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氏笑了笑,也不再说什么,和她寒暄几句话便带着靖安公府的女眷离开了。

等人一走,阿竹瞧了瞧,便扑到她娘身边,挽着她的手,亲亲密密地去了五柳院。

“娘,家里没什么事吧?阿爹呢?胖胖呢?你们的身体还好吧?最近换季了,要注意身子,可别跟着生病了,我听说这些日子外面药堂中很多人得了病,都是季节性的,你们当心一些…”

柳氏原本看她被女婿小心地扶着下车,气势还挺像模像样的,可这会儿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心里又好笑又好气,戳着她的脸颊道:“你注意好自己就成了,只要你过得好,咱们就放心了。”

阿竹忍不住又抱着她的手,和她一起坐在炕上,就像未出阁的小女孩儿一般,腻着她不放。

柳氏原本还有些心酸女儿已经是别人家的了,可现在见她依然像个小女孩儿一样歪腻着自己,顿时不知说什么好,便道:“你呀,可不能因为婆婆都在宫里,府里没个长辈的就没大没小,要伺候好王爷,别惹他生气…”

“他脾气很好,不会生气的!”

“胡说!作王爷的哪能没些脾气?你别仗着他疼你就耍脾气,到时候就有得你苦了,男人都是有脾气的,你得顺着他,就像你爹…”

阿竹灰溜溜地低头,她发现自己错了,竟然跟个爱操心的母亲顶嘴,实在是不智,原本是想告诉她,你女婿的脾气很好,你女儿和他相处愉快,但没想到在母亲眼里,又成了她爱娇耍脾气,担心她伺候不好丈夫!

幸好,严青菊打发了丹寇过来寻她,柳氏才没有继续唠叨下去。

“好了,去吧。”柳氏为她整了下头上的发饰,变回平日温婉从容的样子,微笑着道。

阿竹理了理袖子,对她道:“娘,我今儿会在家里多留一会儿,王爷已经答应了,等四妹妹的笄礼结束了,再过来同您说话。”

柳氏笑着点头,暗暗打量女儿的神色,发现双眼依然亮晶晶的,眉宇开阔,显然是一副被丈夫娇宠着的模样,心里既安慰又有些揪心。安慰是因为女婿现在待女儿极好,新婚夫妻,都是新鲜的,自然如胶似漆;揪心是因为女婿再怎么说也是位王爷,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等新鲜劲儿一过,也不知道将来新人再进门时,女儿会如何自处。

阿竹随着丹寇一起去了青菊居,严青菊此时正穿着及笄的礼服端庄得体地坐在房里,但一双眼睛却频频地往外张望着,脸上也流露出焦急期盼之色,揉和在那张清秀可人的瓜子脸上,更显得我见犹怜,让人都忍不住心软了。

“三姐姐!”

见到她到来,严青菊激动得就要起身。

阿竹走过来,按住她的肩,笑道:“今天是你的好日子,真漂亮呢。我们家小菊也成年了。”

严青菊面上滑过羞红,嗔道:“三姐姐怎地一回来就说这种事儿?”

阿竹笑嘻嘻的,即便穿着打扮华丽丽的,但仍是不改闺阁时的性格脾气,不仅让严青菊看着感觉到亲切,连丹寇得丫鬟也觉得作了王妃的三姑娘没什么变化,唯有跟着来的钻石翡翠等人忍不住心里翻了个白眼。

阿竹刚坐下来和严青菊说话,没想到严青兰也循声过来了,三个姑娘很快闹成了一团。

“听说端王殿下直接送你到家里,都惊到了大伯和祖父呢,可真威风!”严青兰调笑道:“当初桃姐姐回府,都没见周王殿下这般行事过,外头都说端王殿下是个宠妻的,可有这种事情?”

阿竹脸皮极厚,都将它当赞美收下了,同样打趣她道:“放心,以后林焕公子待你也会这样的。如果他敢不待你好,叫长楠弟弟带咱们府里的兄弟打上门去,我在后头给你们撑腰!”

