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天镝暗全身散发出的黑云侵袭,她干笑两声闭嘴,悄悄退后一步,觉得不保险,于是又悄悄退后两步,大半个身子都隐在他的身后。确定了!那赝品黑火玲珑匣,就是出自眼前这个人之手。

天镝暗忍住没有回头。他怕自己多看她几眼,会忍不住揪她过来,当场揍她一顿屁股。

他深深呼吸,然后缓缓吐出,只当身后的人不存在,皱眉观察阶梯下的情况。之前一路行来,已是危险重重,那么,这样重要的核心之地,会是眼前看到的这样平静吗?

天镝暗没有把自己的担心告诉凤无忧,这家伙是典型的见了棺材也不掉泪的主儿,又间歇性犯傻大胆,与其对牛弹琴,不如自己将危险直接解决掉。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沿着黄金台阶走下去。

从顶端走到底,一百零八级黄金阶梯,也只是一百零八步而已。

他缓步跨上江山社稷坛,衣衫一振,已掠过水银莲池,悄无声息地落到当中黑色的祭台上。耳听“咚”的一声,那自是凤无忧毛手毛脚地也跟着跳过来,落在他的身边。

天镝暗皱着眉将她拉得离自己更近一些。

两人立在祭台一角,将整个祭台看得清清楚楚。

从四周到坛顶,祭台之上雕满了精美的图案,千姿百态的莲花,在熊熊的烈火中或开或阖,一头五爪巨龙,张牙舞爪、怒目圆睁,须发鳞甲,分毫毕现,在火焰莲花中,做俯视众生之势。整幅雕图如鬼斧神工,精美大气,栩栩如生,散发着一股朴拙之气。

凤无忧怔了怔,拉拉天镝暗的衣角:“你看出来什么没有?”

天镝暗睨了她一眼:“你指什么?”

“这个图案啊!”凤无忧道,“不是那只秃毛凤了,是龙!”

天镝暗凤眸一转,忽然微笑:“所以——”

凤无忧眼睛弯弯的:“所以,我终于不用再放血了吧?”

天镝暗有点恨铁不成刚:“好歹你也是唐天子后裔,就这点觉悟?”

“又怎么啦?”凤无忧不服气,“上边的那些宝物,价值也不少了,估计唐天子积累的东西也差不多就这些了,还要怎样啊?”突然又笑了起来,“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了。”

天镝暗扬扬眉,表示询问。

凤无忧笑道:“你在想,怎么把这些东西全部运走,是不是?”她在祭台上转了个圈子,“啧啧,这些珠玉珍宝古董字画的还好说,关键是铺满走廊和台阶的黄金,想要全部撬走,人少了可不行!”

天镝暗淡淡地道:“有操心这个的时间,不如想想,一会儿怎么办。”

凤无忧道:“什么怎么办?”

天镝暗淡声道:“你不会以为,这个地方,就只有咱们两个吧?”

凤无忧瞬间想到“止”,心念一转,道:“这么多机关,就算‘止’他们进来,也走不了多远吧?”

她只知道如何借用五行之力,打开藏宝窟的入阵口,但却不知道进去之后如何将入口关闭,所以“止”等人跟在后面,进入宝窟之内却也不难。只是这里机关重重,一路上有种种无血不欢的古怪机关,“止”等人可没她这凤凰血脉,想捡便宜,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天镝暗道:“你忘了机巧童子?”

凤无忧皱眉,那机巧童子号称近百年来最出色的机关大师,这藏宝窟里的机关虽然奇诡险恶,但也只是相对于她这样的小白来说,放在机巧童子面前,只怕除了凤凰血脉这玩意儿不好找之外,其它根本不够看。

她很是头疼,“止”方人马,实在是难以对付,如果再在唐天子宝藏里碰到,还真不知道如何是好,打又打不过,逃——在一个密封的藏宝窟里,还能逃到哪里去?不禁叹了口气,惆怅道:“如果俞宁、帅孤裂、云非澈他们在就好了。”还有碧落殿那些关键时刻用不上的护法侍卫什么的,如果攒齐人马跟“止”对殴,还真不一定鹿死谁手呢。

天镝暗面带阴森森的微笑。很好!俞宁,作为小混妞“最看重”的狐朋狗友,这辈子就顶着一张黑脸过吧,再也别指望变白了!

