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嫌弃上了?”

“也不是。”

“那是什么?”

姜湖说,正经说:“担心我自己,怕被传染。”

瞿蔺笑了下,唇高高翘起。

他忍下再度同她肢体交缠的冲动,背过身,去拿他放在玄关处的那束向日葵:“真走了。”

姜湖看着向日葵,问:“他喜欢?”

那位朋友。

瞿蔺摇头:“目前还不确定。”

姜湖:“可你送这个。”

瞿蔺:“前段时间闲聊,他和我开过玩笑,有生之年,还没收过别人送的花。那会儿突然记起来,就送一送。”

他解释到这里,姜湖懂了。

瞿蔺这束花,是帮人圆一个愿。

瞿蔺心太软。

他只身一人,姜湖忽然有些担心。

可也没再继续扯,姜湖目送瞿蔺开门,出门,关门。

那道颀长的身影和那束向日葵都消失在她视野之内。

瞿蔺走后,姜湖认真地一口一口吃面,甚至带些虔诚。

汤干碗净后,她站到落地窗外观望这座陌生的、冰冷的城市。

十七楼的高度,俯瞰下去,能够捕捉到不少流光,是这城市在街边矗立的个个路灯,是这城市的一盏盏守候归家人的温暖灯光。

可这灯火稀疏,远不及姜湖熟悉的夜如昼的金陵城。

有的建筑物里的那零星几盏灯,像要被黑暗吞噬,几不可见。

想起那位出租车司机的话,姜湖轻垂眼睫。

眼睫一垂,恰好她视线落在瞿蔺这座公寓内的一张合照上。

照片上的人身着同样的制服。

是两个老者,瞿蔺,以及一个浅笑即露齿的年轻男人。

如那司机所言,事故后,很多人都在外逃。

他们为了生,远离这片土地。

却又有少数人逆行,在这片土地需要人力的时候回归,在此静守。就比如这照片上的某个男人。

都是为了生,选择不同,都没有错。

可即便如今的经历千差万别,百年之后,他们在历史里都一样,都是湮灭在沧海桑田里的故去的人。

没人会提起,没人知晓他们的名字,甚至无人敬佩那个做过守护者的职业,他们不似军警医那般耳熟能详。

他们的付出会被时间湮灭,可还是有人在坚持。

每一片土地之所以值得人热爱,都是因为有这些无怨无悔,抛洒热血的人存在。

姜湖压下了心底的些许忐忑,开了瞿蔺摆在书架旁的电脑,打开浏览器,在输入界面里敲出三个字:核辐射。

**

启程之时,瞿蔺便告知莫石南,他要回来。

碰头的地方不在莫石南家,地点是莫石南挑的。

瞿蔺在侍应生指点的包厢门口捡到倚墙而立,石柱似的莫石南。

远看他周身淡漠,靠得近了,瞿蔺见他表情又鲜活起来,前后判若两人。

见到向日葵,莫石南扯了下唇:“谁送的?“

瞿蔺把向日葵往他怀里一塞:“送你的。”

莫石南:“你?”

瞿蔺嗯了声:“是我。”

莫石南爽朗笑了两声,踢开包房门:“我要是姑娘,你这么对我,现在还真没我家栩栩什么事儿。”

进门前,其中一朵向日葵就被人撕了好几瓣下来。

瞿蔺扫眼过去,他还没出声制止,莫石南又啧了声说:“原来收花是这感觉。”

瞿蔺嗤笑:“爱不释手就抱着睡吧。”

莫石南:“得了吧,我是那么没出息的人?”

两人并肩坐在相邻的两个座位上,瞿蔺面前的桌面上,放了几瓶开了瓶的酒,都烈。

室内突然就静了,只角落开着盏落地筒灯,无声无息地散着缥缈橘光。

末了,莫石南说:“还没跟她说,我试了很多次,开不了口。”

瞿蔺懂那是什么滋味,不用看,他也知道莫石南眼底必然有挣扎的痛楚。

瞿蔺:“体会过。”

中了重疾莫石南难以启齿,他连个提这个可能,都挣扎。

莫石南问:“背着我有女人了?”

瞿蔺嗯了声,没在意这说辞:“有了,陪我过来的,明天带你见她。”

莫石南敲了敲桌面:“你这话是不是反了?”

他紧接着换了话题:“昨天拿到结果,我特意去医院太平间附近走了走。看到有人在外面哭。之前不怕,听完了那声音,就开始害怕变成一块儿墓碑。”

“本来去查体,只是为了让她高兴。不用听医生说,我也知道,还不能生,隔得时间还不长,万一出来是个畸形的怪物呢?”

瞿蔺问及重点:“早期,晚期?”

莫石南:“有区别吗?”

他推了一玻璃瓶到瞿蔺身前,也摸了一瓶给自己,完全放弃酒杯。

瞿蔺接手,瓶底一片冰凉,让他本就温凉的手冷的彻底。

莫石南这话里的意思,是要放弃。

这冷让瞿蔺迷茫的思绪清醒很多,他深黑的眸定在莫石南的一脸消极上,沉声说:“有区别,你这话再说一遍,我手里这东西就进不了胃里,可能会浇在你头上。”

静了一瞬。

莫石南随后说:“我难道让她随后几年一直跟着我患得患失?”