严青兰的脸皮到底不够厚,跺了跺脚,羞得用帕子掩面而去。

看着她逃走,阿竹笑不可抑,严青菊也抿唇笑得斯斯文文的。

严青菊看了看,小声对阿竹道:“三姐姐,前儿个,我听说林焕公子还派人给二姐姐送了东西呢,二姐姐可高兴了。后来林焕被长楠弟弟叫到家里来作客,二姐姐还躲在屏风后瞧了好一会儿,听说很喜欢呢。”

阿竹听得笑得不行,不过严青兰也算是幸运了,未成亲之前,便能得到未婚夫的惦记送东西,还能躲着观察未婚夫,知道未来的丈夫是长什么模样的,而不是像其他的姑娘一般,直到洞房花烛夜,挑了盖头才知道。

“不过,三伯依然不喜欢这门亲事,林焕公子上门来,三伯假装不在,不想见他哩。”严青菊蹙着眉,叹气道:“先前三伯会同意,好像也是三伯母豁出去了,拿了自己的命直接威胁他的。现在三伯好像又生了悔意,想要退掉这门婚事,反正婚事在秋天,想要反悔还有时间…”

阿竹同样皱眉,老太君挑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挑上了林家,自然是最合适严青兰了,若是严祈贤真的要悔婚,严青兰估计下半辈子就不要了。姑娘家不同于男儿,退过婚的总要被人质疑是否人品有问题或者有什么隐疾。而且严青兰明显是对林焕情根深种了,若真退婚,估计她要闹个天翻地覆。

“我会同大伯母提提的,你放心吧!”阿竹拍拍她的手,让她别想太多,不过严青菊会提出这事情,估计也同是在忧心自己的婚事,阿竹越发的想叹气了。

这时,四夫人陈氏也派了人过来提醒吉时快到了,让她们到前厅去,今儿来观礼的夫人都到了。

阿竹挽着严青菊起身,帮她理了理肩膀上的皱褶,笑道:“好了,咱们出去吧。”

第84章

严青菊的笄礼并没有梅兰竹三人的热闹,但是因为端安公府又出了位王妃,使得很多夫人太太都捧场地来了。这些人也不尽然是为了靖安公府的一个庶女,而是借这个机会结交靖安公府的女眷罢了。

所以,这期间,阿竹这位新上任的王妃少不得被人围观了一把,狠狠地夺了严青菊的风头。

笄礼结束后,来观礼的宾客都去前院吃宴席。

等宴席过后,阿竹见时间还早,便随柳氏一起去五柳院说了会儿话,自然又被母亲一阵的唠叨,所说的不外乎一些夫妻相处的小窍门及人情往来。

阿竹自然认真地听了,虽然好像每次她回来母亲都恨不得将她毕生的经验都塞到她脑子里,反反复复说个不停,但阿竹仍是感动于她这慈母心肠,没有打断她。

说着说着,不免又提到了身旁的人,柳氏道:“前儿个,我听你舅母说,柳昶今年决定要参加科举,不日将要回老家坂珑县。你爹也常说,柳昶的学问不错,他所做的策论更是让人拍案叫绝,若是他的话,估计明年春闱要让人大吃一惊呢。”想到娘家的侄子有出息,柳氏面上也有光。

阿竹笑道:“三表哥明年若是金榜提名,我一点也不奇怪,他的学问自来极好,对自己又严格,一年四季苦学不辍,我可没见过有比他更苛待自己的了。”简直就是标准的50%的天才加上100%的努力,不让人惊艳才怪呢。“不过,乡试不是在八月份才开始么?三表哥回去那么早做什么?”

“那孩子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他打算趁这机会去游历见识一下,多结交一些同乡学子,与他们探讨一翻。等到乡试之前,再赶到坂珑县便成。”

柳氏说着,心里越发的可惜,明明这般优秀的孩子,分明是个极好的女婿人选,偏偏女儿与他无缘,每每想起仍是嘘唏不已。特别是现在对比这个尊贵的女婿,柳昶的好处一下子便显出来了,对女儿不好的话,岳父可以胖揍他一顿,可以摆岳父的谱,可以将他当半子一样喝来唤去…相比之下,对着端王,没人敢起那心思啊!柳氏只要想起丈夫那种遗憾的表情,就忍不住黑线,又觉得他说得挺在理的。

阿竹发现母亲又用那种遗憾的眼神看她了,这种眼神每当提到柳昶都会有的,她已经麻木了,赶紧转移了话题:“娘,最近家里还好吧?我先前听四妹妹说,三叔他是不是想做些什么?”