凤无忧可不知道自己替俞宁惹了个麻烦,忽又想起一事:“对了,我爹会去哪里?”

天镝暗道:“我一直没有见到他。”

凤无忧蹙眉,财神爹传了一句话给她之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他虽然老奸巨滑,但毕竟人单势孤,不会出什么事吧?

“这一点你倒不用担心。”天镝暗道,“我猜,你的爹爹或许正在想法子除掉在迷雾谷一役中,幸存下来的人。”

凤无忧问道:“幸存下来的人很多吗?”

天镝暗道:“不少!”

凤无忧道:“都有谁?”

天镝暗微笑道:“我只知道,你的老朋友燕宁郡主、纪三小姐都活着。”燕宁郡主虽然没什么用,但是她的父亲秦王爷代表着朝庭势力。纪三小姐的父亲铁佛陀纪老爷子,则是西南十老中排行第七,代表着西南黑道势力。此外,还有他不能确认的人…

凤无忧头疼:“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她揉揉额角,“我们是不是可以设计燕宁、纪三小姐和剩下那些人,和‘止’对拼,说不定他们可以两败俱伤,那样我们就可以坐收渔人之利…”

天镝暗没有言语,眼中却微微露出嘲讽之意。

凤无忧很敏感,立刻抬起下巴瞪着他:“你那是什么眼神?”

天镝暗含笑拍拍她的头,道:“赞扬你很聪明的眼神。”

凤无忧摸摸鼻子,心中狐疑。她怎么觉得他眼神表达的意思,和嘴里说出来的正相反哪?纠结了一会儿,觉得这件事追根究底下去,答案很可能是自讨没趣,所以自己还是应该难得糊涂一下,于是她假装若无其事地道:“那么,我们至少应该先和俞宁、帅孤裂、云非澈他们会合吧?兵合一处,将打一家,群殴也是人多力量大嘛。”虽然天镝暗一听她提起这几个人就翻脸,但她反而从他的态度里,推断出这几位朋友安全无恙。

“和俞宁、帅孤裂、云非澈他们会合?”天镝暗似笑非笑地重复了一句,然后斩钉截铁地回了两个字,“不、行!”

凤无忧一怔:“为什么?”

天镝暗冷哼一声:“凤小七,你最好收敛一点,别再让我听到你提这几个人的名字。我并不介意让他们几人死在这唐天子藏宝窟里。”

凤无忧一听,大怒:“你什么意思?这些财宝,想独吞么?”噎不死你丫的!

天镝暗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到祭台的另一角,他不跟听不懂人话的家伙交流,免得被她气死!

凤无忧跟在后面亦步亦趋:“喂,你这又是什么意思?还没过河,就想拆桥吗?”要拆桥也是我先拆啊,哼哼,要不是自己在这个地方孤身难行,咱早就跟你拆伙了。

天镝暗蓦地转过身,冷冷地道:“闭嘴!”

凤无忧很有骨气地顶撞回去:“才不要!”你让我闭嘴我就闭嘴啊?那也太没面子啦。再说了,都要拆伙了,谁还要听你的话!

天镝暗清俊的面容寒冷下来,凤眸幽光深沉:“凤小七,你再敢多说一个字试试。”

“我——”凤无忧刚说了一个字,突地捂住嘴巴,猛地退后一步,警觉地看着他。

尼玛差点上当!幸亏咱平时看了不少坊中流行的小话本,那里面一般都写,男的让女的闭嘴,女的不听,然后男的便会用嘴巴去堵女主的嘴…凤无忧眼神躲躲闪闪,去瞧天镝暗的唇,嗯,唇形纤薄,唇峰圆润,弧度优美,色泽朱红…可即使他的嘴唇再漂亮,拿来堵自己的嘴,也很恶心的啊!算了,闭嘴就闭嘴,好女不吃眼前亏,咱反正也不是忍他一次两次了。

