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住在同一条街上的当地人Nissan。
Nissan听到车声从她开的超市内探头观察,发现是瞿蔺回来了,于是前来寒暄。
瞿蔺此前同Nissan并不相熟。
战后重回这里的人不多,他们巧遇时偶尔攀谈几句,才算是真正认识。
很多人即便活着也在战后选择了远离,不再迁回这片有丧失亲友的悲痛记忆在的故土。
还愿意回来的这些人,互相之间自带一种彼此珍重的情谊。
Nissan将一个大型纸袋拿给瞿蔺:“吃的,拿着吧。”
食物是他们需要的东西,瞿蔺没推:“谢了。”
他接过,而后从他从车上拎下来的包内寻找钱包。
Nissan一把摁住他的手:“不用了。”
她的拇指在瞿蔺掌心虎口处碾了碾,带着某种暗示。
瞿蔺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回,从包内把所有的纸币抽出来塞给她:“应该的。”
他句子都不长,越发礼貌而疏离。
Nissan还是推拒:“不用。这样吧,你帮我搬个东西,过会儿去我家一趟?”
再过一会儿,天就黑了。
这片的电还是断的,Nissan寡居,夜色下孤男寡女能做什么?
瞿蔺没有回收纸币,而是将视线调转,看向远处站在层层门后的姜湖。
他对着Nissan说了句什么,Nissan转头看了姜湖一眼。
她很快离开,不再提让瞿蔺夜色升时上门,只离开前又多看了姜湖几眼。
***
瞿蔺拎着从车上拿下来的东西和Nissan给的食物进入室内的时候,姜湖好整以暇地靠在床边问:“拿我当枪拒绝人?”
这片土地缺青年男性,她知道。
相应的男性是抢手货,顺理成章。
Nissan离开前看姜湖的眼睛里有恨,有嫉妒。
Nissan看了又看,姜湖觉得她看过来的每一眼都带刺。
此前Nissan的小动作,和瞿蔺骤然紧绷冷淡了的神色也没逃过姜湖的眼睛。
她猜瞿蔺甩了她一口锅。
眼前那场她刚看过去的戏,大概叫做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挺俗,但算是百看不厌款。
姜湖的问句问得太过笃定,还透着看戏之心,瞿蔺听出来了。
瞿蔺将Nissan给的纸袋放在窗台上。
姜湖继续说:“这里一夫多妻,还是一夫一妻?要是前者,你可以考虑考虑。”
考虑以身相许?事不关己,她说的倒是轻松容易。
瞿蔺背对着姜湖:“资源有限,虽然不好意思,但的确是借你当枪用了。我告诉她,你是我有杀人倾向的,远道而来的姑姑,靠近不得,建议她离我们远点儿。”
姜湖:“…”
杀人就算了,姑姑是什么东西?
短暂的无语过后,姜湖讥诮回:“我需要谢谢你给我长了一辈?”
瞿蔺:“客气。”
这谢谢他就这么接收了?
姜湖笑了,气结。
她知道他同Nissan说的应该不是这句话,他这样回复只是为了怼她。
瞿蔺在她眼前倒是越来越鲜活了。
姜湖已经不知道该往他身上添什么样的形容词好。
冷?
不是。
热?
也不对。
想起那一大片墓地,姜湖决定包容他。
姜湖半天没声,瞿蔺整理好从车上带出来的东西后,回身问她:“抗冻?”
他问得和上文毫无关联,姜湖的包容心还未完全释放,不禁讥问:“不抗的话,你难不成会治?”