柳氏皱眉,很快便松开了,摸了摸她的鬓角,脸上带着慈爱的笑容,安慰道:“你放心吧,老太君和你大伯父都不是糊涂的,不会任由这府里出什么事情。”

阿竹看懂了她笑容下的含义,老太君虽然老了,但辈份在那儿,还能镇一镇祖父,不会让他胡来。而且大伯严祈华也是个不好糊弄的,家里的男人想要犯糊涂,须要过大伯那一关。

柳氏见她瞪着清清澈澈的大眼睛看着自己,心里软成一团。先前没有和皇家扯上,府里怎么行事也不会太招人眼,可现在他们严家成了端王的妻族,一下子从幕后被推到前头来,虽然是泼天的富贵,却也成了催命符。如此,严家行事必须收敛起来,不能有稍点差错,免得连累了端王妃。

为了女儿,她怎么样也得将这个家给看好了。她一个内宅妇人不行,不是还有丈夫么?

柳氏摩挲着女儿嫩白的手,淡淡一笑。

等阿竹离开时,是端王亲自来接她的。

阿竹听到前头的管事嬷嬷来报时,又懵了会儿,实在不知道这位王爷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以为这是接老婆上下班不成?可是她这是回娘家参加姐妹的笄礼罢了!

靖安公府的人同样也哭笑不得,撇开老夫人的嫉妒心思,其他人心里是摇头感叹的,男人们觉得这端王未免有些儿女情长,但心里不免又觉得备有面子;女人们却觉得有这么个丈夫还真是幸福,女人求的不就是脸面及男人的宠爱么?而这脸面同样也是丈夫给的。

阿竹在靖安公府的主子们的各种心思及恭送中,和丈夫登车而去。

柳氏目送着女儿和女婿离开,面上有些欣慰,不管未来如何,现在女儿是幸福的。想罢,转眼便瞧见丈夫和儿子端着一副正经脸,但眼里可见沮丧,不禁又抿嘴一乐。

家里这两个男人还是不能习惯女儿嫁了人呢。

一家三口回了五柳院,柳氏将今儿阿竹带给儿子的礼物给他,对丈夫道:“看来端王对阿竹是不错的,你也别担心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严祈文端着茶,哼道:“人心易变,谁知未来如何?你瞧宫里的皇后娘娘,当年…”发现已经触了皇家避讳,严祈文只得闭嘴,但心里却对皇室的男人从来不信任的。

柳氏一怔,默默地想着,当年她还小时,曾经听过承平帝冲冠一怒为红颜,后来还不是后宫的女子年年增多?而皇后也守着她的凤翔宫,成为人人称道的贤后。难道她的阿竹也会变成这样?

打了个寒战,柳氏猛摇头,现在储君未明,说这些还言之过早。

严祈文也眯着眼睛正在想些什么,等发现妻子正直愣愣地看着他,忙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没什么的,当我胡说!今儿菊丫头行了笄礼,我和大哥聊了会儿,大哥说,改日让老太君和大嫂她们仔细瞧瞧看,给菊丫头挑个家势差不多的人家便行了,也不拘什么门第,合适便行。”

柳氏笑着点头,想了想又道:“我听说三房那儿的事,兰丫头也是个不容易的,今儿阿竹听说了还有些担心呢。”

严祈文嗤笑道:“三弟的德行你又不是不懂,若他真敢悔婚,大哥不介意让父亲动用家法让他明白。”然后又道:“三房里没个能顶门户的,长楠…不提也罢,只希望他别学他的父亲那般爱财如命,却又守不住财。”

柳氏抿唇一笑,如此说来,严祈贤不是问题,严祈华倒是可靠。

夫妻俩就着家中的索事说着,旁边坐着正看着姐姐带给他礼物的严长槿眼睛骨碌碌地转着,父母的话虽然有些打哑谜,有些他却听得一清二楚,让他觉得,似乎自从姐姐嫁给了端王后,家里的气氛有些变了。

阿竹将对面坐着的男人打量了会儿,疑惑地道:“王爷先前去哪儿了?”

