春心缭乱,情动如潮…

她还记得,在黄山派的后园里,自己与观风海阁的二少爷俞宁去荷塘摸鱼,然后两个小鬼为了抢鱼打了起来,滚得满身满头都是泥巴。

这个时候,一个笑颜如天泉圣水般的绮丽少年在无数美人的簇拥下从荷塘边走过,看到她的目光,漫不经心地回了一个倦怠的淡笑,然后微微地俯下头,在身侧美人的耳际,轻轻地说了几句话…

看到那个美人巧笑羞红的脸,不知为何,她忽然便好讨厌那个人,于是,团了一团泥巴,使劲丢向他。

而他,只轻轻一偏首便躲了过去,那团泥不巧便溅了几点落在了那个美人的脸上。

于是,他便是用那种又高傲又不屑又疏冷的目光看着她。

她被激怒了,抓起池塘边一团团的泥巴,不顾一切地掷了过去。可惜她的武功和他实在没法比,他就那样好整以暇地站在那里,她都没有能够打到他。

后园的人越聚越多,有黄山掌门家的下人,也有来参加武林盛会的各路英豪。她虽然年纪尚小,可是在众人戏谑的目光下,如一个调皮的小鬼般打架扔泥,而且屡投不中,还是觉得很难为情,想要罢手,可是又不知道如何下台…

还是云家哥哥来找她,握着她黑乎乎的小手,用他雪白的袖子温柔地替她抹干净小脸上的泥巴,微笑地哄慰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