一转念,又想起小话本里,男的堵住女的嘴之后,两人便干柴遇烈火、天雷勾地火,然后,清水一点儿的话本就直接吹灯转次日早晨了,不清水的话本则直接被翻红浪,还一翻就翻好几千字…哇!这种事情太可怕了,幸亏咱脸皮厚,不然光用想的就能羞涩致死…

天镝暗瞧着凤无忧一张粉扑扑的小脸,外加不纯洁的目光,就知道她又在无下限了,从心底冷哼了一声——谁给这小混妞看的小黄书,查出来一定打死!嗯,这种事情肯定跑不了俞宁,搞不好还是他们两人一起看的…

天镝暗越想越生气,屈起手指,“咚”的在她头上敲了一下。

凤无忧心虚,抱着头敢怒不敢言。

这副鬼祟表情,更令天镝暗觉得自己猜测成真,简直恨得牙痒痒的,有心揪过来赏她屁股几巴掌,又觉得时机不对,可不训又出不来这口气,当下深深吸了一口气:“滚到一边去,别站在我前面碍眼!”

嫌人家碍事你闭上眼不就得了!凤无忧在心里默默地顶着嘴,讪讪地蹲到祭台一角,大眼睛溜滴滴地跟着天镝暗转。

天镝暗也不管她,在祭台上缓步而行,细致地观察着。

凤无忧瞧了半天,也没见他有什么举动,渐渐觉得无聊起来,眼睛开处四处张望,即便此处遍地奇珍,但看久了视觉也颇疲劳,她转转眼睛,看到祭台下水银池的碧玉莲花。

大大小小的圆形翡翠叶片,有的浮在水银表面上,有的挺水而出,底下露着半截碧玉的茎,羊脂玉雕琢的莲花,有的盛开,有的半开半合,有的是骨朵,还有的花瓣已经半凋零,露出硕大的莲蓬。

凤无忧东瞧西瞧,猛地发现离自己不远处,一丛挺水而出的茂盛花叶阴影下,隐藏着一片巴掌大小的翠色叶片。莲花叶片并不稀奇,稀奇的是在翠绿的叶片上面,竟然还趴着一只碧玉的青蛙。

碧绿的叶片静静地浮在水银液面上,青蛙则安静地趴伏在叶片上,二者似乎是雕琢在同一块碧玉之上,浑然一体,但却非常不起眼,如果不是凤无忧所处角度恰好可以见到,这只青蛙定会被忽略过去。

凤无忧蹲在祭台一角,居高临下地看着它,那只雕琢精致、栩栩如生的碧玉青蛙,头东尾西,睁着一对红豆小眼,呆呆地瞪着她。

两者对望了几十息的时间,凤无忧又觉得没意思了。她出身富贵豪门,这辈子过手的好东西多得数不清,一只雕刻精巧的碧玉小青蛙,实在放不进她的眼里。于是调开目光,转头去看别处。哪知刚一转目,眼角的余光晃过,竟然觉得那青蛙动了一下。

凤无忧一怔,揉揉眼睛,转回头来,再看那青蛙,身形方向、姿势都未变,但那对红豆双睛却转了方向。她好奇地追着它目光的方向望过去,发现这只小青蛙正与祭台壁上浮雕的火焰巨龙四目相对。

她心中奇怪,龙和青蛙,一个在天海间行云布雨,一个在田间地头呱噪捕虫,实在不应该有奸情啊,干吗这么含情脉脉的?瞧了半天,看不出个所以然,终于不耐烦了,在口袋里摸出仅余的两个铜板,去砸那小青蛙。那青蛙趴着也中镖,“哗啦”一声,顿时四分五裂,化为畿粉。