陆禹轻笑道:“去荀太医那儿了。”目光在她颈项以下的地方扫来扫去一会儿。

阿竹顿时不知道摆什么表情好,就算是男神,当男神端着辣么高冷完美的范儿跟你耍流氓时,同样hold不住啊。

“又想岔了!”他刮着她的小鼻子,说道:“不过是去荀太医那儿询问些事情罢了,莫要多想。”

既然他叫自己不多想,阿竹从善如流,也不再多想,而是想到了昭萱郡主的病,问道:“改日我想去问问荀太医,昭萱郡主的病情怎么样了。这都到五月了,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若不是昭萱正在守孝,阿竹都恨不得三天两头去看她,而不是每隔几天通下信,由信里或是下人嘴里了解情况。

陆禹探手将她抱了过来,用下巴蹭了下她还带着婴儿肥的萝莉脸,说道:“她现在已经能下床了,今儿父皇将她召进宫了。”

阿竹差点蹦起来,若不是陆禹的双手正交叉着禁锢在她腰上,想来她差点一脑袋撞到他下巴上了。虽然没有撞到,但还是挺危险的,陆禹勒着她腰的力道紧了紧,但却让阿竹觉得腰都快要断了。

“胖竹筒,你那么激动做什么?”他低首看她。

阿竹抬头,也不知道是不是马车里光线暗的原因,每当她以这个角度和他对视时,总觉得他的眼睛太过清冷,小心肝都有些受不住,想要泪奔啊。

“咳,没有,只是很高兴她已经可以下床行走了,这事儿她没有告诉我,所以乍然听到时,有些惊讶。”阿竹赶紧解释道,小动物的第六感让她尽快解释,不然自己会很惨似的。

陆禹漫不经心地唔了声,手指捏了捍她纤细的颈项,捏得她寒毛都要竖起来时,方听到他的声音说:“放心,宫里又不是龙潭虎穴,她不会怎么样的。昭萱——比你想象的聪明多了…”声音最后消失在两人的唇齿间。

又被压在马车壁上狠狠地咬了。

阿竹被咬得泪眼汪汪,果然她的小动物第六感偶尔也挺准的,只是她真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挑动他的神经了。

“咳咳咳…”

压抑的咳嗽声在凤翔宫偏殿响起,守在槅扇外的宫女听到里面的咳嗽声,面上有些焦急,猛地站起身来后,又慢慢地坐下。

正当她坐下时,突然发现前方出现几个身影,等发现被宫女簇拥而来的是皇后时,忙站起来,肯前便要行大礼时,皇后的声音响起:“别吵到她。”

宫女只得无声地行了礼后,便站起身退到一旁。

皇后踩着轻悄的脚步声进了偏殿,殿内的寝宫里,窗户被锁紧,只余一些空间透进几丝风。皇后摆了摆手,让准备行礼的星枝星叶叫住了,然后走到床前,看向重重的被褥中躺着的人。

已经是暮春时节,天气越来越热了,皇城中的人都换上了夏衫,连睡觉的被褥也换了轻薄的,但此时床上的人却仍是盖着厚重的褥子…皇后探头看了看床上瘦骨嶙峋的少女,那张没几两肉的脸,苍白病态的肤色,简直看不出曾经是那样张扬明媚的俏丽容颜。

即便已经看淡了这世间之事,皇后看到床上的少女的模样,心里仍是有些触动,不免想到自己拼死拼活地生下的女儿,若是将来她的十八公主也变成这样,她想自己做鬼也不得安宁。

比起到死时也以为自己是世间最幸福的女人的安阳长公主,皇后也不知道,是在一开始就做个明白人幸福一些,还是这般带着欺骗而死更幸福一些。

皇后发了会儿呆,为她掖了掖被子,又无声地走出去。

过了午时,政事告一段落的承平帝过来了。

承平帝去了偏殿,见到皇后坐在床前,和床上正在喝药的昭萱郡主说话。承平帝已经有将近半年多未见过昭萱郡主了,可以说在妹妹安阳长公主去逝后,昭萱郡主未曾进宫,直至现在。即便已经听了旁人说昭萱郡主的情况,可真正见到人时,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舅舅…”

