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了泥的衣服,此刻等于废物。

人生有很多选择题。小时候要考虑是先写作业还是先撒欢玩,后来要琢磨听一曲民谣时是配一碗酒还是一根烟,此刻姜湖在泥衣服和裸之间,最后选择了借衣服。

姜湖望着眼前如山的脊背说:“瞿先生。”

很陌生的称呼,太正经。

瞿蔺闻言顿了下,而后嗯了一声,示意在听。

姜湖说:“商量件事,请你脱件衣服。”

瞿蔺:“…”

瞿蔺没动,他有生之年第一次听这种要求。

姜湖知道可能有误会,于是补充:“一件。我不会要求礼尚往来,不会让你脱光我再看回去。”

瞿蔺:“…”他并没有观察她的身体。

微一思考,回顾适才的一室混乱,瞿蔺想明白了,她字面意思。

他脱掉外套,依旧背着身从身后递给姜湖:“不怎么像样儿了,你凑合用。”

他那衣服此刻有点儿像破烂。

适才滑下来的铁板给他刮了道口子。

口子而已,姜湖看后不排斥,她很快将他宽大的卫衣套在身上。

这澡显然不用洗了。

穿完了,姜湖往外走,瞿蔺感觉到身后有人贴近,他颈后的肌肤下意识地一跳。

瞿蔺仍旧站在那个风口,姜湖一弯腰,从他身旁狭小的位置钻了出去。

钻出去后,她快速走远 。

瞿蔺看着明亮月色中她渐渐远去的背影,那双葱白般的腿在他眼眶中越描越深。

姜湖走了,瞿蔺突然想起来他忘了就适才的闯入道歉。

他抬手挠了下眉。

算了,不跑腿去追了。

**

脱了外套,瞿蔺里面还穿了一件背心。

姜湖走后他转过身,他身后是一地狼藉。

瞿蔺将横七竖八的物件略一规整,一番收拾过后,他看到了落在泥水里的几件衣物。

最上面那件,是黑色蕾丝透视内衣。

属于女人,很显然是姜湖的。

它虽蛰伏在泥水里,但竟带着点儿嚣张的意味,隐隐戳人。

瞿蔺没去碰,也别开眼不再看,内衣是极私密的东西。

瞿蔺在室外停留的这十几分钟,傍晚停下的雪又开始洋洋洒洒。

等他回到室内,之前吵嚷的京剧声已经消失了,青色香炉里一柱檀香缭绕盘桓,大厅里开着盏昏黄的壁灯。

灯影苟延残喘般,无气无力的,弱的照不出室内物件。

老唐和Alma也已经不见了。

瞿蔺穿过大堂,准备上楼。

他刚拐到楼梯口,突然发现楼梯上坐着个人。

人影隐于暗处,静默着。

瞿蔺将楼梯口处的那盏壁灯摁开,发现坐在楼梯上的人是姜湖。

**

灯开了,已经换了一身整洁衣服的姜湖抬眸问瞿蔺:“方便聊聊?”

没有拒绝的理由,瞿蔺应下:“想聊什么?”

他适才打开的这盏壁灯和大厅里的那盏一样昏黄,姜湖的脸庞在这抹晕色中显得柔和。

姜湖问他:“你是中国人?”

瞿蔺说:“是。”

姜湖微眯眼,回:“巧,我也是。”

空气里有种弥散的尴尬,姜湖感觉到了,但是个人难免会有尴尬的时候,正常。

她又接着问:“北方人?”

瞿蔺回答:“是。”

姜湖轻飘飘哦了声,而后说:“不巧,南方人。”

她仍旧没有问完:“开战后,为什么没回去?”

姜湖抬着眸,认真看着瞿蔺,和此前在机场时她对他的玩味的审视不同,此刻她眼里带着的是诚意。

立在原地,一直回答她提出的各种问题的瞿蔺此时反问:“炮火刚远,姜小姐又为什么只身前来?”