凤无忧茫然,自己也没用力啊,这点力道,多说也就在人脑袋上砸个包而已,啥时候能把一只碧玉的青蛙砸成粉未了?正纳闷间,脚下突然一空,所立之处悄无声息地露出一个黑乎乎的洞,她连小叫都没来得及,就从洞里漏了下去。

天镝暗本来正盯着祭台上的一处图案出神,忽听“叮、哗啦”的声响,倏地回头,便见凤无忧的大半个身子已落下洞去,两只手臂正徒劳地挥舞着,想要挂住洞壁。

他身形暴闪,瞬间掠到黑洞边。这时,凤无忧只剩一只手还露在外面,他闪电般抓住那只手,运力上提,然而自凤无忧手上传来的力道极大,竟是在拉着他猛力往下扯。

天镝暗一手按住洞沿,怒道:“你又做什么了?!”

凤无忧大声回答:“我什么也没做做做做做…”声音空洞幽渺,带着阵阵回音,竟宛如天外传来。

天镝暗心知不妙,再次强行力提,然而手上猛地一轻,一只手连着半条血淋淋的手臂,被拉了上来。手纤细如葱,手臂白嫩修长,上面还戴着一只丝线皮绳编织的手带,正是平时凤无忧带在手腕上的。

他虽明知那只是幻术而非凤无忧的手,却仍然心中一凛,想也不想,纵身朝地洞跃去。

随着他的跃入,祭台缓缓下降,原本静止的水银池,也有了微小的动静。先是水银面上荡起圈圈涟渏,然后水面开始动荡,接着便是缓缓地流动,随着流速越来越快,围绕着下沉的祭台形成一个银色的旋涡,水银从四面八方向地洞涌去,再然后,那个突然出现的地洞,突然“砰”的一声,快速合拢。

很快,祭台表面宛如一体,丝毫看不出曾经出现过裂洞,水银池面也恢复了平静。

*** *** ***

下落的过程并不长,凤无忧脑海中不禁浮起:“尼玛!又掉洞了!唐天子其实是土拔鼠成精的吧?除了会挖洞,她还敢弄点新鲜的机关吗…”念头没转完,便摔在了地上,然后整个人变成滚地葫芦,顺着一条坑坑洼洼的巷道滚了下去。

晕头转向间,也不知道自己滚了几百个圈子,摔得七荤八素,脑袋“咚”地撞在什么东西上,登时晕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是躺在一个硬硬的平面上,耳边死寂无声,眼前也一片黑暗。她定定神,然后试着动了动身体,发觉自己全身骨裂一般无处不痛,脑袋某处尤其疼得厉害,拿手一摸——好大一个包!

她平躺着歇了片刻,然后撑着地面,哼哼叽叽地爬了起来,由于眼前漆黑,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不敢乱动,试探着小小声地喊道:“喂,有人在吗?”天镝暗,你在不在?

“喂,有鬼在吗?”

凤无忧问了好几句,然而,传回她耳边的,除了自己制造的声音,再也没有其他声响。

她轻轻呼了口气,没有人在就好了,这种黑麻麻的地方,没有活物绝对比有未知活物安全。至于非活物…呸!恶灵退散!恶灵退散!我和你们相看两相厌,谁也别来打扰谁…

黑暗的空间里,什么都看不见。凤无忧心里毛毛的,摸摸口袋,里面虽然很空,但火折子倒还在。她掏出来打着火,看着那微弱的火苗,想起上面黄金长廊穹顶上镶嵌的无数夜明珠,心中无比后悔没有下手挖几颗带着。

心中虽悔,火苗虽弱,但那一点火光却让她稍稍安下心来。当下忍着全身的痛疼,举着火折子望过去,然后瞬间无语。

此时,她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巨大的八角形石室,黑色麻石从天花板铺到地板,这个场景倒是看习惯了,然而令她头痛的是,在八面石壁上,开着八扇门。

一般碰到八,最先想到的是八卦,什么乾坤坎离震巽艮兑,天地水火雷风山泽的。

她一手扶着腰,一手举着火折子,凑向离自己最近的一扇门。与其说是门,不如说是门洞更恰当。门洞宽约丈许,高近一丈半,四周未经琢磨的黑麻石沿框,越发显得朴实厚重。

门洞后面黑乎乎的,凤无忧用火折子往里照去,光线只照进去数尺,便渐渐消逝,仿佛被吞噬一般,触眼一派虚空。

看门后这情况就知道不是什么良善之地!

