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和人相处,要交心的,不止爱情这一种情。

姜湖:“在哪儿?”

瞿蔺沉声:“山电那儿,核电站所在地。”

静了一瞬,姜湖说:“你希望我打道回府,还是和你一起去?”

瞿蔺有所挣扎。

姜湖作出决定:“你的朋友,我该见一见。”那个地方,她也想看一看。

瞿蔺始终紧攥着她。

前路未知,此刻他随心答:“好,依你。”

**

烧香,暂缓。

把柴大爷就地暂时托付给姚大爷,两人来也快,去亦快,飞身南下。

核阴影仍旧笼罩着这座沿海城市,禁入区的面积与几个月前相比,未有一毫一厘的缩小。

还在机场,姜湖已经感觉到这片土地上的紧张感。

过往行人形色匆忙,俱是口罩遮面。

让她想起有生之年,年少时经历的那次全国范围内的公共卫生事件。

活人,大多畏惧死亡,例外者少。

姜湖也想起千万里之外的安提克。

战争已偃旗息鼓,人们却仍旧兵荒马乱。

潦草离散的,提心吊胆度日的,破罐子破摔犯奸作恶的…每一种都不少。

瞿蔺搭了个专车,和姜湖往莫石南家走。

路上司机不断透过后视镜瞄他们,试探:“从外地来的?”

瞿蔺回:“不是。”在这儿亦有家。

司机长叹了一口气:“这会儿大家都惦记往外跑,肯回来的少,外地人没事儿也没有愿意来的吧?过去一天我拉几十单没问题,现在接几单就撑死了,没人。”

姜湖一直没出声儿。

瞿蔺低声道:“事故控制住了,以后会好的。”

司机挑眉:“那可不好说,公示的情况是一回事,实际上又是另一回事。这个大家都懂。”

“现在还招募核污染清理员呢,挖那些表层的土,他们电站和部队的人手都不够用的,因为得轮休,每个人待得时间都不会太久。招募我估计也招募不到,要钱不要命的那种人才敢去做,像我这种求安稳的普通老百姓可不敢,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你看看福岛和切尔诺贝利,再看看广岛,哪个好了?不过我年纪大了,出去也没有门路,我住的离核电站也远,年轻人搬到外地去住,我就搁这儿待着了。”

瞿蔺搁置在膝头的手,感觉到一股暖意。

是姜湖将手搭了上去,握住他。

司机还在表露他的见解:“再说万一我们也倒霉遇到地震什么的呢?那样儿还能控制住?”

瞿蔺:“反应堆外围的安全壳没有那么脆弱。”

司机说:“你也懂?我当时看完新闻就去看书了解情况,我告诉你啊…电厂那些人一个个太磨蹭了,明明可以处理得更快更好,可以——”

一直旁听的姜湖盯着司机师傅用绳捆着的右后视镜,此时出声打断:“师傅。”

她问:“你这后视镜,怎么蹭掉的?”

司机即刻转了话题,又滔滔不绝地讲述他被人蹭车蹭掉后视镜的经历。

姜湖没听进去,只望着车窗外那抹蓝。

有人靠百度治病,有人靠键盘判刑,有人靠刷微博治国…

还有人看完书,以为自己比专业人士更懂如何处理核事故?

但也有人奉献牺牲,却不为人知。

有人用命筑堤,被挡在堤后安全线内的人群,却仍旧会窃窃私语,不断对他们发出质疑。

这是而今的社会。

这些人,觉得自己的付出,是值得还是不值得?

、第54章 栖息地

第五十四章:难说再见(二)

出租车停靠在一座僻静的小区外。

日光残喘, 高层公寓楼外已经有次第亮起的灯火。

触目所及之处, 鲜少有活动的行人,路寂街静。

瞿蔺牵着姜湖的手进了小区外一家便利店。

瞿蔺挑挑选选,姜湖未曾插手,只见他从货架上取下一件件女性生活用品, 以及一些速食品。

结完账,出了便利店门,瞿蔺将目光对准对面的一家花店。

姜湖感应到他的视线, 也将目光投过去, 顺便问:“是看空气,还是想买花?”

瞿蔺微躬身身体伏低了些,气息几乎都吹在姜湖耳后:“看空气,没有看你顺心。”讲这种话声音仍旧四平八稳的。

姜湖:“…”又打算从内敛变不羁?

姜湖转头看瞿蔺, 他脸亦是波澜不惊,将手提的两个塑料袋放在她身旁的石板上:“等我一会儿。”

姜湖视野内瞿蔺黑衣身长的影子很快消失在那家花店门口。

站了不过十分钟,瞿蔺捧着两束精扎花束出来。

一束玫瑰, 烈如火, 像是无数张堆叠在一起的烈焰红唇, 在渐浓的夜色中泛着幽幽魅惑。

一束向日葵, 璀如阳, 坚定绽放的姿态让人看一眼便能想到勇敢坚强和地老天荒。

红玫瑰…让姜湖想起她曾经对瞿蔺说过的建议, 送女人,送这花。

虽然俗套,但这是一种会说话的花, 代表我心悦你。

说不出口时,对方看到这花,便明白送花人是什么意思。

也让姜湖想起当初在贝松,在那家被火焚尽的旅店里,从小男孩手里落到她手心的那朵纸玫瑰。

姜湖心内开始假设,如果当初那条路走到底,会是什么模样?