承平帝刚坐下,昭萱郡主便像个小女孩儿一般,直接投到他怀里哭得声嘶力竭,哭得承平帝双目也有些湿润。这是他疼着长大的侄女,现在却变成了如此,心里不禁有些愧疚,更多的是怜惜,还有对孔家腾升而起的怒火。

这次进宫,昭萱郡主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在皇帝怀里大哭了一场,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在见到值得信赖的家人时,终于能将心里所有的委屈都发泄出来。等她哭累了,便直接在皇后的凤翔宫的偏殿歇下。

昭华郡主听说了妹妹竟然进了宫,茶杯从手中脱落,飞溅的茶水打湿了云锦面的裙裾。

她怔怔地坐了会儿,方道:“妹妹身子可好了?怎么现在竟然进宫?她现在的身子弱,外一吹到风就不好了。”

禀报的丫鬟压低了脑袋,说道:“奴婢听公主府的毕管家说,是凤翔宫的绣姻姑姑奉皇后的命令去接小郡主进宫的。”

半晌,昭华笑道:“应该是皇上舅舅想妹妹了,才会叫她进宫。来人,给我打扮一下,我也进宫去瞧瞧妹妹,希望她的身子好一些。”

丫鬟很快便为她梳妆打扮妥当,正准备出门时,定国公世子齐曜正好从外头回来了。

齐曜身形修长,长相英俊,正是男子最美好的年华,不知惹得多少姑娘为他芳心暗许。齐曜见妻子盛妆打扮,不禁道:“郡主要去何处?”

昭华郡主笑道:“听说萱儿进了宫,我担心她的身子,想进宫去瞧瞧她。”

齐曜听罢,扶着她的手带她出了院,笑道:“岳母去逝,我以为其中最悲痛的莫过于岳父了,却没想到萱妹妹也为此坏了身子,你有空也多劝劝她,不过别累着自己。”

丈夫的细心叮嘱让昭华郡主颇为受用,当下嫣然一笑,点头应了。

齐曜送她上了马车后,站了会儿,方往回走。

昭华郡主要进宫一事,定国公夫人很快便知晓了,冷冷地看着手中的玉镯子,慢慢地抚摸着镯子上的纹路。这皇宫不是谁都能进的,还要提前通报,或等宫里的召见。但承平帝对安阳长公主所出的两个女儿极为优待,准许了她们不必提前通报随时可以进宫。

“安阳这贱人,生的女儿倒是好本事!”定国公夫人自言自语道:“自己死了,却让两个女儿受惠,只怕皇上会更加怜惜她们…”

坐在脚踏上为她捶腿的嬷嬷不敢吭声,当作没有听到。

半晌,定国公夫人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昭华郡主刚下了轿,便见到一个穿着大红撒花对襟长衣的少女在丫鬟的簇拥中走来,色泽鲜活得就像要将这皇宫的肃穆感染得亮丽起来。

待她走得近了,终于看清楚了她的全貌,小巧的苹果脸蛋,柔腻白晰的肌肤,透着淡淡的红晕,健康又漂亮,一双灵活的眼睛,使她看起来俏皮而可爱,整个人灵动不已,有别于那种柔弱恬静的闺阁少女。

两人甫一对面,那少女便露出个喜俏的笑容,福身请安道:“清宁见过昭华表姐!”