她心里嘀咕着,转到另一个门口,仍然是高丈半宽丈许的门洞,门洞的后面,也仍然是那种平静、却仿佛隐匿着无数杀机的黑暗。

再转过去看第三扇门,眼中所见情况与前二扇门无异。她一连将八个门看遍,就仿佛看到了八胞胎般,没有找到一点儿不同的地方,连哪一扇是自己一路滚进来的都分辨不出。

凤无忧摸着头上的包,心中痛恨:这个大包定是在门框上撞的。话说它都肿这么大了,咋就没出点血哪,哪怕沾在门框上一滴,现在也能认出自己是从哪儿来的不是!

其实,她现在并不太想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只想知道自己是怎么没的。面前的要是只有一扇门,她肯定一步就跨进去了,根本不需要去思考门后面是什么。因为不管门后是什么,她只要不想困死在原地,就必须得迈出那一步。

可是眼前有八扇门,别说她看不出来跟八卦有没有关系,就算看得出来,也认不出来哪个是生门,哪个休、伤、杜、景、惊、开门,哪个又是死门。

一路走来,凤无忧早已知道这个藏宝窟机关重重,危机遍布,可是因为有天镝暗在,再危险的情况,她也没怎么在乎。可是现在,没想到自己手欠随便打个青蛙,都能掉进洞里摔得半死,还把天镝暗摔丢了,孤身一人的情况下,她终于谨慎起来,摸不清门路之下,再也不敢乱走乱动了。

那么自己就在这里等着,等天镝暗来救么?

凤无忧蹲在地上,在等天镝暗救援和随便乱走恰巧蒙对正确的门的可能性之间,犹豫不决。要说,凭她一向的所作所为,似乎没啥值得天镝暗来救援的地方,但不知为什么,她从来都没想过,天镝暗会抛下她不管。

咳咳,说句没信心的话,他就算不卖碧落殿四等小丫鬟的面子,也得卖珍稀品种凤凰血脉的面子…所以,还是在原地等他比较安全…

此时,她手中的火折子已逐渐燃尽,火光越来越微弱,最后爆出一个亮亮的火花之后,便熄灭了。

凤无忧再次陷入黑暗之中。她摸摸口袋,火折子已经没有了。她在有所凭依的情况下,确实有些毛手毛脚的,可现在四周只有她一个人,便是她真的胆大包天,也不敢在这座坟墓一样的藏宝窟里跟瞎子似的到处胡摸乱走。

思考了片刻,她摸索着找了个墙角,倚着墙壁坐了下去。“守株待兔”也好,“坐以待毙”也罢,反正她除了乖乖等着,也不敢做别的了。

墙壁很粗糙,后背往墙上一靠,便觉得疼。凤无忧咧着嘴,忍痛伸手按住背后,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骨折骨裂什么的。

凤无忧知道,越是黑暗,便越令人害怕,却从来没有想过,绝对的安静之下,也能令人心生恐惧。在坟墓一般的死寂环境中,连自己的呼吸声、心跳声和血液流动声,都被无限放大。想到不知道自己身处地下多深,想到万一天镝暗找不到她,或者即使找到却来晚了,只看到一具面目狰狞的尸体,说不定还是肿胀腐烂的,有无数的虫子在嘴巴眼睛鼻子耳朵爬进爬出…

做为一具未来可能连爹都认不出来的尸体,前景也忒悲剧了些!