姜湖话里带着讥诮,瞿蔺却仍旧冷静而克制。
瞿蔺只回:“不抗冻,晚餐我们在室内点蜡烛;抗冻,就楼顶借自然光。”
看来那灯真是坏的。
姜湖瞬间忘了前尘往事,理智做出选择:“楼顶。”
这个小房间一共十几平米,待久了无聊,没什么滋味。
***
楼顶是歪的,不平。
上楼的台阶还算完整,瞿蔺只在难走的地方拉了姜湖几把。
姜湖坐在被削掉顶的顶楼地面上时,才发现它是歪的。
夜色已经慢慢爬升,四周的景物越发黯淡,天幕上的一轮孤月慢慢亮了起来。
姜湖坐在瞿蔺的旧衣服上,手里拿着瞿蔺给的两块儿比萨饼。
饼内包裹着烤肉串,配着蔬菜沙拉,口感算是丰富。
这也算是一日下来姜湖享用的最为丰盛的一餐,奇怪的是竟然是在一路上目前为止她经过的最破烂的地方——伽米。
食不言。
姜湖消灭掉比萨饼之前,没有开口同瞿蔺说话。
渐渐的,夜空中的星被一颗颗点亮。
夜色完全降临时,姜湖解决完了食物。
坐在楼顶,借着这月色,她能看到瞿蔺的那一些“兄弟姐妹”,以及他的邻居。
没有风声,姜湖和瞿蔺不说话时,四周也没有人声。
姜湖不知道人到底是否存在灵魂,此刻如果她想举杯,那些骤然在战争中离世的生命能否跟随痛饮。
夜深人静,适合对月小酌,便于安眠。
姜湖侧身打量瞿蔺周身一圈。
瞿蔺安安静静在她身旁坐着,视线放远看着楼下的土地,也看着那片土地后的废墟。
他吃东西没有声音,不像活人。
姜湖一番打量仍旧很直接,瞿蔺已经在这一日内习惯了她的盯视,脸不再烧。
姜湖试探:“喝几杯?”
她没有在他身旁的纸袋内发现酒壶。
瞿蔺闻言这才看她,看到她脖颈那圈创可贴,他拒绝:“建议你先把你的伤弄好,再考虑。”
姜湖:“只是轻伤就下火线,未免夸张了些。”
瞿蔺仍未妥协:“这个国家提倡戒酒。”
姜湖:“了解,信/仰所在。”
她又看着瞿蔺说:“有个基本的道理要讲。我身为人,会付钱的人,待遇是不是不该差于牧羊犬?”
他主动给牧羊犬倒酒。
瞿蔺没给回应,静静的。
沉默的意思是她还不如被喂酒的牧羊犬?
那换一个口突破。
姜湖:“虽然他们已经离开有段时间了,但是看到这片墓地你还是会触景伤情。”
“人心情差的时候,需要酒这种东西。”
“这很正常,我也不觉得这是不良嗜好,所以你没有忍的必要。”
瞿蔺听着。
听到最后,不知该如何管理表情。
姜湖说的是——是他需要,她可以奉陪。
他的阅读理解还可以。
瞿蔺转而看着姜湖的眼睛,坐得近,他从姜湖的眸色中得出另一个结论。
她——酒鬼。
这是个表里很不一的女人,瞿蔺想。
她想喝酒,还给他按上个需要酒的名号。
不道德、不仁义、冠冕堂皇。
****
瞿蔺最终妥协。
清酒的味道不烈,姜湖入口没尝出新鲜的味道。
没有酒杯,只有酒壶,姜湖直接拿着酒壶灌酒。
手中的重量清减了不少后,姜湖继续同瞿蔺聊:“碑上的这些字,你刻得?”
瞿蔺垂眸看向木碑:“是我。”
姜湖问:“碑上都写了什么,名字?”
瞿蔺嗯了声:“他们,不管是人还是物,都没留下墓志铭,我这个旁观者没权利替他们总结人生。”
这个沉重的话题该翻篇了,到此为止。
姜湖转问:“既然是电工,你的专业不是阿拉伯语?”
当然,她对电工二字仍存疑。
瞿蔺视线落在近处姜湖狭长的身影上,没有吝言:“不是。从小跟家里人接触了点儿。”
姜湖猜测:“是老师?”
不是。
姜湖再猜:“外交官?”
瞿蔺这次没否认。
想到Alma说他无牵挂,姜湖也没再问他长辈的去向和生死。
她只说:“技多不压身,好事儿。”
夜深人静,广袤大地上只有他和她,瞿蔺罕见地反问姜湖:“为什么学法语?”
姜湖极少被他问问题,她数的过来。
姜湖微眯眼,酒气此时也在不断上涌。
她面皮凉,皮下的血肉却热。
姜湖:“不稀奇,小时候看了几行课文,记住了这个语种。”
瞿蔺:“《最后一课》。”
他似是随口一说,在姜湖话落那初初一刻,他立刻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