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蔺指了指摇尾巴的柴大爷:“它背。”

那就是所有人和东西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

在离开勒革的路上,姜湖亲眼见他抬车,知道他做得到。

姜湖问:“真想背?”

瞿蔺点头。

姜湖于是同意:“好。”

**

雨仍在落,细密,雨唰声络绎不绝。

瞿蔺脚下踩着灰石板,偶尔踩到小水汪里,溅出轻微的水花。

柴大爷在瞿蔺左臂弯里曲腿趴伏着,瞿蔺右臂拢托着背上姜湖的臀。

姜湖撑开那把长柄伞,罩在他头顶。

他脑后精短的发,带着他这个人身上的精神气。

硬,但让人觉得安全,离得越近,这硬越让人觉得软。

伞内的世界里有瞿蔺的温凉,也有姜湖的暖热,还有柴大爷的新奇懵懂。

不需要姜湖牺牲,也不需要瞿蔺牺牲,雨丝被隔绝在这把伞外,没有刮到两人身上,谁的肩头背脊都没被雨打湿。

瞿蔺身上挂着一犬一人,稳步走向黛青色更为深重的那个远方。

时间似乎都在脚上被踩慢了。

这一分一秒像一帧一帧的画面,慢慢在记忆的大幕上放映,洗刷着姜湖记忆中所有的下雨天,雨和瞿蔺的背,以及这把两人一犬的伞,就此连在了一起。

姜湖听着街边下水道里的潺潺流水声,听着树叶被敲打后窸窣翻滚的声音,听到漫无边际的唰唰雨声,也听着瞿蔺稳健的脚步声,和她自己的砰然心跳声。

他们离宿阳那栋楼越来越远。

姜湖伏在瞿蔺背上问:“什么感觉?”

瞿蔺轻托了她一下,脚步未停:“指什么?”

姜湖:“背我什么感觉?”

此前也背过,抱过。

那时是因为关照,此刻是因为想背。

负重行走,瞿蔺呼吸声仍旧没乱,只此刻一顿:“暖和。”

因为心热。

把自己的柔软背在身上,心里的暖流四处喷发,漫过他所有的经脉。

姜湖闻言摸了瞿蔺后颈一把。

他劲后还是凉的。

姜湖手又去摸瞿蔺置于她臀底的那只手,他手背也凉。

瞿蔺笑问:“摸不够了?”

姜湖收了手,肩轻耸:“顺手。体会清楚了?”

瞿蔺回:“记住了。”背她什么感觉,他记得清清楚楚了。

姜湖嗯了声:“那我下去。”

姜湖让他背,是因为知道他想背。

但这条落雨的街,和此后的人生,比起让他负重前行,她更想他轻装上阵,她和他并肩齐走。

姜湖话落就往下挣,瞿蔺顾及臂弯里的柴大爷,没有制止她。

姜湖站到瞿蔺身旁,瞿蔺自然地接过她手中那个长柄黑伞,柴大爷往瞿蔺怀里缩了缩。

瞿蔺撑伞,抱柴大爷,和姜湖往前走。

走到停车场用时七分钟,姜湖最终看到了瞿蔺嘴里那辆不破不老的车。

是辆牧马人,后杠确如瞿蔺所言掉了漆。

但那漆,是掉了一点儿?

骗子。

姜湖眼里看到的那块儿伤疤,面积大至单本书罩不住。

这人的车,简直如失常的人,永远只给人制造“惊喜”。

姜湖服。

瞿蔺见她眼神闪了几闪,开口解释:“邻居技术不好,蹭得。”

姜湖看他。

瞿蔺强调:“男邻居。”

、第50章 栖息地

第五十章:江湖·夜雨·百年灯(四)

雨恣意拂全城而过。

来得急走得也快, 没心没肺, 利落甩手。

半路雨停,两人没即刻离南北上,也没返回湖心岛。

车内姜湖指路,把瞿蔺指向一样藏身茂密林海的军区医院。

那里有个人, 得让瞿蔺尽早见。

最好就是在他们北上之前。

正午这个时间,是仍在吭哧吭哧忙复建的姜行一天内最为闲散的时候。

用他自己的话说:闲得淡出鸟来。

没事做,也没人每日陪他掰扯。

很多事心有余而力不足, 弄得他越闲越看自己不顺眼。

“好妹妹”姜湖对此只能予以三字评价:“富贵病”。

“好哥们”时酒的观点则略强上那么一点儿, 他认为:“这叫空虚…得要死”。

两人给的建议倒是一致:“自决吧。”