黑暗之中,无所事事的凤无忧思维无限扩散,越想越觉得自己是个可怜娃,眼眶里也热热的,她举手抹抹眼睛,指尖上的湿润令她忽然想起一句话——放过她吧,她还是个孩子…

这句话的恶心指数,绝对超过腐烂的尸体,令她有种呕吐的冲动,急忙揉揉胃部,听到胃里传来的“咕噜噜”的声音,想到自己的结局居然很有可能会被饿死,于是心情更加不好了。

便在这时,她忽然听到一点异样的声音,悉悉索索,仿佛有人轻轻走过,衣衫摩擦,或者衣带拂过的声音。

黑暗之中,那声音虽然弱小,但在极静的环境里,却听得异常分明。

凤无忧一怔之下,顿时大喜,纵身跃起,向声音发出的地方冲去,还没冲出几步,突地又停住脚步——来者会是谁?

她第一个想的和盼望的人,当然是天镝暗。但即使在这种情况下,她也没有忘记,天镝暗认为,“止”带着他的人,也进入了藏宝窟…

心念电转间,凤无忧身体下伏,贴地一滚,凭记忆的方位闪身躲进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门洞里,也不敢深入,只是收腹吸胸,恨不得变成一张画般贴在门口的石壁上。

她刚刚把自己安顿妥当,便发现那宛如衣衫摩挲的声音已然停止了。她更加用力地屏住呼吸仔细聆听,然而那死一般的寂静,令她的心凉了半截:如果不是听错了,那么便只有一个可能——自己被发现了!

也对!在这种安静的环境里,人家偶然发出的一点衣衫拂动声都被自己捕捉到了,那么除非来的是个聋子,才听不到自己在地上连滚带爬地瞎折腾。

想到这个,凤无忧不禁有点沮丧,难道被打压久了,人真的会变笨?她叹了口气,好吧,现在不是担心这件事的时候,还是先看看来者何人吧!

既然都被发现了,她也不好意思再藏着躲着,壮着胆子喝问一声:“出来吧,我都看到你了。”

一片沉寂之后,传来一个温和清雅的声音:“七七?”

黑暗中亮起一篷柔和的光。

光的里面,是一个人,生得仙姿佚貌,双眸清如泉水、亮如星辰,一身如雪白衣,纤尘不沾,举手投足间从容而飘逸。

云非澈!

凤无忧的双眸陡然亮起,猛地往前冲出,半途突然又似想起什么,不由打了个寒噤,急急停住脚步,面上露出奇怪的神色。稍稍停顿片刻,她轻轻地问道:“非澈哥哥,你家云小澈的未婚妻是潼关田家的大姑娘还是锦州史家老幺?”

“七七!”云非澈的声音充满着温柔和欢喜,“云小澈是女的,它去年就成亲了,相公是汴梁黄公家的小少爷,对了,半年前云小澈生了孩子,三个姑娘皮毛是纯白色的,儿子的尾巴梢上有一团球状黑毛,你给它们起的名字是云小白、云二白、云三白和云黑白。”

他安静地站在前方,擎在掌中的火折吞吐着火焰,全身仿佛焕发着光辉,在黑暗中显得柔和而温暖。

凤无忧定定地看着他,忽然长出了口气,用充满喜悦的声音道:“真的是非澈哥哥!我还以为又是该死的幻术!”

云小澈是云非澈家的一条异种名犬,咧着嘴的时候总是笑眯眯的,披着一身雪白的长毛。因为云非澈也是常年一身白衣,所以她就给狗起名叫云小澈了,云非澈也并没有反对。

云非澈面上带着安静的笑容,走上前去,轻轻抬起手摸摸她的额头上撞出来的肿包:“七七,怎么受伤了?”

凤无忧突然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手。

云非澈怔了怔,慢慢地收回手,面上带了些黯然:“几日没见,七七与我生份了。”

凤无忧垂下头,道:“我最近在念书。”

云非澈一愣,有些不明所以,奇怪地道:“念什么书?”

凤无忧叹息一声,回道:“是《女诫》。”

云非澈诧然:“好端端地,读这个做什么?”

凤无忧肩膀耷拉下来,没精打采地道:“因为有人让我牢牢记着‘男女授受不亲’、‘沾衣裸袖,便为失节’这两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