姜湖轻眯眼,瞿蔺跑步过来,几乎是一瞬间便跨过低矮的花坛抵达姜湖身旁。

姜湖没同他客气,主动伸手接过那束火红。

瞿蔺见状低笑,弯腰提地上的两个购物袋。

他弯下的腰还没抬起来,又听见姜湖问:“当初那朵纸玫瑰,你干的吧?”

如今想起来,那事有些久远。

做了得认,瞿蔺单手捧向日葵、提袋,另一只手牵她,承认:“是我,什么时候发现的?”

姜湖不答反问:“你自己没长手?”自己不送,让人转送。

牵着她的那只手颤了下,牵连着那人半边手臂。

姜湖抬眼看他,那人不是紧张和心虚,她发现是因为那人在笑。

瞿蔺:“是该抬头看我。你这一句话,问得我脸红了。你知道为什么。长了手,但是人脸皮儿薄,不好意思自己办。”

又来这句。

姜湖:“…”

眼里的这张脸白,没有红。

谎话。

瞿蔺握她的手随即换了个握法,从包变成十指交扣。

姜湖拿眼尾扫他,挣了一下,挣不开,也就由他去了。

当初小男孩说的那句话,也是瞿蔺教的。

他教唆过一个女孩啃姜湖唇;教唆过一个男孩说长大娶她。

教他们对她耍流氓般。

不回顾历史,瞿蔺自己都快忘了这堆恶行。

沾上她,好像活回恣意的少年时了。

**

姜湖很快被瞿蔺牵上十七层。

密码锁解开,两人进了门。

瞿蔺摁亮室内的灯,室内物件披着白亮灯纱,规矩地映进姜湖眼中。

不似京城那座小院古屋,这里更像是一个简易的现代宿舍。

行军床铺的齐整,没有一丝褶。

进了门,瞿蔺便说:“你随便看看,我给你弄点儿吃的。”

姜湖见他进了西北角的厨房,动作利落地收拾物件。

这画面和在湖心岛时的那一夜重合,那时他修长的身影在她家里那盏静谧的灯下忙忙碌碌,到最后她走过去,他们合二为一。

但今天不行,姜湖知道。

他将她安顿好,然后要去见朋友,她知道。

姜湖也没四处参观,只端详瞿蔺。

少年感有,男人感有,温润感有,锋芒感有…她关于男性的理解,在他身上都有。

瞿蔺动作快,没多会儿,调好的麻汁浇在已经装盘的拉面上,瞿蔺抬头看仍旧在盯着他的姜湖。

迎上的那道目光有些黯沉,也有隐忍,姜湖道:“去吧,我等你。”

瞿蔺绕过厨房的案台,走到她身旁,长臂拉她进怀,扣了下:“也许晚上不回来,也许会带人回来。你想做什么就做,别等我,能回来的时候我就回来了。”

姜湖嗯了声:“好。”

瞿蔺又嘱咐:“别乱跑,这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丢了不好找。”

姜湖呵道:“如果这么不放心,你不如锁上我四肢再走。”

瞿蔺笑,回:“也好,可还是不如挂腰上放心。”

姜湖咬牙。

瞿蔺松开手臂:“真走了,你先吃饭。”

他手臂垂落的那一刻,姜湖勾住他右手。

暖热的掌心贴着瞿蔺手背,瞿蔺望住姜湖,听到她说:“过会儿觉得难过的时候,想想还有我这么个人。”

在等你,也愿意和你一起扛喜怒哀乐。

姜湖给的这几个字从瞿蔺耳中进,却盘桓在他胸口,久久停留。

他心一跳,血液流经这几个字时,都暖上一分。

全身的阴霾被洗掉不少。

瞿蔺往外迈的步伐滞住,他眼里的姜湖和她身后落地窗外的万家灯火一样,是他晦暗的世界里全部的五颜六色。

这一路他没向姜湖解释朋友遇到了什么事,但他的心情,遮不住,眼睛但凡睁开,就会泄露。

姜湖在安慰他。

自相识以来,她已经不止一次试图安慰他。

上天还是待人不薄,给些苦难,也给这世上最好的姑娘。

瞿蔺觉得自己在离开之前该解释:“我愿意介绍你们认识,想带你见他。不是不愿意,是今晚的场合不算合适。”

姜湖默了下,而后挑眉问:“我让你觉得我在这么想?”觉得你不愿意?

瞿蔺:“不是。是我太想交代清楚。”

姜湖眨眼:“那你挺啰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