姜行基本决定和冷血的他们断绝往来。

*

200x年夏,暑假。

和警卫连的新人连干几场后,姜湖抱着排球,顶着一身臭汗从院儿里的排球场出来。

姜湖膝上还挂着彩, 是接球时没控制好,她摔了个狗吃屎,着了次地弄的。

她腰上还扎着从姜行衣柜里偷顺出来的海魂衫。

这衫儿对她而言肥且大。

易脏的场合, 她一般不祸害自己的衣服。

还没走几步, 一抬头, 就见海魂衫的主人正站在球场外, 以捉奸似的玩味儿目光瞅她, 最主要是瞅她穿着的这身偷来的衣服。

姜行见她过来了, 将支在球场外金属网上的腿抽走:“唷!”

先是不太客气的一声,然后是姜行没温度的讥笑。

姜行评价:“本来就没发育好,这么穿简直像饿了几千年, 该鼓的地方全特么缩水,你这是从哪个旧社会学来的审美?”

姜湖脸不红心不跳,丝毫没有被抓包的窘迫。

毕竟姜行没长大之前摸进她房间偷她的零食,历史记录显示也不止一两回。

不过是彼此彼此。

姜湖很快从球场门里绕出来。

她没客气,径直将手里的球砸姜行身上:“祖国大西北晒得你脸黑,心也跟着黑了?跟妹妹怎么说话的,教养都拿去喂你的军犬了?”

姜行接球,又拍回去,球在两人间落地弹跳了下,画了个对号,又准确地蹦回姜湖怀里,正砸在她还在长的胸上。

姜湖:“…”

她瞪姜行,费尽力气才忍住没骂。

骂他全家和骂他祖宗,都等于骂自己,何必呢。

她没那么想不开。

姜行这会儿也已经没功夫看她脸,黑炯的眼神早被她膝上的伤勾去了。

见那白嫩的膝头破了皮,他更没什么好脸色:“四肢不发达打什么球,净丢我的人。就俩胳膊俩腿,你都没本事看好,要你有什么用,哥现在可来不及学医伺候你,真是愁死人,愁死我了。”

话落姜行又把姜湖手里那球接了过去,替她拿着。

他还啧了几声不断摇头。

姜湖没好气地推了他一把:“装吧你。”

姜行随即笑场,不演了,但杵在原地,挡她身前:“别对我动手动脚的,你嫂子看着呢。”

姜湖:“?”混账男青年哪给她弄来的嫂子?

姜行解释:“这么热的天儿,你以为我是部队蹲久了想你想得想不开,出来挨晒堵你?我有那么想你,你做梦呢?”

他头往姜湖耳侧靠了下,趴她耳边小声说:“为了让你见她,你是第一个知道的。喏,咱俩是亲生的,哥今儿回来刚把人拿下,立马领她来见你,够意思吧!”

姜行指了指球场外的西南角,一棵挺拔参天的白杨树底下。

那里站着一身白裙,条儿极顺的春回。

姜湖眼神儿好,隔着十多米远,把人从脚到头发丝儿都看的清清楚楚。

她看过去,春回浅笑盈盈看回来。

这俩人凑一起是挺顺水推舟的事情。

春叔跟了爷爷那么多年,春回和她们近乎一起长大。

就是可惜了人家姑娘,眼神不够好,看上他。

姜湖道:“这嫂子我认识得不比你晚好吗?”

姜行呵了声:“能一样?过去你叫她姐,今儿你得叫嫂子。就你这觉悟快别混了,我能指望你和我一块儿宠她,我脑子大概是进水了。”

姜湖不想继续理他,往春回那儿走。

姜行立刻提溜着她偷的那海魂衫的衣背,把她给拽回来。

姜行挺凶,言辞急厉:“我话说完了?给我回来!”

姜湖等他赐教。

姜行说:“今儿也是教育教育你,以后我妹夫我不先过目,你甭想他进咱姜家的门,就你那眼神儿,你自己看上的…我都不想浪费我的形容词说。”

姜湖此刻很想踩他几脚。

姜行又啧了声,然后问:“听懂了没有?”

姜湖斜他:“不聋。”

姜行补充:“懂了就重复我听听。”

姜湖:“…”

姜行催:“让你说话呢!”

姜湖近乎咬牙切齿:“你未来如果有妹夫,先见你,过你目。”

也不知道人是要跟谁过。

姜行点头:“早这么乖我还费什么话啊,去,跟你嫂子问好,叫得甜点儿,我这人最不怕恶心。”

姜湖:“…”

真想咬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