昭华郡主这才想起了她是去年随安庆长公主回京的清宁郡主——祝苹,前几天刚被赐婚给周王作继妃。

昭华郡主脸上露出温和得体的笑容,看起来雍容而端庄,笑道:“原来是清宁,你今日进宫是…”

祝苹有些不好意思地抵下头,扯着腰间的玉佩道:“只是进宫看望下惠妃娘娘,也没什么大事…”

昭华郡主心思细腻,听罢便明白了,跟着抿唇一笑,说道:“还没有恭喜清宁表妹,六月份便是表妹与周王大婚了,到时候表姐一定会去给你添妆。”

祝苹听得更不好意思了,羞红了苹果脸,跺了跺脚,忙忙和昭华郡主告辞出了宫。

昭华郡主望着少女难掩欢喜雀跃离开的背影,目光有些复杂。曾几何时,她也像清宁郡主这般,期望着嫁入皇家,嫁给那个宛若谪仙般清雅贵气的男子,却未想到会被拒婚,接下来的事情不说也罢,虽然现在的丈夫对她也不错,但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叹息一声,昭华郡主转身往凤翔宫而去。

第85章

昭华郡主直接去了凤翔宫,因她来得突然,没有通报,只能在凤翔宫外等了一会儿,方有内侍笑盈盈地过来引她进去。

昭华郡主即便心里焦急不已,面上也保持着温和的笑意,仿佛没将这点时间放在心上。人人都说昭华郡主的脾气出了孔驸马,是个温和贤良人,不若昭萱郡主似极了安阳长公主,嚣张霸道,将皇宫当成自己的家一般,来去一阵风,不知多少宫女内侍遭她喝斥过。

引路的内侍见昭华郡主脸上笑容温和,眉宇间略有愁绪,便知她是担心暂住在凤翔宫偏殿里的昭萱郡主,心里越发的觉得这位郡主是个脾气好的。

“这位公公,不知我妹妹昭萱她现在怎么样了?”昭华郡主温声询问道,蹙着眉道:“她大病了一场,现在身子还未好,听说她进宫来了,我有些担心…”

引路的内侍听罢笑了笑,说道:“昭萱郡主承蒙皇上皇后关心,住在凤翔宫中,自然是极好的,郡主不必担心。”

昭华郡主又问了几句,发现什么也问不出来,虽然有些郁闷,却也觉得正常。皇后打理宫务近三十年,若是凤翔宫的内侍随随便便什么都往外说,那么也不用在宫里呆了。

进得凤翔宫,皇后正陪十八公主在殿内玩,昭华郡主进来的时候,差点被飞来的竹风车给砸中脸,惊得她往后仰倒,幸好身后有宫女连忙揣扶着她,方没有摔得太狼狈。

“郡主没事吧?”伺候十八公主的喜珠吓得脸都白了,忙跑过来询问道。

昭华郡主有些惊魂未定,定晴便见一个小娃娃咚咚咚地朝自己跑来,抬头朝自己笑啊笑的,不正是十八公主么?

“表姐~”十八公主拽着她的裙子,萌萌地笑道:“十八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

昭华郡主自然不会和个小孩子一般见识,忙道:“没事,小十八以后小心点就是了。”

十八公主又朝她灿烂地笑着,回头偷偷瞧了皇后一眼,见她面上无多少生气,便欢快地跑远了。

皇后忙让人去追她,省得她跑太快摔倒,又招呼让昭华郡主进来。

昭华郡主有些晕晕乎乎的,以往她来凤翔宫,这凤翔宫就如同皇后本人给人的感觉,安静而清淡,连装饰也清雅淡泊,无一丝豪华,更是没有多少生气。现在呢,凤翔宫多了很多一看就让人目眩的珍奇不说,装饰上也显得雍容大气而温暖,还有地上堆着的乱七八糟的玩具,没有了以往的一丝不苟,远处传来孩子欢快的笑声,都给这座清冷孤寂的宫殿添了几丝人气。

昭华郡主的目光转到了皇后面上,这位蒋家所出的皇后,和那些英姿飒爽的蒋家人不同,沉敛了所有的锋芒,过于安逸平和。

“你是过来看昭萱的吧?”皇后微笑道:“那孩子昨儿大哭了一场,现在还起不来呢。皇上说了,让她在宫里好好养伤,等身子养不多,便让她去见见太后。”

昭华郡主听罢有些伤感地道:“咱们一直瞒着外祖母,可是却比不得妹妹会哄外祖母开心…也罢,只要外祖母身子能好起来,都是值得的。萱儿在宫里有舅舅、舅母照顾着,我也放心了。”说着,眼泪突然滚出了眼眶。