瞿蔺心底也又爬升起许多无力感,可他见过莫石南和杨栩栩夫妻的相处,知道他们从学生时代一路走过来的故事。

那不是一场可有可无的婚姻,而是一场倾心相付。

莫石南又自嘲:“当年偷了她的书包逼她来找我的时候,我说从了我,一辈子都是幸福的莫太太。当初我妈坚决反对我进这一行,不想一家三代人都吊死在各地的反应堆上,我没听。现在早走是一定的了,这过程拖得越长,她们越爬不出我这个坑,我决定放弃有什么不对?”

莫石南一句句话都敲打在瞿蔺耳膜上。

我该怎么办?

不久前,莫石南这么问。

放弃…他准备这么办。

程佩,姜行,姜湖…一瞬间这些人的话走马灯般在瞿蔺脑中过。

瞿蔺软下去的心被莫石南这些倾诉缠得鲜血淋漓,却又在莫石南话落那刻突然硬了起来:“不对。”

莫石南一双红且大雾弥漫的眼看着瞿蔺。

瞿蔺慢慢站起身,他的手掐在莫石南肩头:“这都是你以为。你这么觉得,所以你打算拿她们的真心和她们一半的命去喂狗。”

“莫石南”,瞿蔺几乎没喊过他的名字,“慷慨赴死的不一定是男人,也可能是怯懦的小人。”

“你有本事就多活一天,活到她们离了你照样开心度日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的的评给大家补了红包,么么哒。

、第55章 栖息地

第五十五章:难说再见(三)

浏览器页面上方出现了几张默认图片, 比例不放大, 姜湖只能看个大概。

是一些畸形的人。

图片的色调阴暗,偏黑,此刻天也是黑的。

姜湖点开一条和核辐射这个关键词相关的新闻,新闻用到的标题是惨绝人寰。

细读完每一个字, 姜湖从书桌旁起身,关上那台电脑。

她在瞿蔺的厨房和置物柜里翻找了下,这地方没有酒, 丁点儿也无。

姜湖放弃二度搜寻, 只给自己倒了杯温水。

温热的水滑进喉咙时,姜湖又看了眼室外的暗夜。

天黑到最黑的时刻,也往往会是黎明开始的时辰。

人的意志坚强起来,比岁月和坎坷都要万寿无疆, 所以也没什么好怕的。

最差不过是一次轮回,此生无果还有来世。

**

午夜一点,才有开门声响。

姜湖望过去, 只看到披着夜色归来的瞿蔺, 他没有带人回来。

靠近了, 能闻到他身上的酒气, 浑浊, 浓郁。

见姜湖没睡还在等, 瞿蔺解开衬衣领口的纽扣,自知酒气重,没有即刻同她贴身。

沾了酒, 瞿蔺一向偏白的脸染了红,姜湖上前搀他,瞿蔺才望着她动唇,轻笑了下:“没到那程度。”

他还想劝姜湖休息,却知道不会成功。

姜湖没撤手:“事情解决了?”

瞿蔺摇头,扣紧姜湖那条放到他身上的手臂,改问:“陪我坐一会儿?”

姜湖和他一起坐到正对窗外那无边暗夜的沙发上。

姜湖此刻见到的那张四人合照就摆在不远处,瞿蔺看到后,伸手拿了过来。

照片定格的那一瞬已是此去经年,里面的人有一个已经不在了。

“这里面笑得最欢实那个,是我今晚见的人,叫莫石南”,瞿蔺向姜湖介绍,“算是我师兄,也是同事,最重要的身份是我的朋友”。

姜湖没做声,想到该给他泡杯热茶,或是倒一杯温水。

可瞿蔺紧攥着她的手,姜湖动了下,没撇开他起身,干脆反握住他,问:“中间那位呢?”

瞿蔺回:“我离校后的老师。当年我带着一身从学校学来的自认足够了的东西进一线工作,真进入实践了,做得一塌糊涂,自信心备受打击。想过退一步回去搞理论。正犹豫的时候,观察了他8小时内的工作状态,他太认真,人很踏实,我想着学一学他,再试一试。”

姜湖订正了他一点:“你已经够认真。”

瞿蔺笑:“不够,你会这么觉得,是因为你现在看我,怎么看都是好的。”

所谓情人眼。

姜湖下意识嗤笑了声:“…”一时无言。

思考过后,她决定就这么算了,包容他。

姜湖放弃反驳。

瞿蔺未觉有异,接着说:“杜老师已经不在了。我上次和你交代的两年前那次事故后,就走了。”

他声音嘶哑,将遗憾这样絮絮道来,让姜湖听后心一缩。

姜湖不想陪人酝酿悲伤,声线仍旧坚定:“十八年后,他还会回来。”

瞿蔺看她,泛红的眼角微微上提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