姜湖说:“为了工作。”

瞿蔺自然已经听闻她正在翻译一部作品,但他觉得这不是姜湖奔赴此地的全部原因,这是他来自于直觉的猜测。

已经铺垫了好几句对白了,为了让最后这句脱口而出的话显得不那么突兀。

姜湖此时才直入正题:“谢谢你的衣服。”

那会儿她忘了说。

前面都是废话,这句才是正经。

话落姜湖站起身,拍拍屁股,不再坐在楼梯台阶上。

她转身离开的很快,瞿蔺甚至没有察觉她要告辞。

姜湖走了,瞿蔺也开始上楼。

他右脚刚踩上第一阶楼梯台阶,突然快走到二楼的姜湖回眸。

她正色说:“忘了件事。”

瞿蔺目光跟着她,等她说是什么事。

姜湖眉目平静,声明:“我不是被看了,被抱了就逼对方负责、对方娶的女人。今晚睡个好觉。”

作者有话要说:处女座,爱修文,简直无药可救。

每一本都修来修去。

、【新版】

第五章:骂

室外雪降天寒,玻璃内部起了一层雾。

夜深静寂,雪落的簌簌声变得更为清晰可闻。

姜湖躺在床上,半小时过去,仍旧没什么睡意。

在勒革机场,她已经换了手机sim卡。

此刻接通网络,看着浏览器页面上那个不断转动的圆圈,姜湖已经提前预知结果——网络连接失败。

如她所想那般不顺畅。

几次刷新后,赶在她想摔手机之前,页面才得以慢速打开。

勒革在东二区,国内是东八区,酒吧此刻正值黄金营业时间。

躺了一会儿,姜湖坐正,开了Skype,拨电话给朱古。

第一次无人接听。

第二次接通后不久就掉了线。

姜湖想骂人。

拨到第三次,姜湖终于从声筒里听到了朱古懒散的声音:“哪位?”

姜湖回:“是我。”

她没细报家门,朱古听后口气不善:“你谁啊你,老子特么知道你是谁?!!卖楼、卖车、卖保险和卖人,都特么别找老子,忙!”

这阵仗,连珠炮般。

相识三年,姜湖琢磨她可能对朱古的智商和听力水平有点儿误会,她赶在朱古挂断电话前补充:“姓姜名湖。”

口气也微冲,她咬牙才忍下后半句里的“你大爷”。

姜湖刚报完姓名,有重物落地的声音即刻传过来。

朱古从沙发上爬起来,也不顾掉在地上的水杯里的水正流得满地,朱古问她:“老板,你到了?”

姜湖挑眉:“废话!”

朱古笑几声,追问:“那边什么情况啊,要是遭罪你抓紧回来呗,那文学作品,你天马行空一点儿译就好,谁他妈管有没有感情。”

声筒里的人声始终伴随着电流刺啦声,朱古的大嗓门在姜湖听来模糊掉不少。

姜湖不想和他啰嗦,挑重点再度嘱咐:“过几天消防检查,别忘了。”

她这话一出口,朱古半晌没答一句话。

在这逼死人的沉默间,姜湖隐隐察觉到在她离开的这不足三天的时间内,酒吧有变故。

真特么…不省心。

她没逼问,等着朱古说。

又过了五秒,朱古终于挤出了声音:“姐。”

称谓从老板换成了姐,是真有事儿。

姜湖等他上报。

朱古说:“昨儿江湖着了点儿火。”

姜湖了解他癖性,事儿越大他越是轻描淡写。

姜湖额角一抽,咬牙嗯了声:“继续,你这个着了点儿,具体来说是几点儿?”

朱古小心挑选说辞:“…大概就…烧了…半层。”

半层等于四分之一。

姜湖觉得胃疼加牙疼,就好像那些部位突然中了刀,刀没拔/出/来,刀柄牵动刀身,动一下就带出血来。

姜湖觉得朱古可能对她的脾气有些误会。

她在朱古眼里难道是温柔的、善解人意的、包容的女人?

默了两秒,姜湖开骂:“好样儿的。三天烧半层,我他妈要是在外面待一个月,回去是不是就只能给它收尸?!”

她刚吼完这一句,耳边传来一声“滴”。

姜湖拿开手机看了眼屏幕,通话断了。

胃里的火还没发完,姜湖重拨电话,可糟糕的网速让Skype歇菜,她用新sim卡号回拨,信号在屏幕上闪了几下跳没了,直接转为无法提供服务。

操啊。

老天够意思,骂人都不让人骂完。

***

一墙之隔,瞿蔺听到那句 “收尸”的时候,刚给身在交火地区的傅砚笙发讯息,说人已接到。

隔壁姜湖的话传过来,他的接差点儿打成劫。

人已劫到。

那误会可就大了。

消息发过去了,但傅砚笙没有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