皇后眼神有些微妙,看着她低首拭泪,半晌方道:“你放心,她在本宫这儿养病,平时没什么人会去打扰她,宫里的药材也充足,身子很快便会痊愈的。”

昭华郡主拭了泪,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舅母请见谅,自从母亲去逝后,父亲和萱儿都病成这般,昭华心里难受,这会儿又忍不住失态了。”

皇后笑了笑,让人去打来清水给她重新净脸,又端了杯茶让她喝两口抚平情绪。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都是围绕着昭萱郡主的,直到听到宫女来报,昭萱郡主醒了,昭华郡主忙向皇后请示,便去了偏殿。

皇后让人撤下茶盏,宫人重新沏了皇后常喝的绿茶过来。

过了会儿,一名长相端庄、气质沉凝的宫女进来,正是凤翔宫的管事姑姑——绣姻。

绣姻来到皇后身边,行了礼后对皇后道:“奴婢先前去送汤药,瞧见昭华郡主不知和昭萱郡主说了什么,昭萱郡主激动得咳嗽,幸好没有再咳血了。”

皇后垂下眼,淡淡地说道:“她们姐妹间的事情,不必理会。”皇帝都不管,她这没血缘关系的外人去费那什么心?省得里外不讨好。

绣姻笑了笑,便不再说话。

偏殿里,昭萱郡主用帕了掩住嘴咳嗽了好久,感觉胸腔火辣辣的,宛若要窒息一般,难受得她身体都要炸开了,身体抽搐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

“萱儿…”

她粗喘了会儿,方道:“姐姐今儿进宫就是为了气我么?”

昭华郡主有些难过道:“我如何想气你?只是咱们现在只有父亲了,难道你非得不孝不义,让咱们都没了父亲才甘心么?”

昭萱郡主连看她都懒,将头转到被褥上,慢慢地道:“我什么都没和舅舅说,无论你信不信,我已经废了他的双腿了,便不再做什么。”

昭华郡主看了她很久,方慢慢转身离开。

侯在门外的星枝星叶见她走了,忙走进来,见到昭萱郡主蜷缩在软榻上,手里拽着的帕子添上了红丝,眼眶发红,差点忍不住掉下眼泪。小郡主被公主千娇万宠着长大,何时受过这种委屈?自从长公主死后,小郡主过得是什么日子?昭华郡主明明知道其中原因,还要来刺激她…

昭萱郡主被丫鬟伺候着换了干净的衣物,瘫在床上好一会儿,方道:“改日若是端王妃进宫请安,你们帮我通知一声,叫她过来见见我。”

星枝星叶忙应了一声,比起昭华郡主,能安慰昭萱郡主、和昭萱郡主同仇敌忾的端王妃更得她们的心。

出乎意料的是,第二天端王妃便进宫了。

阿竹给皇后请安后,又将自己带来给十八公主的玩具交给宫人,便对皇后道:“母后,听说昭萱郡主在您这儿,儿媳想去见见她,不知道方不方便?”

见她睁大双眼,清清澈澈地看着自己,宛若个小女孩儿一般,皇后笑道:“没什么不方便的,她也正惦记着你呢,去吧。”

等阿竹离开后,皇后看了看她带来的礼物,都是些小孩子玩的玩具,便知道她为了十八公主费心了。

绣姻检查过后,没什么异样,方对皇后笑道:“端王妃有心了,看起来是个脾气极好的,听说端王殿下也十分爱重于她,连她回靖安公府参加妹妹的及笄礼,都去接送呢。没想到端王殿下那样的性子,也会做出这种事情,听说让京城的好些妇人都羡慕得紧。”

皇后淡淡一哂,说道:“她是个本份的,看得明白,只希望她能守着本心不变。”

绣姻听罢,怔怔地失了会儿神,方点头道:“娘娘说得是。”可不是要守着本心么?若是本心都守不住,女人这辈子该要过得多苦?

偏殿里,昭萱郡主坐在阳光下的软榻上,身上盖着件厚褥子,整张脸都陷在了那狐狸皮织成的软枕上。

“昭萱!”阿竹三步并两步走来,疾步如风,吓得她身后的丫鬟要担心她不小心摔着。